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身
高二開學后不久,班主任找我談過一次話,說讓我多跟有上進心的同學相處。
班主任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最好的幾個朋友是她眼中“毫無學習意識”的學生。但我卻覺得她們活潑有趣,常常和她們待在一起,還很“中二”地給我們這個四人小團體取了一個名字,叫“whiteblue天團”。那時,青春是一個巨大的舞臺,任由我們?nèi)涡杂譄崃业貧g鬧。
忘了是誰出的主意,我們四個開始寫交換日記。我們一齊選中了一個筆記本,封面印著法國的埃菲爾鐵塔。我們用四種不同顏色的筆在第一頁寫下:未來,一起去看埃菲爾鐵塔。
我們一起做過許許多多的事情。還記得那一晚,我們溜出學校去吃燒烤,好友微微大口大口地吃著烤尖椒,每嚼一下,她的眼眶就會有兩行眼淚滾出來,我們都被她逗得捂著肚子大笑。她氣我們笑她,拿起尖椒就追著我們跑,要讓我們也嘗一嘗烤尖椒的滋味。后來,我們?nèi)ス珗@張開雙臂奔跑,又去商場頂樓俯瞰城市夜景。那個夜晚像印章一樣深深地烙在我的記憶里,直到現(xiàn)在,色彩依舊鮮艷。
我們用互相陪伴來填滿彼此青春的縫隙。孤單,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頭,仿佛不和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可自從那天起,生活忽然來了一個急轉彎,一切都變了。那個急轉彎的名字叫“期末考試”,過了那個期末考試,我們便從高二上學期進入下學期,開始為高三的最后沖刺做準備。
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在我心底,一直扎根著一個我從未忘記的夢想。
初中時,父母曾帶我去重慶旅游,這座“8D魔幻城市”讓我感到無比震撼,我下定決心,一定要來重慶上大學。因此,這些年來,盡管我也會偷懶逃掉晚自習,也會偷偷不寫數(shù)學作業(yè),但從來不敢真正放棄學習。我始終記得,我與重慶有一個約定。
我開始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書本上,課間十分鐘我用來做數(shù)學題,晚自習用來背政治提綱。起初,她們還像以前那樣來找我玩,可隨著我拒絕次數(shù)的增多,我們之間,仿佛悄然出現(xiàn)了一條縫隙。我誠摯地對她們說,不能再混日子了,該好好地為未來拼一次??伤齻儏s說,中等班里的中等生哪有資格奢望好大學。我聽后愈發(fā)不服氣:“中等生”的身份又不是生來就注定的,為何不拼搏就認命?
之前,我在網(wǎng)絡上看到過一個好玩的段子:“說好一起變胖,你卻瘦成了一道閃電?!碑敃r的我看到這個段子的時候只是哈哈一笑,直到現(xiàn)在自己經(jīng)歷了才知道,那個努力瘦身的人遭遇過多少的不被理解。
在準備期末考試的這段時間里,舞臺上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身影,“假努力”“自視清高”之類的冷言冷語隨風一起鉆進我的耳朵里,我突然想起那本印著埃菲爾鐵塔的筆記本已經(jīng)好久未見了。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翻過山越過海,跟孤單待在了同一片天空下。
高三開學后不久,班主任宣布:期中考試后要重新安排座位,排名靠前的同學可以優(yōu)先選擇位置。下課后,我鼓足勇氣,邀請她們一起從“組合”轉型成“集合”,一起拼一所好大學。她們嘆了一口氣,說,時間不夠用,之前掉隊太嚴重了,補不回來。她們說,中等班的學習環(huán)境不好,軟硬件設施都不如尖子班。她們說:“你看,咱們坐在教室中間的位置,這個位置老師從來不會過多關注,周圍同學上課時要么在聊天,要么在睡覺,在這樣的氛圍里誰能學得進去?”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去埃菲爾鐵塔的路那么遠,我們隨時可能會走散。風空洞地吹著,似是在不情不愿地宣布:“whiteblue天團”就要解散了。
沒過多久,微微要跟隨父母去其他城市上學。她在出發(fā)前給我打來電話,哭著說,好懷念我們四個從前一起吵吵鬧鬧的日子。我忽然想起那天吃燒烤時她也是這樣淚水啪嗒啪嗒地掉,只是今天,我們對于未來的不同選擇,成了那根讓人流淚的尖椒。
很奇怪,越是孤單,我就越有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涸谘豪餂_撞。我堅定地認為,我們雖然無法改變環(huán)境,但是可以改變自己。那段時間,班主任又找我談了一次話,她說,我照這個勢頭學下去,一定沒問題。
期中考試后,班主任履行了換座位的諾言。輪到我選座位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排靠窗的單座。班主任問我為什么要坐那個位置。該怎么對她說呢?因為我看過朱光潛說的一句話:“每個人是他自己的造化主,環(huán)境不足畏,猶如命運不足信?!蔽颐靼?,不能等著其他人來改變我的處境,我要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高三那一年,我沒有同桌,每一天的清晨,晨光泊在我的書桌上,與我一起變得愈發(fā)耀眼。進入高三后半程,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埋頭于題海,班里的許多“團體”“組合”都悄無聲息地解散了。我突然明白了:原來孤單與熱鬧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我們既可以享受熱鬧,也要有面對孤單的勇氣。
那年九月,我站在浩蕩壯闊的嘉陵江旁,背包里裝著重慶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終于履行了和重慶的約定。江水兩岸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我卻想起那個夜晚,四個女孩牽著手在操場上奔跑的場景,忽然想要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