劉天琦
小說《使女的故事》是通過敘事建構起來的,阿特伍德在其小說中通過敘述策略,為女性發(fā)聲,表現(xiàn)了女性生存的困境,同時也表現(xiàn)出了作者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關心,為人們敲響警鐘。本文以美國學者蘇珊·S.蘭瑟的敘事聲音作為理論基礎,從敘述聲音的三個方面對《使女的故事》進行分析,感受阿特伍德想要表現(xiàn)的對于女性生存困境的憂慮以及女性權威的自我構建。阿特伍德小說主要以表現(xiàn)女性為主,她聚焦于女性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生存方式、面對的困難和挑戰(zhàn)?!澳行栽捳Z權下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一直是她作品的一大主題。在《使女的故事》中,通過奧芙弗雷德自述自我的追求——不甘于成為“行走的生育機器”,表現(xiàn)了一個覺醒的女性形象。她不是基列共和國極權統(tǒng)治之下的工具,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在傳統(tǒng)的女性主義批評中主要是將作品視作歷史、社會文獻,將其中的敘述者當作真實的個體,從閱讀出發(fā)評論人物或事件,對于女性的地位、所處環(huán)境進行批評,而忽略了敘事作品本身的結構技巧。而女性主義敘事學則通過敘事學的具體理論、術語等來研究作品是通過何種方法表現(xiàn)女性的寫作特點,如此使分析更加準確、系統(tǒng)。女性主義敘事學家在分析探討女性寫作時,會注重一定的歷史語境。阿特伍德在《使女的故事》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敘事學表現(xiàn)——敘事學“話語”層面的“聲音”。通過不同的“聲音”,表現(xiàn)出女性想要獨立的愿望,她們不愿意成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美國學者蘇珊·S.蘭瑟將敘述聲音分為三種類型:作者型敘述聲音、個人型敘述聲音和集體型敘述聲音。不同類型的敘述所帶來的效果也不一樣,敘述者的參與度越強,敘事聲音也就越有力,反之亦然。而《使女的故事》是典型的作者型和個人型敘述聲音,不同于以往阿特伍德作品中出現(xiàn)的集體型敘述聲音,《使女的故事》是以奧芙弗雷德一人的視角進行敘述,在小說中沒有集體的存在,所有的集體敘述聲音都被個人型敘述聲音所取代。因此分析其中的作者型敘述聲音和個人型敘述聲音對于分析小說想要表現(xiàn)的女性生存的困頓與迷茫具有重要意義。
“‘作者型敘述聲音’表示一種‘異故事的’,集體的并具有潛在自我指稱意義的敘事狀態(tài)?!边@里的“異故事”是敘述者處于故事之外,獨立于故事的人物,并不直接參與?!白髡咝汀边@個詞,也并不是單純指作者,而是說在閱讀過程中讀者并沒有將敘述者和作者進行嚴格區(qū)分?!白髡咝汀痹谀承┳髌分衅鋵嵰部梢员憩F(xiàn)為“讀者型”。阿特伍德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女性主義作家,立志講好女性故事,作者型敘述聲音就是她在部分作品中使用的一種方式。女性作者在長期的男性占據(jù)話語權的時代,通過這種敘述聲音,可以模糊作者的性別,參與到男性作家占主要地位的敘事權威中,從而加強女性權威。同時作者或者是隱含讀者成為敘述者,與讀者之間拉近距離更容易使讀者信服。在阿特伍德的小說中使用作者型敘述聲音可以分為三種情況:公開、隱藏和缺席。公開如《強盜新娘》,在小說中展示作者的身份,引導讀者進行思考,從而構建女性權威。隱藏如《肉體傷害》,將作者聲音和敘述者聲音混合,表現(xiàn)女性受到的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傷害。缺席最為典型的就是《使女的故事》,與公開和隱藏不同的是,缺席的作者將自己完全隱藏起來,不發(fā)表看法,而是讓人物自己去講述自己的故事,按照人物的內心發(fā)展去敘述自己的命運,客觀直白地表現(xiàn)了女性的生存境況,從而進一步構建女性權威。小說通過敘述者的自述講述了弗雷德身邊其他人的故事,弗雷德的女兒、丈夫盧克、大學同學莫伊拉、她的母親以及從電視上認識的賽麗娜,以全知的姿態(tài)展現(xiàn)了弗雷德和他人交流交往的全過程,反映了奧芙弗雷德的思想和精神狀況,構筑了她的女性權威,表現(xiàn)出她的女性氣質,并且隱含了整部小說的主題:基列共和國對女性的盤剝。
《使女的故事》的最后一章“史料”就是最為典型的缺席敘述者,在這一章中記錄了“第十二屆基列研究專題研討會”的會議內容,在對于《使女的故事》是否真實方面,可以明確感受到與會者的戲謔。從缺席的敘述者角度來分析,可以感受到他們對于這件事的不信任,解構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并且有一個十分值得注意的點是,已知的發(fā)言的與會者都為男性,他們解構《使女的故事》的真實性未嘗不帶有自己的私心,為維護男性話語權,缺乏對于女性生存困境的關注和正視,缺乏正視歷史的勇氣和責任。在《使女的故事》中,男女對立,沖突明顯,生態(tài)問題與生育問題層出不窮,這些本應當引起重視,畢竟他們所面臨的困境可能就是當下人們可能面臨的,也有可能是我們未來將要面臨的。這一切都為我們敲響警鐘,而那些與會者卻從男性權威的角度選擇去消解故事的嚴肅性。這就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更加相信《使女的故事》,女性權威被進一步構建。
綜上,阿特伍德以作者型敘述聲音展現(xiàn)了在基列共和國女性生存的困境以及強權的壓迫,敘述者以缺席的方式組織著故事,反而進一步構建了女性權威,體現(xiàn)著作家對于文本高超的控制能力和敘述技巧。這種類型的敘述聲音模糊了作家的性別,從客觀的角度敘述、觀察女性的生活,塑造了更為立體、堅強的女性形象。
“個人型敘述聲音”是指敘述者和小說的主角為同一人時,小說的主角有意講述自己的故事。此種敘述聲音在阿特伍德的小說中運用得最為廣泛。前文中就已經(jīng)解釋過,在傳統(tǒng)的閱讀經(jīng)驗中,男性權威占主導地位,女性權威本來就不占優(yōu)勢?!妒古墓适隆返臄⑹稣咭呀?jīng)很明顯是女性奧芙弗雷德,她的敘述權威已經(jīng)處于被消解的境地。而個人型敘述聲音因為敘述者是故事的主人公,在敘述過程中會自然而然帶有自己的主觀意識,無法做到完全客觀,所以權威進一步受到質疑。雖然這種敘述聲音有著種種弊端,但是卻有利于奧芙弗雷德自我意識的呈現(xiàn),奧芙弗雷德將自己的個人經(jīng)歷以自我敘述的方式展示給讀者,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講述這個故事,展現(xiàn)了女性獨特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了女性作品的特色,也借此樹立了女性權威。與此同時,阿特伍德為了減少這種敘述聲音帶來的權威的解構,特意使奧芙弗雷德在敘述時表現(xiàn)出一種真實的態(tài)度,從而使讀者相信敘述者,從而增強作品的可信度。
根據(jù)蘇珊給個人型敘述聲音下的定義,有意講述自己故事的人為敘述者。故事中的敘述者往往以第一人稱出現(xiàn),“我”是敘述者也是故事的主人公?!妒古墓适隆匪捎玫恼沁@種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通過心理時間進行敘述,仿佛在和讀者交談,娓娓道來,使讀者更加信服。在敘述的過程中,阿特伍德采用了兩種敘述策略,分別從兩個向度對故事進行講述,一是按照當前時間故事所發(fā)生的順序講述,是與故事時間同步發(fā)生的;二是在所見到的事情中不斷穿插回憶,通過回憶來表現(xiàn)所有的事情。以這種口述的方式,構建一種心理真實,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逐漸相信敘述者,從而達到構建女性權威,表現(xiàn)女性生存困境,敲響警鐘的作用。
在“我”的敘述中,一開始是女性莫名其妙地被單位解雇,然后是銀行卡凍結沒有了經(jīng)濟權利,之后又發(fā)展到很多女人在街頭被捕不知去向,而這只是剛開始。后來基列共和國進一步區(qū)分女人的社會階層,他們將有一定生育能力的女人劃分為使女;將沒有生育能力,但是愿意為國家服務的人變?yōu)轳R大;再將那些本來就具有一定社會地位,并且為宣傳教義做出貢獻的人劃分成夫人;還有一些處于灰色地帶的人,她們用生命去清理有毒物質。在基列共和國的制度下,使女被禁止涂抹面霜,奧芙弗雷德偷偷地將人造黃油藏起來進行潤膚;不允許大主教和使女在“受精儀式”外有見面,但是她卻按照主教的要求偷溜進書房和主教下棋,并且被大主教帶出去參加蕩婦俱樂部;不僅如此,使女作為主教的私有物品,不可以和主教以外的異性有任何接觸,可是她卻按照主教夫人的要求和司機里克發(fā)生關系,事后還一直偷偷聯(lián)系。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她感受到了曾經(jīng)和盧克刻骨銘心的愛情。她努力反抗,最后卻依舊難以逃脫被管制的命運。她的反抗是很微弱的,但是她努力反抗這種極權的壓迫,不像大多數(shù)使女一樣選擇被規(guī)訓。她的每一段獨白、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都是她的反抗,在反抗的過程中她實現(xiàn)了對于自身女性權威的構建。奧芙弗雷德在成為使女之后,經(jīng)?;叵肫鹨郧暗氖虑?,渴望自己能夠賺錢,能夠工作。當她表現(xiàn)出這種獨立的要求時,她女性的權威開始建構,她在基列共和國的高壓下講述這個故事,表現(xiàn)出對于基列極權壓迫的顛覆。在奧芙弗雷德的自敘中,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者不停穿插,打破了時空的限制,時間上的無序,使故事和讀者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讀者可以在閱讀過程中流暢地轉換,更容易感受到奧芙弗雷德在基列共和國壓抑下復雜不安的內心世界。同時,讀者也能夠感受到奧芙弗雷德的堅強,在基列共和國如此極權的壓迫下,她沒有臣服,而是選擇反抗,并且將這一切記錄下來,為后人敲響警鐘。
總之,作者在多種敘述聲音的使用中其實都是為了凸顯女性獨立意識的顯現(xiàn)以及自我意識的覺醒。在男權社會中,女性往往處于弱勢地位,她們的存在是服務于男性和家庭的。就如同在《使女的故事》中,基列共和國通過社會的壓迫,將女性從各個方面進行規(guī)訓,并服務于男性。奧芙弗雷德時常懷念自己和丈夫的愛情,她勇敢地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在第四十六章她以此作結:“那兩個人,現(xiàn)在是站在左右兩邊,一人抓著我的一只胳膊肘拉我上車。我無從知道這究竟是我生命的結束還是新的開始:我把自己交到陌生人的手里任其發(fā)落,因為我別無選擇?!睕]有給自己一個明確結局,將選擇權交到讀者手中。更加突出了她生存的困境,表現(xiàn)出她對于自己未來光明的不確定卻又心生向往,奧芙弗雷德堅強、勇敢的女性形象得到了進一步凸顯。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通過獨特的敘事學技巧,表現(xiàn)了她對于女性生存問題的關注。作為女性,她清楚地意識到,女性不應當是從屬于家庭和社會的,也不應當聽從男性的指揮。她們是獨立的,她們是有自身價值的,有自己的思想,不應當將自己作為一個附屬品,由于她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環(huán)境、成長經(jīng)歷以及時代環(huán)境的影響,使她對于女性意識具有自己獨特的理解。
《使女的故事》中以獨特的女性第一人稱為視角,從女性細膩、敏感的內心出發(fā)展現(xiàn)女性生存的環(huán)境,構建出男性宏大敘事下獨特的女性形象。在女性聲音的凸顯方面,阿特伍德沒有呈現(xiàn)集體型敘事聲音,而是通過作者型和個人型敘述聲音對基列時代女性的生活進行客觀的表述,同時又從奧芙弗雷德的內心審視這個時代,引發(fā)了讀者強烈的共鳴。文學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發(fā)聲方式,反映了她對于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妒古墓适隆分歇毺氐臄⑹霾呗裕屪x者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基列共和國對女性的一步步奴役,對女性財產(chǎn)權的剝奪,政治權的剝奪,甚至人權的剝奪。然后通過宗教奴役女性的思想和肉體,將她們一點點地改造成“長著雙腿的子宮”。同時阿特伍德也表現(xiàn)出了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擔憂,警醒著讀者??傊?,瑪格麗特·阿特伍德以其獨特的后現(xiàn)代敘事技巧為女性發(fā)聲的同時,其作品中也表現(xiàn)了陰暗的未來世界,對當下的人們也具有警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