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君
在眾多的藝術(shù)樣式中,悲劇是關(guān)涉到人類審美體驗的一種重要藝術(shù)形式。莎士比亞悲劇堪稱為描寫揭示人性和人的本質(zhì)的最為深刻和全面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這位使人類永久驚喜的巨人,最為我們著迷的無疑是他所創(chuàng)造的那眾多生動、真實、具有不朽生命力的藝術(shù)形象。尤其是創(chuàng)作成熟時期的悲劇人物,以其形象高大,個性鮮明和結(jié)局悲壯震撼著一代又一代人們的心靈。其中被譽為莎士比亞“燦爛王冠上面的一顆最光輝的鉆石”的《哈姆雷特》,四百多年來一直為各國評論家談?wù)撝?、爭?zhí)著,而關(guān)于主人公哈姆雷特的形象分析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世界文學史上還很少有對哪一個典型形象的理解像哈姆雷特這樣人各不同。究其原因,當然不能脫離人們多元性的藝術(shù)欣賞的欲望和趣味,以及某些學者和研究者對莎士比亞這位戲劇大師的歷史誤解和各種偏見。同時我們也必須承認,在很大程度上,這個問題又取決于哈姆雷特性格本身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他交融著人類涵蘊豐富的歷史、文化、社會及其心理的幽咽顫栗的詩情。藝術(shù)作品只有強烈關(guān)注人類共有人性,述寫“為造化所玩弄的愚人”才能成為人類永恒的經(jīng)典 。本文力圖從四個方面來審視莎士比亞所塑造的哈姆雷特形象。
(一) 時代精神的注入:一個理想破滅的人文主義者
任何一個作家不可能完全擺脫他所生活的社會及其思潮的影響,文藝作品當然是時代的產(chǎn)物。在英國文藝復興經(jīng)歷自己最繁榮的時期,莎士比亞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也經(jīng)歷了形成到發(fā)展深化的過程。在早期創(chuàng)作中,莎士比亞相信人性善良,相信“愛”的武器可以解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并把這看成是改變現(xiàn)實邪惡和創(chuàng)造美好世界的巨大力量。把一切社會問題看成是人性的“善”與“惡”的斗爭,把“惡”看成是一切社會墮落的根源,而“善”又是克服一切罪惡的靈丹妙藥。他曾經(jīng)認為人文主義理想可以實現(xiàn),戲劇沖突也往往是由惡人悔改、好人寬恕而得到解決的。
在中期的悲劇創(chuàng)作中,他向我們展示的卻是人類的自私與丑陋,人與人之間的殘酷與血腥的關(guān)系,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幅人性墮落,情緒泛濫的畫面。寫于16世紀與17世紀之交的《哈姆雷特》就是這樣一幅刻畫人性有限的代表作,這一時期正是英國文藝復興新舊交替時代的又一轉(zhuǎn)折點,資本主義新興時期的光明面迅速逆轉(zhuǎn),人文主義理想與現(xiàn)實社會矛盾沖突急劇地向縱深發(fā)展。生活的悲劇最容易在新舊交替的革命時代或社會大變動的混亂歲月里發(fā)生,藝術(shù)的悲劇也會隨之應運而生,正如馬克思所說:“舊階級的滅亡,例如騎士制度的滅亡,能夠給雄大宏偉的悲劇藝術(shù)作品提供內(nèi)容。”當時的英國已從“快樂英國”的“黃金時代”筆直地墮入了“黑鐵時代”。專制政體的進步性已經(jīng)喪失殆盡,社會生活中的各種矛盾日趨尖銳,人與人之間只有金錢利害關(guān)系,極端個人主義盛行。這一切激起了神經(jīng)最敏感的人文主義者的憤懣和憂郁,莎士比亞對此有著極深的感觸。
日夜縈繞于莎士比亞心中的就是縈繞于哈姆雷特心中的“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莎士比亞相信人類會戰(zhàn)勝罪惡,光明會普照萬物,而作為一個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者,莎士比亞深感人文主義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難以解決,正因為如此,哈姆雷特這個具有社會先進思想的理想人物,在腐敗的社會現(xiàn)實中悲愴地犧牲了,成了正義的殉道者。
莎士比亞對生活、人生、世界的許多美好憧憬往往體現(xiàn)在他筆下的人物身上。出身尊貴的丹麥王子,在當時新文化中心的德國威登堡大學接受了人文主義教育,形成的是一套與中世紀以來的傳統(tǒng)觀念完全不同的社會人生理想。劇中奧菲利婭有一段話對哈姆雷特作了很高的評價,說他是“朝臣的眼睛,學者的辯舌,軍人的利劍,國家所矚望的一朵嬌花?!笨胺Q“時流的明鏡,人倫的典范,舉世注目的中心?!备6〔祭挂舱f:“要是他能夠踐登王位,一定會成為一個賢明的君主。”這是莎士比亞對人的高度贊美,他希望憑借哈姆雷特的探索去尋求人類的前途。哈姆雷特的美學價值不是以自身的勝利來肯定所代表的理想,而是以自身的失敗來肯定所追求的目的的正義性、進步性和必然性,他的毀滅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取得了對舊制度、舊勢力道義上的勝利。在鞭撻社會惡勢力的同時,莎士比亞會刻畫出一系列理想的正面人物,他的悲劇并不讓人悲觀,而是留下希望和鼓舞,以否定的形式顯示了美的巨大力量。劇中丹麥王子死了,還有挪威王子率領(lǐng)大軍趕來恢復丹麥的秩序,給人希望和鼓舞。采用逆受這一心理反應形式,更能激勵人們化悲痛為力量,從艱難中看到光明。
(二) 外部沖突的交織:一個手執(zhí)利劍的孤獨反叛者
沖突可謂是戲劇的生命,哈姆雷特的悲劇是建立在深厚的社會現(xiàn)實基礎(chǔ)上的,沖突首先就在于人物和環(huán)境之間。哈姆雷特的毀滅看似偶然,卻實出必然,是按照現(xiàn)實的邏輯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程。由于符合真實的歷史和環(huán)境以及人物性格的合理發(fā)展,那個手執(zhí)長劍、孤軍奮戰(zhàn)的個人英雄已深深嵌入人們的腦海中。哈姆雷特沒有成為莎士比亞單純的傳聲筒,相反成為人們觀照生活、理解人生和洞悉人性的對象。
哈姆雷特所處的社會危機四伏、動蕩不安,且連遭親情、愛情、友情的三重打擊。母親在他心中曾是一個完美的形象,短短的時間里就改嫁給殺害父王的叔父,她被欺騙引誘卻絲毫不加懷疑,還認為自己很有理性。愛人奧菲利婭柔弱沉靜、天真無邪,卻聽信父親和兄長那些老于世故的 “忠告”,輕易地懷疑和否定彼此純真的愛情,盲目地充當刺探愛人的工具。知己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兩人看重的也不過是哈姆雷特王位繼承人身份,一旦利益相關(guān)就背信棄義,成了奸王的密探和幫兇。
對社會的觀察越深,目睹的罪惡越多,哈姆雷特的痛苦也就越大。剛開始人世間還只是一個“長滿惡毒的莠草”的“荒蕪不治的花園”,到后來已成了“一所牢獄”。觸目驚心的罪行不僅沒有遭到正義的懲處,反得到了滿朝文武的擁戴。透過嘻笑的面孔,哈姆雷特看到了荒淫腐朽的時代本質(zhì)。個人野心與極端利己主義如同癌細胞早已滲透了社會肌體,造成了整個國家機器和統(tǒng)治集團的墮落,對現(xiàn)實清醒的認識使得哈姆雷特必然奮起反抗去追求更高的新社會。
這種對社會的抗爭是積極主動、大膽的,如果安于現(xiàn)狀,接受克勞狄斯的安撫,哈姆雷特仍可以與他人和睦相處、相安無事。但是嫉惡如仇的他有著不同舊俗的精神世界,崇高的責任感和人格力量使他蔑視不光彩的人生,拒絕俯就屈從,不愿茍活于世。面對著強大的社會惡勢力和種種難以應對的人際關(guān)系,哈姆雷特沒有放棄對虛偽世界的抵制和對真善美信念的向往,但他追求以個人力量拯救社會,這種抗爭必然會給自己帶來厄運,他的死亡不可避免,造就他的時代也正好是毀掉他的時代,馬克思說:“一個人的發(fā)展取決于和他直接和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fā)展?!睂τ诿總€人來說,社會關(guān)系就是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人與環(huán)境的交流中鑄造了人的內(nèi)心世界,但環(huán)境又似乎不允許他們在其中安身立命,而且常常作為無法回避的外部異己力量與人相對立,否定他們的意志,譏諷他們的思想,嘲笑他們的情感。哈姆雷特是超群的,他力圖超越,卻終被裹挾在尖銳的社會沖突之中,這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種要求實際上不能實現(xiàn)的”悲劇。
透過哈姆雷特的抗爭,展現(xiàn)給人們的是一部深刻真實的社會歷史悲劇,其中“最富于關(guān)于人生的深刻思想”——對現(xiàn)實的抗爭與超越,是在攝人心魄的丹麥王子的生活遭遇中,在他與周圍的一切聯(lián)系中,在他獨特的個性發(fā)展中,在他不可重復的悲劇命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哈姆雷特死了,但他給人們留下了一個不與邪惡勢力妥協(xié)的榜樣,他的長劍深深地刺入奸王的胸中,在流血犧牲中顯示了正義的光輝,把真善美具體化。
(三) 內(nèi)心矛盾的激化:一個陷于兩難境地的理性復仇者
英國當代戲劇理論家尼柯爾說,一個劇本“只有當它把外在沖突與內(nèi)在沖突結(jié)合在一起時,它才會在舞臺上與文學領(lǐng)域中獲得成功”。哈姆雷特一次又一次的內(nèi)心獨白道出了他的無奈以及痛苦、多思、敏感、聰慧和矛盾的心理??梢院敛豢鋸埖卣f,如果沒有這些心靈沖突也就沒有所謂的哈姆雷特了。在塑造人物性格過程中,莎士比亞緊密地把外部社會斗爭和人物內(nèi)心矛盾有機地交錯起來,并深入地發(fā)掘由外部沖突所引起的復雜內(nèi)心斗爭,把主人公靈魂深處的秘密和微妙的意念坦露出來,產(chǎn)生了更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
哈姆雷特用自己抽象的人文主義理想尺度去批判周圍的一切,他眼中曾有人類最完美的定義,但現(xiàn)實的風暴將這一理想擊碎,人文主義信念的有限性使哈姆雷特內(nèi)心充滿惶惑與痛苦。在這個遠離上帝、信仰斷裂的時代,舊價值觀的破滅和新價值觀的缺席在精神上撕裂著哈姆雷特,而在理想與信念破滅的絕望之中,鬼魂卻給他派定了一個復仇者的角色,為父報仇是倫理道德所賦予他的義不容辭的責任,正如劇中雷歐提斯所說:“他有這樣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屬于他自己,因為他自己也要被他的血統(tǒng)所支配;他不能像一般庶民一樣為自己選擇,因為他的決定足以影響到整個國家的安危。”置身于世界之中,但不能成為世界的一分子,在這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世界,只能扮演瘋子的角色。哈姆雷特可以說是亦真亦假的瘋了,一方面是復仇者自御的理性需要而裝瘋,另一方面卻是精神危機的自然表現(xiàn),是信仰與行為、理智與情感、德行與卑劣的內(nèi)心沖突中不能自拔的真瘋。時代脫節(jié)了,哈姆雷特的內(nèi)心世界也脫節(jié)了,現(xiàn)實逼他背棄理想,情感促他違背理智,復仇的義務(wù)迫使他去做違背意愿的事。
在價值虛無的撕裂中,哈姆雷特思考著如何才能使復仇成為他之所以存在的目的,并提出了“生存還是毀滅”的人生哲理思考?!澳蝗淌苊\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在奮斗中掃除這一切,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對于生命價值的探索使他將個人復仇和重整乾坤聯(lián)系起來,把為父報仇擴大到了拯救社會。黑格爾說,哈姆雷特“所懷疑的不是他應該做什么,而是他要如何去做好它?!彼邮芰松钪概山o他的復仇角色,以直面人生的勇氣將復仇作為了自己理想與現(xiàn)實的立足點用以寄托自己的人生。
“戲中戲”在劇中占有重要地位,哈姆雷特在戲與現(xiàn)實的對照中,既進行了客觀罪行的證實,也進行了反躬自省,對復仇行為是否仁慈、是否正義進行深層思考,把簡單的因果報應變作對人的尊嚴、人的價值的憂慮。布萊希特曾說:“中世紀時期可以把哈姆雷特的著名猶疑不決看作是他的弱點,把最后現(xiàn)實的行動看作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結(jié)局。而我們卻認為這種猶疑是一種理性,而他最后的兇暴行為看作是一種倒退?!惫防滋貓?zhí)著地追求復仇的正當性和合理性,想在行動上做得“絲毫不讓人家指摘”,以完成對自我人格的塑造。在國王祈禱之時他有了一個能夠一劍結(jié)果國王性命的機會,但是在關(guān)鍵的時刻他選擇了放棄,延緩了報仇的行動,他要“等候一個更殘酷的機會”。他說,“這一服續(xù)命的藥劑不過延長了你臨時的痛苦”,表面的理由是他不愿讓克勞狄斯洗滌靈魂時殺死他,以恩報怨,讓國王上天堂去,骨子里卻是潛藏于這種宗教理性背后的逆反心理——不能褻瀆神靈、陷自己于不義的顧慮,他認為以這種方式殺了國王,是對一個毫無能力的人所進行的卑鄙的暗殺活動,和克勞狄斯干的勾當沒有兩樣,不是一個正義的人應該采取的行動。
理性使哈姆雷特仇恨罪惡,產(chǎn)生了復仇的念頭,也正是理性又使他厭惡血污,要對復仇作思考,而“因循隱忍,一切聽其自然”。徘徊動搖于懲罰與不懲罰之間,殺戮與反殺戮愿望之間,理性使人覺醒,而高度理性的哈姆雷特卻由此使自己歷盡了猶豫、躊躇的煎熬和無論怎么做都會有深重負罪感的折磨。最豐富的心靈世界折射出最豐富的歷史世界,最深刻的歷史悲劇熔鑄在最具體的性格悲劇里,所有的沖突和仇恨,中心就是哈姆雷特,他是引起者,也必將是承愛者,在內(nèi)部沖突與外部沖突的雙重作用下,王子倒下了,留給我們無限的感嘆。
(四) 生死哲理的思索:一個直面死亡的思想家
哈姆雷特不僅是一個行動者也是一個思想家,在探求中他對死亡進行思索,使本來豐富的形象更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將悲劇之美化為個性之美,使毀滅了的人物“以生的形態(tài)繼續(xù)存在”,仿佛是樹立在人類面前的一面鏡子,能幫助人類在精神領(lǐng)域里加深對自身的了解——人并非萬能,人類靠自身無法走出生存困境,但是人應該從生的不屈中獲得死的不朽,超越生命的有限獲得精神的永存。
普通人在一生中或許很少思考死亡問題,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說:“死亡不過是感覺的消失……當我們存在時,死亡對于我們還沒有來,而當死亡時,我們已經(jīng)不存在了。因此死對于生者和死者都不相干?!钡钱斎藗冎苯訉τ谒劳鰡栴}的時候,再也回避不了人生中這一難堪的問題。哈姆雷特對于死亡的思索正源于他的不幸,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曾使哈姆雷特想以死超越,以死反抗絕望,求得解脫。但最終他將個人復仇與重建社會秩序疊加在一起,對死亡他選擇了一種入世的超越。他要在與社會邪惡和自身人性弱點的斗爭中,追求社會正義的實現(xiàn)和自身人性的完美,他要通過復仇重塑一個明君形象,并給世人樹立一個人文主義者的楷模。面對現(xiàn)實,不再消極而是選擇行動,這種選擇并非是對生活簡單的貪戀和對死亡盡可能遠的避離,而是在對人生價值思索后獲得的一種抗拒死亡的意識,這種抗拒不是本能的、下意識的,而是高度自覺的。在獨白中,哈姆雷特已清楚地知道決心復仇自己就將毀滅,這不僅僅是因為邪惡勢力過于強大,而是他意識到這是人類抗爭的必然結(jié)局。復仇的歷史責任感使他獲得了一種生命意識,他重新標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重建了自己的人生價值觀。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說過:“沒有超越就沒有悲劇。”選擇超越、直面人生,生存的困境必然使哈姆雷特更痛苦,但這種行為與其說是悲劇性的,倒不如說是悲壯的,這種不坐以待斃的積極人生態(tài)度給了人們精神上的極大震撼。
哈姆雷特孜孜不倦地進行自我求證,尋求行動的正義,面對復仇的拖延他只能在心中嚴歷地譴責自己,強烈地批駁自己,用榜樣的力量鼓勵自己,這種心靈的沖突在墓地得到了和諧,哈姆雷特大徹大悟了人生的自然規(guī)律。無論是誰,無論生前怎樣榮華富貴、尊嚴高尚,死后都無一例外地化作泥土,亞歷山大的尸體可能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凱撒的尸體也許變了泥巴破坪,替人擋風遮雨。原先那樣讓人感到神秘與恐懼的死亡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了哈姆雷特面前。一直在他心中委決不下的東西也得到了答案:生的意義被死的平等所否定,生與死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為無計可避的死的結(jié)局所填平。突破了生死觀,哈姆雷特不再以物喜、以己悲,更能坦然地面對死亡,順其自然,生死同構(gòu)。向死而生這種觀念不僅是可能的,而且也是現(xiàn)實的,死亡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確定性和不確定性、可預測性和未知性,構(gòu)成了人們對于死亡的無可奈何,死亡成了高懸生命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卻決定了人們的生存方式,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參悟讓哈姆雷特內(nèi)心的沖突得到了和解。當克勞狄斯挑撥他跟雷歐提斯比劍時,他接受了挑戰(zhàn)。對于生活,他選擇的是面對而不是逃避,是“隨時準備著”,為榮譽而決斗的他死在了精心布置的不榮譽的陰謀之中。生存的險惡沒能讓哈姆雷特完成自身所負的歷史使命,為父復仇殺死敵人也只是在偶然中的結(jié)果,但是在擔負忍受多方面矛盾里,他仍然保持著自己的本色,忠實于自己,他沒有讓自己融化于這些矛盾之中,卻在執(zhí)著顯示自己實體過程中呼應時代精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生本身就是人超越死亡的戰(zhàn)場,在這個戰(zhàn)場上人們通過各種形式的拼搏與戰(zhàn)斗,與命運對抗,以獲得永存的人生價值。哈姆雷特的人生歷程及復仇心態(tài)正是如此,他具體有效的復仇行動因找不到生命存在本原意義的確證而失去了“熾熱的光彩”,迫使其以深沉的思想和敏感的激情去探索人生。由恐懼死后的神秘到坦然面對死亡,哈姆雷特始終將這種人的本質(zhì)意義的思考與自我抗爭聯(lián)系在一起。既然死亡是確定的,必然的,那么依據(jù)必然、順從必然來選擇生活方式才能過有意義的生活。
哈姆雷特以自己的思索與抗爭表明:盡管死亡使一切虛無,但人生的意義不在結(jié)果,而在過程中,在直面死亡與之抗衡的行動中。除了直面死亡之外,別無其他解除因死亡造成的痛苦的途徑。我們應該在正視死亡,勇敢地面對死亡之中增強自己的生命力,并以加強的生命力迎戰(zhàn)死亡,在死亡的廢墟上建構(gòu)出生命的意義,進而在死亡中得到永生,完成對死亡的超越。哈姆雷特這樣做了,他得到了永生。如同創(chuàng)造他的劇作家一樣,哈姆雷特“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所有的世紀”。
(鄒 君,湖北宜昌三峽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