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柱 尚元昕
習近平總書記2023年6月2日,在中國歷史研究院舉行的“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提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它們“共同塑造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它們分別為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與“和平性”[1]?!爸腥A文明”的“突出特性”是相對世界其他文明而言的?!拔拿鳌币辉~,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一書中指出:“國家是文明社會的概括?!盵2]因此,“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就是“中國”的“突出特性”。
中華文明相對世界其他古代文明而言,其最突出的特性就是中國歷史的“連續(xù)性”,即我們通常所說的“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這是世界其他所有古代“文明”都不具備的,是中華文明所特有的“突出特點”。如世界主要古代文明中的兩河流域文明、尼羅河古埃及文明、印度文明以及瑪雅文明與印加文明,他們均為“斷裂文明”。如目前西方世界所說的“西方文明”來自希臘文明與羅馬文明,其源頭是西亞兩河流域文明與北非尼羅河古埃及文明。其中古埃及早在公元前525年成為波斯帝國一個行省,此后一千多年間相繼被希臘、羅馬征服,公元640年之后被阿拉伯人征服,從此成為阿拉伯帝國一個行省,阿拉伯文化成為當?shù)刂鲗幕9?76年西羅馬帝國被日耳曼人滅亡,這也宣告西方以希臘、羅馬為代表的“古典時代”結(jié)束,形成世界史上的“羅馬之后再無羅馬”。古印度文明由于雅利安人入侵而走向衰亡,其后又被伊斯蘭文明取代了其原生文明。波斯文明是在西亞兩河流域文明與南亞次大陸印度文明之下形成的文明,為6世紀的伊斯蘭文明所推翻。除了中華文明之外,兩河流域文明、古埃及文明、南亞次大陸印度文明均被公元6世紀的伊斯蘭文明所取代。關(guān)于美洲的瑪雅文明與印加文明,因15世紀至16世紀初為西方稱譽的“大上海時代”或“地理大發(fā)現(xiàn)”,而最終消亡。>因此世界東方的中華文明成為世界文明史上唯一“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這也就形成中華文明所具有的突出“連續(xù)性”。
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的突出“連續(xù)性”體現(xiàn)在“文明”構(gòu)成主要因素的“國家”“國民”與“國土”上,從“古國”到“王國”,再至當代,締造中華文明之“國民”一代又一代在這片五千多年不變的“國土”上生生不息。
中華文明的“國家”歷史呈現(xiàn)“不斷裂”的“連續(xù)性”。從《史記》至《明史》與上古歷史文獻等記載,還有相關(guān)考古發(fā)現(xiàn)出土的甲骨文、金文、簡牘、封泥等文獻,以及更為重要的五千多年來的中華文明主要“都城”等遺址的“物化載體”的考古發(fā)現(xiàn),佐證了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史。至于締造這一“文明”的“國民”則均為“炎黃子孫”。
中華文明的“國民”一脈相承則反映在考古學揭示的中國歷史有著“百萬年人類史”“一萬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而對于這些歷史的主人研究證實,“中國舊石器文化在整個更新世于華夏的腹地表現(xiàn)為連續(xù)、穩(wěn)定的發(fā)展與演化,從未發(fā)生過明顯的類型和技術(shù)的飛躍、中斷和替代。這對中國古人類連續(xù)演化、中國現(xiàn)代人類本土起源的理論提供了考古學和文化上的支持”[3]。
中華文明在世界古代文明發(fā)展史中之所以能夠形成五千多年文明歷史發(fā)展的“連續(xù)性”,重要原因之一是中華文明所具有的突出“創(chuàng)新性”。從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哲學層面來講,社會發(fā)展就是對其以前社會歷史的“不合理”部分的“否定”,而“否定”不適應社會發(fā)展的事務及“阻力”,探索出新的歷史前進動力,這就是“創(chuàng)新”。這里所說的中華文明“創(chuàng)新性”主要包括國家政治文化與物質(zhì)文化兩方面,就“國家”而言,其政治文化尤為重要,而將其置于世界文明發(fā)展史上進行比較,可以清晰地看到中華文明“創(chuàng)新性”的突出特點及“與眾不同”之處。
考古學研究的中華文明“創(chuàng)新性”內(nèi)容的“政治文化”物化載體中,以“都城”最為重要,因為都城是國家的“政治與文化之標征”[4]。如都城選址的“擇中建都”,從五帝時代、夏商周、秦漢魏晉、唐宋元明清歷代國家都城均遵守這一原則?!妒酚洝酚涊d,黃帝定都的“有熊國”,據(jù)相關(guān)歷史文獻分析,應位于今河南新鄭①。
20世紀末,在山西襄汾陶寺遺址考古發(fā)現(xiàn)距今4300—4100年的城址,城址長1800米,寬1500米左右,總面積近280萬平方米,這是同一時期中原地區(q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規(guī)模最大、等級最高的都邑城址,根據(jù)其位置、規(guī)模和考古發(fā)現(xiàn)遺跡與遺物等資料,陶寺城址很可能就是文獻中記載的“堯都平陽”②。根據(jù)出土戰(zhàn)國時代竹簡《清華簡·保訓篇》記載,虞舜都城在“鬲茅”,即文獻記載的“歷山”,即今河南濮陽[5]143。商湯六世祖上甲微為大禹尋找夏王國建都之地于“嵩山”[5]142-143。近半個多世紀以來,在“大嵩山地區(qū)”考古發(fā)現(xiàn)了登封王城崗城址③、新密新砦城址[6]、二里頭城址④等,夏代早中晚期都城遺址,以及商代的鄭州商城遺址[7]、偃師商城[8]及安陽的洹北商城⑤、殷墟等城址⑥。關(guān)于商代都邑居中而建,《詩·商頌·殷武》記載:“商邑翼翼,四方之極。”鄭玄《箋》:“極,中也?!薄澳怂姆街姓病!绷至x光《通解》:“商邑,亳也,居九州之正中,故曰四方之極。”[9]
武王滅商后不久去世,文獻記載:“周公輔政,四年建侯偉,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七年致政成王。”[10]1963年,陜西寶雞發(fā)現(xiàn)的西周早期青銅器“何尊”銘文“宅茲中或(國)”與周公“營成周”成為“中國”(西周都城)于“天下之中”的歷史文獻記載相符合,形成出土文物與文獻的雙重互補[11]。至于周公建都洛邑的原因,文獻記載:“當周公之攝政,既以洛水之地居天下之中,四方諸侯之朝覲、貢賦道理為均,故建以為都,以居九鼎而朝諸侯于此矣。當其營洛也,召公先至于洛而卜之,既得吉卜,則經(jīng)營以攻其位。”[12]西周王朝,確認并實踐了國家都城選址于“土中”[13]。
自秦漢至唐宋,大一統(tǒng)王朝的都城基本在黃河流域中游的“大中原”之長安、洛陽與開封東西一線,繼承、發(fā)展了夏商以來的“擇中建都”原則,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的4200年的政治中心就在這里,這也佐證了黃河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根”與“魂”[14]。金朝徙都燕京,在金人看來,“燕京乃天地之中”,因此當時國家最高統(tǒng)治者認為定都于燕京是“以應天之地之中”的傳統(tǒng)中華政治文化的“擇中建都”⑦。金中都的都城選址,開啟了中國古代元朝與明、清兩朝中華文化政治上定都北京之先河。故金朝在燕京的都城名為“中都”,元朝時“中都”更名為“大都”。
都城創(chuàng)新性從“擇中建都”,到“擇中建宮”、宮城之“擇中建殿”,及都城城門“一門三道”至“一門五道”、城內(nèi)道路“一道三涂”等中得以體現(xiàn)。這里“三道”“五道”與“三涂”,“三”與“五”均為“奇數(shù)”,這正是為了突出其“中”的理念。這里門道與道路的“分枝”數(shù)字均為“奇數(shù)”,而“奇數(shù)”數(shù)字越大,凸顯“奇數(shù)”的物化載體越“重要”,如中國人視域中的“天”與“地”的奇數(shù)分別為“九”與“五”,古人稱謂天地乃“九五”之尊,“地”的“人格化”就是“國王”與“皇帝”,其數(shù)字的標征是“五”,當然在“禮器”的使用上,有時也使用“九”,如“九鼎”的禮器使用只能限于“帝王”。上述都城城門門道由一條“門道”發(fā)展為“一門三道”至“一門五道”,與都城之道路“一道三涂”這些“創(chuàng)新性”門道、道路形制、數(shù)量變化及都城選址“擇中”理念等,無疑顯示了“國家”至上理念的強化。而這些都城及其城門、道路規(guī)制變化,在世界文明史上其他古代文明都城同類建筑中所未見,這也成為中華文明的政治方面“突出特性”的“物化載體”表現(xiàn)之一。
至于東西方古代文明對比研究中,中華文明從夏商周“三代”的“血緣政治”的“五服制”國家空間管理,到秦漢至明清時期的“郡縣制”的“地緣政治”的國家管理體制,無疑是中華文明對世界文明的“中華文明”貢獻,而且這一地緣政治的國家空間行政管理模式,一直影響當今世界許多國家。
中華文明的“文官政治”在考古中已多有反映,而“文明”(即國家)的“文官政治”無疑是“中華文明”突出特性中至關(guān)重要的方面,因為它是標征中華文明“和平性”的政治基礎(chǔ),也是中華漢唐文明對于世界文明的重要貢獻。如在“二十四史”關(guān)于職官的記載中,丞相在“將軍”之前、之上。在考古發(fā)現(xiàn)中,唐代及其以后古代帝王陵墓(從唐玄宗泰陵開始)之前神道石像生中的“文官”與“將軍”的分布位置[15]216-226,以及宋陵、明孝陵、明十三陵[16]226-273的石像生文官與武將排列位置均為文官居東、武將位西,其中“東”為“上”,“西”為“下”,這昭示文官較武將的“地位”高。在古代帝王陵墓的皇帝陵陪葬墓中,文官陪葬墓也是距離帝陵最近的,如漢高祖長陵最近的陪葬墓是丞相蕭何與韓信的墓[17]。在唐太宗李世民昭陵的數(shù)以百計的陪葬墓之中,魏征墓是距昭陵最近的陪葬墓,而其他武將之墓距唐太宗李世民陵墓則較遠[15]220。帝陵陪葬墓的遠近也折射出了他們生前在皇帝面前的地位高低。這些應該是中華文明的“文官政治”的考古學物證。
與秦漢文明或漢唐文明時代相近的是古羅馬文明。古羅馬是戰(zhàn)爭立國,把戰(zhàn)火從歐洲燒到北非、西亞,因此歷史學家指出“羅馬之后無羅馬”,而“中華之后還是中華”。誠如潘岳指出的,“在‘文治’方面,中華文明領(lǐng)先于整個古代世界。即便認為‘羅馬自治’更優(yōu)越的芬納,也不得不承認‘漢帝國不同于它前后的其他國家與帝國,特別是羅馬,它蔑視軍事榮耀。它是一個衷心地反對軍國主義的帝國。它的特點在于“教化”,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文”。這種宗教上的寬容(也許只是漠不關(guān)心)以及對文明教化的倡導構(gòu)成了帝國的光榮理想’”[18]。
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的重要保證是其文明的“統(tǒng)一性”政治哲學理念,即“家國同構(gòu)”與“國家認同”,其“物化表現(xiàn)”是“人文始祖”崇拜與“帝王廟”設(shè)置。
在世界文明史中的“世界古代文明”是西亞兩河流域古文明、北非尼羅河流域埃及古文明、印度河與恒河流域南亞次大陸印度古文明和東亞中華文明的四大文明。“古典文明時代”的古希臘文明,被稱為現(xiàn)代西方文明的源頭,然而古希臘文明并不是原生文明,而是源自西亞兩河流域文明與古埃及文明的混合“文明”。其后古希臘文明在公元前800年進入城邦時代,“荷馬史詩”記載希臘半島上有著九十九個“小國寡民”的“國家”。其后馬其頓結(jié)束希臘城邦時代,而亞歷山大征服希臘,古希臘文明在亞歷山大之后被羅馬征服,成為羅馬帝國一部分。波斯文明是在西亞兩河流域文明與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基礎(chǔ)之上形成的。上述兩河流域古文明、埃及古文明與印度古文明,其“文明史”之所以“斷裂”,就是因為其文明的“統(tǒng)一性”缺失。與中華文明比較,這些文明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的后繼者及其“族屬”沒有一個“共同的‘祖先’”,這與具有共同“人文始祖”黃帝的中華文明是完全不同的。作為一個有著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歷史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而言,具有這樣的突出特性,這在世界文明史上是獨一無二的。
在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發(fā)展史上,所有不同時期的“統(tǒng)一”國家政體,均認同“黃帝”為中華民族的“祖先”,這一政體才具有歷史的“合法性”,因此也才能進入國家“宗廟”——“帝王廟”,這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歷史文化傳統(tǒng),成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這也是中華文明歷史生命力的重要保證。
“帝王廟”確保了國家“統(tǒng)一性”的至高無上,而“人文始祖”黃帝的“家國同構(gòu)”與“國家認同”,使兩千多年前提出的這一體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哲學理念,成為中華文明永續(xù)發(fā)展的“金科玉律”。
中華文明是中華大地上眾多民族的共同“文明”,他們有著“統(tǒng)一”的祖先——黃帝,有著“統(tǒng)一”的“國家”,因此在中華文明發(fā)展史上,不論是中華民族中哪個民族成為中華文明的國家管理者,他們在認同黃帝是中華民族共同“人文始祖”的同時,也是將“統(tǒng)一性”視為國家、國民必須遵守的第一政治文化原則。
中華文明突出特性的“統(tǒng)一性”還體現(xiàn)在不同民族建立的不同王朝名稱“核心”的歷史延續(xù)性,及其折射出的政治文化的“統(tǒng)一性”與“傳承性”。南北朝時期一些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區(qū)域性政體,如鮮卑人在洛陽建立的“北魏”王朝,西南地區(qū)“巴人”李雄建立的“成漢”,匈奴人劉淵建立的“前趙”,羯人石勒建立的“后趙”,鮮卑人慕容皝建立的“前燕”,氐人楊茂搜建立的“仇池”,鮮卑人拓跋猉盧建立的“代”,氐人苻洪建立的“前秦”,鮮卑人慕容沖建立的“西燕”,丁零人翟遼建立的“翟魏”,羌人姚萇建立的“后秦”,匈奴人赫連勃勃建立的“夏”,氐人楊定建立的“后仇池”等。歷史上十六國時期少數(shù)族群所建立的地方政權(quán),其王朝之名“漢”“魏”“齊”“周”“趙”“燕”“前秦”“夏”等,大都是戰(zhàn)國時代曾經(jīng)使用過的“王朝”舊名,它們反映了這些少數(shù)族群政治家對中華文明歷史的“認同”,而這也是其政治上維護“統(tǒng)一性”與“正統(tǒng)性”的反映。世界文明史上由多民族組成的國家中,沒有其他類似現(xiàn)象。因此,著名英國學者湯因比認為:“就中國人來說,幾千年來,比世界上任何民族都成功地把幾億民眾,從政治文化上團結(jié)起來。他們顯示出這種在政治、文化統(tǒng)一的本領(lǐng),具有無與倫比的成功經(jīng)驗?!盵19]
從“世界文明史”來看,中華文明的“包容性”具有的“突出特性”主要反映在多民族、多宗教與國際活動等方面。
世界文明史中,以希臘、羅馬古代文明為代表的“西方文明”,均屬于城邦國家,多為單一民族,因此國家之內(nèi)的民族問題并不突出。而作為多民族文明組成的中華文明,其特性中的“包容性”在民族問題上則顯得十分突出與重要。根據(jù)近年來中國分子生物學研究成果顯示,“有著共同的文化和語言的漢族,人口超過了十一億六千萬(2000年人口統(tǒng)計),無疑是全世界最大的民族”[20]。復旦大學金力院士、李輝教授根據(jù)近年來考古學、分子人類學的研究指出:“在距今5000—6000年,華夏族從漢藏語系群體中分化出來集居在黃河中上游盆地,這就是漢族前身?!盵21]
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史,其大一統(tǒng)時期的王朝如夏商周、秦漢魏晉與南北朝,隋唐宋遼金元與明清王朝,既有中原地區(qū)漢族人建立的政權(quán),也有少數(shù)民族政治家建立的王朝,如鮮卑人建立的北魏、黑水女真人建立的金、滿族人建立的清等。
漢唐時期,還有不少少數(shù)民族官員擔任國家要職。如西漢時期漢武帝將匈奴休屠王之子任命為“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成為自己最信任的官員之一[22]。唐朝時,更有來自各地的少數(shù)民族及外國人供職于唐朝中央政府,有的還身居要職,長期留居長安。我國邊遠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中,以突厥、吐蕃、于闐、疏勒、靺鞨和鮮卑的人供職于唐朝中央政府的較多。如初唐的史大奈、阿史那社尒、阿史那忠、俾失十囊、靺鞨酋長之后李多祚、鮮卑人尚可孤。外國人在長安為官者,有波斯、天竺、日本、高麗、大食和西域諸國人,其中以波斯和西域人最多。波斯國大酋長阿羅喊,高宗時被封為右屯衛(wèi)將軍、上柱國、金城郡開國公,侍衛(wèi)皇宮。波斯首領(lǐng)穆諾沙,玄宗時被封為折沖都尉,宿衛(wèi)京師。波斯人李元諒(即駱之光),長期擔任皇室宿衛(wèi)的要職。他曾與李晟為收復京師長安、消滅朱泚叛軍,立下汗馬功勞,被皇帝任命為尚書左仆射,并在長安賜予宅第。波斯人后裔安附國,被封為右戍衛(wèi)大將軍,死于京師,埋葬于長安。天竺人迦葉濟、羅好心,高麗人泉男生,日本人阿倍仲麻呂等,都曾在長安供職。特別是阿倍仲麻呂,隨日本遣唐使團來長安留學,學成后留居長安50余年,與中國詩人王維、李白等結(jié)下了深厚友情,成為中日文化友好關(guān)系史上的佳話[23]。
中國古代歷史上,不同王朝的統(tǒng)治者由不同民族政治家擔任,傳承“中華不斷裂文明”,甚至國家政府官員也對“外國人”表現(xiàn)出“開放”與“接納”態(tài)度,這在世界文明史上也屬罕見。它凸顯了中華文明的包容性不只限于本國的各民族的國民,還包括不同國家的國民,這更凸顯了中華文明在世界文明史上的政治“包容性”,而這也正是中華文明的突出特點。
在人類歷史上,宗教是個非常復雜的問題,西方文明歷史發(fā)展中,宗教更是極為重大、極為重要的問題。宗教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在世界文明史中,多數(shù)“文明”是具有“排他性”的。西方大多數(shù)國家的宗教只有一個,歷史上多宗教并存的國家,中國是極為罕見的一個,或者說是世界六大文明中唯一的一個。中華文明對各種宗教的“包容性”凸顯了中華文明的“有容乃大”的特質(zhì)。
西漢時期,漢武帝開通了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從而使中國走向世界,世界走進中國。世界各地的主要宗教相繼傳入中國,如瑣羅亞斯德教(即祆教、拜火教)、佛教、摩尼教、景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這些外來宗教以及中國本土的道教,在中華大地上相互包容,和諧共存。反觀西方文明史上發(fā)生的影響深遠、刻骨銘心的“宗教戰(zhàn)爭”,那里的“文明”之下的宗教戰(zhàn)爭與“西方文明”多么不合拍!
中華文明“包容性”支撐了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造就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也就是中華文明雖然是多民族共同締造的,但是中華文明有著共同的“祖宗”——黃帝。黃帝作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通過其與世界其他文明不同的“包容性”,形成了五千多年不斷裂的中華文明。
就世界文明史而言,西亞兩河流域文明、北非尼羅河埃及古文明、南亞次大陸印度古文明、中華文明這四大文明中,“和平性”是中華文明在四大文明中的最重要“特性”,也是最突出特性。它主要表現(xiàn)在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歷史中國家管理的“文官政治”、民族關(guān)系的“和親政策”與“文明互鑒”的“絲綢之路”及“海上絲綢之路”。
不同“文明”中的國家管理與對外政策,“文官政治”表現(xiàn)在中華文明的“文官”地位高于“武將”(或稱“將軍”),從歷史文獻職官表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文武官員排序明顯反映出文官在前、武將居后的特征。在帝王陵墓石像生(唐玄宗泰陵神道石像生開始至明清帝陵)的排列位置,文官居“東”,武將列“西”。帝王陵墓的陪葬墓中,文官距帝陵近,武將距帝陵遠。因此中華五千多年不斷裂文明史中,對外擴展戰(zhàn)爭幾乎很少。而希臘、羅馬文明,在歷史發(fā)展中的“盛世”多以對外戰(zhàn)爭、擴展殖民為其特點。包括西方文明發(fā)展史中的“大航?!迸c“發(fā)現(xiàn)新大陸”時代,其給世界帶來的僅僅是“殖民時代”,它們與中華文明所帶來的絲綢之路完全是兩種世界歷史發(fā)展結(jié)局。因此西方著名學者布魯斯·G·特里格針對西方學者著作中的“西方文明”指出:“歐裔美國人很樂意分享這種樂觀看法,但是他們不想將此觀點延伸到土著人身上,他們正在攫取這些土著人的土地。對于他們而言,土著人是一個例外,由于生物學上的卑微而無法參加到進步過程中來,這種天意使得歐洲人不管生活在世界何地都高人一等?!盵24]
注釋
①《史記》云:“涿鹿本名彭城,黃帝初都,遷有熊也。”皇甫謐曰:黃帝“受國于有熊”?!坝行?今河南新鄭是也?!币娝抉R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10頁。②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隊、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省臨汾市文物局:《山西襄汾縣陶寺城址發(fā)現(xiàn)陶寺文化大型建筑基址》,《考古》2004年第2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隊、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臨汾市文物局:《山西襄汾縣陶寺城址祭祀?yún)^(qū)大型建筑基址2003年發(fā)掘簡報》,《考古》2004年第7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隊、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臨汾市文物局:《山西襄汾陶寺城址2002年發(fā)掘報告》,《考古學報》2005年第3期;王震中:《中國文明起源的比較研究》,陜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08—322頁;何弩:《堯都何在?——陶寺城址發(fā)現(xiàn)的考古指證》,《史志學刊》2015年第2期。③河南省文物研究所、中國歷史博物館考古部:《登封王城崗與陽城》,文物出版社1992年版;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登封王城崗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2002—2005)》(上),大象出版社2007年版。④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偃師二里頭1959—1978年考古發(fā)掘報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年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二里頭:1999—2006》,文物出版社2014年版。⑤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河南安陽市洹北商城的勘察與試掘》,《考古》2003年第5期;中加洹河流域區(qū)域考古調(diào)查課題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河南安陽市洹北商城遺址2005—2007年勘察簡報》,《考古》2010年第1期。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夏商周斷代工程報告》,科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186—248頁。⑦《欽定日下舊聞考》卷三十七載:“天德三年,海陵意欲徙都于燕。上書者咸言上京臨潢府僻在一隅,官艱于轉(zhuǎn)漕,民難于赴愬,不如都燕,以應天地之中。”轉(zhuǎn)引自牛貴琥、張建偉:《女真政權(quán)下的文學研究》,三晉出版社2011年版,第19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