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我家在河北臨城縣山區(qū),小時候去姥姥家,17里山路都是靠兩腳走,身邊偶有自行車亮閃閃駛過,吸去路人一溜兒羨慕的眼光。
有人說:“這洋氣車子,總得200塊吧?”
有人說:“嗨!有200塊沒票兒,也甭想!”
還有人嘆:“看人家能哩!倆輪一前一后,也倒不了!”
1984年,家里終于買了第一輛自行車!車一回家,我娘趕緊剪了塑料條,把大梁、車把纏得嚴嚴實實,還縫制了座套,包住了車座。有了車,就抑制不住地要學(xué)騎。那時,我身高不足一米五,人矮車高還有橫梁擋駕,停車兩腳懸空,常常以摔代停。跑起來也是險象環(huán)生。有次,我在打麥場上練車,突然沖著場邊一頭牛就撞過去了,幸而爹在后捉住了車座架,人車擦著牛脖子鉆過去,捋了老牛一撮兒毛。爹的上衣被牛角嘩啦豁開,成了兩片呼扇的布。
人們都呆住了!只有爹顧不上自己風中飄揚的布衫,大喊:“沒事兒,往前往前!別看輪子!”
終于獨行上路了,我將右腳掏進三腳架去踩腳蹬子,一聳一聳,咯噔咯噔,雞啄米般,竟也跑得順順溜溜。
我爹學(xué)騎車,請了兩位身強力壯的表哥來幫忙。打麥場上折騰了好幾天,爹最終仍無法自如上下。上車時一腳踏地,一腳踩鐙子。下車時,先瞄好一個麥秸垛,湊近往那兒一靠,倒了也不至于摔壞。
好在,那時處處都有打麥場和麥秸垛。
這之后走親戚,便是我爹騎一輛自行車,車大梁上載著我弟,騎穩(wěn)后,我娘小跑幾步,抬身一躥,坐上后架。我呢,騎一輛借來的車,載上妹妹。妹妹和弟弟大聲叫喊,為各自的“司機”鼓勁兒助威。
有一次,進了姥姥村,爹才發(fā)現(xiàn)街口麥秸垛被清走了!慌忙之下,他向著街邊閑話曬暖的人群大喊:“大家快閃開,我車子沒閘,誰幫我捉??!”恰巧幾個堂舅在場,聽見喊叫,一擁而上,抓“龍頭”,捉后架,把弟弟抱下車,真是讓人心驚肉跳。
我初中畢業(yè)上師范,學(xué)校在鄰縣縣城,離家一百多里地。那時沒有城際公交,十幾個同鄉(xiāng)校友一商量,便組成了一支自行車隊,周末組隊騎車回家。
就在一次回家的路上,我撞了個老頭兒。
當時我遠遠跟在一溜兒十幾個自行車的最后,路過一個村街拐角時,前面忽然閃出一個老頭兒!等我驚覺剎車,車輪已碰上他的腰背。他向前撲了一下,兩手著地,自己又慢慢爬了起來。我也倒在地上,趕緊把車子一扔,上前為他撲土道歉。老頭兒說:“不行,你得送我去醫(yī)院。”
正著急無奈時,同鄉(xiāng)校友們又折了回來,幫我求饒:“爺爺,我們都是學(xué)生,還有幾十里的路。你要沒事兒,就放我們走吧?!?/p>
我也識趣地掏出兜子里的2元錢,說:“爺爺,我就這2元錢,都給您吧!”老頭兒接過錢,說:“這不行,你們得跟我待會兒。我覺著沒事兒了,你們再走?!睕]辦法。校友們不忍把我一人丟下,紛紛支起車子,在老頭兒旁邊坐了一圈。
老頭兒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來了興致,問我們:“上啥校?家是哪兒的?多大了?跑這一路要多長時間?”他問我們答,那場景就像臨時召開小組討論會。
這時,過來一個賣棗兒的。老頭兒招呼人家走近,從兜子里掏出幾毛錢,買了一斤棗,分給我們每人兩三顆,自己也吃起來。老頭兒吃完棗子,說:“好了,你們走吧?!庇洲D(zhuǎn)頭向我:“妮子,以后好好看路,慢當點兒。碰了我沒事,碰到不講理的人可就麻煩了?!?/p>
說完,他掏出那2元錢,往我手里一塞,徑直走了。
我愣住,好一會兒,才想起道個謝,但那老爺爺已走遠了。
多少年后,朋友閑話,說起當年一件件自行車趣事,宛然就在昨天。是啊,時節(jié)不居,光陰如流,自行車承載的歲月雖平淡,卻也經(jīng)久難忘。
也正是這回望之間,才發(fā)現(xiàn)自行車承載的,不僅是幾代人的青蔥歲月,還有那個時代的個性和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