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榆林窟第29窟西夏國師鮮卑智?？?/h1>
2024-01-01 00:00:00孫伯君
敦煌研究 2024年5期 關(guān)鍵詞：敦煌學(xué)
內(nèi)容摘要：結(jié)合西夏文獻的記載，對瓜州榆林窟第29窟西夏真義國師鮮卑智海做了進一步考證。他曾是西夏仁宗后期著名國師，活躍于1189—1214年之間，官至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兼末品官階“西壽”，駐錫于西夏皇家寺院大度民寺。他是西夏佛教“顯密圓融”特征的典型代表：一方面，他繼承西夏國師鮮卑寶源承自遼代通理恒策這一法脈的圓宗教義，于西夏光定四年（1214）左右，組織翻譯了中原經(jīng)師對《華嚴經(jīng)》的注疏，從而被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慧覺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中的首位，并冠以“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的名號；另一方面，他還是藏傳佛教的信徒，身著右衽交領(lǐng)衫，頭戴寧瑪派的蓮花冠，并作為國師多次主持具有藏傳佛教特點的“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儀式。而榆林窟第29窟壁畫描繪的就是乾祐二十四年（1193）由鮮卑智海主持、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
關(guān)鍵詞：榆林窟；鮮卑智海；敦煌學(xué)；西夏學(xué)
中圖分類號：K870.6；H21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4）05-0031-09
A Study on the Image of Xianbei Zhihai， a State Preceptor of
the Xixia， Depicted in Cave 29 at the Yulin Grottoes in Guazhou
SUN Bojun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45）
Abstract：Combined with textual study of the records in the Tangut documents， this paper conducts further research on Xianbei Zhihai， a State Preceptor of the Xixia （Western Xia） dynasty named Zhen Yi， an illustration of whom is depicted in Cave 29 at the Yulin Grottoes in Guazhou. As a famous State Preceptor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Renzong， he was active between 1189-1214 in various official positions， including Gongdesi 功德司 （an administrator in a Buddhist monastery）， master of translation， Buddhist abbot， and the Tidian 提點（a managerial position in the government responsible for various administrative and punitive tasks） of five government offices; he eventually earned the final official rank of “Gui xishou” 西壽. In addition， he also preached Buddhist dharma in the royal temple of Dadumin Temple（Dadumin si 大度民寺）. Xianbei Zhihai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Buddhist thinkers of the time， who integrated both esoteric and exoteric characteristics of Xixia Buddhism. The content of his beliefs was inherited from Xianbei Baoyuan 鮮卑寶源， also a state preceptor of the Xixia， who in turn learnt theology from Tongli Hengce 通理恒策， a famous Zen monk in the Liao dynasty. In the fourth year of the Guangding era（1214） of the Xixia， he organized a translation of the commentaries on the Avatamsaka Sutra by the Buddhist masters in the Central Plains， for which he was listed first among the “Avatamsaka masters in the Great State of Xixia” by Yixing Huijue一行慧覺， a famous Xixia monk of the later Yuan dynasty， and was given the title of“State Preceptor Xianbei Zhengyi who lectures on Buddhist sutras and Vinaya， and who retranslated the Avatamsaka Sutras”. In addition to his activities in mainstream Chinese Buddhism， he was also an adherent of Tibetan Buddhism， wearing a cross-collared shirt with buttons on the right side and a lotus crown typical of the Nyingma School. As a State Preceptor， he presided over many ceremonies that involved“burning altars， reciting mantras with bottles in hand， and making extensive offerings”， which are all characteristics of Tibetan Buddhist rituals. The murals in cave 29 at the Yulin Grottoes depict the event of the “general assembly” in the 24th year of the Qianyou era （1193）， which Xianbei Zhihai presided over at the request of Zhao Zuyu， an official in Guazhou who wished to offer prayers for Emperor Renzong.
Key words：Yulin Grottoes; Xianbei Zhihai; Dunhuang Studies; Xixia Studies
一 引 言
瓜州榆林窟第29窟是西夏時期繪制的保存較好的石窟之一，同時也是榆林窟現(xiàn)存供養(yǎng)人圖像數(shù)量最多，保存的西夏文墨書題記最為豐富，所反映的西夏晚期的宗教儀式和佛教信仰的顯密圓融特性最為典型的石窟之一。關(guān)于該窟的繪制時間，學(xué)界早有定論。1964年，宿白先生就根據(jù)榆林窟第19窟的漢文題記“乾祐二十四年□□□日畫師甘州住戶高崇德小名那征到此畫秘密堂記”，推測這里所謂的“秘密堂”指的就是榆林窟第29窟，并認為該窟壁畫繪制于西夏乾祐二十四年（1193）［1］。此后，劉玉權(quán)又根據(jù)榆林窟第25窟的西夏文題記最后所署“丑年中正月二……瓜州監(jiān)軍……子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趙……山……上孫沒力玉”等文字，結(jié)合乾祐二十四年是癸丑年，進一步佐證了這一觀點［2］。此外，第29窟前壁門右側(cè)上師畫像右上側(cè)榜題有“縇通聲絹筁噬矟膌綣息絧瞭廊”，可譯作“出家禪定畫匠那征男一心歸依”［3］［4］（圖1），與第19窟“高崇德小名那征”形成印證，可進一步確定該窟是高崇德所繪制的“秘密堂”。
學(xué)界判定榆林窟第29窟繪制于西夏時期，其依據(jù)除了上述洞窟的題記之外，還有該窟供養(yǎng)人組畫中的兒童像頭頂髡發(fā)，為西夏典型發(fā)式；正壁釋迦摩尼說法圖兩側(cè)各畫一鋪水月觀音，為西夏時期常見的題材；最為重要的是前壁門左側(cè)所畫國師像存有的西夏文榜題“始佬繕瞪脖膰箎硾”，即“真義國師鮮卑智?！雹伲?］（圖2）。鮮卑智海所戴冠帽樣式與文殊山萬佛洞、榆林窟第27窟、莫高窟第464窟、465窟、東千佛洞第4窟、第5窟、黑水城唐卡、拜寺溝方塔等上師所戴冠帽一致，為藏傳佛教寧瑪派的蓮花帽，是西夏上師的典型冠帽等［5］。顯然，明確鮮卑智海的具體生活時代，對學(xué)界進一步明確該窟的繪制時間、壁畫內(nèi)容，乃至西夏時期的宗教信仰特點均具有重要意義。
二 存世文獻對真義國師鮮卑智海的記載
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慧覺所撰《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海印道場十重行愿常遍禮懺儀》卷42所列“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中，列為首位的是“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7］，這位“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正可與榆林窟第29窟“真義國師鮮卑智?！笨蓖?。此前，楊冰華在《一座顯密圓融的西夏華嚴道場——瓜州榆林窟第29窟的圖像與功能探析》一文中已經(jīng)注意到這項記載，并根據(jù)鮮卑智海被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首位，進一步判定榆林窟第29窟為西夏時期營建的一座舉行華嚴懺法的道場［8］。不過，該文基于鮮卑智海位列魯布智云之前，推定其生活年代要早于秉常時期，在諒祚朝或秉常時期甚至更早，恐怕與西夏文獻的記載相左。
存世西夏文獻對真義國師鮮卑智海的記載有兩處：
（1）黑水城出土西夏乾祐二十年（1189）御制《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卷尾發(fā)愿文，曾記述延請他主持皇家法會，發(fā)愿文曰：“謹于乾祐己酉二十年（1189）九月十五日，恭請宗律國師、凈戒國師、大乘玄密國師、禪法師僧眾等，就大度民寺作求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燒結(jié)壇，作廣大供養(yǎng)，奉廣大施食，并念佛誦咒，讀西番、番、漢藏經(jīng)及大乘經(jīng)典，說法作大乘懺悔，散施番漢《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一十萬卷、漢《金剛經(jīng)》《普賢行愿經(jīng)》《觀音經(jīng)》等各五萬卷，暨飯僧、放生、濟貧、設(shè)囚諸般法事，凡七晝夜?！保?］根據(jù)一行慧覺《禮懺儀》的記載，鮮卑智海的職銜中除了“真義”，還有“凈戒”兩字，可推知這里的“凈戒國師”指的就是鮮卑智海。從發(fā)愿文可知，他在仁宗后期曾貴為國師，并與“宗律國師”、“大乘玄密國師”一起駐錫西夏皇家寺院大度民寺，共同主持“求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燒結(jié)壇，作廣大供養(yǎng)”。
值得說明的是，乾祐己酉二十年（1189）九月十五日這次法會是西夏仁宗在自己生日期間舉辦的。據(jù)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圣大乘三歸依經(jīng)》發(fā)愿文，乾祐十五年（1184）九月十五日仁宗曾在自己本命年生日做“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發(fā)愿文曰：
朕適逢本命之年，特發(fā)利生之愿。懇命國師、法師、禪師暨副判、提點、承旨、僧錄、座主、眾僧等，遂乃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放千種施食。讀誦大藏等尊經(jīng)，講演上乘等妙法。亦致打截截、作懺悔、放生命、喂囚徒，飯僧、設(shè)貧諸多法事。仍敕有司，印造斯經(jīng)番漢五萬一千余卷、彩畫功德大小五萬一千余幀、數(shù)串不等五萬一千余串，普施臣吏僧民，每日誦持供養(yǎng)。……時白高大夏國乾祐十五年歲次甲辰九月十五日，奉天顯道耀武宣文神謀睿智制義去邪惇睦懿恭皇帝謹施。［10］51-53
可知，仁宗在位期間為了“發(fā)愿利生”，在其生日期間曾舉行盛大的“燒施道場”等佛事活動。
（2）2005—2006年，寧夏考古所在賀蘭山山嘴溝發(fā)掘石窟出土了一些西夏文佛經(jīng)佛經(jīng)殘片，其中一張《大乘無量壽經(jīng)》殘片上蓋有一個牌記，上書“真義國師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公西壽比丘沙門明源擇選諸經(jīng)作序散施”（始佬繕祇緳萚緋箍握鈍嫉鈍氦緊禑睮臀①縦省聁雕②吵癏簶蒷墅樊瞲碟焦胈耳守沏涸）③，表明山嘴溝石窟出土的這批佛經(jīng)是真義國師鮮卑智海加以擇選，并組織重譯、刊刻、散施的。同時也可以了解到鮮卑智海曾做過功德司正、五寺提點，被授予“西壽”的職銜，同時，他還有個名號“沙門明源”（簶蒷墅樊）。
三 鮮卑智海是中原華嚴宗諸經(jīng)師的
經(jīng)解、注疏的傳譯者
山嘴溝石窟出土殘片概有西夏文《大乘無量壽經(jīng)》《圣妙吉祥真實名經(jīng)》《金剛般若經(jīng)錄》《妙法蓮華經(jīng)要集義鏡疏》《注華嚴法界觀門科文》《圓覺疏之略鈔》《首楞嚴義疏注經(jīng)》《釋摩訶衍論》注疏等諸多印本［11］，據(jù)高山杉考訂，西夏文《圓覺疏之略鈔》譯自宗密《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jīng)略疏鈔》；西夏文《妙法蓮華經(jīng)要集義鏡疏》可能譯自晉水凈源的《妙法蓮華經(jīng)集義通要》；西夏文《首楞嚴義疏注經(jīng)》譯自長水子璿的作品；《釋摩訶衍論》注疏可能譯自宋代普觀所述《釋摩訶衍論記》；《注華嚴法界觀門科文》譯自圓義遵式制定的同名疏注［12］，這些經(jīng)師均屬于中原華嚴宗一脈。結(jié)合鮮卑智海的封號“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可大致推定他作為國師對傳譯唐宋時期中原華嚴宗諸經(jīng)師的各種注疏的貢獻，以及他選擇翻譯的佛經(jīng)的旨趣和內(nèi)容。
俄藏西夏天慶元年（1194）太后羅氏印施西夏文《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инв.№ 683）卷尾校譯跋，詳述了仁宗皇后、桓宗母親羅太后發(fā)愿組織“與漢本注疏并南北經(jīng)重行校正”佛經(jīng)的情況，曰［13］：
此前傳行之經(jīng)，其間微有參差訛誤衍脫，故天慶甲寅元年皇太后發(fā)愿，恭請演義法師兼提點智能，共番漢學(xué)人，與漢本注疏并南北經(jīng)重行校正，鏤版散施諸人。后人得見此經(jīng)，莫生疑惑，當依此而行。
西安市文物局藏西夏光定四年（1214）神宗遵頊《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發(fā)愿文》，也述及神宗時期開譯場對前代“未譯經(jīng)解、注疏”加以補譯的情況，曰：
今朕位居九五，密事紛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夜以繼日，思柔遠能邇之規(guī)；廢寢忘餐，觀國泰民安之事。盡己所能，治道纖毫畢至；順應(yīng)于物，佛力遍覆要津。是以見此經(jīng)玄妙功德，雖發(fā)誠信大愿，而舊譯經(jīng)文或悖于圣情，或昧于語義，亦未譯經(jīng)解、注疏，故開譯場，延請番漢法師、國師、禪師、譯主，再合舊經(jīng)，新譯疏義，與漢本細細校讎，刊印傳行，以求萬世長存［14］。
顯然，西夏光定四年（1214）神宗遵頊“開譯場，延請番漢法師、國師、禪師、譯主，再合舊經(jīng)，新譯疏義”，不僅延續(xù)了桓宗母親羅太后“與漢本注疏并南北經(jīng)重行校正”的未竟事業(yè)，還新譯了很多“未譯經(jīng)解、注疏”。由此可知，山嘴溝石窟出土的這批佛經(jīng)應(yīng)該是神宗時期新譯而成，而國師兼譯主的鮮卑智海既是這些“經(jīng)解、注疏”的擇選者，又是翻譯、刊行的組織者。
從山嘴溝石窟出土的諸經(jīng)注疏，可找到鮮卑智海被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之首、并被冠以“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的真正原因。楊冰華在《一座顯密圓融的西夏華嚴道場——瓜州榆林窟第29窟的圖像與功能探析》一文中，曾根據(jù)他被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第一位，判定榆林窟第29窟為西夏時期營建的一座舉行華嚴懺法的道場［8］。盡管這一說法有待商榷，但從鮮卑智海組織翻譯的經(jīng)典，至少可以推知這位活躍于1189—1214年期間的著名國師是中原華嚴禪教義的積極傳播者。
四 鮮卑智海是西夏國師鮮卑寶源的繼任者
從鮮卑智海的姓氏“鮮卑”，很容易讓我們聯(lián)想到西夏仁宗時期與其同姓的著名國師鮮卑寶源，我們在《莫高窟第464窟蓮花冠上師為西夏國師鮮卑寶源考》一文中曾考證莫高窟第464窟蓮花冠上師為西夏國師鮮卑寶源［15］（圖3）。鮮卑寶源的畫像還見于黑水城出土西夏文《賢智集》，又稱“鮮卑國師勸世集”，兩部書木刻插圖版畫可以拼配，學(xué)界稱其為“鮮卑國師說法圖”（圖4）。據(jù)楊慧廣序言，該文集為乾祐十九年（1188）鮮卑寶源去世當年所刻［16］。
上引乾祐二十年（1189）御制《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發(fā)愿文，述及延請凈戒國師等在西夏著名的皇家寺院大度民寺內(nèi)“具設(shè)求修往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燒施道場，作廣大供養(yǎng)，奉無量施食，并念誦佛名咒語。讀番、西番、漢藏經(jīng)及大乘經(jīng)典，說法作大乘懺悔。”而據(jù)黑水城出土《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инв.№ 5382）題記，鮮卑寶源曾駐錫“大度民寺”（菞爍繫缾棍）［17］。從真義國師鮮卑智海與寶源同姓“鮮卑”，其名字“明源”與鮮卑寶源之“寶源”只差一字；他們同駐錫于西夏皇家寺院大度民寺；1189年正當鮮卑寶源去世的第二年，鮮卑智海曾在仁宗生日舉辦的法會上主持了“往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等情況，可推知在寶源去世之后，鮮卑智海繼承了他的衣缽。而據(jù)俄藏黑水城出土西夏仁宗天盛元年（1149）刊行的漢文本《圣觀自在大悲心總持功能依經(jīng)錄》《勝相頂尊總持功能依經(jīng)錄》（TK.164、TK.165）卷首款題［18］，鮮卑寶源的職銜是“詮教法師番漢三學(xué)院兼偏袒提點臥耶沙門鮮卑寶源”，鮮卑智海職銜“真義國師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公西壽比丘沙門明源”，鮮卑寶源曾任“番漢三學(xué)院兼偏袒提點”，鮮卑智海任“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而“西壽”的官階僅次于“臥耶”?？梢酝浦r卑智海很可能是鮮卑寶源國師一脈的傳人和功德司的繼任者，或許圖3位于寶源身后、圖4位于寶源右側(cè)的僧人就是鮮卑智海。
五 鮮卑智海傳承的是遼代通理恒策等
推崇的圓宗教義
正如楊冰華在《一座顯密圓融的西夏華嚴道場——瓜州榆林窟第29 窟的圖像與功能探析》一文中所注意到的，榆林窟第29窟“圖像組合方式融合了華嚴的圓教思想，另加入了西夏人尤其推崇的往生凈土理念，形成了華嚴、密法、凈土三者密不可分的宗教氛圍，整個洞窟將顯密兩種題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共同彰顯了超度亡靈、往生凈土的設(shè)計理念”。同時，該文還敏銳地觀察到榆林窟第29窟西壁中間為普賢變，其中的青衣老人面容清瘦，與常見黨項人寬闊的面相存在較大差異，“老人右手持骨朵，這是從遼地傳播而來的儀仗，在河北宣化遼墓壁畫中多次出現(xiàn)，表明西夏佛教與遼代存在圖像與文本的互動關(guān)系”［8］。
西夏佛教深受遼代佛教的影響，尤其是遼道宗時期活躍在燕京一帶的通理大師恒（1049—1098）等華嚴禪經(jīng)師的作品，曾廣被譯成西夏文。索羅寧曾據(jù)此認為西夏華嚴禪的來源是遼代末年燕京一帶［19］。
契丹人本沒有佛教信仰，至遼太宗時期，契丹取得燕云十六州，這一地區(qū)自唐五代以來流行的華嚴禪信仰遂成為遼朝佛教的主流。遼圣宗、興宗和道宗這三朝是遼代佛教的百年興盛時期，尤其遼道宗（1055—1101年在位）耶律洪基，大力提倡佛教，全面推動了遼代佛教發(fā)展。遼道宗的佛學(xué)思想，以唐代華嚴學(xué)為理論根基，以真心思想為理論核心，并借助“一心二門”的思路融會禪宗、唯識宗、天臺宗等佛學(xué)思想，進而建立以華嚴學(xué)為中心、諸宗融合的佛學(xué)體系［20］。黑水城出土漢文本中有遼道宗時期道的《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和通理大師恒策《立志銘心誡》《無上圓宗性海解脫三制律》等，西夏文譯本有遼代鮮演《華嚴經(jīng)玄談決擇記》，通理大師恒策的《究竟一乘圓通心要》《達摩大師壁記》《性海圓明鏡知足》等，這些作品所透露的圓通思想與圭峰宗密、清涼澄觀等華嚴宗師的主張也大體一致。西夏天慶七年（1200）編定的《密咒圓因往生集錄》有“唯此陀羅尼者，是諸佛心印之法門，乃圣凡圓修之捷徑。秘中之秘，印三藏以導(dǎo)機；玄中之玄，加聲字而詮體。統(tǒng)該五部，獨稱教外之圓宗；包括一乘，以盡瑜珈之奧旨”［18］363。其中“教外之圓宗”理論本于華嚴，與遼代華嚴大師所主張的“華嚴一乘法界”為主的圓宗教義有共同的趨向［21］42。
遼代燕京一帶流行的華嚴禪信仰在西夏流傳應(yīng)該與西夏仁宗時期最著名的國師鮮卑寶源有關(guān)。他不僅名字上冠以“鮮卑”，顯示其契丹的族屬，還最早把宗密有關(guān)華嚴禪的著作譯成了西夏文。如黑水城出土西夏文《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是據(jù)唐代沙門宗密以《傅大士頌金剛經(jīng)》為基礎(chǔ)的注釋本翻譯出來的。西夏文《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的俄藏本有инв.№ 5382、689、5382等幾個編號，根據(jù)題記，可知該經(jīng)是鮮卑寶源于天盛十六年（1164）譯成西夏文的［15］。
有證據(jù)表明，鮮卑寶源的佛教主張與遼代燕京地區(qū)曾經(jīng)流行的華嚴禪信仰一脈相承，他撰寫的詩文總集《賢智集》（1188年）共包括二十一篇，有九篇“辯”，一篇“贊”，三篇“頌”，一篇“文”，一篇“詩”，三種“驚奇”，四篇“意法”，一篇“楊柳枝”曲子辭。通過釋讀，可以判斷這部勸人向佛行善的《賢智集》是鮮卑寶源生前在寺院做俗講的講稿。其中大量的有關(guān)知足、行善的觀點與通理大師在《性海圓明鏡知足》中所表述的觀點一致，如《賢智集》“勸親修善辯”中有“亡人平等，外表不分強弱；難逃一死，貧富均不可求”，“愛欲過盛，必定招致禍災(zāi)；若要逞強，當勸其略知足”等［22］。《性海圓明鏡知足》也有“草廬灰菴，安身則足；不能息念，勝美妙殿；倚仗而行，來去則足；貪心難禁，專好車馬；樹瓦器具，待客則足；貪心盛故，覓金玉具”，“長不足為短；高不足為低；喜不足為悲；愛不足則憎；善不足則遇惡；心不足則煩惱倍盛”等［23］。此外，《賢智集》包括四篇“意法”，即“依本教化論道及意法”、“小乘意法”“惟識之意法”、“中乘之意法”，充分顯示他與“統(tǒng)該五部，獨稱教外之圓宗”的遼代華嚴大師的主張具有一致性。
鮮卑寶源的出生時間不明，根據(jù)其在西夏仁宗天盛元年（1149）即被封為“詮教法師番漢三學(xué)院兼偏袒提點”，以及去世時間是1188年，且精通西夏語等情形，可推測他是生長在西夏的契丹人，很可能是遼滅亡后隨師父或長輩到的西夏。
從榆林窟第29窟的圖像融合了華嚴、密法、凈土信仰，將顯密兩種題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特征來看，鮮卑智海繼承的是鮮卑寶源的衣缽，推崇的是與遼代通理大師恒策一脈相承的圓教思想。
六 榆林窟第29窟描繪的是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
值得注意的是，榆林窟第29窟繪制之年，西夏乾祐二十四年（1193）正是仁宗去世之年。據(jù)《宋史·夏國傳下》記載，仁宗仁孝卒于宋紹熙四年（西夏乾祐二十四年）陰歷九月二十日。西夏文獻對于仁宗去世后，皇太后羅氏曾攜桓宗皇帝與眾大臣舉行的一系列佛事活動有較為詳細的記載。據(jù)西夏文《拔濟苦難陀羅尼經(jīng)》發(fā)愿文記載，在乾祐二十四年十月八日仁宗去世“三七”之日，西正經(jīng)略使賀宗壽曾在涼州（今甘肅武威）護國寺感通塔舉行了七日七夜“燒施滅除惡趣、七佛本愿、阿彌陀佛道場”，發(fā)愿文曰：
臣宗壽等至誠發(fā)愿，上報圣恩，因此于先圣三七之日，速集文武臣僚，共舍凈資，于護國寶塔之下，敬請禪師、提點、副使、判使、在家出家諸僧眾三千余員，各自供養(yǎng)燒施、滅除惡趣、七佛本愿、阿彌陀佛道場七日七夜，念誦番、漢、西番三藏契經(jīng)各一遍，救放生命，布施神幡。命工雕印，散施此經(jīng)番漢二千余卷［24］。
據(jù)西夏天慶元年（1194）印施的西夏文《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尾發(fā)愿文，該年九月二十日，值仁宗亡故一周年，皇太后羅氏曾延請國師、禪師等做七日七夜廣大法會，并三日三夜地水無遮清凈大齋法事，發(fā)愿文曰：
哀哉！因念先帝賓天，施福供奉大覺。謹以元年亡故之日，請工刊刻斯經(jīng)，印制番一萬部、漢二萬部，散施臣民。又請中國大乘玄密國師并宗律國師、禪法師，做七日七夜廣大法會。又請演義法師并慧照禪師，做三日三夜地水無遮清凈大齋法事。以茲勝善，伏愿：護城神德至懿太上皇帝，宏福暗祐，凈土往生。舉大法幢，遨游毘盧華藏；持實相印，入主兜率內(nèi)宮。又愿：寶位永在，帝祚綿延，六祖地久天長，三農(nóng)風(fēng)調(diào)雨順。家邦似大海之豐，社稷如妙高之固，四方富足，萬法彌昌。天下眾臣，同登覺岸；地上民庶，悉遇龍華。天慶元年歲次甲寅九月二十日，皇太后羅氏謹施?！保?3］
據(jù)西夏天慶二年（1195）九月二十日羅太后所施《轉(zhuǎn)女身經(jīng)》發(fā)愿文，值仁宗亡故兩周年忌辰，羅太后曾命工鏤板、印造番、漢本《轉(zhuǎn)女身經(jīng)》三萬余卷，發(fā)愿文曰：
今皇太后羅氏，自惟生居末世，去圣時遙，宿植良因，幸逢真教。每思仁宗之厚德，仰憑法力以薦資。遂于二周之忌晨，命工鏤板，印造斯典番漢共三萬余卷，并彩繪功德三萬余幀，散施國內(nèi)臣民，普令見聞蒙益。所鳩勝善，伏愿仁宗圣德皇帝，拋離濁境，安住凈方，早超十地之因，速滿三身之果。……天慶乙卯二年九月二十日，皇太后羅氏發(fā)愿謹施。［25］292
顯然，為了追薦仁宗的亡靈，使其“宏福暗祐，凈土往生；舉大法幢，遨游毘盧華藏；持實相印，入主兜率內(nèi)宮”，羅太后曾在西夏仁宗死后的“三七”和周年、兩周年忌日舉行 “廣大法會”。這些廣大法會不僅包括七日七夜“供養(yǎng)燒施、滅除惡趣、七佛本愿、阿彌陀佛道場”，三日三夜“地水無遮清凈大齋法事”，還包括念誦番、漢、西番藏經(jīng)、救放生命、布施神幡、雕印散施《拔濟苦難陀羅尼經(jīng)》《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轉(zhuǎn)女身經(jīng)》等佛經(jīng)。
寧強、何卯平在《西夏佛教藝術(shù)中的“家窟”與“公共窟”——瓜州榆林窟第29窟供養(yǎng)人的構(gòu)成再探》一文中，曾進一步認為榆林窟第29窟鮮卑智海國師是在主持“燒施儀式”，此窟某些壁畫的繪制已經(jīng)有為仁宗皇帝亡靈追薦的意味［26］。朱生云在《榆林窟第29窟壁畫研究》一文中根據(jù)該窟所繪壁畫“既有敦煌石窟中傳統(tǒng)的文殊變、普賢變、凈土變等題材，又有藏傳密教中的金剛手和不動明王，還出現(xiàn)了西夏時期流行的水月觀音圖像，繪畫風(fēng)格既有漢地傳統(tǒng)因素，又融合了藏傳佛教藝術(shù)風(fēng)格，反映出西夏時期‘顯密圓融’的特點”。而藥師變、阿彌陀凈土變和水月觀音等都均有強烈的凈土往生涵義，因此他也認為整個洞窟可能是為了紀念西夏仁宗而營建的［27］。從西夏仁宗去世于乾祐二十四年（1193）九月二十日，而上引西夏文佛經(jīng)發(fā)愿文所述為追薦仁宗，羅太后和賀宗壽等曾多次延請國內(nèi)各寺國師主持“廣大法會”來看，認為榆林窟第29窟描述的是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應(yīng)該是合理的。該窟壁畫由甘州畫師高崇德繪制，他的黨項語名字叫“那征”，還原成西夏文作“矟dow1膌d[z] ji[i] j1”，借自藏語rdo rje（金剛）。繪制的準確時間是乾祐二十四年（1193）九月二十日仁宗去世不久。
盡管鮮卑智海所譯經(jīng)典，以及一行慧覺記述的封號均顯示他是西夏晚期弘揚中原華嚴禪的大師，但在榆林窟第29窟的畫像中，他頭戴藏傳佛教寧瑪派的蓮花帽，并曾主持“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等典型的藏傳佛教儀式，顯示他與大乘玄密帝師一樣，又是西夏晚期藏傳佛教經(jīng)師的代表?？梢哉f，在鮮卑智海身上充分顯示了西夏佛教的顯密圓融特征。
綜上，從鮮卑智海的族屬，他的職銜“真義國師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公 西壽比丘沙門明源”，以及他選擇《注華嚴法界觀門科文》《圓覺疏之略鈔》《首楞嚴義疏注經(jīng)》等加以翻譯所透露的信仰旨趣，均能看出鮮卑智海不僅繼承了鮮卑寶源的衣缽，還在西夏光定四年（1214）及之后，通過組織翻譯中原經(jīng)師對《華嚴經(jīng)》的注疏，以及遼道宗時期燕京一帶流傳的華嚴禪經(jīng)師的作品，具體實踐了鮮卑寶源承自遼代通理恒策這一法脈的圓宗教義。正因為對弘揚西夏華嚴禪信仰有如此的貢獻，他才被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慧覺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中的首位，并冠以“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的名號。同時，他還是藏傳佛教的信徒，身著右衽交領(lǐng)衫，頭戴寧瑪派的蓮花冠，并作為國師主持具有藏傳佛教特點的“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儀式。而榆林窟第29窟壁畫描述的就是乾祐二十四年（1193）由鮮卑智海主持的、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
鮮卑智海以及榆林窟第29窟所反映的西夏佛教“顯密圓融”的特征，是在繼承遼代通理大師恒策一脈“顯密圓融”的圓教思想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一層來自吐蕃的藏密內(nèi)容。西夏佛教對遼代承自中原的圓教與藏地佛教的這種兼收并蓄，是西夏經(jīng)師對中國佛教的創(chuàng)造性貢獻，元代又進一步通過一行慧覺等經(jīng)師“反哺”中原，最終對元代藏傳佛教與中原華嚴禪的融合發(fā)展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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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摘要：結(jié)合西夏文獻的記載，對瓜州榆林窟第29窟西夏真義國師鮮卑智海做了進一步考證。他曾是西夏仁宗后期著名國師，活躍于1189—1214年之間，官至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兼末品官階“西壽”，駐錫于西夏皇家寺院大度民寺。他是西夏佛教“顯密圓融”特征的典型代表：一方面，他繼承西夏國師鮮卑寶源承自遼代通理恒策這一法脈的圓宗教義，于西夏光定四年（1214）左右，組織翻譯了中原經(jīng)師對《華嚴經(jīng)》的注疏，從而被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慧覺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中的首位，并冠以“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的名號；另一方面，他還是藏傳佛教的信徒，身著右衽交領(lǐng)衫，頭戴寧瑪派的蓮花冠，并作為國師多次主持具有藏傳佛教特點的“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儀式。而榆林窟第29窟壁畫描繪的就是乾祐二十四年（1193）由鮮卑智海主持、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
關(guān)鍵詞：榆林窟；鮮卑智海；敦煌學(xué)；西夏學(xué)
中圖分類號：K870.6；H21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4）05-0031-09
A Study on the Image of Xianbei Zhihai， a State Preceptor of
the Xixia， Depicted in Cave 29 at the Yulin Grottoes in Guazhou
SUN Bojun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45）
Abstract：Combined with textual study of the records in the Tangut documents， this paper conducts further research on Xianbei Zhihai， a State Preceptor of the Xixia （Western Xia） dynasty named Zhen Yi， an illustration of whom is depicted in Cave 29 at the Yulin Grottoes in Guazhou. As a famous State Preceptor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Renzong， he was active between 1189-1214 in various official positions， including Gongdesi 功德司 （an administrator in a Buddhist monastery）， master of translation， Buddhist abbot， and the Tidian 提點（a managerial position in the government responsible for various administrative and punitive tasks） of five government offices; he eventually earned the final official rank of “Gui xishou” 西壽. In addition， he also preached Buddhist dharma in the royal temple of Dadumin Temple（Dadumin si 大度民寺）. Xianbei Zhihai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Buddhist thinkers of the time， who integrated both esoteric and exoteric characteristics of Xixia Buddhism. The content of his beliefs was inherited from Xianbei Baoyuan 鮮卑寶源， also a state preceptor of the Xixia， who in turn learnt theology from Tongli Hengce 通理恒策， a famous Zen monk in the Liao dynasty. In the fourth year of the Guangding era（1214） of the Xixia， he organized a translation of the commentaries on the Avatamsaka Sutra by the Buddhist masters in the Central Plains， for which he was listed first among the “Avatamsaka masters in the Great State of Xixia” by Yixing Huijue一行慧覺， a famous Xixia monk of the later Yuan dynasty， and was given the title of“State Preceptor Xianbei Zhengyi who lectures on Buddhist sutras and Vinaya， and who retranslated the Avatamsaka Sutras”. In addition to his activities in mainstream Chinese Buddhism， he was also an adherent of Tibetan Buddhism， wearing a cross-collared shirt with buttons on the right side and a lotus crown typical of the Nyingma School. As a State Preceptor， he presided over many ceremonies that involved“burning altars， reciting mantras with bottles in hand， and making extensive offerings”， which are all characteristics of Tibetan Buddhist rituals. The murals in cave 29 at the Yulin Grottoes depict the event of the “general assembly” in the 24th year of the Qianyou era （1193）， which Xianbei Zhihai presided over at the request of Zhao Zuyu， an official in Guazhou who wished to offer prayers for Emperor Renzong.
Key words：Yulin Grottoes; Xianbei Zhihai; Dunhuang Studies; Xixia Studies
一 引 言
瓜州榆林窟第29窟是西夏時期繪制的保存較好的石窟之一，同時也是榆林窟現(xiàn)存供養(yǎng)人圖像數(shù)量最多，保存的西夏文墨書題記最為豐富，所反映的西夏晚期的宗教儀式和佛教信仰的顯密圓融特性最為典型的石窟之一。關(guān)于該窟的繪制時間，學(xué)界早有定論。1964年，宿白先生就根據(jù)榆林窟第19窟的漢文題記“乾祐二十四年□□□日畫師甘州住戶高崇德小名那征到此畫秘密堂記”，推測這里所謂的“秘密堂”指的就是榆林窟第29窟，并認為該窟壁畫繪制于西夏乾祐二十四年（1193）［1］。此后，劉玉權(quán)又根據(jù)榆林窟第25窟的西夏文題記最后所署“丑年中正月二……瓜州監(jiān)軍……子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趙……山……上孫沒力玉”等文字，結(jié)合乾祐二十四年是癸丑年，進一步佐證了這一觀點［2］。此外，第29窟前壁門右側(cè)上師畫像右上側(cè)榜題有“縇通聲絹筁噬矟膌綣息絧瞭廊”，可譯作“出家禪定畫匠那征男一心歸依”［3］［4］（圖1），與第19窟“高崇德小名那征”形成印證，可進一步確定該窟是高崇德所繪制的“秘密堂”。
學(xué)界判定榆林窟第29窟繪制于西夏時期，其依據(jù)除了上述洞窟的題記之外，還有該窟供養(yǎng)人組畫中的兒童像頭頂髡發(fā)，為西夏典型發(fā)式；正壁釋迦摩尼說法圖兩側(cè)各畫一鋪水月觀音，為西夏時期常見的題材；最為重要的是前壁門左側(cè)所畫國師像存有的西夏文榜題“始佬繕瞪脖膰箎硾”，即“真義國師鮮卑智?！雹伲?］（圖2）。鮮卑智海所戴冠帽樣式與文殊山萬佛洞、榆林窟第27窟、莫高窟第464窟、465窟、東千佛洞第4窟、第5窟、黑水城唐卡、拜寺溝方塔等上師所戴冠帽一致，為藏傳佛教寧瑪派的蓮花帽，是西夏上師的典型冠帽等［5］。顯然，明確鮮卑智海的具體生活時代，對學(xué)界進一步明確該窟的繪制時間、壁畫內(nèi)容，乃至西夏時期的宗教信仰特點均具有重要意義。
二 存世文獻對真義國師鮮卑智海的記載
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慧覺所撰《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海印道場十重行愿常遍禮懺儀》卷42所列“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中，列為首位的是“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7］，這位“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正可與榆林窟第29窟“真義國師鮮卑智?！笨蓖?。此前，楊冰華在《一座顯密圓融的西夏華嚴道場——瓜州榆林窟第29窟的圖像與功能探析》一文中已經(jīng)注意到這項記載，并根據(jù)鮮卑智海被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首位，進一步判定榆林窟第29窟為西夏時期營建的一座舉行華嚴懺法的道場［8］。不過，該文基于鮮卑智海位列魯布智云之前，推定其生活年代要早于秉常時期，在諒祚朝或秉常時期甚至更早，恐怕與西夏文獻的記載相左。
存世西夏文獻對真義國師鮮卑智海的記載有兩處：
（1）黑水城出土西夏乾祐二十年（1189）御制《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卷尾發(fā)愿文，曾記述延請他主持皇家法會，發(fā)愿文曰：“謹于乾祐己酉二十年（1189）九月十五日，恭請宗律國師、凈戒國師、大乘玄密國師、禪法師僧眾等，就大度民寺作求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燒結(jié)壇，作廣大供養(yǎng)，奉廣大施食，并念佛誦咒，讀西番、番、漢藏經(jīng)及大乘經(jīng)典，說法作大乘懺悔，散施番漢《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一十萬卷、漢《金剛經(jīng)》《普賢行愿經(jīng)》《觀音經(jīng)》等各五萬卷，暨飯僧、放生、濟貧、設(shè)囚諸般法事，凡七晝夜?！保?］根據(jù)一行慧覺《禮懺儀》的記載，鮮卑智海的職銜中除了“真義”，還有“凈戒”兩字，可推知這里的“凈戒國師”指的就是鮮卑智海。從發(fā)愿文可知，他在仁宗后期曾貴為國師，并與“宗律國師”、“大乘玄密國師”一起駐錫西夏皇家寺院大度民寺，共同主持“求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燒結(jié)壇，作廣大供養(yǎng)”。
值得說明的是，乾祐己酉二十年（1189）九月十五日這次法會是西夏仁宗在自己生日期間舉辦的。據(jù)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圣大乘三歸依經(jīng)》發(fā)愿文，乾祐十五年（1184）九月十五日仁宗曾在自己本命年生日做“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發(fā)愿文曰：
朕適逢本命之年，特發(fā)利生之愿。懇命國師、法師、禪師暨副判、提點、承旨、僧錄、座主、眾僧等，遂乃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放千種施食。讀誦大藏等尊經(jīng)，講演上乘等妙法。亦致打截截、作懺悔、放生命、喂囚徒，飯僧、設(shè)貧諸多法事。仍敕有司，印造斯經(jīng)番漢五萬一千余卷、彩畫功德大小五萬一千余幀、數(shù)串不等五萬一千余串，普施臣吏僧民，每日誦持供養(yǎng)。……時白高大夏國乾祐十五年歲次甲辰九月十五日，奉天顯道耀武宣文神謀睿智制義去邪惇睦懿恭皇帝謹施。［10］51-53
可知，仁宗在位期間為了“發(fā)愿利生”，在其生日期間曾舉行盛大的“燒施道場”等佛事活動。
（2）2005—2006年，寧夏考古所在賀蘭山山嘴溝發(fā)掘石窟出土了一些西夏文佛經(jīng)佛經(jīng)殘片，其中一張《大乘無量壽經(jīng)》殘片上蓋有一個牌記，上書“真義國師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公西壽比丘沙門明源擇選諸經(jīng)作序散施”（始佬繕祇緳萚緋箍握鈍嫉鈍氦緊禑睮臀①縦省聁雕②吵癏簶蒷墅樊瞲碟焦胈耳守沏涸）③，表明山嘴溝石窟出土的這批佛經(jīng)是真義國師鮮卑智海加以擇選，并組織重譯、刊刻、散施的。同時也可以了解到鮮卑智海曾做過功德司正、五寺提點，被授予“西壽”的職銜，同時，他還有個名號“沙門明源”（簶蒷墅樊）。
三 鮮卑智海是中原華嚴宗諸經(jīng)師的
經(jīng)解、注疏的傳譯者
山嘴溝石窟出土殘片概有西夏文《大乘無量壽經(jīng)》《圣妙吉祥真實名經(jīng)》《金剛般若經(jīng)錄》《妙法蓮華經(jīng)要集義鏡疏》《注華嚴法界觀門科文》《圓覺疏之略鈔》《首楞嚴義疏注經(jīng)》《釋摩訶衍論》注疏等諸多印本［11］，據(jù)高山杉考訂，西夏文《圓覺疏之略鈔》譯自宗密《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jīng)略疏鈔》；西夏文《妙法蓮華經(jīng)要集義鏡疏》可能譯自晉水凈源的《妙法蓮華經(jīng)集義通要》；西夏文《首楞嚴義疏注經(jīng)》譯自長水子璿的作品；《釋摩訶衍論》注疏可能譯自宋代普觀所述《釋摩訶衍論記》；《注華嚴法界觀門科文》譯自圓義遵式制定的同名疏注［12］，這些經(jīng)師均屬于中原華嚴宗一脈。結(jié)合鮮卑智海的封號“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可大致推定他作為國師對傳譯唐宋時期中原華嚴宗諸經(jīng)師的各種注疏的貢獻，以及他選擇翻譯的佛經(jīng)的旨趣和內(nèi)容。
俄藏西夏天慶元年（1194）太后羅氏印施西夏文《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инв.№ 683）卷尾校譯跋，詳述了仁宗皇后、桓宗母親羅太后發(fā)愿組織“與漢本注疏并南北經(jīng)重行校正”佛經(jīng)的情況，曰［13］：
此前傳行之經(jīng)，其間微有參差訛誤衍脫，故天慶甲寅元年皇太后發(fā)愿，恭請演義法師兼提點智能，共番漢學(xué)人，與漢本注疏并南北經(jīng)重行校正，鏤版散施諸人。后人得見此經(jīng)，莫生疑惑，當依此而行。
西安市文物局藏西夏光定四年（1214）神宗遵頊《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發(fā)愿文》，也述及神宗時期開譯場對前代“未譯經(jīng)解、注疏”加以補譯的情況，曰：
今朕位居九五，密事紛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夜以繼日，思柔遠能邇之規(guī)；廢寢忘餐，觀國泰民安之事。盡己所能，治道纖毫畢至；順應(yīng)于物，佛力遍覆要津。是以見此經(jīng)玄妙功德，雖發(fā)誠信大愿，而舊譯經(jīng)文或悖于圣情，或昧于語義，亦未譯經(jīng)解、注疏，故開譯場，延請番漢法師、國師、禪師、譯主，再合舊經(jīng)，新譯疏義，與漢本細細校讎，刊印傳行，以求萬世長存［14］。
顯然，西夏光定四年（1214）神宗遵頊“開譯場，延請番漢法師、國師、禪師、譯主，再合舊經(jīng)，新譯疏義”，不僅延續(xù)了桓宗母親羅太后“與漢本注疏并南北經(jīng)重行校正”的未竟事業(yè)，還新譯了很多“未譯經(jīng)解、注疏”。由此可知，山嘴溝石窟出土的這批佛經(jīng)應(yīng)該是神宗時期新譯而成，而國師兼譯主的鮮卑智海既是這些“經(jīng)解、注疏”的擇選者，又是翻譯、刊行的組織者。
從山嘴溝石窟出土的諸經(jīng)注疏，可找到鮮卑智海被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之首、并被冠以“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的真正原因。楊冰華在《一座顯密圓融的西夏華嚴道場——瓜州榆林窟第29窟的圖像與功能探析》一文中，曾根據(jù)他被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第一位，判定榆林窟第29窟為西夏時期營建的一座舉行華嚴懺法的道場［8］。盡管這一說法有待商榷，但從鮮卑智海組織翻譯的經(jīng)典，至少可以推知這位活躍于1189—1214年期間的著名國師是中原華嚴禪教義的積極傳播者。
四 鮮卑智海是西夏國師鮮卑寶源的繼任者
從鮮卑智海的姓氏“鮮卑”，很容易讓我們聯(lián)想到西夏仁宗時期與其同姓的著名國師鮮卑寶源，我們在《莫高窟第464窟蓮花冠上師為西夏國師鮮卑寶源考》一文中曾考證莫高窟第464窟蓮花冠上師為西夏國師鮮卑寶源［15］（圖3）。鮮卑寶源的畫像還見于黑水城出土西夏文《賢智集》，又稱“鮮卑國師勸世集”，兩部書木刻插圖版畫可以拼配，學(xué)界稱其為“鮮卑國師說法圖”（圖4）。據(jù)楊慧廣序言，該文集為乾祐十九年（1188）鮮卑寶源去世當年所刻［16］。
上引乾祐二十年（1189）御制《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發(fā)愿文，述及延請凈戒國師等在西夏著名的皇家寺院大度民寺內(nèi)“具設(shè)求修往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燒施道場，作廣大供養(yǎng)，奉無量施食，并念誦佛名咒語。讀番、西番、漢藏經(jīng)及大乘經(jīng)典，說法作大乘懺悔。”而據(jù)黑水城出土《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инв.№ 5382）題記，鮮卑寶源曾駐錫“大度民寺”（菞爍繫缾棍）［17］。從真義國師鮮卑智海與寶源同姓“鮮卑”，其名字“明源”與鮮卑寶源之“寶源”只差一字；他們同駐錫于西夏皇家寺院大度民寺；1189年正當鮮卑寶源去世的第二年，鮮卑智海曾在仁宗生日舉辦的法會上主持了“往生兜率內(nèi)宮彌勒廣大法會”等情況，可推知在寶源去世之后，鮮卑智海繼承了他的衣缽。而據(jù)俄藏黑水城出土西夏仁宗天盛元年（1149）刊行的漢文本《圣觀自在大悲心總持功能依經(jīng)錄》《勝相頂尊總持功能依經(jīng)錄》（TK.164、TK.165）卷首款題［18］，鮮卑寶源的職銜是“詮教法師番漢三學(xué)院兼偏袒提點臥耶沙門鮮卑寶源”，鮮卑智海職銜“真義國師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公西壽比丘沙門明源”，鮮卑寶源曾任“番漢三學(xué)院兼偏袒提點”，鮮卑智海任“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而“西壽”的官階僅次于“臥耶”?？梢酝浦r卑智海很可能是鮮卑寶源國師一脈的傳人和功德司的繼任者，或許圖3位于寶源身后、圖4位于寶源右側(cè)的僧人就是鮮卑智海。
五 鮮卑智海傳承的是遼代通理恒策等
推崇的圓宗教義
正如楊冰華在《一座顯密圓融的西夏華嚴道場——瓜州榆林窟第29 窟的圖像與功能探析》一文中所注意到的，榆林窟第29窟“圖像組合方式融合了華嚴的圓教思想，另加入了西夏人尤其推崇的往生凈土理念，形成了華嚴、密法、凈土三者密不可分的宗教氛圍，整個洞窟將顯密兩種題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共同彰顯了超度亡靈、往生凈土的設(shè)計理念”。同時，該文還敏銳地觀察到榆林窟第29窟西壁中間為普賢變，其中的青衣老人面容清瘦，與常見黨項人寬闊的面相存在較大差異，“老人右手持骨朵，這是從遼地傳播而來的儀仗，在河北宣化遼墓壁畫中多次出現(xiàn)，表明西夏佛教與遼代存在圖像與文本的互動關(guān)系”［8］。
西夏佛教深受遼代佛教的影響，尤其是遼道宗時期活躍在燕京一帶的通理大師恒（1049—1098）等華嚴禪經(jīng)師的作品，曾廣被譯成西夏文。索羅寧曾據(jù)此認為西夏華嚴禪的來源是遼代末年燕京一帶［19］。
契丹人本沒有佛教信仰，至遼太宗時期，契丹取得燕云十六州，這一地區(qū)自唐五代以來流行的華嚴禪信仰遂成為遼朝佛教的主流。遼圣宗、興宗和道宗這三朝是遼代佛教的百年興盛時期，尤其遼道宗（1055—1101年在位）耶律洪基，大力提倡佛教，全面推動了遼代佛教發(fā)展。遼道宗的佛學(xué)思想，以唐代華嚴學(xué)為理論根基，以真心思想為理論核心，并借助“一心二門”的思路融會禪宗、唯識宗、天臺宗等佛學(xué)思想，進而建立以華嚴學(xué)為中心、諸宗融合的佛學(xué)體系［20］。黑水城出土漢文本中有遼道宗時期道的《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和通理大師恒策《立志銘心誡》《無上圓宗性海解脫三制律》等，西夏文譯本有遼代鮮演《華嚴經(jīng)玄談決擇記》，通理大師恒策的《究竟一乘圓通心要》《達摩大師壁記》《性海圓明鏡知足》等，這些作品所透露的圓通思想與圭峰宗密、清涼澄觀等華嚴宗師的主張也大體一致。西夏天慶七年（1200）編定的《密咒圓因往生集錄》有“唯此陀羅尼者，是諸佛心印之法門，乃圣凡圓修之捷徑。秘中之秘，印三藏以導(dǎo)機；玄中之玄，加聲字而詮體。統(tǒng)該五部，獨稱教外之圓宗；包括一乘，以盡瑜珈之奧旨”［18］363。其中“教外之圓宗”理論本于華嚴，與遼代華嚴大師所主張的“華嚴一乘法界”為主的圓宗教義有共同的趨向［21］42。
遼代燕京一帶流行的華嚴禪信仰在西夏流傳應(yīng)該與西夏仁宗時期最著名的國師鮮卑寶源有關(guān)。他不僅名字上冠以“鮮卑”，顯示其契丹的族屬，還最早把宗密有關(guān)華嚴禪的著作譯成了西夏文。如黑水城出土西夏文《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是據(jù)唐代沙門宗密以《傅大士頌金剛經(jīng)》為基礎(chǔ)的注釋本翻譯出來的。西夏文《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的俄藏本有инв.№ 5382、689、5382等幾個編號，根據(jù)題記，可知該經(jīng)是鮮卑寶源于天盛十六年（1164）譯成西夏文的［15］。
有證據(jù)表明，鮮卑寶源的佛教主張與遼代燕京地區(qū)曾經(jīng)流行的華嚴禪信仰一脈相承，他撰寫的詩文總集《賢智集》（1188年）共包括二十一篇，有九篇“辯”，一篇“贊”，三篇“頌”，一篇“文”，一篇“詩”，三種“驚奇”，四篇“意法”，一篇“楊柳枝”曲子辭。通過釋讀，可以判斷這部勸人向佛行善的《賢智集》是鮮卑寶源生前在寺院做俗講的講稿。其中大量的有關(guān)知足、行善的觀點與通理大師在《性海圓明鏡知足》中所表述的觀點一致，如《賢智集》“勸親修善辯”中有“亡人平等，外表不分強弱；難逃一死，貧富均不可求”，“愛欲過盛，必定招致禍災(zāi)；若要逞強，當勸其略知足”等［22］。《性海圓明鏡知足》也有“草廬灰菴，安身則足；不能息念，勝美妙殿；倚仗而行，來去則足；貪心難禁，專好車馬；樹瓦器具，待客則足；貪心盛故，覓金玉具”，“長不足為短；高不足為低；喜不足為悲；愛不足則憎；善不足則遇惡；心不足則煩惱倍盛”等［23］。此外，《賢智集》包括四篇“意法”，即“依本教化論道及意法”、“小乘意法”“惟識之意法”、“中乘之意法”，充分顯示他與“統(tǒng)該五部，獨稱教外之圓宗”的遼代華嚴大師的主張具有一致性。
鮮卑寶源的出生時間不明，根據(jù)其在西夏仁宗天盛元年（1149）即被封為“詮教法師番漢三學(xué)院兼偏袒提點”，以及去世時間是1188年，且精通西夏語等情形，可推測他是生長在西夏的契丹人，很可能是遼滅亡后隨師父或長輩到的西夏。
從榆林窟第29窟的圖像融合了華嚴、密法、凈土信仰，將顯密兩種題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特征來看，鮮卑智海繼承的是鮮卑寶源的衣缽，推崇的是與遼代通理大師恒策一脈相承的圓教思想。
六 榆林窟第29窟描繪的是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
值得注意的是，榆林窟第29窟繪制之年，西夏乾祐二十四年（1193）正是仁宗去世之年。據(jù)《宋史·夏國傳下》記載，仁宗仁孝卒于宋紹熙四年（西夏乾祐二十四年）陰歷九月二十日。西夏文獻對于仁宗去世后，皇太后羅氏曾攜桓宗皇帝與眾大臣舉行的一系列佛事活動有較為詳細的記載。據(jù)西夏文《拔濟苦難陀羅尼經(jīng)》發(fā)愿文記載，在乾祐二十四年十月八日仁宗去世“三七”之日，西正經(jīng)略使賀宗壽曾在涼州（今甘肅武威）護國寺感通塔舉行了七日七夜“燒施滅除惡趣、七佛本愿、阿彌陀佛道場”，發(fā)愿文曰：
臣宗壽等至誠發(fā)愿，上報圣恩，因此于先圣三七之日，速集文武臣僚，共舍凈資，于護國寶塔之下，敬請禪師、提點、副使、判使、在家出家諸僧眾三千余員，各自供養(yǎng)燒施、滅除惡趣、七佛本愿、阿彌陀佛道場七日七夜，念誦番、漢、西番三藏契經(jīng)各一遍，救放生命，布施神幡。命工雕印，散施此經(jīng)番漢二千余卷［24］。
據(jù)西夏天慶元年（1194）印施的西夏文《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尾發(fā)愿文，該年九月二十日，值仁宗亡故一周年，皇太后羅氏曾延請國師、禪師等做七日七夜廣大法會，并三日三夜地水無遮清凈大齋法事，發(fā)愿文曰：
哀哉！因念先帝賓天，施福供奉大覺。謹以元年亡故之日，請工刊刻斯經(jīng)，印制番一萬部、漢二萬部，散施臣民。又請中國大乘玄密國師并宗律國師、禪法師，做七日七夜廣大法會。又請演義法師并慧照禪師，做三日三夜地水無遮清凈大齋法事。以茲勝善，伏愿：護城神德至懿太上皇帝，宏福暗祐，凈土往生。舉大法幢，遨游毘盧華藏；持實相印，入主兜率內(nèi)宮。又愿：寶位永在，帝祚綿延，六祖地久天長，三農(nóng)風(fēng)調(diào)雨順。家邦似大海之豐，社稷如妙高之固，四方富足，萬法彌昌。天下眾臣，同登覺岸；地上民庶，悉遇龍華。天慶元年歲次甲寅九月二十日，皇太后羅氏謹施?！保?3］
據(jù)西夏天慶二年（1195）九月二十日羅太后所施《轉(zhuǎn)女身經(jīng)》發(fā)愿文，值仁宗亡故兩周年忌辰，羅太后曾命工鏤板、印造番、漢本《轉(zhuǎn)女身經(jīng)》三萬余卷，發(fā)愿文曰：
今皇太后羅氏，自惟生居末世，去圣時遙，宿植良因，幸逢真教。每思仁宗之厚德，仰憑法力以薦資。遂于二周之忌晨，命工鏤板，印造斯典番漢共三萬余卷，并彩繪功德三萬余幀，散施國內(nèi)臣民，普令見聞蒙益。所鳩勝善，伏愿仁宗圣德皇帝，拋離濁境，安住凈方，早超十地之因，速滿三身之果。……天慶乙卯二年九月二十日，皇太后羅氏發(fā)愿謹施。［25］292
顯然，為了追薦仁宗的亡靈，使其“宏福暗祐，凈土往生；舉大法幢，遨游毘盧華藏；持實相印，入主兜率內(nèi)宮”，羅太后曾在西夏仁宗死后的“三七”和周年、兩周年忌日舉行 “廣大法會”。這些廣大法會不僅包括七日七夜“供養(yǎng)燒施、滅除惡趣、七佛本愿、阿彌陀佛道場”，三日三夜“地水無遮清凈大齋法事”，還包括念誦番、漢、西番藏經(jīng)、救放生命、布施神幡、雕印散施《拔濟苦難陀羅尼經(jīng)》《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轉(zhuǎn)女身經(jīng)》等佛經(jīng)。
寧強、何卯平在《西夏佛教藝術(shù)中的“家窟”與“公共窟”——瓜州榆林窟第29窟供養(yǎng)人的構(gòu)成再探》一文中，曾進一步認為榆林窟第29窟鮮卑智海國師是在主持“燒施儀式”，此窟某些壁畫的繪制已經(jīng)有為仁宗皇帝亡靈追薦的意味［26］。朱生云在《榆林窟第29窟壁畫研究》一文中根據(jù)該窟所繪壁畫“既有敦煌石窟中傳統(tǒng)的文殊變、普賢變、凈土變等題材，又有藏傳密教中的金剛手和不動明王，還出現(xiàn)了西夏時期流行的水月觀音圖像，繪畫風(fēng)格既有漢地傳統(tǒng)因素，又融合了藏傳佛教藝術(shù)風(fēng)格，反映出西夏時期‘顯密圓融’的特點”。而藥師變、阿彌陀凈土變和水月觀音等都均有強烈的凈土往生涵義，因此他也認為整個洞窟可能是為了紀念西夏仁宗而營建的［27］。從西夏仁宗去世于乾祐二十四年（1193）九月二十日，而上引西夏文佛經(jīng)發(fā)愿文所述為追薦仁宗，羅太后和賀宗壽等曾多次延請國內(nèi)各寺國師主持“廣大法會”來看，認為榆林窟第29窟描述的是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應(yīng)該是合理的。該窟壁畫由甘州畫師高崇德繪制，他的黨項語名字叫“那征”，還原成西夏文作“矟dow1膌d[z] ji[i] j1”，借自藏語rdo rje（金剛）。繪制的準確時間是乾祐二十四年（1193）九月二十日仁宗去世不久。
盡管鮮卑智海所譯經(jīng)典，以及一行慧覺記述的封號均顯示他是西夏晚期弘揚中原華嚴禪的大師，但在榆林窟第29窟的畫像中，他頭戴藏傳佛教寧瑪派的蓮花帽，并曾主持“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等典型的藏傳佛教儀式，顯示他與大乘玄密帝師一樣，又是西夏晚期藏傳佛教經(jīng)師的代表?？梢哉f，在鮮卑智海身上充分顯示了西夏佛教的顯密圓融特征。
綜上，從鮮卑智海的族屬，他的職銜“真義國師功德司正譯主座主五寺提點公 西壽比丘沙門明源”，以及他選擇《注華嚴法界觀門科文》《圓覺疏之略鈔》《首楞嚴義疏注經(jīng)》等加以翻譯所透露的信仰旨趣，均能看出鮮卑智海不僅繼承了鮮卑寶源的衣缽，還在西夏光定四年（1214）及之后，通過組織翻譯中原經(jīng)師對《華嚴經(jīng)》的注疏，以及遼道宗時期燕京一帶流傳的華嚴禪經(jīng)師的作品，具體實踐了鮮卑寶源承自遼代通理恒策這一法脈的圓宗教義。正因為對弘揚西夏華嚴禪信仰有如此的貢獻，他才被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慧覺列為“大夏國弘揚華嚴諸師”中的首位，并冠以“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中講經(jīng)律論重譯諸經(jīng)正趣凈戒鮮卑真義國師”的名號。同時，他還是藏傳佛教的信徒，身著右衽交領(lǐng)衫，頭戴寧瑪派的蓮花冠，并作為國師主持具有藏傳佛教特點的“燒施結(jié)壇，攝瓶誦咒，作廣大供養(yǎng)”儀式。而榆林窟第29窟壁畫描述的就是乾祐二十四年（1193）由鮮卑智海主持的、瓜州監(jiān)軍司通判趙祖玉為追薦仁宗而做的“廣大法會”。
鮮卑智海以及榆林窟第29窟所反映的西夏佛教“顯密圓融”的特征，是在繼承遼代通理大師恒策一脈“顯密圓融”的圓教思想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一層來自吐蕃的藏密內(nèi)容。西夏佛教對遼代承自中原的圓教與藏地佛教的這種兼收并蓄，是西夏經(jīng)師對中國佛教的創(chuàng)造性貢獻，元代又進一步通過一行慧覺等經(jīng)師“反哺”中原，最終對元代藏傳佛教與中原華嚴禪的融合發(fā)展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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