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趙運祥 整理人:王小梅
我是貴州銅仁市石阡縣大沙壩鄉(xiāng)挨山村的一位省級代表性傳承人,我的祖先到貴州有500年了,祖輩們將這門技術(shù)一代代傳下來,這一輩傳到了我。近年來,國家經(jīng)濟、文化都發(fā)展得很快,我們這個染布行業(yè)跟不上現(xiàn)在的形勢,就消失了一段時間,大約有十多年了。到2015年,在各級政府的支持領(lǐng)導下,這個行業(yè)又恢復起來?!坝∪竟に嚒北辉u為貴州省第四批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擴展項目,我也被評貴州省第五批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印染工藝”代表性傳承人。
古話說“要想富,水撈布”。意思是說,水里有布撈起來,這個家庭就富裕。起初,我爺爺學習印染,待他學會了,就傳授給我的父親一輩。父親有三弟兄,其他兩弟兄也都會的,但他們都去世了。
我家大哥也會做,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84 歲了,做不了了。還有另外一個會做印染的族人,現(xiàn)在也不做了。我們家族會做印染的,就我們?nèi)齻€還在。
當年,我一心一意地跟我父親學手藝。一上來就學操作。父親說:“你還是有點基礎(chǔ)能力的。”他是手把手教我的。要是會了的話,都沒有“難”的那一說。我妻子是副工,我是主工。我的工作是最重要的,我做主要的核心技術(shù),比如起缸、刷板和染色。染出來的顏色,也是由我控制。大匹的布,干布都有五斤,打濕水有十幾二十斤,她挑起來,攪不轉(zhuǎn),就由我們倆一起動手。一挑水有七八十斤,她挑不動。洗的工作由她負責。洗花板,推豆腐,她幫忙打理?;ò迨撬矗覆际俏胰ネ?。假設(shè)她也去做了我的活的話,這些雜活路就沒有人做了。
我們那時印花是按批數(shù)的。染一批,大約一天要掛五十床,有時候也有六十床。一天可以出產(chǎn)五六十條。工作非常辛苦!天一亮就要動手。光印花,一天可以印五六十床。印花了,要做漿一天,還要晾干。晾干了,再蒸鍋蒸熟,一缸可以下十床,六十床三天就可以印染出來了??偟氖橇驳脑?,一個活路可能搞個十床。那時候價錢不高,四塊錢加工一床。人家拿布來,四塊錢一床,一直都沒有漲過價。
他們那時候可以經(jīng)營,但以加工為主,經(jīng)營還是占少數(shù)。如果染了賣不掉,他們就不染了,就給人家加工。到20 世紀50 年代,生活緊張,他們就開始放手了。
藍靛是自己種。從栽靛做起,要特別精耕細作,土要挖得特別深,起碼要挖30 厘米的土泥靛。藍靛的稈稈像現(xiàn)在的紅苕那樣一截一截的。農(nóng)歷2 月底3 月初,犁起來的土整好了,就拉上繩子,拿個短鋤頭,蹲著慢慢地跟著繩子,一行一行地,一窩對一窩地栽著走,寬度是80 厘米,隔窩有40 厘米的樣子。栽了之后,馬上淋清肥,它就不死不干。有一二十天時間,就要松土。松土了,就要追肥了。不能上化肥,只施農(nóng)家肥、大糞,打出來的靛就好。
古話說的“九薅藍靛,十是漿”,越薅得好,打出來的靛就越藍,葉子就越厚。種在狹長的地方,陽光好的地方,它的葉子經(jīng)常日曬才長得厚。如果栽在樹根下,見不到太陽,它就是很薄,也打不出靛。
就像烤煙一樣,交秋的時候,7 月間需要靛用的時候,就可以摘下面大一點的葉子,放在有三米寬、米把深、圓形的一個凼凼里面,用冷水泡三四天,把葉子擼起來,就加石灰。
7 月是摘葉子。到10 月份霜降之前,藍靛葉就要全部收回來。齊根割來,如果需要留種子,就需要割來放到屋里,如果白天的活路太多了,沒有空,晚上就慢慢來把下面的葉葉摘來扔了,栽到三五寸長的位置又拿來割成一段一段,用板凳腳來捆成一個一個的,放著第二年做種子。尖上的,用來泡上,打靛膏。
要用好的石灰,用桶倒水放在里面,調(diào)了,就來發(fā)泡。三四個人就來攪,攪個把小時,時間越長越好。攪好了,它就慢慢地沉底了。
頭天下午打靛,第二天早上取靛。打靛的凼凼有兩個洞。上面的洞出來的是水,下面的洞出來的就是靛。上面的洞一通,水一流完了,就通下面這個洞。下面這個洞旁邊搞個小池子裝靛。小池子的靛水分多了,把小池子表面的水弄出來,就可以用桶挑來染布了。
我們栽藍靛,栽一年管三年。管上三年,都沒有什么再發(fā)的了,都老了。我們計算五斤一窩藍靛,或四斤一窩,用來打靛就可以。如果是兩斤、三斤,打來都不見得強。四至六斤,或以上的,打來隨便都有七成。靛好,它在手上是泡不酥的,是慢悠悠的。靛不好,就是一點淡薄的,一抹就掉了。靛越藍就越好。也可以在手背上試。
那天,我去安順買靛,店家拿出貨來看。我講了試靛的經(jīng)驗,他說:“你是行家呀!”我一看,這個靛倒是真的,不過可能有加礬。如果只看水靛,他那個靛就好得很。但若拿靛膏來試,它就趕不上我們自己打的靛。所以拿這個來做試驗,如果染來要得,我就繼續(xù)在他那里買,要不得,就回來自己多打一點。
那時候一年用萬把斤靛。光是我們自己,種的靛都有幾十畝,產(chǎn)量可能有三四千斤。但還是不夠,所以不能只靠自己種,還是在外地買得多。我們?nèi)ゾ埒P買靛,那時路不通,三千多斤都是用馬拖車拖來的。價錢也不貴,三四十塊錢一百斤。
3 月份,馬上可以起缸了。大染缸的木桶有了破洞,修起來也裝不住水了。缸子小一點,就少染一點;缸子大一點,就多染一點。
開始啟蒙,我就是弄個小缸來染。藍靛在缸子里發(fā)起了,能染了,我又再擴大一點,用大缸。小缸我只能染一兩米布,那個缸子也像人這樣,要慢慢地才能身強體壯,到一定時候才能夠操作。它像人的身體一樣,如果還沒有豐育,一染多了,身體就虛了,色就不能上布。缸子里那個水,要發(fā)起到像這個土棕色,才能上布,像這個藍色就上不了布。
那一個缸,再怎么樣,都要裝三四挑水,或噸把水。一邊加水,還要加堿。染布的原理就需要堿、石灰和靛。堿就是像人吃肉一樣,石灰就像人吃鹽巴一樣。想染好布,就要這三樣一起配合。
起缸,我是輕車熟路的,主要是差缸角質(zhì),就是染布之后沉淀的角質(zhì)。那種角質(zhì)也是黃的,一掰開,一會兒就帶綠色。掰開是黃的,那角質(zhì)就是好的。好的就可以拿來放在里面,加一點就當引子的意思。找得到引子起缸就快一點,好一點。
起這個藍靛染缸,我們不看日子,不管這個。迷信這些,我是一直不相信的。過去打靛,有些講究的,要用刀頭切成方形的一坨豬肉,拿酒,要燒紙敬?,F(xiàn)在,我們不講究這些舊俗。
整缸子、發(fā)缸子需要米酒和藍靛。原來染了布的缸子下面沉淀得有角質(zhì),就拿來放到鍋里,石灰要在鍋里炒得像火一樣紅了,放進去鍋冒很大的煙,倒下去炒成黃色了,再摻堿水。
那時候的堿不像現(xiàn)在的純堿,最近幾年我們才用純堿。那些年就用桐子殼燒成灰,再淀成水來摻堿。堿水和靛在鍋里面一直熬三個小時。熬到開水起泡。那個泡泡綠油油的,黑得綠油油的、亮亮的,舀來倒進有半缸水的缸子里,然后就用棍子來在缸子里攪動,中間就有藍花顏色的泡泡冒很高,缸子就好了!如果連泡泡都沒有,這個缸子就沒有整起來。一搞起來了,就一邊染,一邊逐步加堿水、加靛,等水逐漸起高,就可以染布了。
冬天,溫度低了,要在缸里面加火。在一個小木桶里加炭火了,再放到染水里面去。比如說今晚上缸子弄完了,缸子休息了,就把炭火放進去,在里面升溫,表面就用簸箕蓋上。第二早上,如果說要來下布,把它提起來,就可以下布在里面。里面是保持溫度的。炭在這缸里面,像船一樣,放到染水里面去,相當于給它取暖。每天都要做一次,比如說白天人做,它就休息,晚上就燒一籠火在里面升溫。染缸就像人一樣,太冷就會生病,它的溫度要與人的體溫差不多,要保養(yǎng)它,如此,缸才能活。
1963 年,那時候還是集體生產(chǎn),我家大伯是隊長,商量染布變成集體收入老百姓才能生活下去。
我父親當時在煮酒。我父親在這個房子里可能煮了五年的酒。一開始搞起時生意好,后來周邊的人個個都煮酒,他就不搞酒了。他說:“我們搞染布!”他當隊長的哥哥就支持他搞靛染布。
他就去買了一百斤的靛。那時候靛賣一塊錢一斤,一百斤一百塊錢。就這樣,他把缸子發(fā)了起來,就整起干。染了兩三年,人家個個都拿來加工,他一個人就做不過來了。集體就多安排了四五個,這邊兩個缸子,那邊兩個缸子,經(jīng)常做印花的是四個人。還有出差的,要出去收布,要出去發(fā)布。我父親還要出去采料,還要去買靛。他主要是到思南縣、印江縣去買。那時候染的人少,栽靛的人也多,他就到四面八方去收靛,負責專門采收靛。加上出去買豬血的人,總共有六七個人。
當時主要是我負責起缸。他們對做靛膏都不熟。起缸要做米酒,所以我們家自己要做酒。印花的有兩個得行的,但是他們挼漿子這些不得行。晚上我們將漿子挼好了,他們第二天早上來幫著刮。挼漿、兌料這些,主要還是我負責。
那時候,每人分一個缸子。比如說四個人就有四個缸子。你照顧這口,他照顧那口,各搞各的。如果染好了,你挑一頭,他挑一頭,來晾起,布是統(tǒng)一的。比如說板橋的,條子上就落板橋的名字。龍?zhí)恋模瑮l子上就落龍?zhí)恋拿?。大沙壩的,條子就落大沙壩的名字。布一點好,把條子一點清,龍?zhí)恋哪闳グl(fā),或者我去發(fā),板橋的他去發(fā),大沙壩的他去發(fā)。各人收得錢后,一千塊的貨、五百塊的貨,或者八百塊錢的貨,拿回來數(shù)錢交賬,要對賬。
那時候,這個寨子總共有三百個人做活路。一個人全年做兩三百個活路。十分就是一個活路。一個活路當一塊錢。1956 年一年的收入,全縣實現(xiàn)了萬元隊的村寨就是周郎坡,是全縣的標軍。
我們那時候一塊錢一個勞動力,是全縣有名的!有些村才一角、兩角錢一個勞動力。那些凈是補款戶。我們這里補款戶少得很!大部分都是凈款戶!所以收入也搞得好。
印花就是要好石灰,要把石灰篩得細細的,也要推豆腐,就像我們今天吃的這種豆腐。我親舅子負責烤酒??揪埔妹簾?,他就扔一些石頭進去火里,燒成石灰了,我就去拿點來加。
然后加石灰把豆腐放在一起挼,像挼粑粑一樣。像今天晚上挼好了,放在鍋里去發(fā)一晚上。像發(fā)粑粑一樣,發(fā)一晚上。第二天,攪轉(zhuǎn)豆腐和石灰發(fā)酵的漿,把模子放在板板上面,就刮。那個模子刮多了,就要弄去洗,舀水上去刷洗。等它干了,又來重新刮。先用濕帕子將花板抹過,在刮的時候料才能滲透進去。將花板的正反兩面抹濕,花板與床單前后左右的距離對齊,將料小坨小坨地分放在花板上,再用刮刀將每坨料均勻抹平。料的多或少,會導致花的明或暗,只有適量取料,才能刮出清晰勻稱的花朵。下料的過程得注意,不能一次性放太多,料過多花會變得粗糙,料太少花又會不清晰。而刮料的時候,也總是出現(xiàn)某個孔沒刮到的情況,如果不仔細看,刮出來的花就會不完整。刮花是一次就過,沒有重來的道理。比如說刮一幅,做三版印,第一版印好了,就拿去放到院壩里面晾陰,就單掛一鋪,中間這一回刮完了就刮兩邊,這邊一刮好了,一拖過來就刮那邊。這一鋪被單就成功了,就放到院壩里面吹干。
布一刮規(guī)整了,吹干了,折好了,就要買豬血,整成糊糊挼透,哪里一點點沒有透,染出來就是花的。將豬血倒入大盆里,加入熱水,用稻草使勁揉搓豬血。豬血融化后用紗布將血水過濾,反復揉搓,過濾,再揉搓,再過濾,直到豬血全變?yōu)檠?。將手伸入血水中攪拌兩下,看手沒有粘有血粒便可漿布。將之前晾干的布逐漸浸入血水中,用手上下按壓,當布在血水中完全濕透后,布上的花色就會變得明顯,這時就可將布撈出,平整地放在之前鋪好的舊床單上,待血水被床單吸干后,再懸掛晾曬。在晾曬的過程中,布不能有褶皺,必須鋪平晾曬。經(jīng)過豬血漿洗的布由白色變?yōu)榈t色,十分好看。漿洗是仡佬印染中獨特的環(huán)節(jié),它能幫助染料固色。漿過的布要比沒漿過的布更加不容易掉色。
以前不像現(xiàn)在方便買豬血,那時候豬血很難找的,我們托人找的豬血有時候會放到臭,生蛆了也得拿來用。我們這里統(tǒng)一殺年豬,哪家都不能吃血,全部拿來漿布。年豬的豬血放到三月間也不會放壞。
他們對我家好,我家對他們也好。凡是我們這里嫁人的姑娘,來染布都沒有收錢的,加工布也不收加工費,有些人家要掛三四床。我們需要做點什么雜活,他們都來幫我們做。
挼透了,就晾干,晾干了又折好了,又用長布來裹,裹成長的卷起,然后就用大蒸子蒸起。要蒸得氣很大,要蒸熟,把血蒸死蒸熟,蒸熟了再打開,下到缸子里面染。
把灶又生起了火,將晾干的血漿布層層疊作一排,用舊床單包裹成圓柱形狀,再放到甑子里面。包裹好的布比甑子還要高出許多,不用上蓋,用繩子將布與甑子捆綁在一起,便抬到鍋里,用大火蒸。蒸布時,鍋里的水不得過多,剛好淹過甑底就行。漿過的布不能沾水,沾水了布上的豬血就會褪掉。大火蒸上一個多小時,伸手觸摸甑壁,感受到布變得軟軟的,就可以起甑了。蒸過的布顏色泛黃,還帶著豬血的味道,布的質(zhì)感較硬。洗過幾次,就會變軟。
一床被條最少要花三斤藍靛,一百床要三百斤靛。一個豬血做兩鋪,一百床要一二十個豬血。一個豬血可能四斤左右,一百床要用百把斤豬血。現(xiàn)在制一個桶,要去買樹子,還要改料,如果連材料、做工一起,要七八百千把塊。大桶不行,就要小黃桶。缸子大一點的能染二十床,一般染十五床。如果說六點鐘起來下缸染,它隔一個小時能連起連下兩道,要染十七八道才染好,染好了,再刷,把先前豆腐的漿鏟掉,鏟規(guī)整了再挑到水里面去洗透。
那個白花就是石灰敷起的位置。它不能鉆靛進去,就是白的了,就被蓋到了。如果挼漿技術(shù)不好,一下缸的時候石灰一脫,染出來的花就亂了,所以挼漿也要講技術(shù)。
上一點豬血染出來就深色一點,布越深色,花就越白色。染淺色的,就不用豬血,藍布就不用豬血。我們?nèi)境龅乃姆N藍顏色,可能有兩種顏色都不用豬血。我們都喜歡深色,越深色,花就越白。還有一種月藍色,就是天藍,也是過去說的陰藍,是那種藍幽幽的月藍。翠藍稍微帶深色一點。雙藍又要青(黑)一點。青(黑)布就是很青(黑)的。還是青的好!
我們做的藍印花,被條、被面都有,墊單、枕帕也可以。藍色的衣服也可以染。藍色的少染一些。多染就是青色的,經(jīng)得住洗一點,時間管得長一點。
過去的人都喜歡土靛。它有哪點好處呢?洗出來好看,不褪顏色。土布被條,土布衣服,穿了沒有風濕。過去那些老人沒有哪里痛,因為那時候都是穿土靛。像我們這些人都是高壽的,都是八九十歲。
為什么后來人們都不用了?其實也找不到這種衣服了。
那時候我們一場要收百把床印花被單,屋里那時都堆滿了的。比如今天染好挑出去,轉(zhuǎn)來,又挑布進來。我們這里是趕三個場龍?zhí)?、沙壩、板橋。龍?zhí)劣惺甙斯镞h,都是走路挑去挑來。多的時候,一個禮拜轉(zhuǎn)三四個場,遠處的場也都去,來回要走三個多小時。
最后落到戶了,我和妻子天不亮就起來去趕鄉(xiāng)場。晚上回來,還在半路就不怎么看見亮了,摸著回來又要喂豬。那時候,早上起來吃了飯,碗就扔在鍋里,孩子又小,回來還要洗碗喂豬。她洗碗喂豬,我就趕快去收拾這些布。因為要把人家名字吊上,不然弄不清到底是哪家的了。那個布上就是要號個名字在上面,名字撕掉了弄不清誰家是誰家的了,要記底子。每家的布不一樣,都是自家織的。他們很少買市場上的布。
這個印花布,主要是龍?zhí)?、沙壩、板橋這三個鄉(xiāng)鎮(zhèn)附近的人來找我們印。也有更遠的地方的人來印。我們這個手藝的名聲還是傳得遠的。思南、銅仁這些地方,親戚一個托付一個的,好多都帶到這里來染。
那時候,我們?nèi)竞没ú紟С鋈?,是拿去藏到人家屋頭。比如你是店主,我就放你房間柜子里面關(guān)起來,就拿一兩床鋪蓋擺起打樣。人家來取布,就在后面來拿,人家拿布來,我就把名字記了,藏到屋里來。
2003 年,我家不再染布了,有的人說:“你家還要染不?還要染的話,我家還要來染?!?/p>
不是我們老了,不想做了。而是這個藍印花跟不上形勢需要了,這些土貨沒有人要了?,F(xiàn)在成品布多了,年輕人就要去外面買料子布,只有老人家喜歡這種土布。當用的人也說它土了,我們做來也沒有意思,沒有銷售價值,它逐漸就消失了。
現(xiàn)在年輕人講究一些。這個土靛染布沒有現(xiàn)在衣服穿起來撐抖。以前,的確良是邀不到臺(不得了)的!農(nóng)村人去還買不到。后來個個都穿的確良了,誰要這個呢?
再說,孩子們也不許我們做了。我家四個孩子。姑娘嫁在貴陽。大兒子在貴州電視臺工作。老二打工去了。小兒子也在縣工商局工作,他妻子在縣里當干部?!翱嗟煤?!你們這么老了。我們活路太多了”,他們不許我們做了。
現(xiàn)在這個做起,銷不出去,人家來學,你必須要開工資。你開不起工資,所以就后繼無人。這些年輕娃兒,他不愿意搞,因為很難見到收益嘛。
沒有投資,又沒有銷路,染來打樣,又何苦呢?北京的人來采訪,他們說:“你這個要好長時間做得出來?要好多材料?”我說:“材料這個,斤把靛就可以了?!彼f:“要好久時間?”我說,時間就界定不到了。他問:“這個需要多少材料呢?”我說,這個材料也說不清楚。怎么說不清楚呢?為你這床花單,我要重新發(fā)缸子。缸子不一定三天兩天整得起來。我就界定不了時間。一個是整不起,需要多少靛也定不了。你說做花單,該拿一千或者兩千塊錢?做出來,你看價格太高了,你又不劃算。結(jié)果,又沒有談成,就走了。像你們來發(fā)展,我來排個頭,你們有你們的路,你們也得個名譽,我們也得有點收入。否則搞一張拿去,光是展示,我何苦呢?
大家是喊我們?nèi)尽5@個東西不是說我們一染就能夠發(fā)展起來?;ò鍫€了,還要重新找板子來做。如果現(xiàn)在恢復染花,缸子也要整好,找布來試驗,采花上去。如果會繡花的要繡點花在上面,做點圍巾、高領(lǐng)的衣服,等等,也要打圍腰,繡朵花在上面。如果光染布出來銷路不好,要有時代的新變化。
我們有一批染出來不好。主要是布不是純棉的,它不上色。
這件事情感覺急,但也需要放緩。急是因為掌握印染技術(shù)的老人家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不可能等十年、二十年再傳承給后人,已經(jīng)不具備這個條件了。緩的是我們要準備好生產(chǎn)條件,要兼顧文化價值,又要有一定的經(jīng)濟效益,才能去做。如何平衡好這幾者的關(guān)系,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