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晚清的成都新繁龍藏寺,在高僧含澈(雪堂)的主持之下,敬賢重才,文人薈萃,能詩善琴的僧人名士輩出。文章從地方史志、詩詞文集中整理了有關龍藏寺僧人的古琴史料,在此基礎上,從龍藏寺與琴的關系,釋含澈、釋融琢、釋永長的生平及琴事,釋含澈與蜀派琴人、蜀中名士的交游與琴的關系等方面展開討論。其中既涉及釋含澈與葉介福、唐彝銘、竹禪等蜀派琴家的交往,也涉及晚清時期蜀籍或流寓蜀中的文人如黃云鵠、顧復初、楊益豫、周達武、程祖潤等人的琴事。曾經(jīng)的妙音閣匯聚蜀中高僧雅士,琴音裊裊,洗盡凡響,對于晚清乃至民國以后蜀地古琴的傳承和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蜀僧;古琴;龍藏寺;釋含澈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 2172(2024)02 -0085-21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4.02.008
蜀僧與琴,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話題。唐人李白在聽完蜀僧濬彈琴之后,寫下了“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托南戳魉?,余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的千古名篇。北宋黃庭堅的父親黃庶也寫有《和陪丞相聽蜀僧琴》的詩篇:
百年生計一張琴,敝軫枯弦抵萬金。
世上幾人曾入耳,樽前此日是知音。
清風明月虛無境,白雪陽春寂寞心。
莫訝南熏沉聽久,致君基業(yè)用功深。[1]
直至近代,善琴的蜀僧依然很多。如晚清著名書畫家、古琴家竹禪,近代著名琴僧釋大休等,皆為蜀僧。這其中頗為值得關注的是成都新繁龍藏寺的僧人群體,出現(xiàn)了釋含澈、釋融琢、釋融品、釋永長、釋法溥等多位以詩、以琴見長的僧人,并以釋含澈為中心,在龍藏寺聚集了不少蜀中名士。其時,高僧雅士時相過從,唱和賦詩,彈琴雅集,使龍藏寺成為晚清民國時期川西的人文高地,也是蜀中地區(qū)古琴藝術的中心。
一、一簾花雨木樨香——川西的龍藏古寺與琴
朗照玉毫光,四座檀云般若果;
圓成金粟影,一簾花雨木樨香。
這是晚清強萼為龍藏寺所寫的聯(lián)語,令人仿佛置身于佛光朗照、香煙繚繞的僧舍,沐浴于一片花雨桂香之中……
龍藏寺,位于成都市新都區(qū)新繁鎮(zhèn)西行約三公里。這是一座林木蔥蘢、群鳥回翔的川西古寺,四周峰巒疊翠,山徑盤曲。寺外,浴月溪左環(huán)右繞,蟆水河迤邐南流。其時,高士行吟于林壑之間,屋宇坐落于幽深之地,極富詩意。據(jù)《新繁縣志》所載,龍藏寺初名慈惠庵,唐貞觀三年(629年)由釋仰惠所建;宋真宗祥符元年(1008年),釋覺善擴大規(guī)模;元末,寺院毀于兵火;至明洪武四年(1371年),釋洪銘據(jù)舊址重建,明末復遭兵火,僅存大雄殿;清代康熙五年(1666年),清初高僧破山禪師之再傳弟子大朗禪師[2]卓錫于此寺,重修殿宇,其名益著;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僧慧道重建藏經(jīng)樓。尤其是在道光至光緒六十多年間,經(jīng)崇遠、含澈師徒的精心擘畫和修繕,使龍藏寺的規(guī)模和影響得以擴大。[3]
釋崇遠(1786—1848),即云塢上人,俗姓何,字性明,新繁人。他是大朗禪師的八世傳人,能詩善書,并為龍藏寺購置田產(chǎn),修葺殿廊,重塑佛像,弘揚宗風,可謂有再造之功。清末胡迺陶在《游龍藏寺·挽云塢和尚》詩中曾寫道:
古寺云屯樹影沉,遠公何處碧林深。詩囊剩有閑中句,琴壁空遺去后音。緣竹自搖風入磬,黃花隨布雨飛金。圓靈妙相猶堪憶,秋月千潭佛印心。[4]
云塢有弟子釋含恪和釋含澈等。其中,釋含?。?804—1855),俗姓李,他由從商而入佛門。當時,云塢主持寺務,諸事紛繁,含恪協(xié)助應酬,云塢稱其能,后傳法于他。而釋含澈后來成為晚清之際龍藏寺最重要的一個僧人。云塢、含澈等龍藏寺僧,皆通詞翰,好琴,喜與士人游,且重視詩書琴畫的教育。其中,釋含恪的弟子有融品,釋含澈有弟子融琢、融康等。釋融琢即星槎上人,善琴。星槎的弟子有法溥(即月泉)、界澤等,亦均善琴、能詩。
龍藏寺內(nèi)的大雄殿建于明成化元年(1456
年)[5],殿內(nèi)有明代佛教壁畫九鋪,共114平方米。惜殿中佛像已毀于十年浩劫之中,目前僅余蓮座及金碧輝煌的背光猶存。在大雄殿內(nèi),有一橫壁,舊稱“琴壁”。據(jù)《新繁縣志》載:
天王殿舊有琴壁,拍之則鳴,張獻忠取至中途,壁壞,內(nèi)現(xiàn)墨籖,至今猶傳“琴壁龍藏,鐵笠清涼”之語。[6]
相傳,唐代天寶中,明皇玄宗幸蜀,由天回鎮(zhèn)曾途經(jīng)新繁寺[7],因而有詩曰:“馬嵬山下事傷心,選佛場中讖悔深。從此霓裳罷歌舞,壁間琴響發(fā)清音?!盵8]琴壁后已壞損,給人留下無限悵然和悠思。含澈曾讓新繁縣事朱有章(號荇舫)書“琴壁”二字,并刻石。對此,朱有章寫有《琴壁記》文:
龍藏寺舊有琴壁,拍之則鳴,或有疑其誕者。夫天下之大,何所不有,志怪記異,古有其書,必謂理所無即非事所有,則鑿矣。壁即是琴,琴即是壁,后人又何必不存其說也。寺高僧雪堂請書“琴壁”以泐石,因并綴數(shù)語付之。[9]
晚清綿竹文人李德?lián)P,亦好琴,平日“極山林之樂,以風雅為事,不與流俗交往”[10],他常去龍藏寺,曾有《尋琴壁故址》詩:
壁存琴究歸何處,太古元音托弦素。
梵鐘法鼓響依然,泠泠空把耳根注。
毋是空王效伯牙,鐘子不逢手即住。
塵世知音遇實難,缽魚敲擊渾不顧。
我來面壁靜結趺,蒲團坐破忘朝暮。
倘容絲竹聽恭王,滿耳淫哇銷蔽錮。
成連海上渺遺音,惟剩丹青尚如故[11]。
朱程前世大慈悲,宰官身現(xiàn)天龍護。[12]
振興大廈蔽禪關,祇樹即是甘棠樹。
先后同揮宓子琴,坐對薰風生遐慕。[13]
不過,琴壁雖已不存,然龍藏寺里的琴音卻不絕如縷,成為晚清蜀中的一道亮麗風景。
二、詩思梅花香里——釋含澈生平及琴事考
是琴友、詩僧、字史;
有佛心、仙骨、儒風。
這是晚清劉琯臣為龍藏寺“白云精舍”所題寫的楹聯(lián),這14個字可謂是龍藏寺主人雪堂和尚的精辟寫照。
釋含澈(1824—1899),字雪堂,俗姓支,名鳳綱,晚年更號潛西退士,四川新繁人。少時雖家貧多病,但他十分聰慧,13歲時,為龍藏寺主持云塢禪師所賞識,從其家乞為弟子,并教以內(nèi)外典籍及詩歌文辭。[14]云塢故去后,含澈接統(tǒng)寺事。當時龍藏寺有田五百畝,含澈“力崇儉約,不假外募”,不久,寺田便增至千畝之余,凡“管杠涂道,修治傾圮”[15],可謂不遺余力。龍藏寺中的藏經(jīng)樓、臥龍橋、薝卜亭、不二亭、獨立亭、妙音閣、三生橋、藏經(jīng)閣、潛西精舍等建筑,皆為含澈所修建。此外,他還接管了福田院、楊家庵、周家庵等腳廟。清代龍藏寺開山祖師大朗禪師是一個“托跡于風塵之表,而未嘗忘濟世安民”的高僧,曾開渠鑿堰,造福萬民,當?shù)匕傩崭心钇涔Φ?。然含澈悲其不彰,便于光緒四年(1878年),請四川總督丁寶楨上奏。其后,含澈又“重繭萬里,赴都請封”[16],清廷敕封大朗為紫陽真人,后加封靜惠禪師。并于新繁龍藏寺和雙流三圣寺立碑,以弘揚大朗事跡。
“詩思梅花香里,禪機流水聲中”,這是顧復初為潛西精舍所撰的聯(lián)語。此聯(lián)道出了含澈的兩個特點:詩和禪。釋含澈于釋典之外,兼通六藝。詩詞、書法、古琴,皆為其所好。他一生寫了二千多首詩,至今有《綠天蘭若詩鈔》《潛西精舍詩稿》《潛西精舍文存》《潛西偶存》《缽囊游草》等著述存世。他深記其師云塢所言“儒家詩教陶淑性情,與佛門禪悅相表里”[17]。含澈癡迷于書法,平日里,其性格喜表彰幽隱,“凡朋輩詩文,前人遺墨,咸為刊布勒石,以廣其傳”[18]。自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始,含澈遍求歷代及當時的書法精華,聘請名工高手,精心鐫刻了蘇軾、黃庭堅、董其昌、文徵明、劉墉、石濤、梁同書、王文治、何紹基等70余位名家書法。此外,和釋含澈有交游的晚清名士如王懿榮、黃云鵠、顧復初等人的詩文,也有不少被鐫刻成碑。龍藏寺碑林主要嵌立于妙音閣下,此外,還分布于獨立亭、潛西精舍、三生橋、大雄殿等處?!八轮胸S碑峨峨,不下百通,遠近來游,莫弗咨嗟稱盛。”[19]在龍藏寺的碑刻中,有一幅名《獨立行吟圖》,畫的正是含澈的形象。楊昌翰有《元夜宿龍藏寺與雪堂上人話舊兼題其獨立吟詩圖》:
老去維摩詰,精神畫里殊。閑中歌詠適,象外影形孤,舊雨賓朋會,新詩主客圖。白蓮重結社,書應召狂奴。[20]
清代同治、光緒年間,寺院刻書盛極一時。鼎盛時期的龍藏寺,是四川主要的雕版書作坊之一。龍藏寺的刻書地點,最初在十笏山房,后遷至若天蘭綠,再遷至潛西精舍,這些都是含澈不同時期的活動場所[21]。在含澈的主持下,龍藏寺刻書精良,深為世人所重,所刻書籍多達百余種,以詩文類為主,兼及佛經(jīng)、儒學和醫(yī)書。據(jù)馮修齊統(tǒng)計,現(xiàn)存刻書大約有六十六種。其中,“佛教類十六種,儒書類七種,醫(yī)學類四種,其他九種,雪堂撰著八種,雪堂編次九種,雪堂刻印師友書十三種”[22]。如含澈所編纂的《紗籠詩集》
《紗籠文選》《方外詩選》《及見詩鈔》《蜀詩續(xù)鈔》《費氏詩鈔》《四川名勝記》等,皆為龍藏寺所刻。
從龍藏寺山門出,繞至浴月溪過橋,可見林園一處。不遠處,便是含澈暮年所建的潛西精舍,四周溪水環(huán)繞,花木繁茂,栽植有不少他所喜愛的梅花。所謂“梅花千樹,綠水一灣”,而含澈的詩意與禪思,正是在這花香和流水聲之中,孕育而成。如柯劭忞詩中所言:
新繁寺里雪堂師,萬樹梅花萬首詩。
記得當年人日作,龕燈挑盡夜眠遲。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含澈卒,年七十六。
從含澈存世的詩文來看,他主要是以詩見長。在含澈少年時,云塢即手書諸名僧詩教他,含澈“日誦以當課程”[23],時人“皆以詩僧目之”。對于古琴,他很喜歡,但在琴技上也許一般。他說:“琴于音樂中為聲,大雅也。吾甚好之,然不能作為,吾心性、氣質不能和平也。”這里,他很謙虛地說“吾甚好之,然不能作為”,可能是他平日里花時間更多的還是詩詞和書法,古琴更多的是出于愛好。不過,他曾在《我將卜筑》詩中寫道:
我將卜筑曲水曲,白云一塢三間屋。清秋搔首問明月,長夜何依依綠竹。
我將卜筑深山深,掃石松間彈素琴。山水泠泠天地心,誰人解我曲中音。[24]
從“掃石松間彈素琴”“誰人解我曲中音”句,可知含澈是會彈琴的。此外,和含澈有過交往的文人中,也有一些記載。如他的好友黃沛翹,是湖南舉人,曾轉戰(zhàn)鄂楚等地,以軍功歷升觀察,曾游龍藏寺,在題贈含澈的詩里有“古壁寒生衲,晚風清入琴;舉杯發(fā)長嘯,林際白云深”[25]之句。呂燮樞由軍功官至同知,與含澈為文字交,“每風晨月夕,煮茗聯(lián)吟,襟懷為之暢適”[26],他在《寄雪堂并柬諸友》中也有“何當抱瑤琴,重向成連彈”[27]句。類似這樣的詩句還有不少,如龍藏寺里有一塊石碑,刻的是德陽教諭李炳靈游了龍藏寺之后給含澈堂寫的詩,稱他是“老衲儒家子,勤修七十年。彈琴玩宵月,揮麈曉參禪”[28]。他的好友顧復初《贈雪堂序》里則刻有“清琴在御,托契天風,雖近猶遠,處異還同”[29]字。由此可見,含澈應當是會彈琴的。
唐中六《巴蜀琴藝考略》提到張孔山曾結識含澈,并受延于龍藏寺教琴[30]。但從含澈的詩文集來看,其中并無有關張孔山的片言只語。因此,含澈與張孔山是否交往應當是個存疑的問題。不過,含澈常去青城山,喜歡山上的景致,也曾在青城山聽道士彈琴。其中有一次,便是和好友楊益豫一起去的,楊益豫還寫了《和雪堂游青城之作》詩為紀:
青城之山如蓬瀛,望不可即空計程。青城之游如及第,髣髴夢中艱一至。何處江山如此好,嗟我不至人將老。欲乞山靈待我閑,山神笑我計不早。去年飽踏中條雪,華山重九無秋色。黃河怒號笳鼓悲,藍田無煙碧流血。秦云楚水送歸人,一身漂泊如浮萍。江山似讓田園樂,眼看桃花不問津。歸來壯志濕薪束,調笑妻孥冠帶惡。游心不死成狂奴,蠟屐一生幾兩著。落日城空燦晚霞,春風洞口武陵花。老人村在虛無境,帝子宮連白渚沙。青城道士操雅音,一片松風韻落琴。閑將《流水》《高山》曲,譜出餐霞吸霧心。人生行止無成跡,空抱支機問消息。登場傀儡暗牽絲,倦鳥歸云誰管得。眼前靈境知何處,寫入行閑繞煙霧??丈綗o人花正開,會許夢中乘月去。[31]
從詩中“青城道士操雅音,一片松風韻落琴。閑將《流水》《高山》曲,譜出餐霞吸霧心”句,可知他們在青城山聽了道士彈《高山》《流水》曲,但不能確定是不是張孔山,而含澈的好友黃云鵠聽的古琴則是道士龔仰之所彈。
因含澈好琴,在龍藏寺內(nèi),還有一個專門彈琴雅集的地方,稱“妙音閣”,俗稱“琴樓”。
“妙音閣”是釋含澈主持期間,于清同治七年(1868年)所建。樓閣四周有飛欄可憑倚西望云山,東瞻殿宇。入夜,月白風清,萬籟俱寂,含澈、星槎等僧人,常邀蜀中名士琴友,在妙音閣內(nèi)彈琴雅集。釋含澈有《登妙音閣》詩云:
東皋冠林麓,四顧春風和。香襲芝蘭花,青葉芳娑婆。曠懷高尚志,恐放白日過。就此賦招隱,泉石清流多。
嘉木修以長,美花鮮且香。之子在蘅藿,安隱得所將。圓月明皎潔,好風吹清涼。素心閑俯仰,虛室有余芳。[32]
詩里描繪了妙音閣里蘭香四襲、青葉娑婆、泉石清流、嘉木修長、月明皎潔的美好景致。綿竹貢生趙敦彝亦有詩云:“忽有《高山》興,星槎夜鼓琴。元音流落落,古廟肅陰陰。四座無人語,三更夜已深。忽聞孤鶴唳,清韻警疏林?!盵33]
趙敦彝在詩里記錄了更深人靜之時,聽釋星槎彈奏琴曲《高山》之場景:元音落落,琴韻流長。羅乾甫亦曾在妙音閣聽星槎彈琴,他在《登龍藏寺妙音閣聽星槎彈琴》一詩中寫道:
星槎良樂此,屢使人情移。一撫《高山》志,再彈《流水》期。泠泠風入松,森森浪濤澌。雁侶沉沙落,翱翔參復差。我陟妙音閣,真得妙音時。[34]
類似這樣的詩文還有不少,可見在妙音閣聽琴雅集,是當時蜀中文人的一件雅事。妙音閣里,還有不少碑刻?!昂耗】烫扑我詠砻t遺墨,于林間建妙音閣以覆之,詞客文人常集于此,遂為縣之名區(qū)焉?!盵35]
除了在龍藏寺,成都的駱文忠公祠、新繁的東湖,也是含澈和當時文人雅集酬唱之地。
駱文忠公祠位于今成都市和平街。駱文忠公即晚清名臣駱秉章(1793—1867),廣州人,曾任湖南巡撫、四川總督、協(xié)辦大學士等職,其功勛卓著。同治六年(1867年)12月病逝于成都官署,謚號文忠。清廷為彰其一生之功,下詔在成都建專祠紀念。駱秉章的幕賓顧復初、何普生等,均與含澈交往頗多。而張孔山弟子顧玉成,亦曾因駱秉章聘其入幕府而舉家遷至湖南。
駱文忠公祠旁即為漢代西蜀名將趙子龍洗馬池,舊有長廊連閣,短橋小艇,花石交錯,柳竹參差。專祠落成后。經(jīng)湖北巡撫、新繁人嚴渭春推薦,由成都將軍完顏崇實、四川總督吳棠任命釋含澈主管其祠。如此,駱文忠公祠也成為他們雅集彈琴的場所。如同治八年(1869年)元旦,含澈和葉介福、新都廖陽浦等人在子龍?zhí)练褐?,含澈吟詩曰?/p>
不見洗馬人,來看洗馬水。水色與天光,蒼茫千萬里。[36]
含澈還在祠的西北隅掘了一個方池,并壘了小山,建成“勺卷精舍”于其上。陳子英送荷花十本植于池中,含澈和當時蜀中名士便在此地賦詩賞荷、彈琴雅集。如含澈《同翔云觀察于駱文忠公祠聽葉介福上舍彈琴》詩,便記錄了一次古琴雅集的場景。
東湖地處成都新繁,距龍藏寺約5公里左右。這是座清幽典雅、古樸秀逸的園林,相傳始于中唐,乃唐代宰相李德裕早年任新繁知縣時所建。園內(nèi)古木參天,綠樹成蔭,小鳥翔集,蜂蝶成群,自古有西蜀名園之譽。東湖內(nèi)有“眠琴石”,乃同治二年(1863年)所刻。相傳,北宋名臣趙抃做成都知府時,曾在東湖邊的石上彈琴,倦時抱琴而臥,故曰“眠琴石”,現(xiàn)已風化不存。楊楨有《題張功甫梅花區(qū)絕句》,其中有一首名《膝上橫琴》:
一曲《陽春》和者難,眠琴石冷雪風寒。高人譜得《清商引》,不對癯仙不肯彈。[37]
釋含澈常去東湖,在那里雅集酬唱,聽琴賞花。清光緒八年(1882年)正月初五,含澈約請了王懿榮、王季寅、柯劭忞、鄧文甫等游東湖,皆有詩。后由王懿榮書碑,釋含澈將這些詩皆刻石,現(xiàn)存東湖碑林。如王懿榮《雪堂和尚約游東湖》詩寫道:
蜀國東湖竟眼前,我來正及早春天。詩僧合作林間主,佳客能參句里禪。野飯味兼蔬筍下,新晴暖起澗溪邊。寒山拾得終成佛,管領梅花十萬年。[38]
王懿榮[39]是晚清著名學者,精于鑒藏和金石書法,是發(fā)現(xiàn)和收藏甲骨文第一人。同去的柯劭忞則是清代翰林院編修、清史館總纂,其《拗律一首奉贈雪堂和尚》詩云:
朝攬東湖勝,因作招提游。雪公敬愛客,清詩似惠休。梅花開丈室,竹樹隱經(jīng)樓。坐顧無言諦,慈航得濟不?[40]
而含澈的《題黃芝生明府東湖撫琴圖》,所寫的則是彈琴賞畫:
東湖清且深,循良單父琴。畫工善寫意,髣髴倪云林。風流黃江夏,政閑操雅音。南薰被四野,解入斯民心。我亦披圖讀,如聽山水吟。[41]
此詩寫的是太守黃芝生政閑之余,在東湖之畔彈琴弄畫之雅趣。
由于好琴,釋含澈十分支持其弟子及徒孫學琴。如含澈的《聽琴》:
松風入處白云深,時有僧徒學撫琴。流水聲圓山曲折,閑中一聽一清心。[42]
從上述詩意來看,當是含澈在龍藏寺的弟子和僧徒在學彈琴,所彈琴曲正是《流水》。
三、釋含澈與蜀中文人的交游與琴
釋含澈好交游,他“賓接文士,禮敬賢人,尤殷殷不倦”[43],時與駱秉章、黃云鵠、楊益豫、何彤云、程祖潤、李惺、顧復初等名士俱有交游,他們中有不少人與含澈一樣好琴。此外,還有蜀中琴家葉介福、唐彝銘、譚石門和竹禪和尚等,亦與含澈多有來往。以下本文擇要述之。
(一)葉介福
在釋含澈及其周邊文人的詩文中并沒有提到過張孔山。因此,以往認為含澈是張孔山弟子,且張孔山曾長期受延于龍藏寺授琴的說法當存疑[44]。
但含澈與張孔山弟子葉介福和唐彝銘則是有來往的,尤其是和葉介福,兩人往來是比較頻繁的。含澈寫有《贈介福上舍》:
結繩后與祖龍前,伏生外有邊孝先。奇書俱以百回讀,始留真種人間[45]傳。不然盡付嬴秦火,烏能緯地而經(jīng)天。先生有志于其間,諸子百家羅籠全。縱至再十二萬年,不使滄海為桑田。[46]
從上述“先生有志于其間,諸子百家羅籠全”來看,葉介福是一個博覽經(jīng)史典籍之人。葉介福曾多次去龍藏寺,含澈也常聽他彈琴,尤其是琴曲《流水》,是常彈曲目。如含澈《聞成都葉介福彈〈流水〉有感》:
不聞《流水》已三年,今日逢君理舊弦。萬壑波濤云外作,九霄風雨座中懸。閘時活活稀如漏,泄處滔滔涌似泉。令我寸心重灑落,滿堂清坐勝安禪。[47]
據(jù)含澈詩后附言,當時有張信侯、呂子丹、廖陽浦、周儀生、周夢庚、吳鏡澄、吳子武等人,皆在座同聽。而在《同翔云觀察于駱文忠公祠聽葉介福上舍彈琴》詩中,含澈注云此乃“此三度聽《流水》曲”[48],其詩如下:
又聽《流水》曲,清趣倍悠然。疾響隨風度,余音與月圓。滔滔聲滿地,活活韻彌天。遂令蒲團上,禪機悟夏先。[49]
詩中的“翔云觀察”即時任四川觀察使的黃云鵠,聽琴的地方是在駱文忠公祠,時間大概是在同治八年(1869年)[50],而這已經(jīng)是含澈第三次聽葉介福彈《流水》曲了。
含澈不僅喜歡聽葉介福彈琴,他還讓其弟子釋星槎從葉介福學琴,如在《林濤如、陳乃臣、黃德庵于白云精舍看菊,聽星槎、漢階撫琴》詩中,他是這樣寫的:
遲客東籬下,聽彈綠綺琴。風清《流水》曲,云淡菊花深。余韻懷空壁,間情寄石林。秋光如此好,佳句喜聯(lián)吟。[51]
從上述詩句來看,張孔山所傳的《流水》是當時常彈之曲。
在含澈當時周邊的文人中,和葉介福也有交游的文人還有不少。如顧復初、楊益豫等等。
(二)唐彝銘
唐彝銘,字松軒,一作松仙,號古幽居士。他是陜西邠州人,曾在四川為官四十余載,亦曾做過新都知縣,并和張孔山等一起編纂了《天聞閣琴譜》。唐彝銘與含澈的交往,不似葉介福那么頻繁。大約是同治十三年(1874年)年四月,唐彝銘曾去龍藏寺訪含澈,游覽之余,兩人讀詩、聽琴、談禪、論道,相與終夕。及至晨鐘三撾方休,并為“不二亭”撰了一方聯(lián)語:
月印千竿竹,江流不二亭。
此亭乃以佛教“不二法門”為名,唐彝銘聯(lián)語則意指其地處浴月溪邊,在翠竹映照之下彈琴賞月。此外,還有跋云:
雪堂上人工詩嗜書,有《綠天蘭若詩鈔》,并刻石如林,藏于寺。其徒星槎、漢階均能琴。時甲戌清和,過訪游覽之余,讀詩、聽琴、談禪、論道,相與終夕。乃明,晨鐘三撾,覺塵心為之一洗,援篆數(shù)字,以志不忘,統(tǒng)?;壅52]
(三)黃云鵠
黃云鵠(1819—1898),字蕓谷、翔云、緗蕓,湖北蘄春縣人,是黃庭堅的第17世孫,也是民國著名學者黃侃之父。清咸豐三年(1853年)舉進士,先授刑部主事,后升兵部郎中,是晚清重臣張之洞的密友。然因其性格耿直,得罪了上司而被貶至蜀。黃云鵠在四川歷任雅州知府、四川鹽茶道、成都知府、四川按察使等。他為官清廉正直,盡忠職守,剛正不阿,故有“黃青天”之譽。著有《歸田詩抄》《學易淺說》《清畫家詩史》《益州書畫錄續(xù)篇》《粥譜》等。
從黃云鵠詩文來看,他應當很早就會彈琴。在清咸豐十一年(1861年)春的《琴泉亭記》文中,他這么寫道:
予嘗浮大江,絕揚子,鼓琴于鐘山之麓。時夜方半,萬象寂寥。俄而,江月翻波,水風噴岸,豚魚驚躍,鷗鶴爭鳴。予心栗焉!家世蘄山有別業(yè),當蘄水上還山,時值春秋佳日,臨溪弄弦,但覺泠泠泉聲,來吾指上。未知泉之肖吾琴歟?抑琴之肖乎泉也?予心悠然以遠,夷然以和。[53]
道光末年,潯陽蔡小霞入京師,黃云鵠又從他學琴,蔡小霞的身世不詳,年輕時曾“養(yǎng)菏廬山,學琴數(shù)載”[54],故黃云鵠《次海秋聽琴韻》詩中有“我?guī)熚綦[匡山麓,日對爐峰彈一曲”[55]句。有個桂德山的,很喜歡聽黃云鵠彈琴,引為知音,惜后來桂夫子仙逝了,讓黃云鵠深為感嘆:“年來對月理朱弦,聽者阿誰桂夫子;識曲之人今又已,萬事回頭驚逝水?!盵56]黃云鵠身為朝廷大員,平日政事繁忙,但依然彈琴不輟。如《試院鼓琴》詩記錄了其校錄事畢后,取琴燈下彈奏,其時,又正好有兩盆蘭花在一旁盛開:
我勞不足惜,但蘄寸心安。校錄事云畢,取琴燈下彈。聊用解煩倦,醫(yī)俗誠知難。馨香忽盈鼻,無言對庭蘭。[57]
黃云鵠和含澈的交誼甚厚,據(jù)黃云鵠《實其文齋詩鈔》所載,他是在同治八年(1869年)出守雅州[58]。同治九年(1870年)黃云鵠轉任成都知府,兩人的交往就密切起來了。同治十年(1871年)冬,黃云鵠由成都知府升任分巡建南兵備道駐雅州,黃云鵠書其近作寄與含澈,含澈次原韻四首贈之。至同治十二年(1873年)六月初八,含澈攜其所編的《紗籠詩集》十六卷,從龍藏寺冒暑走雅州,請黃云鵠作序。[59]其間兩人曾同游雅州,走蔡山,登蒙頂,游金鳳寺等,前后長達二十余日。他們一起登山,品茗,吟詩,賞琴,論禪……
到了光緒年間,兩人來往就更多了。黃云鵠曾多次去龍藏寺,如其詩云:“七年游遍錦江涯,每入龍藏似到家?!比绻饩w九年(1883年)五月初九,含澈陪黃云鵠游彭縣丹景、白鹿、葛仙諸山。十五日黃云鵠作《彭游旋記》。至七月廿六,黃云鵠到駱文忠公祠與含澈晤談,黃云鵠有紀事詩云:“此行端為雪公來,別后相思句費裁;正使朝朝開口笑,可能三萬六千回?!盵60]
光緒十一年(1885年),黃云鵠在雪堂陪同下再次出游彭縣。九月十八日,黃云鵠從成都啟行,抵龍藏寺已晚,寺中持火把來迎。入寺,與含澈、星槎等夜話久之,復聽星槎彈琴。但黃云鵠沒有彈,他說“右手中指偶傷不能彈,然彈也亦不入格。蓋手荒久矣”[61]!十九日,含澈陪黃云鵠觀龍藏寺石刻、碑亭、琴壁、妙音閣、法云院、大朗祠諸勝。二十日入新繁城中游唐李衛(wèi)公東湖,觀通天靈異牌坊,出城經(jīng)漢章明侯剛墓,過青白江長橘,夜宿彭縣龍興寺。二十一日至二十四日,又游丹景、白鹿、葛仙諸山。在游葛仙山時,星槎還在洞中彈奏了古琴。
彭州的葛仙山是道教二十四治之一。相傳,東漢道士葛永貴在此修道羽化登仙,故名。故此次出行也是由青城山的道士帶路。葛仙山屬鎣華山支脈,以孤峰挺拔、溶洞幽深為特色。其眾峰聳立,如刀削斧砍,令人稱奇叫絕。山中溶洞洼地,星羅棋布,素有九妖十八洞、二十四峰、八十一洞之妙。清時,山上尚有靈祖殿、玉皇觀、葛仙殿、觀音殿、老君殿、東岳殿、斗府宮、茅庵等十余座宮觀。星槎讓一小沙彌負琴上山。黃云鵠見此說:“似畫中人?!边^了會兒,有人說:“我等皆畫中人?!盵62]
到了仙子洞,道士和雪堂西坐,從者二十一人環(huán)坐,中間留出一席地支石床,星槎彈奏了《高山》《孔子讀易》《釋談章》三曲。在洞中聽琴,其聲音比平時洪亮數(shù)倍,音韻亦增了數(shù)倍。“以手拄耳,默聽移時,無感似感,非迷類迷,不知琴之為琴,我之為我,乃知此樂若獨奏,宜在山林,不宜塵,何況簪組耶!”[63]只是,在洞里剛坐下的時候,由于雪堂將隨身攜帶的一囊炒番豆在洞里分食,一時間二十多人,剝殼聲、嚼食聲,洞中皆滿。令星槎彈不成聲,由是便輟而不彈了。黃云鵠和雪堂和尚便讓大家快吃,吃完后,眾人默坐無語,于是星槎復彈,如此,“則愈聽聲愈朗愈清泠矣。”[64]
彈完后,大家看了下洞前的房宇,上下數(shù)楹,雅潔可愛。這是漢州(今四川廣漢)居士曾翼亭避亂時為了事奉雙親,居此山時所修建。此后,大家又前往琴泉洞。洞廣三四丈,有泉水自石下滴,不見后罅,時聞一聲聲滴落于泉窩之中,恍如奏琴。此真天籟,亦地籟也!眾人以手掬飲一勺而去。[65]
此次游歷之后,黃云鵠仍宿龍藏寺。至二十八日,他本想辭歸,然而前來寺中索書者接踵而至。而連日來天氣晴和,令人心情愉悅。夜間,黃云鵠在寺中吃粥后,弄琴多時方寢。而閑暇時與雪堂聊及此次游覽之暢,深感一切乃天時人事之綏和。青城盧道士則多次說:“此行若非星槎裹糧攜琴,相候于葛仙山下,則洞中琴泉,誰與和者?”[66]
三十日,黃云鵠雞鳴即起,挑燈補書游山雜事,早餐后即歸成都。臨行前,雪堂款留意摯。同行十日,彼此間皆有不舍之情。十月初,黃云鵠整理此行日記,共約萬言,此即《彭游行紀》,雪堂將其補刻于《紗籠文選》七卷之末,并附跋語:“此紀[67]記彭游事特詳,記新繁東湖諸古跡尤確,而吾寺亦叨記述無遺,讀之深感不已!”[68]
許是意猶未盡,至次年(1886年)正月初九,雪堂又約黃云鵠游五斗山(即葛仙山),再入琴音、響泉諸洞,愛其靈雋。黃昏時分,黃云鵠仍宿龍藏寺,與雪堂、星槎夜話至深夜。后黃云鵠作《重游五斗山行紀》[69]。次日,適逢潛西精舍落成,黃云鵠在龍藏寺作《潛西精舍落成辭》[70],后雪堂將其鐫刻成碑。而雪堂也有詩紀其行[71]。
雪堂和黃云鵠之間的唱酬往來還有很多。如黃云鵠《答雪長老送新種蓮子》《和雪長老詠蓮》《辭別雪堂長老》《致雪堂上人書》等等。
(四)顧復初
顧復初(1812—1894),字子遠,又字道穆,號幼耕、羅曼山人,晚號潛叟,長洲(今蘇州)人。其父顧元熙官翰林侍講學士、廣東學政。顧復初六歲時,父卒。顧復初自幼聰穎好學,精于詩文,擅長書畫。他才華橫溢,惜科舉失利,屢試不第。咸豐三年(1853年),何紹基掌四川學政,為了網(wǎng)羅人才,邀顧復初入蜀,助其校理試卷。顧氏的才學深得何紹基的賞識,稱其為“顧子詩文豪”。到了咸豐五年(1855年),何紹基離任后,顧復初遂于次年(1856年)入四川布政使祥奎幕。至咸豐十年(1860年),完顏崇實[72]署理四川總督,聘顧復初作幕賓。同治元年(1862年),劉蓉任四川布政使,顧復初與朱眉君、黃彭年等同入其幕。其后顧氏又曾入丁寶楨、劉秉璋等幾任四川總督的幕賓,皆受禮遇。因其“工詩古文辭,畫尤精絕,蜀中人士咸奉之若泰山北斗”[73]。顧復初著述頗豐,有《樂余靜廉齋文集》《樂余靜廉齋詩稿》《蜀桐弦詞》《梵天瑟詞》《絳河笙詞》等傳世。
顧復初流寓蜀中四十余年,多數(shù)時間是在成都度過的。他居住在梓潼橋,自署小墨池山館[74]。顧復初一生坎坷,閱盡艱難。早歲喪父,其后輾轉科場,亦只是一個貢生。中年時,子女又相繼早逝。先是咸豐十年(1860年)八月初三,其女顧璣因病卒于蘇州陽澄湖之曲端,年僅15歲。同年,兩子一媳皆以疾死于家中。次年八月五日。其妻董氏三天而病,七天去世,殯于上海之南門外十里馬道口。顧復初作《金縷曲·悼亡婦董安人》。
顧復初很早就會彈琴,在和當時文人的交游中,亦多次提及古琴。在何紹基府上時,閑暇之余,兩人常在一起談詩論畫,弈棋彈琴,切磋唱和。如有一次,顧復初做《寒琴》《寒棋》《寒樽》《寒
硯》四詩,何紹基有《消寒四首和幼耕韻》相和。顧復初的《寒琴》詩是這樣的:
木落天地閉,江山浩無聲。幽人坐空谷,郁此萬古情。不惜十指寒,膝上橫琴鳴。積雪壓天白,孤鴻驚夜明。一彈梅花開,再彈泉水生。泠泠未終曲,春風滿前楹。洞庭渺無極,九疑何崢嶸。帝子被袗衣,玉艷臨三更。知音托星月,絕調為君賡。時運如轉轂,我德一以清。[75]
又如他的好友鄧伯昭善琴,要去湖南做官,但時局動蕩,鄧的夫人及兒子都不希望他去做官,顧復初就在詩中這么寫道:
鼓罷清琴素指寒,歸來空谷種猗蘭。東風長路猶聞寇,道氣全家不耐官。君相于今求士亟,功名從古有終難。春愁都似離情重,夕照江天望羽翰。[76]
顧復初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中年發(fā)妻董氏的病故曾讓他悲痛欲絕。回蜀后,續(xù)娶菱波女史范雒娟。范氏本宋代名臣范仲淹之裔,慈淑嫻雅,清馨出塵,亦擅長詩詞和古琴。兩人婚后琴瑟和鳴,伉儷情深,“頗極愛玩之樂”[77]。顧復初在《題菱波女史遺札》中稱她“絕世風神如舞女,昔年驛道寄征夫。殷殷客況詢眠食,款款家常說米芻”[78]。然而,光緒元年(1875年)正月,范雒娟病故,年僅三十歲。范雒娟的盛年凋謝,更是讓顧復初心痛難忍。他寫了《悼亡范宜人》詩八
首,如:
京兆眉痕欲畫難,不成幽恨不成歡。鏡無同面憐頻照,琴有知心怯屢彈。霜節(jié)愛題湘女竹,國香私譜鄭公蘭。深情密意今何在,只許思量未許看。[79]
從詩中“鏡無同面憐頻照,琴有知心怯屢彈”,可知菱波女史是會古琴的。三月,他到龍藏寺,為菱波女史覓地安葬。釋含澈慨然以龍藏寺南部的吉地相贈。顧復初有《龍藏寺感舊有述贈雪堂禪師》詩以謝:
龍藏唐朝寺,重來更十年。尋花迷昔徑,題句補新鐫。人壽輸喬木,吾生寄老禪。從師解纏縛,不二有真詮。[80]
咸豐甲子及丙寅年(1866年),顧復初曾與好友朱眉君、程曉菘去龍藏詩游,當時的詩已被雪堂刻之于石。此次,雪堂的慨然相贈墓地,更是讓顧復初深為感動。五月六日,菱波女史殯于龍藏寺塔院,顧復初將以往寫給菱波女史的詩詞和一張古琴納之棺中:
他日同歸路,悲君先我行。流水百年事,青山萬古情。誠知地下樂,多悔人間生。齒發(fā)已如此,蒼蒼瞻化城。
淵衷抱清尚,秀質君自異。群諧良獨難,孤薰竟遭藝。囊琴葬山中,音響自此閉。悲哉春非春,嗒然世非世。[81]
顧復初還在詩中寫道“我德殊已薄,君賢不可留”“我本傷心人,與君為同調”[82]。菱波女史的早逝,讓顧氏覺得“即事如夢寐,微生良悠悠”“無術得推排,中懷轉如纛”[83],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所撰《絳河笙詞稿》,一往情深,亦大多是為菱波女史而發(fā)。
相傳川西文人在晚年多皈依禪門,歷經(jīng)坎坷的顧復初,晚年更是寄心禪悅,清虛自怡,閑暇時與含澈往還十分密切。其間,顧復初和葉介福也有來往,并曾聽他彈琴。在《聽葉生彈琴》詩中寫道:
爐煙裊牕竹,池月照檐花??妥峪Q琴坐,秋河案戶斜。寥寥知太古,澹澹薄鉛華。夕露庭中下,微涼襲練紗。
含澈晚年的潛西精舍外植了很多梅花。顧復初也愛梅,常和含澈一起去東湖賞梅,如其《白梅花》詩:
一片仙云照畫城,瀚花溪上最分明。如來鏡里看春色,正及人間放曉晴。雪淡年光成獨笑,月華情態(tài)寫雙清。霜娥獨處琴心歇,不識同時有長卿。[84]
光緒二十年(1894年),顧復初病逝。含澈遵其遺愿,將他安葬于原建生壙,與菱波女史同穴,并致挽聯(lián)曰:
識君時閱三朝,說法人間,宛如摩詰居士。長我年多十歲,論詩方外,渾似東坡先生。[85]
(五)楊益豫
新繁人楊益豫,字立生,號建侯,也是含澈的好友。楊家世以儒宦顯,祖父楊珖,監(jiān)生,事親以孝聞,性格剛方,質直好義。父親楊和鳴,是道光戊子舉人,也是一個樂善好施之人,新繁的費公祠、雙忠墓、考棚,皆為其父建議修葺。楊益豫為其次子,性聰穎,早歲在師拔貢王家佩(字鳴玉)[86],同治元年(1862年)舉進士[87],官至工部營繕,司主事[88]。同治九年(1870年),周渭臣督師黔中,曾邀楊益豫主管軍中文書。后因其母病逝,故歸里服喪,主講繁江書院。四川總督吳棠修省志,亦延安請楊益豫襄其事。光緒五年(1879年),改補甘肅靖遠知縣。[89]
楊益豫為官有“古循吏風”,他能詩善琴,兼善書畫。政事之暇,“輒事吟詠,無他好也”[90]。他常去龍藏寺,澗溪環(huán)尋,群鳥飛鳴,天風窅來的自然環(huán)境,似有一種超然出塵之氣,他說龍藏寺:“茍無紛擾緣,涉步皆山林;況茲祇園幽,遠絕塵氣侵?!盵91]而亦儒亦禪的釋含澈,也使他分外親切:“主人居世外,兀坐味寂沈;妙香不知處,觸鼻真如深;寧獨五蘊空,兼忘古無今;詩禪兩欣悅,百境供浸淫;中徹無字禪,興寄無弦琴?!盵92]
有一次,時值春日,梅花盛開,天氣晴暖,曉風徐拂,他和張信侯、呂笥蕓、胡匏笙、周瑞卿等游萃堂,諸君相與小酌,“談塵揮賓榻,離懷佐酒杯”[93],而如此良辰美景,又怎么能沒有了雪堂,于是,諸君約定改日一起同訪雪堂,并有詩云:
談笑憐佳日,風云老寸心。春寒歸草木,吾道足山林。客重探梅約,琴含太古音。江淹才作賦,笑其惠休吟。[94]
楊益豫一生輾轉多地,為了生計多次離家外出,每逢離開幼子和母親,家中一切,皆由夫人所照料,心中也是有著很多內(nèi)疚和不舍。而北行之中,琴和劍卻是囊中必備。他對夫人說:“母老賴汝侍,子幼賴汝勤;磨我舊時劍,囊我舊時琴;劍以報不平,琴以覓知音?!盵95]而生處晚清動蕩年代,直至晚年,他也依然不得不出門為官。他曾在文中寫道:“仆生六十三年矣,米鹽征逐,一事無成,功業(yè)文章,空無所就。今將出山,不無重慨,作此自況,不覺其辭之苦,而言之激也,知我諒之”,其詩云:
脂粉得人憐,富貴移人心。嗟此貧賤軀,磨人成古今。天高耳不卑,云霧何沉沉。鐘期渺何方,空抱伯牙琴。琵琶調鏗鏘,弦弦賞佳音。四座得歡娛,莫操廣陵吟。[96]
楊益豫著有《停琴寄笠山房詩集》《停琴寄笠山房文集》等。光緒三年(1877年),含澈為其詩集作序,他說“楊立生工部與澈同時,又復往還酬酢二十余年,計自由諸生以至成進士,去來京邸,往復數(shù)四,鳥道蠶叢,秦隴燕趙,靡不以詩寄澈,以是盡讀所作”,他認為楊之詩“合漢魏唐宋為一體,以自成其為立生之詩”[97]。含澈在京師期間,與楊益豫同處一室,朝夕過從,煮茗賦詩,仿佛是在龍藏寺之綠天蘭若。經(jīng)楊益豫引薦,含澈也結識不少在京的蜀籍士人。而含澈編的《方外詩選》[98]《紗籠詩集》[99]《缽囊游草》等,楊益豫皆為之作序,他說:“雪堂長老自傳衣缽后,淡然灑然,無思無慮,而朋友之樂,筆墨之緣,未能忘也?!盵100]還說:“雪堂居然老衲矣,其精深微至者,不特徵之詩與禪,而性真之流露含融者,亦造焉,而進于不可思不可議之境矣!”[101]真無愧是含澈的知己!
龍藏寺的妙音閣(琴樓)落成后,楊益豫曾寫了兩篇《妙音閣記》,其中充滿了哲理與禪思。關于“妙音”,他是這么說的:
吾所謂妙,離相求音,非揚非寂。不揚不寂,其音在心。即心求音,不聞而聞。音如可聞,不離乎相。音如不聞,是又非音。妙音之音,非遠非近。不遠不近,以心住之。或遠或近,以心度之。求音于相,妙即拒之。求音于心,妙即迎之。因迎求妙,妙反拒之。因拒求妙,妙不迎之。[102]
楊益豫和葉介福也有往來,他贊美葉介?!拔淖终隣栍酗@晦,神物安得無污隆”,葉氏斫制的古琴是“渾合不假雷氏工”,也曾聽葉氏彈奏琴曲《風雷引》:
覆瓿故紙光熊熊,再拜恨晚知文公。文字正爾有顯晦,神物安得無污隆。嗟此焦桐落塵網(wǎng),珠玉翡翠墮泥中。平生不識金銀氣,買此枯木攜秦風。梅花數(shù)點竹竿節(jié),百年不朽存鞠通。風裁落拓玉山倒,似非完璧嗟道窮。君為叩彈呈表里,斵削不裁龍門桐。以琴補琴味外味,斡旋元化天無功。道人百衲衣無縫,渾合不假雷氏工。徽金軫玉泥以璧,寧假膠漆施明聰。知君用心良獨苦,試悟物理當成終。古來神物寧棄落,不怨知希賞音同。焚香浴手洗雙耳,朱弦位置調商宮。請君試鼓《風雷引》,要有蛟龍吟當空。[103]
(六)周達武
張孔山的嫡傳弟子顧玉成,在清同治九年(1871年)春,因時任貴州提督的湘人周達武奉旨率兵平定苗亂,請顧氏參佐。全黔肅清后,顧玉成也因此“功?;帷?,被封候補知縣,“后官直隸州知州補用,旋又擢以知府用”[104]。而周達武也是含澈的好友,且善琴。
周達武(1828—1895),字夢熊,號渭臣,湖南寧鄉(xiāng)人。他是赫赫有名的湘軍將領,咸豐四年(1854年)入湘軍,其后轉戰(zhàn)鄂、贛、皖等省,多次負傷,屢立軍功。后調四川,在漢中等地與太平軍陳得才部激戰(zhàn),得實授建昌鎮(zhèn)總兵,其后歷任貴州提督、甘肅提督、新疆巡撫等,加封尚書銜。卒于任上。
周達武宗族本姓朱,為明末吉王后裔,清兵入關后避禍改姓為周。幼時家貧,但他酷愛讀書,工詩,善書法,師顏真卿。周達武在長沙有個私家花園是為蛻園,遺址在今泰安里周南中學。傳為唐代破天荒進士劉蛻的居所。清咸豐年間,浙江巡撫胡興仁購得此地,始建造園林,取名蛻園。光緒年間,時任甘肅提督的周達武購得此地,乃精心構筑樓臺亭館。園內(nèi)池水清悠,木橋飛架,假山嶙峋,古木扶疏,綠竹蔭濃,成為晚清民國時期長沙的一處名園。譚嗣同《長沙蛻園》詩云:
水晶樓閣倚寒玉,竹翠抽空遠天綠。湘波濕影芙蓉魂,千年敗草萋平麓。扁舟臥聽瘦龍吼,幽花潛向詩鬼哭。昔日繁華馀柳枝,水底倒掛黃金絲。
周達武雖出身行伍,但他能詩善琴,堪稱儒將。咸豐十一年(1861年),駱秉章以湖南巡撫督師入蜀,周達武隨駱入蜀,因平蜀功晉升貴州提督。同治九年(1870年)春,駐軍成都,曾為駱文忠公祠補種花竹,朝夕與雪堂弈棋論書。釋含澈《贈周渭臣軍門》詩,稱其“有緩帶輕裘儒將之風”[105]。同年暮春時節(jié),含澈邀周達武及黃壽梧、丁樹陔、羅星潭諸公游龍藏寺,各有題壁之作[106]。含澈詩云:
緩帶輕裘客,人將生佛看。逃禪尋野寺,試馬據(jù)吟鞍。天凈云藏壑,秋清月滿闌。閑忙都自若,時復抱琴彈。
令肅猛彌寬,將軍不易觀。聲名天地震,韜略古今蟠。得句重題壁,登高舊筑壇。木犀香氣里,佳話話來難。[107]
時隔三年之后,到了同治十三年(1874年)八月二十日,周達武偕同門下的篠封、楊葆臣、顧贊臣、范玉山、王云書等再次游龍藏寺。是日,周達武、顧贊臣、星槎各彈琴數(shù)曲,堪稱一時之盛事。含澈有詩紀之,云:
前游曾未久,屈指已三秋。題壁詩猶舊,高軒喜又留。林中風自緩,天上月重周。雅韻傳方外,山高水更流。[108]
在成都期間,周達武曾和含澈兩游東湖。面對園中瑞蓮古柏,山色湖光,夭桃翠柳,含澈云“木樨開處滿園香,小憩高吟興味長;詩意琴心無限好,十分春色獻疏篁”[109]。而周達武也感嘆“湖光如鏡淡凝煙,促倚亭臺思浩然”“何日歸田尋此樂,鳴琴一曲坐修篁”[110]。東湖游歷之后,周達武每次都住在龍藏寺。夜晚,與黃壽梧、丁樹陔兩觀察賦詩作書,與星槎彈琴為樂。真如含澈所稱“琴從壁上傳千古,軍自黔中震九州”[111]。
(七)程祖潤
和含澈有過交往的晚清蜀中文人中,善琴的還有不少。如程祖潤(1805—1860),字鹿樵,一字雨琴,祖籍江蘇丹徒。他是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進士,曾在新繁、江津等地任知縣。咸豐十年升任成綿龍茂兵備道,因積勞成疾,卒于任所。程祖潤所著的《妙香軒詩集》五卷及所附《集唐詩鈔》二卷,都是在咸豐十一年(1861年)由釋含澈綠天蘭若刻印的。程祖潤為人剛正耿直,政事之暇,也喜好彈琴。如他寫的《雜詩》:
牛羊下來晚,煙景橫夕陰。沽酒黃公壚,歸臥南山岑。獨酌傾玉壺,蟋蟀為清吟。山空月已靜,高坐撫弦琴。蕭瑟松上風,歷歷如知音。鳴湍哀絕壑,驚鳥翔遠林。寂寞長相思,安知萬古心。[112]
又如《山間晚興》:
我心如太古,露白山空時。松林發(fā)晚鐘,時與明月期。清泉豁深省,秋花媚幽姿。為鼓石上琴,悠然何所思。[113]
程祖潤平日與雪堂交往頗深,于“公余之暇,茶瓜竟夕,香火流連,方丈官廨,俱成詩社”[114]。有時也讓雪堂到他的官署清談,興之所至,便解衣?lián)]灑,對雪堂說:“我署清凈,較汝寺尤甚。汝寺尚有鐘磬梵唄之聲,我署連鐘磬也無。我殆一方丈也?!盵115]而兩人每每到了分別的時候,便“彼此依依,互相贈答,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用程祖潤的話來說,仿若“琴中變徵音也”[116]!
在詩意、禪理與古琴之間,程祖潤則寫了這么一段話:
庚戌二月宰新繁,游龍藏寺,訪琴壁古跡。琴不可得,得詩一冊,讀之清清泠泠,如風入松,洗盡凡響,有高山流水之趣。詩也,而通乎琴矣。誰歟作者?則寺僧雪堂也。雪堂衣缽得自云塢上人,禪理宗風,說詩說法,一以貫之。而雪堂于詩學尤為面壁功深,故壁中無琴聲,而詩中有琴韻也。[117]
這段話寫于清咸豐三年(1853年)四月十七日,是他為雪堂《綠天蘭若詩集》所作之序,無愧是真正知雪堂者也!
四、釋融琢
釋融琢(1840—1920),即星槎上人,俗姓李,四川新繁(今成都新都區(qū))人,8歲時在雪堂座下披剃為沙彌,20歲時在新繁寶光寺自信法師座下受戒。他繼承了雪堂的衣缽,40歲時繼雪堂后成為龍藏寺方丈。
星槎的古琴啟蒙于誰尚不得而知。不過,他曾學琴于張孔子弟子葉介福,所擅彈的琴曲正是蜀派《流水》《高山》等曲。其師含澈有多首詩文記錄了他的琴事。如《上九日葉君介福與小徒星槎登樓鼓琴作此紀之》詩,云:
六街春過再,初地客登機。大雅從今作,元音許我求。逃禪閑似鶴,交道淡于鷗?!读魉贰陡呱健访?,千秋一曲留。[118]
星槎亦得過唐彝銘指點。如同治十三年(1878年)四月,唐彝銘曾在龍藏寺的不二亭與含澈、星槎談禪論琴,直至深夜方歇。翌日上午,唐彝銘為不二亭撰寫了一副對聯(lián)。
釋星槎后來成為龍藏寺琴藝最為精湛的一個僧人,在當時以龍藏寺為中心的文人和僧人的唱和中,不少文人都在詩文中記錄了聽星槎彈琴的感受。如上述黃云鵠在《彭游行紀》的萬言長文中,詳細記錄了光緒十一年(1885年)九月十八至三十日,黃云鵠在釋含澈、釋星槎、德陽王勖齋、彭縣釋真全等人的陪同下避天彭諸山一事。其間,他們不僅在龍藏寺聽星槎彈琴,亦在仙子洞中,聽星槎彈奏了《高山》《孔子讀易》《釋談章》三首琴曲。[119]
詹克燾,一名锜,號麗東,是新繁人,和其父詹冠卿均與雪堂和星槎師徒有往來。詹克燾早在童年時曾游閩,刻有《吹簫集》,只是年未三十不幸而卒。他曾與其父一起訪釋含澈,其時,貴州提督周渭臣亦在座,他們一起并聽星槎彈琴,有詩云:
英雄卻有幽閑志,不喜笙歌喜文字。羞談猛士破堅陣,愛訪山僧宿古寺。繁江尊宿精綠綺,臥枕眠琴得琴理。牛鳴雉登皆自然,彈時忘琴并忘指。童子隨親卓錫處,入耳焦桐剛復茹。義俠孤忠正闕酣,兒女私情相爾汝。靜聽如居冰玉壺,人生似此真丈夫。安得小李將軍筆,畫作緇衣緩帶圖。[120]
詹克燾另外還專門寫了《贈星槎上人》詩,題有“上人善琴”:
海外論交閱萬千,幾人真不愧歬賢。本無傲骨空名士,識得琴心始是禪。蘇季子歸書再讀,賈長江老句爭傳。羨君衣缽當年授,猶記童時古寺眠。[121]
到龍藏寺聽星槎彈琴的文人及相關的詩文還有不少。如光緒十三年(1887年)臘月廿三,新繁人周含章游龍藏寺,聽星槎彈琴并食燒筍,并寫了《題龍藏寺琴壁》《游綠天蘭若聽星槎彈琴》詩。其他如趙敦彝《龍藏寺聽星槎上人鼓琴》[122]、唐存一《重訪星槎聽琴談詩》、林濤如《圍爐聽星槎、漢階鼓琴》、姜士諤《聽星槎方丈鼓琴》[123]等等。這其中最長的一首詩當屬新繁文人周錫霖所寫,詳細記錄了在龍藏寺妙音閣里的一次古琴雅集及聽星槎彈琴的內(nèi)心感受:
琴理深微妙,譜傳沒字碑。五弦黃帝造,空際鳴何奇。文益少宮商,七弦留至茲。一團大虛氣,十指契幽思。邪心昧蕩滌,澀滑動成疵。桐質雖枯朽,聲愈清絕滋。疾徐揚抑貫,律呂陰陽宜。高下在心手,方外雅人誰。星槎良樂此,屢使人情移。游衍閑相浼,次第拂床施。一撫《高山》志,再彈《流水》期。泠泠松入風,渺渺浪濤澌。雁侶沉沙落,翱翔參復差。讀易天心見,悠然樂不疲。久通禪里味,自覺神潛隨。我觀琴壁殿,壁上琴何之。我陟妙音閣,真得妙音時。僧浚奚足數(shù),西下自峨眉。愧我如壅聽,塊然音不知??毡o弦趣,欣賞于無為??制鋫押停某晌遄衷?。先賡羅給事,七古歌新辭。酬贈非同調,休嫌曠日遺。頻寄琴僧語,朱繩早理絲。[124]
星槎的古琴弟子很多,其他如釋永長(漢階)、釋法溥(月泉)等,成都劉氏家族中的劉仲勛等,其琴亦得自星槎。
五、釋永長
釋永長(1848—1878),字漢階,號應中,四川新繁人,俗姓袁。其父因中年喪偶,厭棄塵勞,遂將子女各一舍為僧尼。其父之后亦入新都旃檀寺出家為僧。
永長是在咸豐七年(1857年)被他的父親送到龍藏寺的,當時只有10歲。寺主雪堂見其十分幼弱,幾不勝衣。試著讓他誦讀,聲音也很細很輕,咿咿唔唔,幾于不聞。雪堂心中悲憫不忍,擔心他會不久于人世,遂以“永長”名之,并讓徒孫釋界正為其師,為他披剃,并叮囑一定要善待他。
永長雖然瘦弱,但十分聰穎。雪堂教之以詩文,永長“執(zhí)筆為文,即有條理。其為詩也,根柢三唐,旁通晉魏六朝。雖出筆遲遲,而嘔心刻骨,必有驚人之句”[125]。到了同治辛未年(1871年),寶光寺自信禪師授永長具足戒,益勵禪行。然而,到了光緒四年(1878年)二月二十日午時,永長還是因病辭世了,年僅三十。雪堂將他安葬在龍藏寺之法云院之西。
永長是個有孝行的人。其胞叔卒,遺下的孤兒寡母生活十分艱難,所欠租金也無法歸還,母子殆將離散。永長知道后,悲不自勝。雪堂見其有篤念親親之誠,便給了他數(shù)十兩銀子,還清了佃資。[126]
永長的詩詞、古琴、書畫都很出色。當時的不少士大夫,都喜歡和永長交往,如何元普、韓鑑吾都曾為他的詩集作序。永長曾經(jīng)為何元普彈琴,也贈之以詩。何元普(1829—1902),號麓生,是雪堂的摯友。他曾經(jīng)擔任戶部員外郎,后受到左宗棠力薦,在湖北荊州、宜昌及甘肅安肅道等地出任道員。同治十三年(1874年),因被誣告而去職,后返回故鄉(xiāng)成都專心著書立說。何元普認為永長的詩“骨秀神清,真佛門之書生也”[127]。這是永長寫的一首詩:
龍藏一缽叩旃檀,三宿浮屠桑下看。敲句君應待明月,對門我要借蒲團。操余綠綺觀音易,畫箇青山具足難。咫尺錫云飛又去,茅亭不二面江寒。[128]
韓鑑吾是陜西醴泉人,號鏡軒,同治二年(1863年)避亂入蜀。他初來龍藏寺時,永長只有十幾歲,雖初學詩詞,但韓鑑吾認為他很有詩才,十分賞識他。到了同治乙丑年(1865年),韓鑑吾在四川做了知縣,之后,或數(shù)月,或經(jīng)年,偶爾才會在成都與永長見一面,但他覺得永長的詩書琴畫,皆與時俱進。[129]
在前述龍藏寺的古琴雅集中,??梢娪篱L(漢階)的身影。
除了詩詞和古琴,永長的畫亦頗具山林之氣。他曾贈與鄧寶森幾個小幅,皆作“山林閑煙云繚繞之狀,情致芊緜,極其工整。朋輩觀之,嘗嘖嘖稱贊不置云”[130]。趙敦彝亦對永長的山水畫贊譽有加,詩云:
萬里云山勢,都將尺幅收。巉巖圓似蓋,古樹臥如牛。
水面添孤艇,江邊畫小樓??磥碚婵煲?,即此當遨游。[131]
六、竹禪生平及琴事考
《憶故人》是一首自近代以來在琴壇廣為流傳的經(jīng)典古琴名曲,那不絕如縷的音調,蒼涼幽咽,一往情深,引人產(chǎn)生一種宇宙般似夢如煙的哀感。此曲乃近人彭祉卿家傳譜,與《神奇秘譜》中的《山中思友人》是兩首不同的曲子。經(jīng)1937年《今虞琴刊》刊載后,此曲在琴壇廣為流傳。據(jù)彭祉卿所稱,此曲乃其父彭筱香得自僧人,但未言是誰。彭祉卿恨未及從其父筱香處詢知僧人是誰。查阜西在1959年時根據(jù)黃松濤的口述[132],提到竹禪以《普庵》及《憶故人》兩曲最佳,故查阜西認為彭筱香《理琴軒》中《普庵咒》和《憶故人》兩曲的傳者乃為蜀僧竹禪。此外,在顧梅羹所抄的顧玉成所傳《百瓶齋琴譜》所錄《憶故人》一曲的后記中,也提到“此譜乃廬陵彭筱香家驥受傳于蜀僧竹禪之鈔本,與舊譜刊傳者迥異,盛行于巴蜀荊襄間,竹禪特其最善者”[133]。
當然,以上僅說明竹禪彈奏《憶故人》頗有心得,并不能說他就是此曲的作者?!稇浌嗜恕吩趶埧咨降茏託W陽書唐所鈔《荻灰館琴譜》中也有收錄,然指法與顧氏所抄的《百瓶齋》有異。《荻灰館琴譜》中此曲名《空山憶故人》,其指法首段與末段與《今虞琴刊》所傳基本相似,然《荻灰館琴譜》有缺頁,曲中段次及指法亦與通行本有異。而《百瓶齋》中《憶故人》雖稱是顧玉成寫于光緒己亥(1899年),但畢竟是顧梅羹于1960年的轉抄本。另在張孔山參與編纂的《天聞閣琴譜》中則未見收錄此曲。因此,據(jù)現(xiàn)有史料,尚不能說明《憶故人》是蜀派的傳曲。
竹禪,俗姓王,名主善,號竺衣,亦號應龍。原籍湖廣,后移居四川梁山縣仁賢鄉(xiāng)(今重慶梁平縣仁賢鎮(zhèn)),為農(nóng)家子。祖父王宗禮,父王柏,母羅氏。有兄長王應義及嫂子劉氏,俱故。[134]竹禪幼年體弱,其父打算把他遺棄,而其母則不忍心,便把他送到附近的雙桂堂,做了一個沙彌,其病隨后痊愈。稍長,因其“語言清爽,伶俐聰明,同堂院長、住僧,無不愛其幼而有智識也”[135]。其后在梁山雙桂堂的一個腳廟報國寺披剃,得法為臨濟第四十代,派名真熹,因其喜畫竹,故又號竹禪。
關于竹禪生卒年,諸家說法不一。黃小戎《一代琴僧竹禪考》[136],依據(jù)重慶梁平雙桂堂竹禪弟子方炳南為竹禪題寫的碑文,其中提到竹禪卒時“七十有七”,而碑文落款時間為光緒二十七年,由此推斷他生于1824年,卒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曾友和、夏娛在《竹禪和尚生平行跡實
考》[137]一文,則有較為詳細的梳理和考辨,認為其卒年為1900年。
其實,關于竹禪的生年,在竹禪好友釋含澈給竹禪的信中,兩次提及兩人同年。在《復竹禪大師書》中,含澈提到是竹禪是生于甲申[138],即道光四年(1824年)。在《福田院塑竹禪大師畫十六尊者像記》一文中,則更為詳細,含澈明確提到“竹禪與子同年,生于道光四年甲申十一月初四日酉時”[139]。此與1937年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所載完全一致[140]。關于其卒年,童芷泉文中沒有記載,然在民國吳馨、姚文楠纂修的《上??h續(xù)志》中有記載:
光緒庚子春,語福田僧曰:“吾世緣將滿,當從來處去。此間有恐怖,然無礙也?!彼旆凳?,至冬示寂,壽七十有七。是年北方拳亂,邑僑遷徙殆盡,土著亦皇皇,卒無事,其言果驗。今福田庵有紀念碑。[141]
王亨彥《普陀洛迦新志》[142]所載與此大體同。由此可知竹禪自滬返渝是在光緒庚子年(1900年),同年冬天卒。次年,其嫡傳弟子方炳南為他撰寫了碑文。
關于竹禪的生平,1959年黃松濤口述稱竹禪是因“犯花案被逐,至鄂西。又犯花案入獄。在獄制紙花獻母壽,救之得釋。琴以《普庵》及《憶故人》最佳。曾得慈禧太后賞識”[143]。然而,黃松濤的口述史料顯然是源自民間訛傳。其后嚴曉星《近世古琴逸話》中有《竹禪不敢見韋陀》文[144],也據(jù)此稱竹禪犯花案,并稱他晚年歸寺因此而走側門,自謂“不敢見韋陀”等等。
對此,曾友和有《竹禪和尚蒙難真相考》[145],文章依據(jù)1937年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對通行的竹禪蒙難一事記載的錯謬之處進行了辨析。曾友和認為此民間訛傳最早源自汪康年的道聽途說,隨即記于《汪穰卿筆記》中,其后又被汪氏好友徐珂的《清稗類鈔》所沿襲。曾文分析了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這一史料的可信之處,同時指出竹禪蒙難乃系鹽商因其女出家懷疑是竹禪和尚慫恿,故而予以陷害報復而致蒙冤受難,而非因“匿官家女”。同時,還指出竹禪乃其好友壁齋公(童芷泉父親)及胡公兩人所救,而非川督。此外,竹禪獲釋的地點在重慶而非在梁山縣,且獲釋后未立即離川而是居住在重慶禹王宮勤練書畫。
徐珂的《清稗類鈔》是將竹禪事記于“棍騙類”中,并題為《竹禪匿官家女》:
光緒時,僧竹禪主蜀之梁山某寺,屋宇崇邃,頗遭物議。忽一官家失婦,男女家相訟于公庭,拖累致斃者數(shù)人矣。諸生有疑為僧匿者,約眾入搜之,不得。竹禪閉門,詰諸生曰:“公等來,誠無理,今亦不汝責,惟須各在佛前叩頭百下。”生等勉從之,始得出。后以三十金賂其小沙彌,盡得其私藏之所,復窮搜之,果得女,乃送僧于官。時田秀栗為令,欲嚴治之,杖禁頗苦。及崇樸園署川督,僧營干得其函,致田,遂得釋,不再居川,遨游于各省。[146]
正是這篇記載,使得后世關于竹禪犯花案之事廣為流傳。
而據(jù)童芷泉文章所述,竹禪出家后,當?shù)赜幸畸}商常往來于梁山雙桂堂,并藉避炎暑。時間久了,便與竹禪熟稔。鹽商家中有女與竹禪同歲,兩小無猜,便以兄妹相稱。鹽商女后為同鄉(xiāng)尼姑所誘,欲削發(fā)為尼。鹽商之妻,也素信吃齋念佛,曾為修建觀音堂出資。鹽商對家中母女所為十分痛恨,懷疑是竹禪所為。其間又適逢雙桂堂傳戒開齋,竹禪又與鹽商同時受戒。如此,使得鹽商十分憤恨。[147]
于是,鹽商后來便讓本地的無賴痞子,先買了土娼,以焚香之名,進入竹禪所在的報國寺。到了僧房附近,群痞便一哄而入,聲稱要捉拿淫僧淫婦,將竹禪之衣服剝?nèi)?,縛于竹梯之上。將土娼也赤身裸體縛于竹梯之下,以口對腳,名叫“活縛鴛鴦”。群痞們各以一手舉梯,進入縣署擊鼓升堂??h官以兩人赤體,殊不雅觀,于是讓兩人先穿好衣服,跪于堂下。竹禪因受傷甚重,都不能言語。而此時的縣署門外,早已人山人海。鹽商借機簧鼓其舌。縣令當堂略加問訊后,便將竹禪暫行收禁,以俟復審。[148]
竹禪于是在禁中作書,請人兼程到重慶,向童芷泉的父親壁齋公求救。壁齋公與竹禪交誼頗深。得知此事后,便向川東道錫觀察之幕府胡公求計。胡公便以鹽號名義,將竹禪直接提到川東道衙門。等竹禪抵渝后,壁齋公又請人給竹禪辯護、保釋。隨后,胡公將他安排在重慶禹王宮的石室避難。[149]正是在這期間,壁齋公將平生所收藏的畫交與竹禪,朝夕臨摹,頗得大意。尤其是黃慎和石濤的筆法,對竹禪影響頗大。[150]
此事發(fā)生于同治十年(1871年),其時竹禪已經(jīng)48歲了。
當然,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目前還是孤證,尚不能完全確信。其中是否有竹禪為自己辯護的因素,亦不可知。釋含澈與竹禪相交甚厚,他在光緒十九年編成的《及見詩續(xù)鈔》中收錄竹禪詩作6首,并寫了竹禪小傳,云:
竹禪,四川梁山縣人,王氏仲子,報國寺僧,號為名也。工畫,長于人物與竹。少時性狂恣肆,放浪不羈,幾瀕于危。幸崇文勤公鎮(zhèn)蜀,救之。遂以畫游大江南北,名動當時。住上海最久,晚年不食一切煙,持齋守戒,畫益精,行益謹。所得畫貲,力行善舉。上年山西河南浙江各省被災,約賑濟共二千余金。昨年蜀東大火,亦賑助銀二百也。[151]
含澈說他“少時性狂恣肆,放浪不羈,幾瀕于?!?,也是得了成都將軍完顏崇實相助,方得以救之。如此看來,年少的竹禪“放浪不羈”應當不虛。而竹禪得以被救,大概除了前述胡公和壁齋公兩人之外,時任成都將軍的完顏崇實或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而含澈后面說到他之后“不食一切煙,持齋守戒,畫益精,行益謹”,并將所得畫資用于賑災救濟,是與童芷泉所述相吻合的。
竹禪擅長山水、人物及竹石,尤以水墨竹石見長。含澈也說他“于畫之外工篆法,通古意,兼能詩,間有題畫句亦出人意想也”[152]。他其后一生云游大江南北,參訪了京師、山西、天津、湖北、安徽、浙江等地,遍游天下名山和古剎叢林。其中以普陀山及上海駐留的時間最長,前后近30年。
竹禪擅琴,但其古琴師承何處?尚不得而知。除了上述史料中提到他擅彈《憶故人》之外,《普陀洛迦新志》卷六《十方寄寓》記載竹禪“有高人風趣,喜撫古琴,其聲淵淵,悠揚悅耳,令人萬念頓消”[153]。至于其古琴師承何處?則不詳。
竹禪與龍藏寺釋含澈交誼頗深。因竹禪出家的重慶雙桂堂,乃清初高僧破山祖師發(fā)起地,而龍藏寺之清代開山祖師大朗,亦為破山禪師之裔,兩寺皆屬臨濟宗。
竹禪曾在龍藏寺和雪堂朝夕相處過一段時間。馮修齊認為時間是在竹禪三十歲左右,因與當?shù)匾婚|秀情事,“犯了佛教戒規(guī),又被告到官府,他只得逃到成都”,并由“成都將軍完顏崇實憐其才,從中援救,遂安排他避禍于新繁龍藏寺”,并說“竹禪在龍藏寺住了一年,躲過風頭,即出川云游。臨行,雪堂送他盤資銀一百兩,并派弟子星壽(融康)做隨行侍者,照顧其起居兼學書畫”[154]。
然而,雪堂《復竹禪大師書》中有云:“數(shù)千里間,廿年之久,尚能念及舊儔,多情如是,深為可感”[155],此信寫于己丑,即光緒十五年(1889年),此時他們相知相交達20年。另在寫于光緒十九年(1893年)《及見詩續(xù)鈔》中則提到“前三十年時為予畫扇題一長古,氣格猙獰,筆情夭矯”[156],如此可知,竹禪與雪堂相識是在同治八年(1869年)前后。
光緒五年(1879年)初秋,雪堂曾繞道上海,欲見竹禪,惜竹禪去了姑蘇,“彼此相左”,不免令雪堂“惆悵無涯”。然在上海,雪堂知竹禪以“以賣畫之資,充晉人之賑一大功德事”[157],又聞“名公卿稱其畫法高妙,似巨然、貫休再來世界是也”[158],內(nèi)心也充滿了喜悅和敬仰。光緒十五年(1889年)五月,竹禪又托自上海歸蜀的遂寧凈心禪師(名寬海),帶給雪堂《初祖摘蘆渡江圖》并手書,令雪堂感動不已。想來,如果竹禪能“命駕歸來,相與長談闊別之情,為平生第一快事”[159]。其后不久,竹禪又托光普禪師帶給雪堂通景竹屏一堂、東坡佛印人物單條一張、八哥梅花橫披一幅,更令雪堂“拜嘉不已,實出于夢想之外,快不可
宣” [160]。竹禪寄含澈的畫和像,一般都附有題詩,如《題折蘆渡江圖》:
兩眼突勒須滿腮,此行原為蕭梁來。武帝不契禪宗旨,折蘆渡江面石隈。[161]
又如《題觀音像》:
愿海清凈,心月孤圓。亂草窩里,三昧現(xiàn)前。觀世音來也,一瓶楊柳款蒼煙。[162]
詩的意境應當是比較契合竹禪晚年的心情的,和其畫風也是相一致的。
到了光緒十六年(1890年)六月,雪堂重修新繁福田院,竹禪將十六尊者羅漢像由上海寄川,雪堂見之內(nèi)心不免歡喜贊嘆,遂命星槎礱石十六方,刻上諸羅漢的名號和來歷,請周賡仙按竹禪所畫將羅漢像塑于福田院大雄殿的東西兩側。[163]
光緒二十二年(1895年),雪堂弟子融康(星壽)自滬歸蜀,帶回竹禪書畫多幅。雪堂以《寄懷竹禪大師于上?!吩姳碇x意:
別去岷峨久,年過四十春。禪超南北寺,畫蓋古今人。明月隨松照,高風與我親。勤修清凈業(yè),到老不因循。[164]
竹禪與廣陵琴派琴家釋空塵也有往來。他曾為空塵題“以琴說法”,光緒十五年(1889年),又為空塵所編《枯木禪琴譜》撰序:
大道無相,聞聲而入,衣缽流傳,因人說法。今云間上人,深悟琴學三昧,其住世行道,得教外別傳之旨。更于琴中音律指法,究竟精妙。曾在普陀聆同袍朗珠阇梨彈《梅花三弄》曲,上人所授,可謂共命之鳥兩頭一音。復于京都聚首,以手著琴曲出示,爰題“以琴說法”四字,不異禪宗之有語錄流傳,以共同好云耳。[165]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雪堂圓寂。次年春,竹禪回蜀,并應雙桂堂僧眾之請接任方丈。年底,竹禪圓寂,其墓聯(lián)云:
攜大筆一支縱橫天下,與破山齊名膾炙人間。
余論
晚清的龍藏寺,善琴的僧人還有不少。如釋法溥,即月泉上人,其琴得自星槎。在唐中六的《巴蜀琴藝考略》[166]中,將月泉與漢階混為一人,書中記錄的漢階,名月泉,并曾提到漢階宣統(tǒng)年間曾隨星槎去上海,卒于1926年。然此條為誤。月泉善詩,繼融琢(星槎)、融康后成為龍藏寺的主持。月泉和星槎曾參與了含澈所編纂、撰寫的詩文集的校訂。月泉的琴藝也是龍藏寺僧人中比較突出的一位,惜留下的詩文并不多。在《和楊滌臣明府留別原韻》詩中,他提到了琴曲《陽關三疊》,如下:
陽關三疊曲聲高,鐵板銅琶意氣豪。
詩史從來希契稷,功名何必讓蕭曹。
離筵客醉飛金盞,佳會詩成奪錦袍。
我自端居君萬里,他時懷舊醉芳醪。[167]
楊滌臣即楊昌翰,是雪堂好友楊益豫次子,與雪堂、星槎師徒皆有來往。雪堂說他“少而好學,尤嫻于詩”[168],并曾侍其父由南北上,故頗多紀程之作。楊滌臣后官湖北房縣知縣。他亦常去龍藏寺聽琴,與寺僧唱酬。他曾為《獨立行吟圖》題詩,對雪堂的形象刻畫得可謂十分精確。又如其《庚辰正月八日,于都門送雪堂上人歸蜀,兼寄其徒星槎上人》詩云:
此別幾千里,歸心與雁爭。昨為人日客,今送遠公行。天地燕臺迥,江湖蜀郡清。故山如問我,煩語滯留情。[169]
龍藏寺善琴的僧人中,還有一個是釋融品,號星池,字風定,是釋含澈的師兄含恪(1804—1855)的弟子,融品有《詠梅》詩,曰:
共有歲寒心,橫琴聚石林。昨宵殘雪里,曾夢故人尋。[170]
然而,融品因“品嗜金經(jīng),晝夜唄誦不息”[171],終至于釀病。三十歲出頭,就辭世了。對此,雪堂心痛不已,有《哭融品》詩,讀之令人淚下:
卅年初過遂拋生,累我回頭哭汝情。北秀菩提雖未熟,南能明鏡漸磨成。舊唫詩句重重選,過眼春光日日行。天竺峰前最清凈,放心修汝莫虛更。[172]
此外,蜀僧釋大休(1870—1932)是四川仁壽縣人,俗姓鄢,他幼年業(yè)儒,自幼好仙道,喜讀丹書。13歲時棄道上峨眉山皈佛,17歲時在四川新都寶光寺受戒,法號演章,為臨濟宗二十二世“演”字輩下,自號大休[173]。
釋大休自17歲受戒以后,即住寶光寺七年。期間大休遍游蜀中名勝、大小叢林。至光緒十九年(1893年),24歲的大休只身孤影,抱琴身偕,辭蜀云游四方,歷時16年之久。及至宣統(tǒng)元年(1909年),大休方告別行腳生涯,開始住持法道。他先后駐錫過杭州圣水寺、富陽天中寺、杭州孤山照膽臺、蘇州寒山寺、太湖包山寺等處。在吳越山水之間,托跡煙霞,浸淫于琴境書海,徜徉于畫筆詩詞之中……[174]
從大休的生平來看,雖然他的古琴師承不詳。然大休在四川期間,17歲時是在寶光寺受戒,其后住寶光寺七年。寶光寺是一座殿宇深幽,佛塔凌空,竹樹掩映的古廟,是清代以來中國南方“四大佛教叢林”之一,與龍藏寺同為今成都市郊新都區(qū)的名寺,相距約二十公里。
其中,寶光寺清代的第一代方丈笑宗印密(1609—1683)是為重慶梁山雙桂堂高僧破山海明禪師的弟子。龍藏寺的清代開山祖師大朗,亦屬雙桂堂破山法系。兩寺皆屬禪宗臨濟宗寺院,關系十分密切,僧人間往來亦頗為頻繁。此外,由于龍藏寺雖有傳戒的資格,但一般并不傳戒,寺中沙彌多數(shù)是到附近的寶光寺受具足戒。為雪堂、星槎傳戒的是寶光寺的自信禪師(1808—1880),而大休受戒是在清光緒十二年(1886年)。其時,寶光寺的自信禪師已于光緒八年正月示寂,繼任的圓光(普照)禪師亦于同年四月十九日示寂了,當時寶光寺的方丈是為慈心禪師,為大休授戒的或許正是慈心。
雪堂曾為寶光寺撰寫了多篇文章,如《妙圣老人暨德惠老人衣缽塔記》《寶光寺建戒堂序》[175]等。自信、普照、慈心禪師示寂后,時任寶光寺的方丈都曾到龍藏寺請含澈撰文,含澈分別為他們撰寫了《自信和尚塔銘》《普照和尚塔銘》《寶光堂退隱方丈慈心和尚塔銘》[176]等。至于所撰寫的有關寶光寺的詩歌則更是多不勝舉。
從史料記載來看,寶光寺善琴的僧人不詳,但龍藏寺星槎的琴藝,在晚清是冠于蜀中諸寺的。鑒于龍藏寺和寶光寺的密切關系,因此,筆者推測大休的古琴,或許正是受于龍藏寺的星槎。當然,因史料所缺,此僅為推斷。
總之,晚清之際的龍藏寺,在高僧雪堂的主持之下,敬賢重才,文人薈萃,能詩善琴的僧人名士輩出。在這里,不僅有龍藏寺的碑林,更有妙音閣匯聚蜀中高僧雅士,琴音裊裊,洗盡凡響。對于晚清乃至民國以后蜀地古琴的傳承和發(fā)展,是有著重要的意義。
只是,曾經(jīng)琴詩相酬的龍藏寺,如今早已風雅不再,蓮臺空空,琴音梵唄遠去。千年古剎,亦只余殘垣斷壁……
基金項目:2020年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研究專項學術團隊項目(20VJXT007)。
作者簡介:章華英,博士,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研究所專職研究員,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琴會副會長。
[1][宋]黃庶:《和陪丞相聽蜀僧琴》,載《全宋詩》第 8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第5485頁。
[2]釋大朗(1615—1685),俗姓楊,名今璽,渝州(今重慶)人,明崇禎朝舉人。明亡后,到閬中天峰寺削發(fā)為僧,屬禪宗臨濟一脈的祖師級人物、大書法家破山海明的再傳弟子,先后駐錫什邡慧堂、梁山雙桂堂、大邑興化寺、眉州清池寺、成都圓通寺、雙流三圣寺等地。雖“托跡于風塵之表,而未嘗忘濟世安民”,曾開渠鑿堰,造福萬民。光緒年間,四川總督丁寶楨有《為大朗請賜封號奏折》,朝廷敕封大朗為紫陽真人,后又加封靜惠禪師。
[3]以上據(jù)(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一等整理,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鉛印本。
[4](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新繁文征》卷十八,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鉛印本。
[5]馮修齊:《龍藏古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第12頁。
[6][清]顧德昌等修,張粹德等纂:(嘉慶)《新繁縣志》卷二十一《寺觀》,清嘉慶十九年(1814年)刻本。
[7]同上。
[8][清]顧德昌等修,張粹德等纂:(嘉慶)《新繁縣志》卷三十七《詩》。
[9][清]朱有章:《琴壁記》,載《紗籠文選》卷七,清光緒十年(1884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
[10][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八,清光緒十九年(1893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
[11]詩中原有注:“壁繪五十三參,皆前明妙筆?!?/p>
[12]詩中原有注:“朱荇舫、程雨琴兩明府,前后振興此寺。”
[13][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八。
[14](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二十《人物十四》。
[15]同上。
[16]同上。
[17][清]釋含澈:《方外詩選序》,載《紗籠文選》卷七,清光緒十年(1884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
[18](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二十《人物十四》。
[19]同上。
[20][清]楊昌翰:《元夜宿龍藏寺與雪堂上人話舊兼題其獨立吟詩圖》(其四),載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民國)《新繁縣志·新繁文征》卷十九。
[21]馮修齊:《龍藏古寺》,第56頁。
[22]同上書,第57頁。
[23][清]釋含澈:《方外詩選序》,載《紗籠文選》卷七。
[24][清]釋含澈:《我將卜筑》,載《綠天蘭若詩鈔·補遺》,清光緒六年(1880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38~39頁。
[25][清]黃沛翹:《庚午春季游龍藏寺率成百六十字贈雪堂字》,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四。
[26][清]呂燮樞:《紗籠詩集序》,載《紗籠文選》卷七,第42頁。
[27][清]呂燮樞:《寄雪堂并柬諸友》,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五。
[28][清]李炳靈:《游龍藏寺贈雪堂上人》,載馮修齊:《龍藏古寺》,第120頁。
[29][清]顧復初:《贈雪堂序》,載馮修齊:《龍藏古寺》,第117頁。
[30]唐中六:《巴蜀琴藝考略》,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第91頁。
[31][清]楊益豫:《和雪堂游青城之作》,載[清]釋含澈編《紗籠詩集》卷十六,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龍藏寺綠天蘭若刻本。
[32][清]釋含澈:《登妙音閣·壬申第四日也》,載[清]釋含澈編《方外詩集》卷八,第80頁。
[33][清]趙敦彝:《龍藏寺聽星槎上人鼓琴》,載滕偉明、周嘯天編《清代全蜀詩鈔》第2冊,巴蜀書社,2021,第1104頁。
[34]馮修齊:《龍藏古寺》,第16頁。
[35](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一。
[36]馮修齊:《龍藏古寺》,第221頁。
[37]楊楨:《題張功甫梅花區(qū)絕句·膝上橫琴》,載(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新繁文征》卷十九。
[38]馮修齊、李義讓編著:《新繁東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第146頁。
[39]王懿榮(1845—1900),字正儒,一字廉生,山東煙臺人。生性耿直,號稱“東怪”。光緒六年進士,授翰林編修,三為國子監(jiān)祭酒。庚子年八國聯(lián)軍攻入京城,王懿榮偕夫人與兒媳投井殉節(jié),謚號“文敏”?!肚迨犯濉酚袀鳌?/p>
[40]馮修齊、李義讓編著:《新繁東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第197頁。
[41][清]釋含澈:《題黃芝生明府東湖撫琴圖》,載《潛西精舍詩稿》,清光緒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21~22頁。
[42]同上書,第32頁。
[43](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二十《人物十四》。
[44]唐中六:《巴蜀琴藝考略》,第91頁。
[45]間:原作“閑”。
[46][清]釋含澈:《贈介福上舍》,載《綠天蘭若詩鈔·續(xù)》,清光緒六年(1880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13頁。
[47][清]釋含澈:《聞成都葉介福彈〈流水〉有感》,載《綠天蘭若詩鈔·續(xù)》,第42頁。
[48][清]釋含澈:《同翔云觀察于駱文忠公祠聽葉介福上舍彈琴》,載《缽囊游草》,清光緒六年(1880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16頁。
[49]同上。
[50]馮修齊:《龍藏古寺》,第221頁。
[51][清]釋含澈:《林濤如、陳乃臣、黃德庵于白云精舍看菊,聽星槎、漢階撫琴》,載《綠天蘭若詩鈔·續(xù)》,第44~45頁。
[52]馮修齊:《龍藏古寺》,第223頁。
[53][清]黃云鵠:《實其文齋文鈔》卷四,見《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8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第332頁。
[54]黃云鵠:《實其文齋詩鈔》卷一,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80冊,第464頁。
[55]同上。
[56]同上。
[57]同上書,第485頁。
[58][清]黃云鵠:《雅州行有序》,載《實其文齋詩鈔》卷三,見《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80冊,第479頁。
[59][清]黃云鵠:《紗籠詩集序》,載[清]釋含澈編《紗籠詩集》卷首。
[60]馮修齊:《龍藏古寺》,第234頁。
[61][清]黃云鵠:《彭游行紀》,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62]同上。
[63][清]黃云鵠:《彭游行紀》,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64]同上。
[65]同上。
[66]同上。
[67]紀:原作“記”。
[68][清]釋含澈:《彭游行紀跋》,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69][清]黃云鵠:《重游五斗山行紀》,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70][清]黃云鵠:《潛西精舍落成辭》,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71][清]釋含澈:《光緒十二年正月初九日,黃祥翁觀察由成都臨龍藏,約游五斗山,為賦一律紀行》,載《缽囊草》,清光緒六年(1880)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24頁。
[72]完顏崇實(1820—1876),字子華、惕盦,又字樸山,滿洲鑲黃旗人,完顏麟慶長子。道光三十年(1850年)進士,歷任刑部尚書、文淵閣學士、成都將軍,四川總督,兵部尚書等。光緒即位后,升任盛京將軍,光緒二年(1876年)卒,年57。追贈太子少保,謚文勤。詳見《清史列傳》卷五十二《崇實》。
[73](民國)葉大鏘、 曾鑑、林思進等纂修:《華陽縣志》卷二十六《藝文四》,民國二十三(1934年)刻本。
[74](民國)葉大鏘、 曾鑑、林思進等纂修:《華陽縣志》卷二十二《人物》。
[75][清]顧復初:《寒琴同何子貞學使作》,《樂余靜廉齋詩稿初集》,清光緒二年(1876年)刻本,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4冊,第116頁。
[76][清]顧復初:《送鄧伯昭大令瑤歸湖南》,《樂余靜廉齋詩稿二集》,清光緒二年(1876年)刻本,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4冊,第155頁。
[77](民國)葉大鏘、 曾鑑、林思進等纂修:《華陽縣志》卷二十二《人物》。
[78]顧復初:《題亡妻菱波遺札》,載錢仲聯(lián)主編《清詩紀事》,鳳凰出版社,2004,第2876頁。
[79][清]顧復初:《樂余靜廉齋詩稿三集》卷下,清光緒二年(1876年)刻本,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4冊,第196頁。
[80]同上。
[81][清]顧復初:《五月六日殯于龍藏寺塔院》,《樂余靜廉齋詩稿三集》卷下,清光緒二年(1876年)刻本,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4冊,第196~197頁。
[82]同上。
[83]同上。
[84][清]顧復初:《樂余靜廉齋詩稿·續(xù)集》,清光緒四年(1878年)刻本,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4冊,第212頁。
[85][清]顧復初:《樂余靜廉齋詩稿三集》,清光緒二年(1876年)刻本,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54冊,第183頁。
[86](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十《人物四》。
[87](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二十四《科第》。
[88](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三十《藝文》。
[89]以上據(jù)(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卷十三《人物志七》整理。
[90]同上。
[91][清]楊益豫:《龍藏寺圖》,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92]同上。
[93][清]楊益豫:《春日,張信侯、呂笥蕓、胡匏笙、周瑞卿游萃堂,諸君相與小飲,并約以翼日同訪雪堂》,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94][清]楊益豫:《春日,張信侯、呂笥蕓、胡匏笙、周瑞卿游萃堂,諸君相與小飲,并約以翼日同訪雪堂》。
[95][清]楊益豫:《北行志別·其三》,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96][清]楊益豫:《仆生六十三年矣,米鹽征逐,一事無成,功業(yè)文章,空無所就。今將出山,不無重慨,作此自況,不覺其辭之苦,而言之激也,知我諒之·其七》,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97][清]釋含澈:《楊立生工部停琴寄笠山房詩序》,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98][清]楊益豫:《方外詩選序》,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99]同上。
[100][清]楊益豫:《缽囊游草序》,載(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新繁文征》卷五。
[101][清]楊益豫:《方外詩選序》。
[102][清]楊益豫:《妙音閣記》,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103][清]楊益豫:《葉介福補琴酬之以詩》,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104][清]程昌翼:《誥授通議大夫華陽顧公墓志銘》,顧永祥提供。
[105][清]釋含澈:《贈周渭臣軍門·并敘》,載[清]釋含澈編《綠天蘭若詩鈔·續(xù)》,第205頁。
[106][清]釋含澈:《同治甲戌中秋后五日,周渭臣軍門同篠封、封翁及葆臣、贊臣、玉山、云書諸君游寺,賦此紀之》,載[清]釋含澈編《方外詩選》卷八,第35頁。
[107][清]釋含澈:《和渭臣軍題寺韻》,載[清]釋含澈編《方外詩選》卷八,第35頁。
[108][清]釋含澈:《同治甲戌中秋后五日,周渭臣軍門同篠封、封翁及葆臣、贊臣、玉山、云書諸君游寺,賦此紀之》。
[109][清]釋含澈:《和周渭臣軍門游東湖韻·其四》,載《方外詩選》卷八,第18頁。
[110][清]周達武:《游訪東湖》,載倪宗新、曾順達輯選《新都詩萃》(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第373頁。
[111][清]釋含澈:《和周渭臣軍門由固原提署寄懷韻》,載[清]釋含澈著《缽囊草》,第24頁。
[112][清]程祖潤:《雜詩》(其二),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一。
[113][清]程祖潤:《山間晚興》,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一。
[114][清]程祖潤:《綠天蘭若詩集序》,載《紗籠文選》卷七。
[115][清]釋含澈:《及見詩續(xù)鈔》卷一。
[116][清]程祖潤:《綠天蘭若詩集序》。
[117]同上。
[118][清]釋含澈:《上九日葉君介福與小徒星槎登樓鼓琴作此紀之》,載[清]釋含澈編《方外詩集》卷八,第31頁。
[119][清]黃云鵠:《彭游行紀》,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七。
[120][清]詹克燾:《侍家大人訪雪堂上人聽法嗣星槎鼓琴,時周渭臣軍門在坐》,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三。
[121][清]詹克燾:《贈星槎上人》,載[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三。
[122][清]趙敦彝:《龍藏寺聽星槎上人鼓琴》,載滕偉明、周嘯天編《清代全蜀詩鈔》第2冊,巴蜀書社,2021,第1104頁。
[123]馮修齊:《龍藏古寺》,第54頁。
[124][清]周錫霖:《羅乾甫登龍藏寺妙音閣聽星槎撫琴歌賦此附和并呈雪公鈞鑒》,載滕偉明、周嘯天編《清代全蜀詩鈔》第4冊,第2325~2326頁。
[125][清]鄧寶森:《永長小傳》,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八。
[126]同上。
[127][清]何元普:《閱過重題》,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八。
[128][清]何元普:《題綠天別墅詩草》,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八。
[129][清]韓鑑吾:《綠天別墅詩草序》,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八。
[130][清]鄧寶森:《永長小傳》,載[清]釋含澈編《紗籠文選》卷八。
[131][清]趙敦彝:《漢階上人贈山水一幅索題》,載滕偉明、周嘯天編《清代全蜀詩鈔》第2冊,第1104頁。
[132]查阜西:《黃松濤談龔子輝與竹禪》,載《查阜西琴學文萃》,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5,第158頁。
[133][清]顧玉成輯,顧梅羹抄:《百瓶齋琴譜》卷外,影印本,中國書店,2015。
[134]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續(xù)二),《佛化新聞報》第24期,1937年11月25日,第4版。見黃夏年主編《稀見民國佛教文獻匯編(報紙)》第7卷,中國書店,2008,第88頁。
[135]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佛化新聞報》第23期,1937年11月18日第4版。見黃夏年主編《稀見民國佛教文獻匯編(報紙)》第7卷,第84頁。
[136]黃小戎:《一代琴僧竹禪考》,載《重慶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第56~57頁。
[137]曾友和、夏娛:《竹禪和尚生平行跡實考》,載《長江文明》2018年第2輯,第54頁。
[138][清]釋含澈:《復竹禪大師書》,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清光緒六年(1880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32頁。
[139][清]釋含澈:《福田院塑竹禪大師畫十六尊者像記》,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第39頁。
[140]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續(xù)二),《佛化新聞報》第24期,1937年11月25日,第4版。見黃夏年主編:《稀見民國佛教文獻匯編(報紙)》第7卷,第88頁。
[141]吳馨修,姚文楠纂,陳正青點?!渡虾?h卷·民國上??h續(xù)志》卷二十九《雜記二·僧道》,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第2791~2792頁。
[142]王亨彥:《普陀洛迦新志》卷六《十方寄寓》,載杜潔祥主編《中國佛寺史志匯刊》(第1輯),明文書局,1980,第423~424頁。
[143]查阜西:《黃松濤談龔子輝與竹禪》,載《查阜西琴學文萃》,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5,第158頁。
[144]嚴曉星:《近世古琴逸話》(增訂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22,第25~27頁。
[145]曾友和:《竹禪和尚蒙難真相考》,載《佛教文化研究》第8輯,南京大學出版社,2021,第100~114頁。
[146]徐珂:《清稗類鈔》第11冊,中華書局,2010,第5447頁。
[147]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見黃夏年主編:《稀見民國佛教文獻匯編(報紙)》第7卷,第84頁。
[148]同上書,第88頁。
[149]同上。
[150]童芷泉:《高梁雙桂堂竹禪和尚傳》(續(xù)二),《佛化新聞報》第25期,1937年12月2日,第4版。見黃夏年主編:《稀見民國佛教文獻匯編(報紙)》第7卷,第92頁。
[151][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152][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153]王亨彥:《普陀洛迦新志》卷六《十方寄寓》,載杜潔祥主編《中國佛寺史志匯刊》(第1輯),第423頁。
[154]馮修齊:《龍藏寺雪堂和尚與文人士大夫的交游》,載西華大學、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蜀學研究中心主編《蜀學》第6輯,2011,第254頁。
[155][清]釋含澈:《復竹禪大師書》,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第32頁。
[156][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157][清]釋含澈:《復竹禪大師書》,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第32頁。
[158]同上。
[159]同上。
[160][清]釋含澈:《又復竹禪大師書》,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第33頁。
[161][清]釋含澈編《及見詩續(xù)鈔》卷七。
[162]同上。
[163][清]釋含澈:《福田院塑竹禪大師畫十六尊者像記》,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第38~39頁。
[164][清]釋含澈:《寄懷竹禪大師于上海》,載釋含澈著《潛西精舍詩稿》,清光緒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48頁。
[165][清]釋空塵:《枯木禪琴譜》,載《琴曲集成》第28冊,中華書局,2010,第11頁。
[166]唐中六:《巴蜀琴藝考略》,第268~269頁。
[167][清]釋法溥:《和楊滌臣明府留別原韻》,載倪宗新、曾順達輯選《新都詩萃》(下),第419頁。
[168][清]釋含澈:《跋楊立生工部詩卷后》,載釋含澈著《潛西偶存》。
[169](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新繁文征》卷十九。
[170][清]釋融品:《詠梅》,載(民國)侯俊德、呂崧云修,劉復纂:《新繁縣志·新繁文征》卷二十,。
[171][清]釋含澈:《哭融品》,載[清]釋含澈《綠天蘭若詩鈔·補遺》,清光緒六年(1880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第58頁。
[172]同上。
[173]釋大休:《自述》,載《大休上人遺著》,民國二十二年(1923年)刊本,第30頁。
[174]章華英:《近代琴僧釋大休及其琴學傳承》,《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8年第1 期,第55~68頁。
[175][清]釋含澈:《潛西偶存》,清光緒六年(1880年)龍藏寺潛西精舍刻本。
[176]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