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薩滿文化的精神家園

徐　瑩　傅宗洪

宗教學者稱中國東北和西伯利亞不僅僅是薩滿教發(fā)源地之一，更重要的是在這一地區(qū)薩滿教表現(xiàn)得最為典型和完整。我國東北地區(qū)作為薩滿教發(fā)源地之一，其含義比較廣泛，包括原始巫術(shù)與原始宗教。

薩滿教產(chǎn)年于母系氏族社會，其萌生、形成、發(fā)展、演變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歲月，在我國古籍中，最早出現(xiàn)“薩滿”一詞的是記載女真人的“珊蠻”（即薩滿的異譯）。南宋徐夢革所撰《三朝北盟會編》載：“ 室（即完顏希尹）奸滑而有才…… 國人號為珊蠻。珊蠻者，女真語巫嫗也。以其通變?nèi)缟瘛！笔讋?chuàng)女真文字的一代名相完顏希尹是個通變?nèi)缟竦呐嫠_滿。[1]同時，“薩滿”在中國亦寫成“沙曼”、“薩瑪”、“沙瑪”、“撒麻”、“撒瞞”等字樣，以前一般認為“薩滿”的含義是指明“激奮者”、“癲狂者”、“瘋狂之人”，富育光先生經(jīng)過對滿語、赫哲語、錫伯語、鄂溫克語、鄂倫春語中“薩滿”一詞詞根的考查，證明“薩滿”一詞真正含義是“知道”的意思，即薩滿是最能知道、最能曉徹神意，溝通人神聯(lián)系的中介者。[2]薩滿教是萬神殿，即多神教，它的基本觀念是有靈論和有神論，認為在世界上有神靈世界的存在，認為廣闊宇宙間所存在眾生物和無生物以及人自身客體外的一切存在都可知稱之為神，而人要將自己的意愿傳達給神，乞求神的庇護保佑或得到神的相助，人神之間得以最終交流溝通就要通過“薩滿”這一中介才能實現(xiàn)?！八_滿”是具有通神的能力，得到神助，用神法知道神異現(xiàn)象，溝通人神世界的人。

在東北歷史上，薩滿教是一種最古老最有影響力的原始的土著的民間宗教形態(tài)，是東北文學及民間文化的母源，東北文學浸透了薩滿教精神，同時這種文化精神以一種非常穩(wěn)秘幽微的方式參與到社會生活當中，不僅影響著人們對于文學、藝術(shù)審美等方面的選擇和取向，同時使東北人民的日常生活也迥異于其它任何一個地域民族。在薩滿文化的氛圍中，東北作家的創(chuàng)作充滿了神秘而靈動的色彩，薩滿教文化因子不僅僅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因子而直接呈現(xiàn)于文本之中，更為重要的是其浸透在東北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文化神蘊。

（一）文學作品中的薩滿神事活動及信仰體系的突顯

東北作家作品中不乏大篇幅的跳大神場面描寫和薩滿神話的細節(jié)處理?！疤笊瘛痹跂|北文學作品里的出現(xiàn)多已漢化，在其初始階段，新薩滿在祭祀中常充當老薩滿的助手——“栽立”，即侍神人，當薩滿神靈已附體的時侯，他是代表神在講話，而“栽立”則代表族人答話。薩滿歌舞時，栽立配合默契，所以整個祭祀中栽立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故有“三分薩滿，七分栽立”的俗諺。[3]東北作家蕭紅的《呼蘭河傳》、端木蕻良的《大江》、《大地的?！返茸髌分胁环h化跳大神場面的精細描寫?！逗籼m河傳》中第二章開首就是描繪大神的：“大神是會治病，她穿著奇怪的衣裳 ……開初，她并不打鼓，只是圍起那紅花裙子就哆嗦……她的對面擺著牌位，牌位上貼著紅紙，寫著黑字……大神的旁邊，還有一個二神，當二神的都是男人……有的大神，一上手就百般的下不來神，請神人家就得趕快的殺雞來……二神嘴里喝：‘大仙家回出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大神說；‘我的二仙家，青龍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著風兒不算難……”[4]鄰居街坊感慨興嘆，仿佛請大神不是為了治病，而是在慶?；蚴茄莩?，蕭紅對于跳大神場面的描寫與原始土著民族的薩滿儀式已經(jīng)有所“變形”和“改裝”。在描寫的同時，作家一方面對薩滿教持否定態(tài)度，也隱約地滲透了對于這種“跳大神”儀式能夠娛樂鄉(xiāng)間民眾，散發(fā)出純樸自然的風姿而感到慶幸，在蠻荒的東北土地上，生出了薩滿文化，豐腴了東北這塊土地，使東北民眾在精神壓抑和肉體拘謹?shù)默F(xiàn)實生活中，得到某種錯亂的滿足。

薩滿教作為一種自發(fā)產(chǎn)生的自然宗教，它認為自然萬物是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能夠以超乎想象的神奇力量，對人們的生活施加利害影響，薩滿教的萬物有靈論，即可稱為“十方萬靈神”，日、月、風、雪、雷、電、動植物無不為神靈所在，其信仰體系可分為自然神詆、動植物神詆、英雄祖先神詆。蕭軍在《第三代》中贊頌了三棵神松歷經(jīng)大火而依然傲然挺立，不屈不撓的頑強生命力，這同薩滿教中的樹神崇拜觀念及其文化精神同構(gòu)同契，具有相同的文化淵源。端木蕻良《大地的?！分凶屴r(nóng)民艾老爹和兒子艾來頭在原始森林里尋找到了“神力”，并以此作為抗擊敵人的神界源泉。在蕭紅筆下，東北地區(qū)山川河流，花草樹木等一切自然景物，都展現(xiàn)著人的情感和神的靈性。生長在東北地區(qū)的蕭軍、蕭紅及端木蕻良對于自然景物寓意的不期而遇的描寫,使他們在地域文化精神方面具有一定的趨同性，存在著相同的文化基因，在創(chuàng)作上時而現(xiàn)出萬物有靈觀念的光輝。

（二）流淌著的薩滿文化底蘊

苦寒的自然環(huán)境誕生了薩滿文化，反過來薩滿教文化又影響著人們對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能力，陶冶了人們異常旺盛而驍勇強悍的生命意志。薩滿跳神作為一種宗教信仰活動，不僅表達了民眾驅(qū)病禳災，乞求保佑的生存性、世俗性、功利目的，而且在深層中表達了人類在征服自然，戰(zhàn)勝苦難與極限，使主體精神得以自由實現(xiàn)，在永恒和無限中自由地創(chuàng)造自身、解放自身的意愿。如果說薩滿教是東北人尋求精神解放的一種宗教手段，那么勇武雄強的匪性精神，則是東北人在薩滿文化浸潤下與一切生存厄運做斗爭的一種特殊的原始旺盛的生命力，更多地張揚了人的個性自由。東北作家中有些以勇武雄強的匪性精神為依托，刻畫了眾多具有“原始野性生命力”的“匪”，如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第三代》，駱賓基的《邊陲線上》，端木蕻良的《科爾沁旗草原》、《遙遠的風砂》、《大江》。

東北地處儒家文化的邊緣地帶，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觀念相對松動，加以薩滿教文化所崇尚的萬物有靈，萬物所具有的強悍的生命力，使東北這塊土地上的作家表現(xiàn)出一種迷狂式的激情，他們的作品跳躍著的是靈性的種子和力量。

注釋：

[1][3]王宏剛、富育光.滿族風俗志[M].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91.

[2]富育光.薩滿教與神話[M].遼寧大學出版社，1990.

[4]蕭紅.蕭紅經(jīng)典文集[M].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2.

（徐 瑩，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傅宗洪，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