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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對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及中國因應

      2023-10-10 13:12:07劉春一陳敬根
      中國海商法研究 2023年3期
      關鍵詞:聯合國海洋法公約

      劉春一 陳敬根

      摘要:《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確立了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表明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權利基礎發(fā)生了變遷。以此為邏輯起點,從責任主體、責任構成及責任追償三個方面探求《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對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在責任主體方面,《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對國家的責任主體資格作出了限制,并在規(guī)定中引入承包者、擔保國及國際海底管理局等作為責任的主體,這是因為權利主體的變動;在責任構成方面,《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未以行為或后果進行歸責,而是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原因在于責任功能定位的差異;在責任追償方面,《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將其限定為多邊機制,而非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雙邊機制,其依據是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超越了以主權國家為基本單元的傳統(tǒng)國際法結構?!堵摵蠂Q蠓üs》第十一部分的規(guī)定反映了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最新發(fā)展,應結合當前中國國情,主張審慎的責任構成標準,倡導拓展責任主體的范疇,支持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法治化,從而持續(xù)推進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和變革。

      關鍵詞: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國家責任規(guī)則;國際海底區(qū)域

      中圖分類號:D993.5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23)03-0025-10

      The Development of State Responsibility Norms Under Part XI of UNCLOS and Chinas Response

      LIU Chunyi1,CHEN Jinggen2

      (1.Law School,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1,China;2.Law School,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 200444,China)

      Abstract:Part XI of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UNCLOS) establishes the principle of the common heritage of mankind, indicating a shift in the foundation of rights underlying state responsibility norms. Taking this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development of state responsibility norms under Part XI of UNCLOS from three aspects: subjects of responsibility, standards of responsibility, and remedies for responsibility. Regarding the subjects of responsibility, Part XI introduces limitations on states as responsible entities, while incorporating contractors, sponsoring state and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as responsible subjects. This shift is attributed to changes in the subjects of rights. Concerning the

      constitution of responsibility, Part XI of UNCLOS does not attribute responsibility based on unlawful conduct, nor does it attribute responsibility based on harmful consequences; responsibility is only incurred when both harmful consequences and unlawful conduct are present. This departure is due to differing conceptions of responsibilitys functional role. Concerning remedies for responsibility, Part XI confines them to a multilateral mechanism rather than the traditional bilateral mechanism of state responsibility,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the common heritage of mankind transcends the traditional international law structure regarding sovereign states as fundamental units. The provisions of Part XI of UNCLOS reflect the latest development of state responsibility norms. It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China, advocating prudent standards for establishing responsibility, expanding the scope of responsible subjects, and supporting the legaliz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rea. In doing so, it 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and transformation of state responsibility norms.

      Key words:common heritage of mankind; state responsibility norms; international seabed area

      國際法上的責任體系包含國家責任與國際刑事責任兩類。(Katja Creutz,State Responsibility in the International Legal Order:A Critical Appraisal,Cambridge Press,2020,p.34-37.)其中對于國家責任的理解有兩種觀點:狹義說與廣義說。狹義說認為國家責任即國家為其不法行為承擔的責任;廣義說則認為國家責任是主體具有不法行為或從事危險活動,在特定領域引發(fā)了國際爭端,基于國際法對該主體科以的責任。(周忠海主編:《國際法》(第3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33頁。)近年來,廣義說已在國際法院判決中有所體現,(ICJ,Application of the Convention on the Prevention and Punishment of the Crime of Genocide (Croatia v. Serbia),Judgment,ICJ Reports 2015,p.3,para.129.)在學界也被廣泛接受。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在總結條約規(guī)定和司法實踐的基礎上,針對國家責任問題出臺了兩項法律草案:《國家對國際不法行為的責任條款草案》(簡稱《不法行為條款草案》)與《關于危險活動造成的跨界損害案件中損失分配的原則草案》(簡稱《原則草案》)。草案的規(guī)定被眾多國際法律文件所援引,同時被全球大多數國家所接受并在實踐中采用,實際上是作為一般法存在。(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有關國家責任的草案作為一般法而存在,已得到諸多立法、司法實踐及研究的承認。首先,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在其報告中就提出草案是基于諸多條約實踐發(fā)展而來的,從各類條約的內容來看,確有眾多條約援引了草案。其次,國際司法實踐中也有諸多提及,例如,“霍茹夫工廠案”“加州亞洲石油公司仲裁案”的裁決中援引了草案。另外,國內外的研究者也普遍承認草案的權威性和普適性,足以說明國家責任有關草案的一般法性質。)例如,《卡塔赫納生物安全議定書關于賠償責任和補救的名古屋-吉隆坡補充議定書》(Nagoya-Kuala Lumpur Supplementary Protocol on Liability and Redress to the Cartagena Protocol on Biosafety)第11條規(guī)定,對于改性活生物體越境轉移所致損害,補充議定書不影響國家在關于國家對國際不法行為責任的一般國際法規(guī)則下的權利和義務。再如,《巴塞爾公約責任和賠償議定書》第16條也規(guī)定了應適用國家責任的一般國際法規(guī)則。

      國家責任的產生和發(fā)展離不開國際關系的形塑,近年來國際關系發(fā)生了深刻變化,促進了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過去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根植于國家主權的確立,主要用以解決雙邊關系中的國際爭端。如今科技的進步使人類的目光投向了國際海底區(qū)域資源的勘探和開發(fā),面對此種情勢,國家責任規(guī)則需以新的范式加以回應。回顧國際法的歷史,規(guī)則范式的發(fā)展一般要經歷兩個階段:首先在特定領域的條約中出現相關規(guī)定,然后轉向一般性規(guī)則的編纂。([JP3]Menno T. Kamminga & Martin Scheinin eds.,The Impact of Human Rights Law on General International Law,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121.[JP])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尚處于第一階段,主要在條約當中有所規(guī)定,故要厘清國家責任的發(fā)展趨勢,需要到相關國際條約中尋求。

      涉及國際海底區(qū)域責任規(guī)則的規(guī)定的主要淵源為《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簡稱《公約》)的第十一部分。( [JP2]參見孫世民:《海洋環(huán)境污染國際刑事責任制度:必要性、依據和主體》,載《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第35頁。[JP])《公約》第十一部分首次明確了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法律地位,其項下國家責任(簡稱《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突破了以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草案為藍本的傳統(tǒng)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范式,反映了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最新發(fā)展。由此產生了一個重要問題有待明晰,即《公約》第十一部分對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的外部表現和內在邏輯。對于該問題國內外學者已經有所涉及,有學者指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在責任構成方面已經超出了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范疇,(Kirsten F. Thompson & Kathryn A. Miller,Seabed Mining and Approaches to Governance of the Deep Seabed,Frontiers(11 December 2018),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29563681_Seabed_Mining_and_Approaches_to_Governance_of_the_Deep_Seabed.)也有學者從承包者的視角指出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責任主體發(fā)生了變化。(Isabel Feichtner,Contractor Liability for Environmental Damage Resulting from Deep Seabed Mining Activities in the Area,Marine Policy,Vol.114:103,p.103(2020).)不過既往的研究僅是從規(guī)則變化的現象出發(fā)來闡釋該問題,對其內在邏輯缺乏體系性的反思,不利于把握國家責任規(guī)則發(fā)展的內在規(guī)律,進而維護中國在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權益。故筆者擬基于《公約》文本,對國家責任規(guī)則發(fā)展的規(guī)范與邏輯進行體系性的反思,并指出中國在有關規(guī)則發(fā)展轉型中應秉持的策略。

      一、從主權權利到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責任權利基礎之變遷

      主權權利下的傳統(tǒng)國家責任功能可歸納為:各國以主權權利為基礎來處理相互之間的關系,傳統(tǒng)國家責任則有效地維護了以主權權利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建立的基礎是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該權利下國家責任功能可歸納為:國際社會成立專門的國際機構代表全人類對國際海底區(qū)域進行開發(fā)和管理,而《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旨在促進國際海底區(qū)域的開發(fā)和保護,使之惠及全人類。

      (一)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權利基礎為主權權利

      主權權利是國家維護主權平等、行使自治權而在國際法上享有的權利,(參見馮潔菡、趙思涵:《傳染病病毒樣本及基因序列數據獲取的國際法規(guī)制》,載《武大國際法評論》2022年第2期,第81頁。)它是國家主權在不同領域的體現。國家主權的概念始于《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標志著國家利益法律化的開端。(參見王鐵崖主編:《國際法》,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第36頁。)隨著國際法的發(fā)展,國家主權在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等領域衍生出主權權利,國家的經濟權利、環(huán)境權利等都以獨立的形式在國際條約中出現。(參見邵莉莉:《南海漁業(yè)糾紛解決中主權理論的運用》,載《政治與法律》2018年第3期,第103頁。)譬如《各國經濟權利和義務憲章》確認了國家的經濟權利:每個國家對其自然資源及經濟活動享有充分的永久主權,包括擁有權、使用權和留置權,并得自由行使此項主權。再如,《聯合國人類環(huán)境宣言》確認了國家的環(huán)境權利,規(guī)定各國有權決定自己的環(huán)境政策,即對本國的環(huán)境事務擁有最高的處理權和對外的獨立權。可見,主權權利已在國際法上被廣泛確立。

      傳統(tǒng)國家責任以主權權利為基礎產生,目的在于維護主權權利。主權權利在各領域的國際條約中被確立后,侵犯主權權利的事件仍有發(fā)生。為了預防各類活動對主權權利的侵害,促進對主權權利的救濟,傳統(tǒng)國家責任應運而生。傳統(tǒng)國家責任和主權權利之間的關系,可從兩個方面闡釋:一是主權權利是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基礎。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曾闡明責任與權利之間的關系,即責任是權利的必然結果,國家的主權權利可引起責任,這是一項無可置疑的原則。(參見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國際法委員會第五十三屆會議工作報告》,載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網站,https://legal.un.org/ilc/publications/yearbooks/chinese/ilc_2001_v2_p2.pdf。)相關的國際立法亦體現了此種關系,一般是在條約正文當中確認國家在某個領域的主權權利,然后在附加的議定書或協定當中說明侵犯主權權利應當承擔的責任。例如,《生物多樣性公約》第3條確認了各國具有按照其環(huán)境政策開發(fā)其資源的主權權利,并在其所附的《卡塔赫納生物安全議定書關于賠償責任和補救的名古屋-吉隆坡補充議定書》第11條規(guī)定,改性活生物體越境轉移損及主權權利的,國家可以援引不法行為責任進行追償。二是傳統(tǒng)國家責任可發(fā)揮維護主權權利的功能,具體包括損害的事前預防和事后救濟。事前預防是指傳統(tǒng)國家責任可通過預先設定義務的方式,防止外界的活動對國家的主權權利造成減損;事后救濟是指當外界活動對主權權利造成損害時,可通過恢復原狀、補償、抵償等方式對損害進行補救。國際法通過主權權利對國家利益加以明確,國家責任則作為懲戒機制對其進行維護。

      (二)《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權利基礎為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

      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引申自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人類共同繼承財產這一概念,最早是面向月球等天體資源提出的,后為《公約》所采納,成為海洋法最重要的法律原則之一。(參見劉思竹:《論國家管轄范圍外海洋遺傳資源的惠益分享制度》,載《政法論叢》2020年第5期,第77頁。)《公約》在第十一部分第136條開宗明義地指出“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是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明確了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是支配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法律原則。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表明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的所有者為全人類,因此世界各國均不得對其主張主權。根據該原則,學界提出了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即該項權利的主體是全人類,客體是財產,這里所指的財產是指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海床和洋底或其底土的任何部分及其資源,同時該項權利表現為共同所有。(參見金永明:《人類共同繼承財產法律性質研究》,載《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第60頁。)

      《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是基于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而產生的,促進和維護該權利是其目的。主權權利為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基礎,而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亦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基礎,在責任與權利的關系方面兩者并無不同。不同之處在于責任相對于權利的功能定位,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權利基礎為主權權利,主權權利是一種消極權利,故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主要功能為權利維護,防止主權權利的減損?!豆s》項下國家責任,其權利基礎為人類對共同繼承財產的權利,該權利是一種積極權利,非經開發(fā)者的積極行動無以實現,故《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主要功能為權利促進,權利維護是其次要功能。國際海底管理局(簡稱海管局)秘書長邁克爾·洛奇(Michael Lodge)曾刊文指出,權利促進表現為對國際海底區(qū)域資源的開發(fā),對增進人類整體利益具有重要意義,當下應將深海資源開發(fā)作為海管局的首要目標。(Lodge Michael,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and Deep Seabed Mining,UN-iLibrary(26 May 2017),https://www.un-ilibrary.org/content/journals/15643913/54/2/25/read.)可見,《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在功能定位方面不同于傳統(tǒng)國家責任。

      二、由單一主體到多元主體:責任主體之再造

      傳統(tǒng)國家責任以國家作為主體,依據在于國家享有主權權利,而基于主權權利的行為可能觸發(fā)國家責任。《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不同,唯有海管局和經其授權的主體,方可具備在“區(qū)域”內從事特定活動的行為能力,繼而承擔責任,因此它的責任主體是多元的。

      (一)國家主體身份的限制

      傳統(tǒng)國家責任在其概念體系當中區(qū)分了國家和個人,并以國家作為責任主體,而《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并未延續(xù)這一做法。國家和個人的概念區(qū)分首先來自國際法對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繼受,然后被傳統(tǒng)國家責任所采用。個人雖然不是國家責任的主體,但個人行為有可能導致國家承擔責任。國際法對國家施加了義務,也即國家對其管轄或控制下的本國居民具有“適當注意”的義務,防止他們作出違背國際義務的行為。(參見[英]奧本海:《奧本海國際法(第一卷 第一分冊)》,[英]詹寧斯、[英]瓦茨修訂,王鐵崖、陳公綽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年版,第425頁。)不同于傳統(tǒng)國家責任,《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并未將一般意義上的國家作為責任的主體。具體而言,《公約》附件三第22條首次規(guī)定了承包者和海管局應作為責任的主體,而締約國、國營企業(yè)、個人等經海管局批準,均可成為承包者,并可能承擔責任。另外,海管局發(fā)布的《“區(qū)域”內礦產資源開發(fā)規(guī)章草案》(簡稱《開發(fā)規(guī)章草案》)也明確了承包者和海管局在探礦、勘探、開發(fā)三個階段承擔責任的情況。(參見裴兆斌、晏天妹、陳敬根:《“區(qū)域”開發(fā)中擔保國責任和賠償制度研究》,載《產權法治研究》2019年第1期,第67-70頁。)

      傳統(tǒng)國家責任以國家作為責任的主體,是因為國家具有實施某些行為的權利。具體而言,法律責任是針對行為的秩序,責任主體通常就是實施行為的主體,而實施某項行為的前提是具備了相應的權利。(參見[奧]凱爾森:《法與國家的一般理論》,沈宗靈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3頁。)傳統(tǒng)國家責任所規(guī)制的行為可分為兩類:國際不法行為和危險活動。對于國際不法行為而言,其行為主體是國家。這一點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對《不法行為條款草案》的評注曾指出,國家是國際法主體,具有獨立的資格采取行動。(參見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國際法委員會第五十三屆會議工作報告》,載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網站,https://legal.un.org/ilc/publications/yearbooks/chinese/ilc_2001_v2_p2.pdf。)對于危險活動而言,國家具有管轄權,應履行適當的注意義務。當一國管轄范圍內的行動可能會在其管轄范圍之外造成損害時,國家應采取措施使損害發(fā)生的概率最小化。若損害已經發(fā)生,國家有義務采取措施減輕損害,并與受影響國家合作應對??梢?,國家能夠作為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主體,與其享有的主權權利密切相關。

      《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對一般意義上的國家作為責任主體進行了限制,原因在于國家不具備直接對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進行處分的權利?!豆s》第十一部分調整的對象是國際海底區(qū)域內的勘探開發(fā)活動,《公約》第137條為此劃定了一個界限,即禁止面向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的任何主權要求、主權權利或權利主張,一切權利和利益由全人類共享,由海管局代表全人類對國際海底區(qū)域的礦產資源進行管理。(參見張輝:《國際海底區(qū)域制度是否具有普遍拘束力?》,載《武大國際法評論》2022年第6期,第16頁。)因此,有權對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進行處分的只能是得到全人類授權的海管局或者得到海管局再次授權的實體。

      這套關于國家的責任主體的設置,看上去自相矛盾,然實則符合國際法的理論邏輯。當一國違反《公約》第137條的規(guī)定,則需要在國家與《公約》之間建立一種外部的責任關系,即國家違反《公約》第137條時應承擔的一種傳統(tǒng)國家責任。而基于傳統(tǒng)國家責任理論,國家能夠成為主體,是因其具有責任能力,而這種責任能力來自國家的完全的“行為能力”。(參見李壽平:《現代國際責任法律制度》,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5頁。)當邏輯性地確立了一種外部責任關系后,自然就需要構建一種內部的責任關系,在此內部責任關系中,正如下文所闡釋的,面向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國家的行為能力和責任能力是受到限制的,未經授權和批準,不能成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主體。換言之,在《公約》項下,國家的

      序位居于具有批準權的授權主體海管局之后,且在其是《公約》締約國時還須承擔對本國的開發(fā)者遵守《公約》義務或勘探開發(fā)合同約定的擔保國責任。[LM]

      (二)多元主體身份的引入

      為促進國際海底區(qū)域資源的開發(fā),《公約》第十一部分以海管局、承包者及擔保者作為責任的主體。國際海底區(qū)域蘊含豐富的資源,在民生、科技、軍事方面都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海管局代表國際社會對國際海底區(qū)域內的活動進行管理和控制。根據《公約》附件三第22條的規(guī)定,海管局應在兩種情況下承擔責任:一是海管局單獨行使權力和職務造成損害的情況;二是海管局在承包者的不法行為中發(fā)揮了輔助作用,由此導致損害的情況。

      承包者是指有資格在國際海底區(qū)域內進行勘探開發(fā)活動的主體,包括企業(yè)部、締約國、自然人及法人。除企業(yè)部之外,其他幾類主體需要得到海管局的批準和授權才可成為承包者。(參見《公約》第153條。)《公約》附件三第22條規(guī)定,承包者進行其業(yè)務時由于其不法行為造成損害的,應承擔責任。同時《開發(fā)規(guī)章草案》附件十第七節(jié)的規(guī)定對承包者責任作了擴大解釋,承包者除了要為其雇員的行為承擔責任之外,其分包者的責任也應由承包者承擔。從以上條款可以看出,《公約》第十一部分的責任主體為承包者和海管局,而未經授權的國家和個人不能成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主體。

      擔保者是指為國際海底區(qū)域

      內的勘探開發(fā)活動提供擔保的實體,只有締約國可以作為國際海底區(qū)域資源開發(fā)的擔保者,其違背擔保義務時應承擔責任?!豆s》規(guī)定了締約國的擔保義務的內容:當開發(fā)者未能履行《公約》義務或勘探開發(fā)合同時,擔保國應采取一切必要和適當的措施,包括制定國內立法以敦促開發(fā)者合規(guī)及履約,損害發(fā)生時確保開發(fā)者支付適當的賠償等。擔保者若未能確保開發(fā)者履行義務且由此造成損害的,則應當承擔責任。

      《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中,海管局和承包者具有處分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的權利,故而可為責任主體,擔保者作為責任主體則是因為《公約》需要增強其對各主體的約束力。對于海管局而言,其處分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的權利在規(guī)范上表現為管理控制權。海管局的管理控制權體現為立法權、審批權及監(jiān)管權:其中《公約》第157條明確規(guī)定海管局可行使立法權以實現對國際海底區(qū)域的管理,《公約》附件三第6條則規(guī)定申請者能否獲得勘探開發(fā)權由海管局進行審批,而《公約》第162條和第167條則賦予了海管局對國際海底區(qū)域活動的監(jiān)管權。

      對于承包者而言,經海管局批準和授權,可享有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的勘探開發(fā)權。承包者的勘探開發(fā)權包括專屬權、用益權及轉讓權等幾個方面,其中《公約》附件三第16條明確了承包者對國際海底區(qū)域的勘探開發(fā)權具有排他性,《開發(fā)規(guī)章草案》第23條第1款則規(guī)定承包者可對權利進行抵押、質押、留置,而其第3款則指出,經理事會事先同意,承包者可全部或部分轉讓其權利和義務。海管局和承包者具備以上權利是成為責任主體的前提,而在行使權利時則有可能引發(fā)責任。

      對于擔保者而言,其承擔責任的意義在于利用締約國的國內法增強《公約》的執(zhí)行力。《公約》第153條規(guī)定自然人和法人在國際海底區(qū)域內進行開發(fā),需要由締約國提供擔保,確保本國自然人和法人遵守《公約》規(guī)定及勘探開發(fā)合同的約定。這是因為《公約》的直接締約方為國家而非自然人和法人,而在國際法和國內法的雙重法律體系之下,《公約》無法自動納入本國法律體系,需要國家批準或者進行立法才能實現對《公約》的適用。因此,《公約》要求國家作為擔保者制定國內法保證自然人和法人履行義務,促進《公約》的執(zhí)行和落實。

      三、由“行為或后果”到“行為和后果”:責任構成之修正

      傳統(tǒng)國家責任有兩種形式:“不法行為的責任”和“危險活動的責任”,其對主權權利的維護方式是不同的,前者面向不法行為對主權權利的侵害,側重事先預防,后者面向危險活動對主權權利的侵害,側重事后救濟。(參見劉春一:《轉基因農作物越境損害責任的省察與重構》,載《政治與法律》2023年第9期,第181頁。)為實現傳統(tǒng)國家責任權利維護的功能,故前者以行為進行歸責,后者以后果進行歸責。《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以權利促進為主要功能,故減輕開發(fā)者負擔是其優(yōu)先考量,因此它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

      (一)行為歸責的否定

      行為歸責意味著主體只要具有不法行為即承擔責任。目前,行為歸責在國際立法上被廣泛采納,是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歸責方式之一。而《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不以違法行為作為唯一的歸責依據,承包者等主體僅有違法行為不足以使其承擔責任。這一點《公約》的規(guī)定可以佐證,無論是《公約》附件三第22條還是海管局規(guī)章,都將損害后果作為承擔責任的必要條件,而行為歸責要求以違法行為作為歸責的充要條件。因此,《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在規(guī)范層面并未采納行為歸責的方式。

      行為規(guī)制是否屬于國家責任的功能范疇?對這一問題,傳統(tǒng)國家責任與《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秉持了不同的立場,即行為歸責為前者所采納,為后者所摒棄。對于傳統(tǒng)國家責任而言,行為歸責可以發(fā)揮行為規(guī)制的功能,以實現損害預防之目的。行為歸責意味著先通過義務來劃定行為的合法與不法,然后以不法行為進行歸責,其目的是通過這種歸責方式實現對行為的規(guī)制,從而預防損害的發(fā)生。這是由于在傳統(tǒng)的國際關系中,不存在一個中央權力機構規(guī)制國家的行為。當一國實施不法行為時,受害者需要通過訴諸責任來規(guī)制不法行為,這時以行為進行歸責成為一種必然選項,故傳統(tǒng)國家責任采納之。

      對于《公約》項下國家責任而言,其剝離了行為規(guī)制的功能,故而否定了行為歸責這種歸責方式。行為規(guī)制不屬于《公約》下的國家責任的功能范疇,這一點國際海洋法法庭海底爭端分庭的《第17號案咨詢意見》(簡稱《咨詢意見》)可以佐證。《咨詢意見》指出:“關于責任承擔的后果可以采取三種方式,即單獨或合并地采取恢復原狀、補償和抵償的方式?!保↖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Responsibilities and Obligations of States Sponsoring Persons and Entities with Respect to Activities in the Area,Advisory Opinion,1 February 2011,para.98.)可見,《咨詢意見》在論及《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法律后果時,將其限定為對損害的救濟,而未涉及對行為的規(guī)制。(Tim Poisel,Deep Seabed Mining:Implications of Seabed Disputes Chambers Advisory Opinion,Australian International Law Journal,Vol.19:213,p.221(2012).)這是因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調整的對象是國際海底區(qū)域的勘探開發(fā)活動。在該國際關系之下,《公約》第162條賦予了海管局以行為規(guī)制的職能。因此,當承包者進行不法行為時,海管局可以發(fā)揮其管理的職能,約束該行為,而無需通過法律責任的方式來規(guī)制該行為,故行為歸責未被《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所采納。

      (二)后果歸責的否定

      后果歸責也是傳統(tǒng)國家責任歸責方式之一,只要造成損害后果,主體即對損害負賠償責任,但其不是《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歸責方式。在規(guī)范層面,無論是《公約》附件三第22條還是《開發(fā)規(guī)章草案》附件十第七節(jié)都指出,不法行為是各主體承擔責任的必要條件?!蹲稍円庖姟芬泊_認了這一點:“分庭意識到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為解決國際法不加禁止的行為造成的損害問題所作的努力。但是這種努力尚未產生國家對合法行為承擔賠償責任的效果?!保▍⒁姼呓≤姡骸秶H海底區(qū)域內活動的擔保國的賠償責任》,載《國際安全研究》2013年第5期,第43頁。)

      后果歸責只有面向特定的調整對象才能發(fā)揮其功能,傳統(tǒng)國家責任與《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調整對象不同,故兩者對后果歸責持不同態(tài)度。傳統(tǒng)國家責任調整對象包括不法行為和危險活動,行為歸責可實現對前者的救濟,后果歸責則可以實現對后者的救濟。面對危險活動,以后果進行歸責,其依據在于風險和收益的公平分擔。具體而言,危險活動不為法律禁止,是因其在經濟生活當中占有重要地位,帶來的收益遠大于風險。當危險活動引起損害時,可能禍及運營者之外的主體,導致運營者獲得收益而未受損失,受害者未獲收益而承受損失的情況。在此情況下,以后果進行歸責,可使收益和風險在經營者和受害者之間得到公平分擔。(參見郭紅巖:《跨界損害損失分擔基本理論問題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00頁。)同時,此公平分擔理念契合了傳統(tǒng)國家責任損害救濟的目的,故而為其所采納。

      對于《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其所調整的對象為國際海底區(qū)域內的勘探開發(fā)活動,此類活動不宜以后果歸責的方式來實現對損害的救濟。面對危險活動,若以后果進行歸責則應具備兩個前提:活動的收益大于風險,以及可明確區(qū)分行為者和受害者。國際海底區(qū)域內的勘探開發(fā)活動作為一類特殊的危險活動,并不具備這兩個條件。比照第一個前提,國際海底區(qū)域內的勘探開發(fā)活動尚處于初級階段,并未產生收益,但深海作業(yè)卻隨時可能引起各類損害,故與之不相符合。比照第二個前提,國際海底區(qū)域內的勘探開發(fā)活動的行為者是全人類的代理機構,受害者是全人類,兩者難以明確區(qū)分,故與之也不相符合?;谝陨蟽牲c,《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所調整的活動不存在風險的公平分擔問題,故以后果進行歸責缺乏依據。

      (三)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的肯定

      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是指主體的不法行為未造成損害或從事危險活動導致損害,都不足以使其承擔責任,只有當主體的不法行為造成損害后果時,才承擔責任。它是《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歸責方式,在《公約》中有明確體現。首先,《公約》第139條第2款指出,承包者違背《公約》第十一部分規(guī)定造成損害的,應承擔責任;其次,《公約》附件三第22條規(guī)定,承包者進行其業(yè)務時,由于其不法行為造成的損害,其責任應由承包者負擔。

      上述規(guī)定明確了在責任承擔中不法行為和損害后果的必要性。

      《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是因為該歸責方式有助于實現其權利促進的功能定位。從行為和后果的關系角度考量,國家責任規(guī)則需應對四種情形:不法行為未導致損害后果、不法行為導致損害后果、危險活動未導致損害后果及危險活動導致損害后果。

      對于上述四種情形,如果以行為或后果進行歸責,則除第三種情況外都要承擔責任,故行為主體承擔責任的可能性較大。這也意味著受害者大多可得到行為主體的賠償,使得損害救濟有所保障。同時,在此情況下,主體在行為上傾向于更加審慎,有利于損害的預防。這種效用契合了傳統(tǒng)國家責任權利維護的功能,故而為其所采納。

      對于上述四種情形,如果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則只有在第二種情況下才需要承擔責任,主體承擔責任的可能性縮小,故而其行為會更為激進?!豆s》項下國家責任所調整的活動為國際海底區(qū)域的勘探開發(fā)活動,應使全人類在經濟上獲得收益,因此若主體在行為上采取激進的態(tài)度,則有利于開采經驗的積累,以實現效能的提升。故《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以行為和后果進行歸責,降低了行為主體的潛在負擔,從而推動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活動造福國際社會。

      四、由雙邊轉向多邊:責任追償機制之重塑

      傳統(tǒng)國家責任所解決的問題多為國家之間的爭端,適用雙邊機制符合國家主權原則,具有合法性。但在《公約》確立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后,以雙邊機制解決有關責任追償的問題就不再具有合法性,因此《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以多邊機制為其責任追償機制。

      (一)雙邊機制的排除

      在傳統(tǒng)國家責任中,雙邊機制是首要的責任追償機制,但《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排除了雙邊機制的適用。

      雙邊機制是傳統(tǒng)國家責任中用于解決求償問題的主要機制,具體包括談判、斡旋、調解、調停等方式。(參見翟語嘉:《“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框架下能源通道安全保障法律機制探究》,載《法學評論》2019年第2期,第141頁。)雖然《公約》第十五部分第280條也規(guī)定締約國可適用雙邊機制解決“締約國之間關于公約解釋和適用的爭端”,但根據《公約》第187條的解釋,《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不屬于“締約國之間關于公約解釋和適用的爭端”。顯然,責任問題超出了雙邊機制的適用范圍,因此,可以說,在規(guī)范層面,《公約》第十一部分排除了雙邊機制的適用。

      雙邊機制被排除的原因在于其缺乏合法性基礎。前文述及,傳統(tǒng)國家責任的理論預設是國家和個人等主體之間產生了侵害與受害的關系,大多數情況下,責任追償的方式是由雙方根據個案進行談判,并建立雙邊機制,進而解決責任問題。雙邊機制意味著侵害方和受害方對自身權利義務的處置,所以在傳統(tǒng)國家責任中,雙邊機制的合法性基礎是當事方對自身事項的處分權。(Jan Hendrik Willem Verzijl,International Law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A. W. Sijthoff,1970,p.142.)當把目光轉向《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時,其觸發(fā)始于對人類共同繼承財產的損害。人類共同繼承財產原則是《公約》第十一部分的核心原則,這項原則意味著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為全人類共有,任何國家和個人都不能合法處置國際海底區(qū)域的資源和環(huán)境。(Susan J. Buck, The Global Commons: An Introduction, Island Press, 1998,p.28-29.)人類共同繼承相比人類共同所有而言,更側重于從身份關系確認對財產加以保護,所有權則更強調支配性,強調對于財產處分的能力。另外,人類共同繼承更強調了《公約》項下國家責任若是牽涉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則其責任追償機制需通過全球各國合意來實現,而雙邊機制的基礎是兩國的合意,用以解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追償問題是不合法的。這一點《公約》第311條也作出了相應規(guī)定:在特定國家之間可以締結協定,但不應當減損《公約》目的及宗旨的有效執(zhí)行或影響其他締約國根據《公約》享有其權利和履行其義務。該條明確國家之間的雙邊機制不得影響其他締約國的權利,而《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當然涉及了其他締約國的權利,故而不應適用雙邊機制。

      (二)多邊機制的限定

      《公約》第十五部分規(guī)定了爭端解決問題,倡導爭端各方采取談判、調解等方式解決國際爭端。爭端方在談判或調解后如仍未能解決爭端,同時該爭端屬于《公約》第十五部分規(guī)定的范圍,則應提交具有強制管轄權的爭端解決機構。爭端方可以在國際海洋法法庭、國際法院、仲裁庭及特別仲裁庭四個機構中選擇。

      不過,《公約》第十五部分提出的爭端解決程序只能有限地適用于《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其中的國際海洋法法庭海底爭端分庭對其實施專門管轄?!豆s》第287條為這一制度提供了支撐:“根據第1款作出的聲明,不應影響締約國在第十一部分……接受國際海洋法庭海底爭端分庭管轄的義務,……”海底爭端分庭是聯合國海洋法法庭下設機構,其法官也選任自國際海洋法法庭。海底爭端分庭解決爭端的依據是《公約》第187條關于海底爭端分庭管轄范圍的規(guī)定:“(a)締約國之間有關《公約》第十一部分及其有關附件的解釋和適用問題的爭端;(b)締約國與管理局之間關于管理局是否違背規(guī)則及濫用權力的爭端;(c)締約國、管理局、企業(yè)部、國營企業(yè)及自然人法人在勘探活動當中的爭端,特別是與賠償責任有關的爭端?!币虼?,《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承擔機制為多邊機制,相關問題由聯合國海洋法法庭海底爭端分庭管轄。

      多邊機制是解決《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問題的合法方式。根據《公約》第187條的規(guī)定,國際海洋法法庭對《公約》項下國家責任享有管轄權。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是人類共同繼承財產,任何機構對與人類共同繼承財產有關的責任問題進行管轄,必須經過全人類的授權。那么,國際海洋法法庭是否得到了全人類的授權?這個問題應從兩個方面加以闡明。

      對于締約國而言,《公約》第十五部分概述了對國際爭端的管轄權問題,批準《公約》意味著授權國際海洋法法庭對有關事項行使管轄權。目前已有167個國家批準了《公約》,明確了對國際海洋法法庭的授權?!豆s》第十七部分進一步確認了這一授權效力具有普適性和不可減損性,除非《公約》的某項規(guī)定明確允許,否則《公約》只可以承認締約國加入的其他與《公約》兼容的其他條約或協定的效力?!凹嫒荨笔侵?,締約方加入某個條約,不得影響自身或者其他締約方對于《公約》的遵守和授權。因此,締約國對國際海洋法法庭的授權是穩(wěn)定且一致的。

      對非締約國而言,雖然并未批準《公約》,但根據國家實踐可知,這些國家已經承認了《公約》第十一部分的普遍效力。根據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關于習慣國際法的識別的結論草案案文》結論2,習慣國際法規(guī)則需要確定存在兩個構成要素:“存在一項被確信為法律的慣例或文本,并且被世界各國廣泛遵守和實踐?!保▍⒁娐摵蠂鴩H法委員會:《國際法委員會第七十屆會議工作報告》,載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網站,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G18/252/66/PDF/G1825266.pdf。)這意味著當非締約國也遵守《公約》規(guī)定時,它就構成了國際習慣法。這樣的國家實踐很多,如盡管美國不是《公約》的締約國,但其依舊鼓勵本國企業(yè)在《公約》的體系內進行

      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活動。美國的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通過在英國設立子公司開展深海底采礦活動的方式,在實現控股關系的同時滿足了《公約》所要求的被締約國“有效控制”的標準。(Catherine Banet ed., The Law of the Seabed: Access, Uses, and Protection of Seabed Resources, Brill Nijhoff, 2020, p.154.)美國作為非締約國,對相關規(guī)定的遵守,反映了其對《公約》普遍效力的承認。其他如海洋環(huán)境保護、海上邊界劃分等領域,非締約國在國際談判或國際司法中也常常以《公約》原則為基礎提出其主張,這表明他們認可《公約》在這些問題上的有效性。

      綜上,由于《公約》第十一部分的效力得到世界各國的普遍承認,且在《公約》的規(guī)定之外缺乏相反的法律實踐,故《公約》第十一部分所確立的制度應為具有普遍效力的國際習慣法,國際海洋法法庭對《公約》項下國家責任具有合法的管轄權。

      五、中國面向國家責任規(guī)則發(fā)展的因應策略

      相較于傳統(tǒng)國家責任,《公約》項下國家責任拓展了責任的主體范圍,嚴格了責任構成標準,從而很好地保障和平衡了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者和全人類的利益。從國際法規(guī)范發(fā)展革新的角度來看,《公約》第十一部分的規(guī)定契合了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中的規(guī)則轉型的需求,反映了國家責任規(guī)則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路徑。因此,中國應結合國情,準確識別中國在國際海底區(qū)域治理中的戰(zhàn)略利益,在規(guī)則發(fā)展的過程中主動影響國家責任有關規(guī)則的制定,使得中國主張轉化為國際立法。

      (一)持續(xù)推動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法治化,促進國家責任規(guī)則發(fā)展完善

      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要依托完備的國際海底區(qū)域法律體系,只有國際海底區(qū)域的相關規(guī)范得到進一步完善,才能促進國家責任規(guī)則的發(fā)展?!吨腥A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第32條規(guī)定,國家應積極探索和開發(fā)外層空間、國際海底區(qū)域和極地,保障中國的安全和利益??梢?,作為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的重要參與者,中國應持續(xù)推動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法治化,從而保證中國國家意志在國際規(guī)則變革過程中獲得規(guī)范化表達,以切實維護中國的戰(zhàn)略利益。(參見白佳玉:《〈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締結背后的國家利益考察與中國實踐》,載《中國海商法研究》2022年第2期,第12頁。)

      目前,國際海底區(qū)域處于法治化的進程中,按照規(guī)范層面法治化程度的不同可以分為三種情況,應根據不同的情況分別擬定對策。

      一是相關規(guī)范已存在且完備成熟,典型的例子如擔保國責任規(guī)則,《公約》第139條說明了擔保國承擔責任所需具備的條件,同時海底爭端分庭的《咨詢意見》對第139條中的條件進行細化說明,確立了擔保國責任規(guī)則的可行性標準。對此類規(guī)范,中國應當堅持國家實踐中的遵約要求,努力塑造各國普遍遵約的氛圍,從而促進相應規(guī)范的落實。

      二是相關規(guī)范以概括性條款的方式存在且未明確其具體標準,如《公約》提供了管理海洋資源的框架,明確了國際海底區(qū)域人類共同繼承財產的法律性質,但并未針對該條款出臺配套規(guī)范或解釋性文件,各國對于國際海底區(qū)域享有怎樣的權利仍有待廓清。對此類規(guī)范,應優(yōu)先召集締約方會議,討論出臺配套規(guī)范或者解釋文件。若未能實現,則應積極支持相關的法律實踐,逐步促成問題的明確化。

      三是相關規(guī)范處于缺位狀態(tài),如對于國際海底區(qū)域內資源開發(fā)的核準規(guī)則,目前尚不存在生效的國際法律文件,理事會在核準承包者的開發(fā)計劃時面臨著無法可依風險。對此情況,應通過新設立法來解決規(guī)范的缺位問題,而新設立法往往面臨各國意見難以達成統(tǒng)一的情況,此時應先擬定國際立法進程表,逐步實現規(guī)范的制定。

      (二)堅持審慎的責任構成標準,倡導拓展責任主體的范疇

      國際海底區(qū)域的勘探開發(fā)活動具有兩個典型的特點:一是高風險性,勘探和開發(fā)伴隨著重大的環(huán)境、經濟和安全風險。例如,國際海底區(qū)域的開采活動會破壞海底獨特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還會影響海洋蓄積二氧化碳的功能,進而導致全球變暖,并對全球氣候模式產生災難性影響。二是高投入性,各國對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投入為科學發(fā)現、資源開采和全球合作提供了巨大機遇,但國際海底區(qū)域的勘探和開發(fā)需要高成本的投入,無論是申請勘探開發(fā)許可證,還是研發(fā)或購買深海采礦設備,都需要大量經濟資源的投入。(Aline L. Jaeckel, 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and the Precautionary Principle: Balancing Deep Seabed Mining and Marin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Brill Nijhoff, 2017,p.3-5.)

      中國作為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的主要參與者,應堅持以下兩個主張:一是應在國家責任的有關立法中堅持審慎的責任構成標準,限縮國家責任的適用范圍。面對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活動高風險性的特點,物理上損害的風險要轉化為法律不利后果,與責任構成標準的寬嚴有關,責任構成的標準越嚴格,則國家責任的適用范圍就越小,由責任引發(fā)法律風險的概率就越低。這樣的制度設計有利于維護中國的國家利益和全球的長遠發(fā)展。二是應倡導拓展責任主體的范疇,以分擔國家責任可能帶來的財政損失。國際海底區(qū)域的勘探開發(fā)活動是有助于促進人類共同利益的,故而讓勘探開發(fā)的參與者承擔過大的財政風險是不合理的,因此應當引入更多的責任主體來分擔風險。目前,已有學者注意到了此類活動高投入性的特點,

      并提出在氣候變化領域,相關國際法應在“共同責任”下

      構建以國家補償為中心的多層級責任的關系結構,將國際組織的連帶責任和國家補償責任納入立法進程。(參見邵莉莉:《碳中和背景下國際碳排放治理的“共同責任”構建——共同但有區(qū)別責任的困境及消解》,載《政治與法律》2022年第2期,第40頁。)

      為了落實以上主張,應采取漸進式的國際立法模式,照顧到各國的訴求,以對話和協商的方式妥善處理對于責任構成和責任主體的不同看法,優(yōu)先推動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法律草案編纂和全球性條約談判協同進行。若各國分歧仍然存在,應爭取早日通過基于部分國家和國家集團的小型條約。在責任構成規(guī)則上,可采用“建設性模糊”來設計規(guī)則,等待之后的國際法實踐來實現對該項規(guī)則的進一步明確。在責任主體規(guī)則上,可在具體條款的涉及上預留引入其他責任主體的空間,以便將來通過補充性立法加以釋明。

      (三)鞏固責任追償機制的司法化,確保國家責任的依法適用

      各主體因國際海底區(qū)域勘探開發(fā)而產生爭端的,其責任追償問題通過國際司法的方式來解決,相較于過去的談判或調解是更佳的選擇。于中國而言,當國家責任追償機制進一步司法化,國際司法機構有更多的機會來澄清和解釋國際法時,可提升國際法的準確性,使得中國更容易理解作為開發(fā)者享有的權利和承擔的義務,有助于防止爭端的發(fā)生和促進爭端的和平解決,維護國際和平與穩(wěn)定。另外,國家責任追償機制的司法化還可以通過提供執(zhí)行國際法的機制,鼓勵各國遵守其國際義務,在全球范圍內促進正義和法治。

      要鞏固責任追償機制的司法化,需要從三個層面入手:一是在規(guī)范層面,《公約》的爭議解決條款已將既有的國際司法機構納入國家責任的追償機制中。由于深海探礦的專業(yè)性和復雜性,應修正《公約》中的管轄權條款,適時調整和細化國際司法機構的管轄范圍。例如,對國際法院而言,應限縮其對《公約》相關事項的管轄權,而對國際海洋法法庭而言,應進一步細化其與海底爭端分庭及專案法庭之間的管轄權劃分。二是在機構層面,現有的國際司法機構,如國際法院,在解決國家間爭端方面已經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這些司法機構可能缺乏解決海洋爭端的專業(yè)知識。中國應當基于新型的國際法治理念,積極倡導建立符合現實需求的國際司法機制,加強培養(yǎng)在國際司法機構以及其他國際法相關機構工作的人才,努力提升國際司法機構的專業(yè)性和權威性。(參見劉春一:《提升國際法治話語權的國際司法考量》,載《人民論壇》2020年第15期,第231頁。)三是在遵行層面,責任追償機制司法化離不開當事者對國際司法機構裁決的遵行。責任追償機制的司法化面臨的一個主要挑戰(zhàn)是各國通常必須同意服從法院或法庭的管轄權,并嚴格遵行其裁決。因此,要鼓勵更多國家接受強制管轄權,需要通過激勵措施或外交壓力,推動各國在爭端解決中選擇國際司法機構,并遵行其裁決。對此中國可以通過自身的行動和政策樹立先例來影響他國。譬如,中國可以與國際司法機構共享信息,加強溝通協調,在管轄范圍內為其工作人員提供適當的便利,在財政和政治上支持這些機構并遵守其裁決。

      六、結語

      責任在拉丁語中來源于“響應”的概念,是法律對違背義務的行為作出的回應,在一般意義上反映了法律的制裁性。(James Crawford,Alain Pellet & Simon Olleson,The Law of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5.)法律規(guī)則之所以與道德規(guī)則相區(qū)分,是由于其約束力,而約束力的發(fā)揮則倚賴責任規(guī)則。故任何能稱之為“法律”的體系,均不應缺失責任規(guī)則,國際法亦不例外。國家責任一直是國際法學界研究的重要命題。近些年,國際法學者已就《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主體、構成、運作方式等問題貢獻了多項研究成果。這些研究采用文義解釋的方法,在規(guī)范層面證成了《公約》項下國家責任。誠然,國際立法相較于國內立法更具有模糊性,對其規(guī)范文本深入分析以明確其含義是十分必要的。不過,若是只囿于規(guī)范的分析,則無法厘清《公約》項下國家責任與國家責任的一般規(guī)則之間的關系,可能限制理論的發(fā)展及規(guī)則的創(chuàng)制。故筆者提出了如下觀點:《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發(fā)展實際上表征著國家責任的最新發(fā)展,在規(guī)范上體現為傳統(tǒng)國家責任與《公約》項下國家責任的差異,其法理依據則是根據國際海底區(qū)域的法律地位而形成的推論;同時,國家責任仍處發(fā)展過程中,要形成一般性國家責任規(guī)則仍需時日。

      隨著中國國際法律實踐的不斷發(fā)展,逐步形成了以中國實踐為底色的國際法理念,中國首倡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統(tǒng)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促進特定法律規(guī)則向一般法的層面發(fā)展,進而促進國際社會的良法善治,為世界提供國際法治的中國方案。在國際事務中,國際法除了金剛怒目、與他國進行斗爭的形態(tài),還有胸襟博大、為世界各國人民謀求幸福的形態(tài)。(參見何志鵬:《立異與求同:中國國際法立場的國際關系解讀》,載《中國法律評論》2021年第3期,第144頁。)而筆者所言國家責任的轉型正是由第一種形態(tài)轉向第二種形態(tài),全球治理體系中的國家責任,其主要功能不再是解決個別國家之間的國際爭端,而是推進全人類的共同福祉。當前,中國正處在從大國走向強國的關鍵時期,為了更好地維護主權、安全和發(fā)展利益,中國應當抓住國際規(guī)則轉型的契機,積極參與并引領全球治理的規(guī)則創(chuàng)設,努力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收稿日期:2023-06-01

      基金項目: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習慣國際法在海洋法領域的新發(fā)展與中國的對策研究”(21CFX054)

      作者簡介:劉春一,男,法學博士,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后;陳敬根,男,法學博士,上海大學法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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