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漢語中的擬聲詞有著鮮明的語體色彩,一般來說,口語和文藝作品通過運用擬聲詞對聲音作單一的摹擬或描繪,從而捕捉客觀事物的音響,給聽者或讀者一個具體的明確的印象。運用擬聲詞摹聲,摹寫的是審美主體對于審美客體聽覺上的感覺,既是“感覺”,就意味著它是人們心目中的主觀的情感體驗。擬聲詞以語音符號或文字符號為中介,間接地訴諸人的感官,使人如聞其聲,進而如見其形。運用擬聲詞摹聲可以再現(xiàn)審美客體的某種客觀的表象,即聲音,可以表現(xiàn)審美客體在主體心目中所引起的一種主觀的體驗。因而,擬聲詞除用于摹擬描繪事物的聲音外,還可以“借對于聲音所得的感覺,表現(xiàn)當時的氣氛”,通過人們的聯(lián)想,從而表情達意,把事物的種種狀態(tài)或行為描繪得生動形象。一定的語境中,擬聲詞運用恰切,可以傳神生輝“把事物‘形容盡致,這好像在語言里加上了鮮艷的色彩”,讓人感受到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從表達效果上看,運用擬聲詞可以以聲寫人狀物,借助摹擬聲音的作用描繪事物,渲染氣氛,表達感情;可以以聲達意,憑借對聲音的摹擬,使人們產(chǎn)生某種聯(lián)想,傳達某種特定的思想意義。
一、以聲寫人狀物
自然界的聲響豐富多彩,文藝作品中運用擬聲詞對自然聲響直接摹聲較之用間接方法,意在突出強調(diào)所摹擬的聲音,通過直接摹擬事物的音響特征,引起人們對這一事物的想象,加強人們的感性認識。摹聲狀物,不單以形見,且伴以聲聞,有聲有色,形神兼?zhèn)?,自然景物的描寫更顯逼真、生動。例如:
⑴冬季的第一場大風把明德府的后花園變成了一個喧鬧的世界:樹枝在風中搖擺的呼呼聲,藤條在風中撲地的噼啪聲,干枯的花莖在風中斷折的咔嚓聲,間或摻和著一兩聲花盆被風摔到地上的乒乓響,使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竟有些熱鬧非常。(周大新《銀飾》)
這一段文字對不同事物的聲響進行真切細致的摹擬,使讀者獲得聽覺上的聲響美的同時,也獲得視覺上的形象感。搖擺的樹枝、撲地的藤條、斷折的花莖、落地的花盆,極具鮮明的動感。
運用擬聲詞摹聲再現(xiàn)了客觀世界的聲響留在我們記憶中的印象。有的擬聲詞側(cè)重于摹擬,要求“形似”,如摹擬動物的鳴叫聲,“喵~”“咩~”“汪~”等;有的側(cè)重于描繪,注重神似,如摹擬自然界不易確定的、復雜的聲音,“稀里嘩啦”“嘰嘰喳喳”等。無論怎樣,對于自然聲響的摹擬一定要逼真。不同的擬聲詞有不同的摹擬效果,要選用貼切、準確的擬聲詞摹擬相應(yīng)的事物,而不能過于隨意,正如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中所說,直寫事物的聲音應(yīng)防止流于輕佻,這是取得以聲狀物的修辭效果的基礎(chǔ)。
運用擬聲詞描寫人物形象時,可以從聽覺上引起讀者注意,以人物的聲音來刻畫人物形象,展現(xiàn)人物性格,使我們讀來有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之感。選用貼切的擬聲詞刻畫人物,可以生動、充分地體現(xiàn)出不同人物的年齡、性別、體態(tài)等形象特征,如:
⑵接著聽見兩個表弟咕咕唧唧的聲音。(冰心《別后》)
⑶那幾個老媽子也咕咕噥噥的不知說些什么。(冰心《兩個家庭》)
這兩個例句中的擬聲詞細致、準確地區(qū)分了不同的私語聲。孩子聲音響而脆,低聲說話用“咕咕唧唧”;老年婦女小聲嘀咕含混不清,故用“咕咕噥噥”。不同的擬聲詞的運用使得不同人物的不同形象特征顯得十分鮮明。又如:
⑷枯瘦的手在新布上摸著,劃出嚓嚓的響聲。(韓少功《爸爸爸》)
“嚓嚓”的聲響襯托出那雙在新布上摩挲的手何等枯瘦、粗糙。這里運用擬聲詞調(diào)動著我們的聽覺,再通過想象,進而調(diào)動我們的視覺,一雙干枯的手栩栩如在眼前。
恰當、貼切的擬聲詞在刻畫人物性格、揭示人物心理方面也有著很好的輔助作用。人物性格通過人物的言談、舉止直接反映出來,擬聲詞的運用,就是通過“以聲識人”的手段表現(xiàn)人物,突出個性。
⑸等了相當長久的時間,一陣唧唧噥噥的笑語聲中,兩位小姐推門而入。(梁實秋《槐園夢憶》)
⑹我回想起,那時是有一批淘氣的女孩子在窗外唧唧嘎嘎。(同上)
例⑸中“唧唧噥噥”的笑語,非常符合文中人物季淑的性格特點。季淑在女友的引見下,初見梁實秋,一個“唧唧噥噥”寫出了江南少女的語音婉轉(zhuǎn),性情斯文,恰如梁實秋所形容“不是健談的人,她有幾分矜持,但是她并不羞澀。”例⑹中“唧唧嘎嘎”逼真地刻畫出一群女孩的淘氣、喧鬧,話語歡快。讀來真是聞其聲,見其人。
⑺患心臟病的人說上樓就上樓,噌噌地一口氣上了五樓,氣不喘,心不跳,面不變色,跟沒病的人一樣。(諶容《減去十歲》)
《減去十歲》是篇荒誕小說,寫一個單位,忽傳接到一個文件:由于“文革”使每個人都耽誤了十年,現(xiàn)決定每人減去十歲。小說以假定性的荒誕情節(jié)反映了某種變態(tài)的社會心態(tài)。例⑺中的人物減去了十歲,重返了青春,按捺不住的興奮和狂喜的心態(tài)借助擬聲詞生動地表現(xiàn)了出來。這里,在特定的語境中作家運用擬聲詞成功地揭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動。
文學作品中借助擬聲詞的摹聲,還可以為寫人狀物渲染氣氛,助長情趣。作家總是從人物特定的身份和心境出發(fā),去觀察、描寫他周圍的環(huán)境氣氛,自覺或不自覺地把自己或人物的某種感情滲透到客觀景物的描寫之中,以哀景寫哀,以樂景寫樂。如:
⑻滾滾的波濤象預感到將要有一場悲劇發(fā)生,嗚嗚地發(fā)出泣聲。( 林?!豆终Q三題》《中國黑色幽默小說大觀》)
⑼走到山邊,便聽到花花花花的聲音。(朱自清《綠》)
同是流水發(fā)出的極大聲響,一是“嗚嗚”,一是“花花花花”,分別傳遞出作家賦予它們的不同情感。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
二、以聲傳情達意
運用擬聲詞傳情達意,借助人們對摹擬的聲音所產(chǎn)生的心理反映和聯(lián)想作用,賦予擬聲詞以特定的思想內(nèi)涵。這種語言表達含蓄不露,意蘊豐厚,往往可以收到言簡意豐的表達效果。如:
⑽電話就放在傳達室那棕色的寬闊的窗臺上。沒有人,只有一臺電位器已經(jīng)磨損,電容器已經(jīng)老化的收音機,諸葛亮守空城似地唱著,噼哩叭啦伴著嗡—嗡—嗡—嗡?!叭四亍绷h(huán)顧四周?!拔梗尽笔找魴C回答著:噼哩叭啦,嗡—嗡—嗡—。(張潔《方舟》)
這一段是寫柳泉想到傳達室打個電話,作者通過對傳達室中聲音的逼真描寫,極其細膩地營造出機關(guān)大樓傳達室單調(diào)乏味的氣氛,生動地再現(xiàn)出一種閑散、雜亂而又無所事事的無聊狀態(tài)。又如:
⑾秋風索索地從檐前走過,把從屋瓦上墜下的雨線扯斜,使雨水滴落的聲音也有了改變;由嘀嗒嘀嗒變成了呼啦呼啦。(周大新《步出密林》)
此句作者并不直言其意,說雨越下越大,而是通過“由嘀嗒嘀嗒變成了呼啦呼啦”寫出了雨勢的變化。讀者通過聯(lián)想,領(lǐng)悟到“嘀嗒嘀嗒”意指雨點稀疏而大,“呼啦呼啦”意指雨密集如瓢潑。相比之下,擬聲詞的運用要生動形象得多。
1.利用諧音雙關(guān)傳意
雙關(guān)是一種傳統(tǒng)的修辭手法,是“依靠語言環(huán)境的幫助,利用語言的聲音或意義上的聯(lián)系,使一句話同時關(guān)涉到兩個事物的一種修辭手法?!标愅馈缎揶o學發(fā)凡》說:“這類辭格的成立,是以語音能夠關(guān)涉眼前和心里的兩種事物為必要條件。重心在乎語音。在乎用作雙關(guān)的語音,和那表明主意的語音的等同或類似?!?/p>
運用擬聲詞構(gòu)成的雙關(guān)是利用同音字、近音字的條件造成雙重意義的諧音雙關(guān),一般來說,擬聲詞在言語表達中是只取其聲音,不問其字面意義,而諧音雙關(guān)的擬聲詞在一定的語境中,卻是取其聲音的同時,也傳遞出其字面意義。在文學作品中,有將杜鵑、鷓鴣的鳴叫聲,摹擬為“不如歸去”、“行不得也哥哥”的例子。又如:
ア醒疲⊙?!哑?/p>
ざ傭擁墓檠唬相和相答,
ぁ…
ぬ它仿佛說道,
ぁ骯檠劍」檠劍保ㄓ崞講《冬夜之公園》)
該詩以鴉的叫聲起句,寫群鴉有秩序地歸窩,叫聲此起彼伏,似在相和相答。最后寫鴉的叫聲,用了諧音雙關(guān),成了“歸呀!歸呀!”,蘊含了豐富的意義,似在催促詩人歸去,間接寫出詩人在冬夜的公園里徘徊很久了。
利用擬聲詞可以構(gòu)成諧音歇后語,即借助歇后語后部分的擬聲詞與另外事物的音同或音近現(xiàn)象表達意思,達到“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妙語雙關(guān)的效果。如:
⒀白鵝過河——各顧各(咯咕咯)
こ躚Ю胡琴——自顧自(吱咕吱)
だ掀牌懦楹笛獺—罷罷罷(叭叭叭)
這些歇后語的形成就是利用擬聲詞造成的絕妙諧音引出結(jié)論部分所要表達的意義,顯得活潑、風趣。
2.溝通藝術(shù)感覺傳意
通常擬聲詞用來表達和傳遞聽覺上的感受,但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時,作家為了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 增強語言的感染力,常常將擬聲詞移用于聽覺以外的其他感覺上,以表達出他們異常靈敏而準確的藝術(shù)感覺。這種方法被稱為“通感”或“移覺”。通感指人的不同感覺的溝通與融合,是用一種感覺去體會、表達另一種感覺的表現(xiàn)方法。它與屬于感覺范疇的“聯(lián)覺”有著一定的關(guān)系,通感基于人們心理的真實感受。人對客觀事物感覺的內(nèi)容同客觀刺激的關(guān)系十分復雜,并不單純是一一對應(yīng)關(guān)系。例如,人們聽到某種聲音時會感到看見某種顏色。生理研究也表明人的五官是可以相通的。擬聲詞移用于聽覺以外的感覺,以奇特鮮明的聽覺形象喚起我們的聯(lián)想和想象,從而獲取作品更為豐厚的意蘊。如:
⒁我那天一個零錢也沒有,掏出一元錢遞給它,弄得旁邊所有的人都看我,我的臉刷地紅了。(陳染《世紀病》)
⒂現(xiàn)在,白色的窗簾一撲一掀,太陽光劈哩啪啦地跳進來。(陳建功《鬈毛》)
例⒁借擬聲詞傳達出視覺上的速度變化之快,使人感到在急劇的變化中,無聲的仿佛要發(fā)出聲音似的。例⒂中“劈哩啪啦”寫陽光隨窗簾的撲掀而跳動、閃躍,極有視覺上的動感。這兩例都將視覺的形象用聽覺的聲響描繪出來,避免了一般的正面描寫,通過感覺的溝通,引起人們的種種聯(lián)想,獲取一定的意味。
文學作品中描寫感覺越獨特,越顯示出藝術(shù)本身的價值。作家們常以其異常靈敏而準確的藝術(shù)感覺來表現(xiàn)自己對生活的特殊感受。在他們筆下,可以借助擬聲詞把純屬內(nèi)心的感受描繪出來,使實際無聲的心理活動變得似乎有聲了。
⒃當然,他事前說了有人要搬進來,但他沒有說是這樣一個漂亮如花,嘀嘀嗒嗒水珠兒般的女孩。(星竹《游戲》)
⒄愛情有時是轟隆隆而來,一開始便是排山倒海的架式。(方方《隨意表白》)
⒅北海有一女子,亦是作家,嫌工作影響寫作,居然把“銀行的金飯碗”扔了,哐啷一聲,到北京寫作去。(顧文《說時光》)
以上數(shù)例都是運用擬聲詞生動、細致地傳達了人物的心理感覺,將難以言傳的、抽象的心理活動,在聽覺上具體化,讓人物獨特的內(nèi)心體驗通過有聲的形式,藝術(shù)性地表現(xiàn)出來。在上述幾例中,聲音作用于由突如其來的事物變化造成的內(nèi)心強烈的感覺之中,使意覺與聽覺溝通起來,突出、強調(diào)了人物復雜而獨特的內(nèi)心感覺。
在語用中,擬聲詞靈活自如,通過摹擬自然界的各種聲響來表達人們聽覺器官上的感覺,既是“感覺” 就意味著它是人們心目中的主觀的情感體驗,而運用擬聲詞也正是在聽覺上喚起人們的聯(lián)想和想象,從而收到以聲表形、聞聲見形、寓情于聲的藝術(shù)效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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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琰琰,上海中僑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