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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張棗詩歌中悖論的建構及美學反思

      2024-06-23 21:44:42魯?shù)?/span>趙海霞
      漢語言文學研究 2024年2期
      關鍵詞:張棗悖論美學

      魯?shù)? 趙海霞

      摘? 要:張棗詩歌的語言體現(xiàn)了“輕甜”“圓潤”“婉轉”的特點,同時又聚焦于悖論的表達,即言說的悖論。通過詞與物的關系、語言與存在的關系、“生與死”的問題、中西反思和對中西傳統(tǒng)文化資源的汲取,他完成了悖論內涵的建構和美學特質的體現(xiàn)。他主動選擇“元詩”這一詩歌形態(tài),放棄對明晰意義的追求,通過一個隱喻的語言花園,來達到叩問蒼穹、克服言說危機的目的。元詩,是張棗悖論美學的最高呈現(xiàn)。這種寫作風格的形成,與詩人的教育背景、審美追求、時代遭遇有關,家族的精英意識、楚文化的滋養(yǎng)、少年寫詩的氛圍和青年德國之旅的體驗,是張棗悖論表達的外在文化環(huán)境,生死、中西之間主體自身的復雜和矛盾,是其悖論表達的內在美學原則。

      關鍵詞:張棗;悖論;文化淵源;美學;元詩

      作為“第三代”詩人的杰出代表,張棗以其別具特色的詩歌顯示出中國當代詩壇發(fā)展的潛力和可能性。近年來,張棗其人及其詩歌價值得到越來越多研究者的關注,圍繞其詩歌意象、手法、觀念、技巧、“元詩”理論及美學理想等諸方面展開探討。這些探討不僅拘囿于張棗本身,更體現(xiàn)出新詩自身發(fā)展過程中的自我質詢、評判、衡量和探索,以及當代詩壇對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詩寫作受到西方現(xiàn)代主義詩歌決定性影響的反思。受到重視的同時,張棗的詩歌風格獨特的表現(xiàn),以及開放性與不確定性之間,他的詩歌表達深處的特點和文化淵源等問題,人們的認識還不夠充分,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察?;氐狡鋭?chuàng)作,張棗的詩歌語言體現(xiàn)出一種“悖論”的典型表達,這種表達具象化為詩歌的風格,又內化為深層的結構,涉及作者對生命的追問、古今的反思、文化的熔接和詩歌美學的構建,即詩歌直覺和邏輯的并存。

      一、“悖論”的基本內涵

      在邏輯學上,悖論指的是:在表面上顯示為是同一個的命題或推理中,隱含著兩個對立的結論,而這兩個結論都能自圓其說。而在文學上,“因為文學既具有現(xiàn)實一面又具有反現(xiàn)實的一面,這種等值因素并存于同一體內的范式,就是悖論?!雹俨剪斂怂垢鼜娬{,“詩人表達真理只能依靠悖論”。②在論魯迅《野草》時,張棗談到了“言說的悖論”。魯迅關于“言說的悖論”的觀點,也可以認為是張棗的觀點,張棗詩歌創(chuàng)作中,悖論通過隱喻集中體現(xiàn),呈現(xiàn)為一種文學的結構。

      首先,“言說的悖論,就是生存的悖論,言路即生路,對言說危機的克服,就是對生存危機的克服,對自我的分裂和喪失、對受損主體的修復,只有通過一個絕對隱喻的豐美勃發(fā)的詩歌語言花園,才可能完成”。③利科認為,隱喻的內核即是悖論。因為隱喻在通過想象建立異質事物之間的相似性聯(lián)系時,卻無法否認他們的異質的本質。張棗絕大多數(shù)詩歌的難解,就在于它們每一首都是“豐美勃發(fā)的隱喻花園”。

      張棗詩歌中的典型意象,比如鶴、虎、天鵝,典型詞匯比如裊娜、顫裊、蠕裊,以及他詩歌中的典型動詞,比如“忍”“克制”“憋住”等,似乎有意通過豐美勃發(fā)的詩歌語言花園,去修復詩人自我的分裂和喪失,如意象“天鵝”是溫柔、緩和的,而動作“忍”、“克制”卻包含著一種緊張。不少研究者把張棗的詩歌風格歸為“輕甜”①、“圓潤”、“婉轉”②,這卻是心理上的自我壓抑和詩歌美學上的有意識的追求共同作用的結果,不應當忽視他的詩歌風格中的這一悖論特性。

      其次,如學者廖昌胤所說,悖論也是一種文學的結構,它通過相互對立、差異、非同一、矛盾、沖突的詞語并置,用以揭示現(xiàn)實世界的諸多矛盾關系。如張棗詩中的典型的自相矛盾的表達:“雨外看雨”“似乎森林不在森林中”。而有關身體的分裂、分身術,以及主體與它的屬性或部分的分離則有“替死亡當偵探的影子”“身子分成好幾瓣”“而我們還在等著我們”和“自己還不是自己”等。

      第三,張棗詩歌風格的“暴力”以及詩歌風格的優(yōu)雅,都離不開他早年的經(jīng)歷。巴赫金認為,作品風格的一個關鍵要素——語調,和作者對它講述、描述的對象的態(tài)度有關。③

      張棗的家世和生平對張棗對創(chuàng)作對象的態(tài)度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其一,張棗家族是湘軍將領之后,他的高祖張慶云,是當年隨左宗棠征西的大將之一,張慶云的家族在晚清民國期間一直很顯赫,其中出了不少人物?!皬垪椨屑覍W,從小背古典詩詞,……他用長沙話背屈原的《離騷》、《橘頌》等……”④加之,少年時,張棗在家鄉(xiāng)當時成立的“向陽院”就開始嘗試寫詩。其二,張棗父親的伯父是軍人起家,張家有習武傳統(tǒng)?!拔覐男W外語”——張棗的父親畢業(yè)于北師大俄語系,他的家庭有良好的外語學習的氛圍——此先天外語學習的條件。其三,張家高祖張慶云曾被派去鎮(zhèn)壓白蓮教起義,偶然從白蓮教的人手里得到了一些醫(yī)術秘方,并流傳了下來。深厚的家庭背景使張棗對他的家族產(chǎn)生了類似杜甫對他的家族的感情:“吾祖詩冠古?!边@是張棗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流露出的強烈的精英意識的來源?!跋蜿栐骸钡慕虒W模式學的是小靳莊。大家都寫詩的氛圍,使得寫詩成為張棗一種自然而然的行為,他身上少了同時代很多詩人都有的焦灼感、競爭意識和影響的焦慮。他的寫作的最開始是從容自在的,以上因素促成了張棗詩歌風格“輕甜”“圓潤”“婉轉”所顯露的一種整體上的優(yōu)雅形態(tài)。同時,張棗“從小就對暴力不太陌生,對暴力有審美傾向”,“記得有一次,我和爸爸正在五一路散步,就看見在一個交通亭里有很多人用皮鞭圍打一個人”,“張棗是個軍事迷”。⑤

      因此,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存在著兩種相互矛盾、沖突又對立統(tǒng)一的力量,既有精英意識和童年氛圍造就的從容,又有詩人自稱的“某種很霸道的東西”,這兩股力量的融合形成了“一種極端的溫柔、下定決心的溫柔”。⑥筆者把這種“下定決心的溫柔”理解成為一種內化了的溫柔、優(yōu)雅的力量,一種用以對抗暴力的態(tài)度。這也就是他所說的他的詩的paradox——悖論,精英的責任和寫作的從容,暴力霸道和內化了的優(yōu)雅溫柔,即張棗詩歌“悖論”的基本內涵所在。

      二、“悖論”的形態(tài)建構

      在張棗的詩歌題材中,悖論的形態(tài)呈現(xiàn)為兩點:一是顯露于復歸詩歌傳統(tǒng)時,寫作中“無用”和“有用”價值取向的內在沖突,二是顯露于為了“發(fā)明語言”去國離家與設身處地的現(xiàn)實,卻使詩人“失語”的矛盾。

      首先,張棗詩歌中的悖論建構在“復歸傳統(tǒng)”之上,而這個傳統(tǒng)又包括了兩種并非完全沒有沖突的傳統(tǒng):《詩經(jīng)》的現(xiàn)實主義和《離騷》的浪漫主義。張棗認為,人必須在傳統(tǒng)中寫作,如果不在傳統(tǒng)中寫作,就免除不了最終被歷史遺忘的命運?!霸趥鹘y(tǒng)中寫作”在張棗詩歌中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在于直接從古典散文、韻文、詩詞中取材寫作。張棗生于楚地,他自然而然地繼承了屈原的浪漫傳統(tǒng),他想要創(chuàng)作的是一種無用的文學、一種浪費的文學。因此,當張棗面對稍早于他所處那個時代的朦朧詩時,他更能接受的是舒婷的抒情傳統(tǒng),而不喜歡北島詩中的英雄主義。

      譬如詩歌《楚王夢雨》,這首詩是對宋玉《高唐賦》《神女賦》中巫山云雨故事的互文性寫作?!渡衽x》寫到楚襄王夢遇巫山神女的故事,《楚王夢雨》則對這個楚襄王求愛不得的故事進行了現(xiàn)代性改寫。神女化身水滴赴約,“她的踐約可能是澌澌潮濕的”,這是詩人的想象。張棗的詩歌取材巫山云雨故事,來自他對楚地巫文化的強烈認同,巫文化的神秘主義、以屈原《離騷》為代表的對宇宙本源的質疑及其人文精神,都對張棗的詩產(chǎn)生了影響,這種影響源于張棗青年階段在湖南與川渝兩地生活、求學時所浸淫的那種氤氳的地方文化氛圍。①

      其次,即使是在對中國詩歌傳統(tǒng)的揚棄與繼承上,張棗也顯露出自相矛盾之處。他從詩歌寫作對“個人中心主義”的現(xiàn)代性的批判出發(fā),回歸儒家文化傳統(tǒng)所建構的倫理道德體系,回歸對人的日常生活的執(zhí)著。②

      《何人斯》直接取材于《詩經(jīng)·小雅·何人斯》,并對其進行了以現(xiàn)代性為指向的改寫。其一,詩的形式是現(xiàn)代的,但元素和題材都是古典的。比如詩中所出現(xiàn)的意象青苔、山丘、鮮桃等,充滿古典氣息,這種風格的意象貫穿了張棗幾乎全部的百余首詩作。其二,雖然《何人斯》已將《詩經(jīng)·小雅·何人斯》中略微凄愴的女子對變心的丈夫的怨情改寫為并沒有多少恨意的苦戀,但詩的內容和形式都是對原詩的致敬,前者的前四節(jié)和后者的前四節(jié)在內容上相對應。其三,張棗的詩也數(shù)次取材于《易經(jīng)》,如《十月之水》,全詩是“漸”卦內容的現(xiàn)代性改寫。漸卦的六條爻辭主要是講循序漸進的道理。為了闡述這個道理,爻辭中用了“女歸”“婦孕”“飛鴻”作為例子,而張棗的詩中,“婦孕”和“飛鴻”的例子都被現(xiàn)代性地化用了?!妒轮返谝还?jié)的“機密的微風”與第一爻的“有言”在對應,“你和她行走于一根斷弦”與第二爻之“飲食干干”(意謂男女雙方已結婚,能夠和樂地共享飲食)在相對應,第二節(jié)第三爻之“夫征不復”在相對應。第三節(jié)在內容上與漸卦爻辭對應最明顯,“水鳥飛上了山”對應著“鴻漸于陵”,“而我的后代仍未顯現(xiàn)在你里面”對應著“婦三歲不孕”,“我如此被封鎖至再次的星占之后”暗示“夫征”得還,分離的男女最終得以重聚,這與第六爻之“吉”,也即循序漸進終于實現(xiàn)最終目標的意思也是對應的。

      再次,張棗的詩歌中也埋藏著豐富的“西方資源”,這些西方資源不僅體現(xiàn)在西方文化的涵納等,還體現(xiàn)在借鑒西方語言的修辭方式。在為了完成詩歌創(chuàng)作的美學目標而實施的“化歐化古”的行動中,某種情緒上強烈的不安感、方法論上的自相矛盾,還是不可避免地泄露在了表達情感的詩作之中。

      一、張棗運用了西方語言的修辭方式,并化用到詩歌表達中。比如《而立之年》中,“我身上的逝者談到下一次愛情時,試探地將兩把亮匙貼臥在一起,頭緊靠頭”用來描述對“下一次愛情”的想象時,用“兩片亮匙貼臥在一起,頭靠緊頭”表示戀人間親密接觸的動作,這源于英語詞匯:spoon。這個單詞表示戀人間頭緊靠頭、通過身體間的像兩片勺子緊貼摩擦的方式進行的親密舉動。在中文語境中,讀者會把這句詩當成是對親密行為的一個比喻,但在英語中它不過是spoon的本意,至多也只能把它看作一個隱喻。深諳外語尤其是德語、俄語的人,也許一讀張棗的詩,就能從修辭中發(fā)現(xiàn)張棗學習、效仿的對象,但是不懂外語的人,只好從內容,而不是從形式上去探索張棗的詩歌那些特別之處的來源。

      二、張棗沒有預料到的是,為了更好完成詩歌創(chuàng)作的美學目標而“流亡”到另一種語言中去之后,設身處地的現(xiàn)實與出國前懷揣仗劍遠行、替天行道的那種情緒時設想的現(xiàn)實迥然不同。加之上世紀九十年代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的時代氛圍中詩歌抒情激情的消退,直接導致了張棗的好友,同樣也是當代優(yōu)秀抒情詩人的柏樺的暫時停筆,這樣的時代氛圍的變化,也同樣影響到了張棗的寫作。當張棗身在域外德國——比當時的中國發(fā)達得多的德國,也是現(xiàn)實的德國,是真正地置身在了“現(xiàn)代性”之中。

      張棗出國后所遭遇的首先是一些十分現(xiàn)實的問題。其一,“在德國,沒什么好吃的。他不喜歡吃西餐”(北島語)。其二,生活節(jié)奏緊張,睡得馬馬虎虎。其三,經(jīng)濟拮據(jù)。其四,很可能還有性的壓抑?!霸诘聡?,街上哪里有少女啊?!逼湮?,一個中年男人為了承擔照顧家庭的責任而背負的壓力?!安贿^我感覺到你的另一面,一種屬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的悵惘。”①其六,最重要的還是失去了朋友、知音的激發(fā)和回饋,失去掌聲。種種問題給張棗帶來的改變反映在詩歌中是對于祖國、對于自己過去曾生活過交游過的地方的懷念和對自己內心種種矛盾、痛苦的近乎露骨的表達。詩人把出國后自己所身處的地方叫做“假地方”,所流露的情緒是悵惘的。

      矛盾在《祖國叢書》一詩中有鮮明的表達,詩中酒、櫻桃核、破碎、月亮的臉、水之窗,都是柔美古典的,是詩人深深眷戀的祖國的事物。從眷戀的事物中“溢出”的帶有象征意味的意象,意指眼前的這些事物還不是那最貼近心靈的真事物。詩人愿意過上這種域外陌生的但是飽含現(xiàn)代性的生活,畢竟出國是張棗為了實現(xiàn)個人理想的主動選擇,但也可能僅僅是一瞬間的“消極性”附體之后的妄言?!叭祟愡€容忍我穿過大廳”,詩歌中抒情主體的形象一下就被從“人類”這個群里中剔除了出來,而喪失了合法的人的身份,雖然從詩句的表達形式來看,這個喪失是詩人自己主動的選擇。這首詩中,飽含強烈現(xiàn)實感的詩句中所描繪的情景突然成為一個“瘋人”眼中的幻象,這和詩人去國后的處境多么相似。時代的變遷導致知音稀缺產(chǎn)生的“孤寂感”。張棗的詩中數(shù)次出現(xiàn)了“信”這一意象,甚至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詩集的名字,他都選擇了“春秋來信”?!东I給CR的一片鑰匙》里那封“誤投的航空信”和《春秋來信》里的那封信有著相似的思鄉(xiāng)意味。一封誤投的航空信不經(jīng)意間竟成了救命稻草,不難從中把握寫作者那種漂泊無根的心境。

      三、“悖論”的主題建構

      張棗詩歌中的重要主題“疾病”“死亡”,也包含著“生”與“死”自相矛盾、自相沖突的悖論??藸杽P郭爾曾區(qū)分美學、倫理和宗教的三種生活階段或層面。其中,美學層面耽于純粹的感性、肉欲,純粹的自我反倒失去了個性。倫理層面則以普遍、公開的道德規(guī)范壓抑了個性。個性的強勢張揚應在宗教層面,以基督徒的激情去信仰生存的悖論,信仰荒謬,信仰上帝?!靶叛稣沁@樣的悖論,作為特殊性的單一個體高于普遍性,這一點在普遍性之前得到了確證,但它并不作為普通性的附屬物,而是作為比普遍性更高的東西?!雹?/p>

      小時候接觸的暴力事件、易患病的身體,使張棗很早就通過親歷獲得了關于“疾病”和“死亡”的認知。這體現(xiàn)在詩歌中散落的諸多與疾病、醫(yī)藥、死亡有關的意象和表達,如“藥方”(《祖父》)、“脈搏”(《望遠鏡》)、“喂藥”(《入夜》)、“發(fā)燒畏寒”(《一個詩人的正午》)、“一片推敲宿疾的藥片”(《第六種辦法》)、“碘酒”(《空白練習曲》)等,以及“我病中的水果”(《秋天的戲劇》)、“死亡猜你的年紀”(《死亡的比喻》)等。

      首先,張棗的詩歌中的“生”和“死”,既來自對自身肉身的脆弱所帶來的生命易逝感的形而下的關注,也來自從存在主義出發(fā)對“時間與生命”“生與死”“人與神”問題的形而上的關切。而悖論就主要體現(xiàn)在這些形而上的追問之中。張棗在《四月詩選》前言中有言:“文學的根本問題是生與死的問題,世界的本質是反抗死亡,詩歌感人肺腑地揮霍死亡。”死亡并不是寄身在詩人的一個時時刻刻需要通過撫摸這樣具體的方式去安慰、讓它平靜的小小魔鬼,而是他所有詩的一個叩問宇宙蒼穹希求在自己的靈魂撞擊出回聲的抽象主題,一個哲學問題。對于置身實在的現(xiàn)代性的詩人來說,“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自殺”,“生命意義的問題是諸問題中最急需回答的問題”。①嚴肅的詩人必須在寫作中對這最急需回答的問題作出回答。

      克爾凱郭爾闡釋人的“生存悖論”時說,人的生存悖論在于人有了自我意識,而“自我意識最根本的恐懼是關于自身死亡的知識。在動物王國中唯獨人受此特別的裁決”。②為了克服未知帶來的恐懼,人有了求知的需要。但知識反過來又將詛咒加諸求知的人身上。這一詛咒主要體現(xiàn)在兩點:一是一旦人對某種事物有了認知就不可能再回到對某事物沒有認知的狀態(tài)。二是由于人不可能一次性對某事物形成全面的認知,因而為了克服不全面的認知所帶來的恐懼人又會繼續(xù)追求對該事物的認知。而人一旦形成了對“死亡”——這個人生在世最急需回答的問題有了第一次認知之后,為了克服“死亡”所帶來的恐懼,就不得不尋根究底地向“死亡”的問題追問下去。

      其次,張棗對“生”和“死”的思考還在于“死亡”是一種詛咒,是在死去的事物中尋找“生”的事物以求安慰的一次嘗試。

      “我知道化成一縷青煙的你/正憐憫著我,永在假的黎明無限沉淪。”(《與夜蛾談犧牲》)詩人羨慕耶穌“一勞永逸”地用死“把所有的生和死全盤代替”,羨慕夜蛾能依從屬于它的物種的命運的最高法則,撲火而亡,去往“真的黎明”。 這首詩是詩人二十幾歲年紀創(chuàng)作的,在生命蓬勃的時刻,“死亡猜你的年紀,認為你這時還年輕”,“死亡說時間還充?!??!岸辍币庀?,以及借這個意象——這個“遨游的小生物”展開的關于生死問題的玄思,在《卡夫卡致菲利絲》第七首中再次出現(xiàn)?!翱荻昃o揪著光/作最后的禱告,生死突然交觸/我聽見蛾們迷醉的舌頭品嘗/某個無限的開闊”,從生走向死的瞬間蛾們是迷醉的,這是自然法則賦予沒有自我意識的依從者的幸福,而這種幸福在人這里是不存在的?!岸陚儭逼穱L到了無限的開闊,而人這里卻是無窮無盡的“局限”。

      《哀歌》也談及“死亡”。詩中,“死”是在死去的事物中尋找未死的事物以求安慰的一次嘗試。如果把這首詩作為一首“挽歌”來讀,它是以一種曲折的方式來哀悼某個人或者某些人,最后一句“死,是一件真事情”,就是一封信通過“喊”向“我”發(fā)出的召喚,讓“我”好好地關切生命。在歐洲詩歌的歷史長河里,哀歌的源頭是形式要求嚴格的挽歌。即使在象征主義詩歌里,仍然有許多哀歌是悼念已死去的人的挽歌,而挽歌又具有招魂的性質。“設身處地地,謙卑地善待在他人的死中的自己之死”。③這個“喊”字,多么像“如果我哭喊,天使的隊列里有誰能聽見”里的“喊”(里爾克《杜伊諾哀歌》)。因此,這首詩里,“有人說,不,即便死了/那土豆里活著的慣性/還會長出小手呢”實是有挽歌性質的:在已經(jīng)死去的人身上還存在著不死,“另一封信打開,你熟睡如橘”,是寫一個人已經(jīng)死去了,但是“有人剝開你的赤裸后說,他摸到了另一個你”,這一句也同樣是在寫“死”中的“生”。

      再次,克爾凱郭爾提及的美學、倫理和宗教的三種層面中,個性的強勢張揚應在宗教層面——以基督徒的激情去信仰生存的悖論。從這個層面來說,張棗的生存的悖論還體現(xiàn)在詩歌中對“神”的召喚和與“神”的對語。

      張棗詩中的“神”很顯然與基督教的“神”完全不同。這里所出現(xiàn)的神,都是張棗的觀念中認為其崇高、偉大、神秘而他欲與之交談的“詩神”。張棗的詩中多次出現(xiàn)“神”這個意象,如“神的望遠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望遠鏡》),“神呵,呵氣的神”(《孤獨的貓眼之歌》)、“像圣人一刻都離不開神”。張棗曾談到自己的詩歌寫作所經(jīng)歷的三個階段:第一是詞是詞、物是物的階段,第二是詞物渾然的階段,第三是詞語物又分開、主體重新出現(xiàn)、三者對峙的階段,類似于悟禪的三個階段。宗教超越倫理,信仰超越思考,張棗詩歌對“神”的呼喚和信仰目的在于詩歌的創(chuàng)作和現(xiàn)實人生,只有在現(xiàn)實人生中,在詩歌中,張棗才可以與其詩神對話。

      張棗的詩中,為了與“神”對語,出現(xiàn)一個個騰空了自身的“空白”,如“這是一支空白練習曲”(《今年的云雀》)、“空白引領烏合的目光”(《空白練習曲》)、“空白之詞蜂涌,給清晨蒙上肅殺的寒霜”(《跟茨維塔耶娃的對話》)。當張棗以為已將自己騰盡時,萬物就都可以被納入這些空白中。慧能說:“心量廣大,就如虛空……虛空能含日月星辰、山河大地……盡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边@時,被納入人的心靈的空白之中的內容與形式,就都是來源于神了。不過這心靈,也必定是神所照亮的心靈,因此,可以把《空白練習曲》當成是張棗“叩問神跡”后從神那里聽來的訓誡,張棗作為天使,作為先知將它傳達人間。但詩歌之神永遠帶走了詩人,張棗也真正一生與詩歌相伴,他的寫作成為對生存和死亡命題的有力闡釋。《空白練習曲》中,這些詩人騰空自身而產(chǎn)生的空白,以及為了照亮空白而形成的詩歌寫作方式,牽引出張棗元詩理念中呈現(xiàn)出來的矛盾和張力。

      四、元詩悖論及美學反思

      關于張棗一再強調和實踐的元詩理論,同樣也存在著不可忽視的悖論。盡管他一再通過詩句來實踐一種言說,但還是一邊顯露出寫作的焦慮,一邊顯露出這種理論本身的自相矛盾。但“這種張力其實是元詩的生機所在,其中可能的矛盾甚至蘊含著元詩概念的當代性”。①

      首先,“元詩”一詞內涵豐富,如同張棗的詩歌一樣深邃神秘,元詩思維的形成,本身是一個復雜的狀態(tài),如同“荊棘之途”。張棗雖在博士論文中使用過德語metapoetische,但元詩是他在漢語論文中提出延伸的概念。元詩手法既體現(xiàn)在主題上的對詩與寫作反思的直接表達,也暗藏于詩行間的意象選取和謀篇布局,也體現(xiàn)著詩人對創(chuàng)作潛意識的剖析和把握,以此揭開那“詩成于寫作之前”的前寫作狀態(tài)的玄思謎題。因此,一首具有“元詩性”或“元詩傾向”的詩歌,即可在其內部找尋到有關詩歌秩序的本質表達。②《空白練習曲》第六首的整個滑冰的過程,是對元詩寫作的“荊棘之途”的隱喻。“脫身于身畔的偉構”中的“偉構”同時隱喻靜默事物的大混沌,“佯媚”這個詞是形容女滑者采取的面對觀眾烏合目光的姿態(tài):一種裝出來的取悅人的媚態(tài),也可以很好地比喻張棗的元詩寫作姿態(tài),表面上是有女性的委婉和媚態(tài),不過都是佯裝出來的。就如詩中“輕月虛照著體內的荊棘之途”這句詩本身質地的委婉與柔媚,也不過是偽裝。男滑者最終是滑向了無法取消虛無的造型,那也就意味著,女滑者最終是回到了實在中。但不管是男滑者,還是女滑者,都是張棗自己。有可能女滑者是張棗對初出茅廬的自己的想象中的追憶,而男滑者才代表著這個寫作階段最真實的自己。關鍵意象“紅飄巾”可能意味著詞與物完美融合的一個象征物,但在這里,它似乎意味著對詩人的一個永恒的詛咒?!犊瞻拙毩暻返诰攀字小岸虝喊。y忍如一滴熱淚”的“短暫”一詞,在張棗詩中以同樣的慨然之姿反復出現(xiàn)?!岸虝骸边@個詞始終充滿著不祥的意味、宿命的意味,最終也只有連擊空白時詩人才存在著。

      其次,詩歌為何能夠“元”化,從元詩的美學邏輯來說,藝術表現(xiàn)的是創(chuàng)造。元詩既可以把詩歌創(chuàng)造原料表現(xiàn)為主題、結構、語言等形式,也可以作為一種元創(chuàng)作意識。通過元詩寫作,張棗表達出對詩歌是什么這一命題的思考。他試圖在面對生活詰難時回歸本源,寫作成為焦慮與辯解的過程。如果把《今年的云雀》看作是稍晚創(chuàng)作的《空白練習曲》元詩理論的一個理論框架,這種自相矛盾和不可解的悖論就體現(xiàn)得越發(fā)明顯。

      《今年的云雀》中,元詩理論相關的關鍵意象和表達的內涵可以與張棗其他詩作作互文性的解釋。比如“但不似藥片的那種敲”和“像一片推敲宿疾的藥片”(《第六種辦法》)。這首詩里最關鍵的象征性動作就是“敲”:“敲是回家?但家不應該含有羞怯和尷尬?!彼裕枰玫牡胤?,就不是“家”。“但家應該是這兒,這兒”——這一句緊接著又把上一句的意思否定了?!半S喊隨開,敲?!币粋€只用“喊門”就能開門的地方是家,相反,一個需要“敲門”的地方,需要羞怯和尷尬地敲門的地方,是陌生的人家。藥片的敲在于吻合,吻合某種疾病??瞻拙毩暻?,則不屑于吻合某種臆想:對神之形式的臆想——溶解你我才能提純的神之形式??瞻拙毩暻那?,只敲形象,形象即本質:自己的里面還是自己,短暫的里面還是短暫。這似乎意味著,“連擊空白者”如果不是為了擊中某個“中心”,而是為了擊中經(jīng)驗中的各種形象,那么此人就永遠不是在回家。當敲結束,形象地“化合”成為啞謎,誰也猜不透“你這云雀葬身何方”。敲這個動作的主體很可能就是“云雀”,在這里,歌唱著的人附身云雀之上,云雀歌唱猶如人之寫詩。從“我站起”這里開始,詩人換了一口氣,來揭秘云雀究竟葬身何方?!盁o邊無限”的墻,是緊承詩的前半部分那些出現(xiàn)在“敲”之后的抽象客體之后的第一個真正的具體的實體。在前面,藥片的敲,是比喻意義上的敲,雖然是具體的行為,但本身也被嵌套在一個比喻的詩語結構里,只有“我站起”,摸到了無邊無限的墻,才是在這首詩里真實地發(fā)生了的行為。墻是無邊無限的,沒有可以通向墻的另一面的門,因此才有了給它戴墨鏡這樣一個近似于“刻舟求劍”的舉動?!盁o門可入”只是詩人的一個比喻,云雀還是死于前面提到的矛盾之中,也即“隨喊隨開”和“敲”的矛盾。敲,似乎是歌唱者不能停止的行為,是其宿命,但敲,如果是不屑于吻合的敲,那它就永遠不是回家,而是漂泊。這就是最根本的矛盾。有論者早就指出,元詩“一開始就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詩學方案,它在提出詩學路線的同時也直言它的局限”。①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歐陽江河對張棗詩歌的判斷是對的,他并非一個象征主義者,只有印象主義者才會有這首元詩所表達的詩歌觀念。

      因此,作為張棗的詩歌理念,元詩立場是一個詩意內核,是詩歌審美的一個類型,是元詩模式下的詩歌走向超現(xiàn)實的維度。張棗從創(chuàng)作論出發(fā),用它來考量漢詩發(fā)生的美學過程,但它同時也充滿悖論,這是張棗的一種創(chuàng)作反思。《空白練習曲》第一首就有“從來沒有地方,沒有風,只有變遷棲居空間”。如果張棗并不認同象征主義的詩觀,不認為在那些經(jīng)驗現(xiàn)象的背后真的有某種真理碎片的話,“只有變遷棲居空間”,就意味著在宇宙空間中并沒有什么恒定不變的東西?,F(xiàn)象并非恒定不變,而這些現(xiàn)象的背后,也沒有什么恒定不變的真理。這就仿佛是以神之存在為前提的重重判斷和推理,最后證明了神的不存在。所以對張棗來說,也許詩歌寫作的意義,只在于揭示并直面這些內蘊沖動卻不可解的悖論。對于這場勇敢的詩歌冒險的終局,詩人自己大概也是無能為力的。

      結語

      綜上所述,張棗詩歌表達的悖論形態(tài)及語言風格得以建構與形成的原因不僅在于其家世與生平所造就的內在的用以對抗暴力的溫柔秉性,也在于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總體美學追求。張棗詩歌的悖論形態(tài)表現(xiàn)為俯拾即是的悖論式表達,在內容上則體現(xiàn)在對“時間與生命”“生與死”“人與神”等形而上問題的辯證式追問。張棗的詩在題材上中西合璧,但在“元詩”這一主動選擇的詩歌形態(tài)中,放棄了對明晰的意義的呈現(xiàn),而追求通過一個豐滿的隱喻語言的花園,來達到叩問蒼穹、克服言說危機的目的。但元詩路線的選擇也是對“詩是什么”的一次強有力的本體論探尋。而通過對其元詩代表作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詩人雖努力通過形象的表達建構其元詩理論大廈,其本體自身似乎也是一個矛盾重重的不可解的悖論。不過盡管如此,張棗的詩在代表一代詩人與“空白”對話的道路上,仍然為人們呈現(xiàn)詩歌本來應有的樣子。

      ①? 廖昌胤:《西方文論關鍵詞:悖論》,《外國文學》2010年第5期。

      ②? [美]布魯克斯:《精致的甕:詩歌結構研究》,郭乙瑤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

      ③? 張棗:《張棗隨筆選》,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8年版,第146—147頁。

      ①? 參見傅博:《輕與甜:論張棗詩歌的美學氣質及其建構》,浙江大學碩士論文,2012年5月,第6—11頁。

      ②? 參見敬文東:《味與詩——兼論張棗》,《南方文壇》2018年第5期。

      ③? 參見[蘇]巴赫金:《生活話語與藝術話語——論社會學詩學問題》,李輝凡等譯,《巴赫金全集》(第2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90—92頁。

      ④? 顏煉軍:《詩人的德國鎖——論張棗其人其詩》,《北方論叢》2018年第3期。

      ⑤? 宋琳、柏樺:《親愛的張棗》,江蘇:鳳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81頁。

      ⑥? 張棗、顏煉軍:《張棗隨筆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01頁。

      論張棗詩歌中悖論的建構及美學反思

      ①? 參見李雙:《論“四川五君”詩歌的傳統(tǒng)文化追求》,遼寧大學碩士論文,2019年5月,第19—20頁。

      ②? 阮紀正:《儒家文化傳統(tǒng)與當代道德建構》,《哲學研究》1996年第4期。

      ①? 宋琳、柏樺:《親愛的張棗》,第66—82頁。

      ②? 劉程:《語言批判 維特根斯坦美學思想研究》,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論張棗詩歌中悖論的建構及美學反思

      ①? [法]加繆:《西西弗神話》,杜小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12頁。

      ②? [美]厄內斯特·貝克兒:《死亡否認》,林和生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66頁。

      ③? 宋琳、柏樺:《親愛的張棗》,第165頁。

      ①? 王東東:《中國現(xiàn)代詩學中的元詩觀念》,《揚子江文學評論》2022年第1期。

      ②? 武欽諾:《張棗抒情詩中的元詩傾向研究》,吉林大學碩士論文,2022年5月,第11頁。

      論張棗詩歌中悖論的建構及美學反思

      ① ?李章斌:《走出語言自造的神話——從張棗的“元詩”說到當代新詩的“語言神話”》,《文藝研究》2021年第6期。

      作者簡介:魯?shù)?,澳門科技大學2021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詩學、創(chuàng)意寫作學;趙海霞,澳門科技大學國際學院助理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與文化批評、創(chuàng)意寫作、國際漢語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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