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護花使者”

李 璇

摘要：歷來的研究都認為《水滸傳》中的男性對女性是持排斥、憎惡態(tài)度的，甚至視女性生命如草芥，但是在這一群“不近女色”梁山好漢中，卻有一人始終充當著“護花使者”的角色，時時憐香惜玉，他就是“花和尚魯智深。本文擬從魯智深對女性的態(tài)度入手，進而發(fā)掘其性情中的俠義精神和佛性光輝。

關(guān)鍵詞：水滸傳魯智深女性憐香惜玉俠義精神佛性光輝中圖分類號：I 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578(2009)12—0181—02

1英雄畏美

《水滸傳》歷來是作為一部熱血男兒的英雄傳奇小說問世的，是一部男人書，而且寫的也是封建男權(quán)視角下的男人的世界。可是在這個紛紜的男人世界里，作者也不可避免的寫到了女性，但是她們的形象卻是非常單薄的，其結(jié)果大都十分悲慘?！端疂G傳》中的女性粗分為三類：一類是以顧大嫂、孫二娘、扈三娘為代表的女英雄形象；一類是以潘金蓮、潘巧云、閻婆惜和盧俊義之妻賈氏為代表的淫婦形象；還有一類是邊緣人物形象，如李師師、林娘子、白秀英、金翠蓮、玉蘭、王婆等等。

這部小說在為我們描繪了許多栩栩如生的男性英雄人物同時。卻把書中的女性人物置于令人尷尬的地位：她們或嗜血成性、或放蕩淫亂、或忘恩負義……這樣看來，《水滸傳》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無疑是非常極端的?？偟恼f來有兩種。一種就是荒淫好色、以玩弄和侮辱女性為樂，如高衙內(nèi)之類的歹人；第二種就是英雄好漢們，有強烈的憎女、厭女情結(jié)，避之不及，杜絕任何正常接觸?！斑h離女色，輕視女色”也是梁山男人成為好漢的重要標準。粱山好漢大都是單身，即使有妻兒，也極少提及他們與妻兒的感情。妻兒在他們的心目中幾乎蕩然無存。以36員天罡星來說，除花榮、秦明、張清、徐寧、阮小二等少數(shù)人有妻子外，宋江、盧俊義、林沖、楊雄等雖有妻子，但或被殺，或自殺，未聞再娶。公孫勝、魯智深、武松、劉唐、史進、雷橫、阮小五、阮小七、石秀、燕青等人都是單身，所以至少有50％的人是單身。

諸英雄以“不近女色”為規(guī)范約束自身，并對紅杏出墻的女性。進行嚴厲地懲罰，手段之殘忍，令人發(fā)指。例如，武松、楊雄、李逵殺害女性手段都異常殘忍，達到變態(tài)的地步。武松殺潘金蓮時“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yǎng)在靈前。查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楊雄殺潘巧云時“把刀先挖出舌頭，一刀便割了”，再“一刀從心窩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又將尸體支解了才罷手，并且連丫頭迎兒也不放過，“手起一刀，揮作兩段”。通過“慘死”的結(jié)局，作者給了那些越出封建禮法規(guī)范的女性以最嚴厲的道德懲罰。男性掌握絕對話語權(quán)，并對超越封建禮法規(guī)范的女性進行殘酷殺戮，這是男權(quán)文化的典型代表。

2憐香惜玉

在清一色的輕視女性的好漢中，有一個人卻顯得異常突兀，尤其是在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上。他雖然不近女色，但一生好幾次行俠仗義之舉都與女性有關(guān)，這個人就是花和尚魯智深。不同于其他梁山好漢，魯智深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是保護有加，是憐香惜玉。

魯智深背上有一大搭花刺青，剃度出家后，得了一個綽號，叫“花和尚”，這是由他天生剛烈豪放性格得來的，他骨子里透出的是正義、率真和睿智，“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簡直就是對他形象的最好刻畫。

魯智深一生孤單，卻是個真正的“護花使者”。他從未泯滅對女性的溫情。一生全部的仗義之舉，幾乎都和拯救女人相關(guān)。武松、李逵只知道殺女人，而魯智深卻知道處處憐惜女人。為救淪落為賣唱女的金翠蓮，魯智深三拳打死了惡霸鎮(zhèn)關(guān)西，結(jié)果被迫遁入寺廟，做了和尚，亡命他鄉(xiāng)；從五臺山往東京的路上，夜宿劉太公家，聽到桃花山的小霸王周通強搶劉太公的女兒，便潛伏在劉家小姐的閨房里，狠狠地教訓(xùn)了小霸王，最后讓周通折箭立誓，不再騷擾劉家；在瓦罐寺同史進，將奸淫民女的崔道成、丘小乙殺死；而魯智深救史進，也是女人引起的。賀太守搶了畫匠王義的女兒“玉嬌娘”，史進去刺殺太守被捉拿。智深再去救史進，可以說也是間接的因為玉嬌娘。

更因為林沖娘子的緣故，魯智深連和尚都做不成了?？墒撬翢o怨言，流落江湖那么多年，仍然把僅有幾面之緣的林娘子的安危記掛在心上。要不是如此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在梁山與林沖重逢的時候(自第七回魯智深與林沖野豬林分別之后至第五十七回才在梁山再聚)，第一句斷問不出“灑家自與教頭滄州別后，曾知阿嫂信息否?”的話來。此一句如奇峰突起。金圣嘆批日：“奇語絕倒，令人聞之，又感又笑?！北韺觼碚f，是對結(jié)拜林兄妻子的關(guān)心，深層來說，這也是個性情中人，思念而不逾距，純真而不下作。這些語言的感覺是那樣溫暖，傳遞著人間真純的友愛情感。讓我們感到，在水滸中刀槍劍戟的生死屠殺中，還有一分人的真情在。在得知林沖妻子已經(jīng)不堪凌辱自縊身亡后。魯智深再沒喝過酒，竟至坐化而滴酒不沾。

魯智深不好色，卻有憐香惜玉之情；魯智深不淫邪，卻有護花使者之舉?；ê蜕胁弧盎ā?，他真正做到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且，我們不難看出在他心里，女人也是人，也是值得尊敬和愛惜的?？梢哉f，這是魯智深人生中最耀眼的亮點之一。

3逼上梁山

在英雄上梁山之前，大都經(jīng)歷過種種波折，這種磨礪通常被形容為“逼上梁山”。每個人的被逼之法各有不同，逼英雄上山的還有女人。且拋開女人的“好”、“壞”不說，女人扮演的常常是英雄命運中的一個“劫”。魯智深的故事一波三折，均由女人而起。試問，如果不是因為金翠蓮被鄭屠玩弄、欺辱，魯智深如何會“犯罪”并流落到五臺山去做和尚?如果不是因為劉太公女兒被小霸王周通強搶，魯智深又如何會大鬧桃花山?還有，如果不是因為林沖之妻被高衙內(nèi)調(diào)戲，林沖受到高俅殘害，魯智深又如何會大鬧野豬林并被高俅派人擒捉，不得已而上二龍山?所以金圣嘆評論說：“魯達凡三事，都是婦女身上起。第一為了金老女兒，做了和尚。第二既做和尚，又為劉老女兒。第三為了林沖娘子。和尚都做不得?！奔词故沁@樣，也未見魯智深在事后有半點怨言。若換做其他好漢，不知要對那些女性有多憤恨呢。

4與林沖、武松的對比

在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上，魯智深和林沖、武松都是不同的。女性在魯智深的眼中是弱者，不論是男女，只要是弱者。都是他要保護的對象。為了保護金翠蓮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為了劉太公的女兒而打周通，為了林沖的妻子打抱不平，即使林沖都采取了忍讓的態(tài)度，也要殺高衙內(nèi)，這也是與魯智深愛憎分明的性格分不開的。所以當林娘子遭到高衙內(nèi)騷擾時，貴為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林沖迫于高太尉的權(quán)勢，生生地咽下了這口氣，而身為局外人的智深卻無所畏懼。智深道：“你卻怕他本官太尉，灑家怕他甚鳥!俺若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吃灑家三百禪杖了去。”(第七回)林沖也很愛自己的妻子，可是在高俅這樣的強大勢力面前，他軟弱了，以他的性格做不到像魯智深那般大無畏。

相比之下，武松的對女性的態(tài)度卻是代表著“水滸”大部分英雄好漢的。面對嫂子潘金蓮的百般挑逗，武松先是以善意度之，表現(xiàn)了極大的克制和忍耐。最后。當潘金蓮露骨地向他求歡時，他忍無可忍，終于義正辭嚴給予警告。武松思想深處積存著的濃厚的封建意識：女子應(yīng)從一而終，因此就不容像潘金蓮這樣做出離經(jīng)叛道亂倫之舉的女人存在。盡管潘金蓮是一個被封建勢力捉弄的不幸的人，但也不能有半點追求個人幸福的正常的欲望。因此，他視潘金蓮的伙同奸夫、鴆殺親夫為大逆不道，誓死誅滅。而且他殺嫂嫂的方式竟是如此變態(tài)。直接將潘金蓮胸前衣服撕裂，也可見其本性壓抑久了之后扭曲的釋放。金圣嘆評日：“嫂嫂胸前衣服卻是叔叔撕開。千載奇聞奇事?！?/p>

5俠與禪的妙合：“水滸”冷酷世界里的光明和溫暖

有人說魯智深是水滸世界里唯一一個真正具有俠義精神的人，也是一百零八人中唯一真正帶給我們光明和溫暖的人物，可以說給了這一人物形象很高的評價。

在第二回中，魯智深一出場便是“大踏步”地走來。僅這“大踏步”三字，就已預(yù)顯出此人一生的慷慨磊落。果然，從他的身影在水滸世界里出現(xiàn)以后。就開始一路散發(fā)著奮不顧身，拔刀相助的精神：在酒樓上一聽到金氏父女的哭訴，便立即對李忠、史進道：“你兩個且在這里。等灑家去打死那廝便來?！北粌扇艘话驯ё『么鮿褡『?，又慷慨資助金氏父女。當晚回到住處，“晚飯也不吃，氣憤憤的睡了”，這種人間鬼蜮的齷齪行徑在他那慷慨鹵莽而又闊大的心地里無疑激起了如火的義憤。終于，他憤然而往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從此踏上亡命之旅，上演了一出出如火如荼的壯劇：直到上了梁山，去少華山欲與史進等人會合時，一旦聞聽史進被華州太守捉入獄，又立即不顧武松等勸阻，毅然孤身深入險地去行刺，以致身陷囹圄。這就是魯智深。他所奮身干預(yù)的事情，沒有一件和他切身相關(guān)，關(guān)涉到他個人利害，而他無不慷慨赴之，這才是十足烈火真金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難怪，金圣嘆評魯智深為一百單八將中上上人物，又道：“寫魯達為人處，一片熱血直噴出來，令人讀之深愧虛生世上，不曾為人出力?！边@就是魯智深的俠肝義膽，給黑暗的世界帶來了絲絲光明。同時我們也看到，花和尚雖疾惡如仇，卻從無李逵兩把板斧排頭砍倒一片百姓的兇殘，也沒有武松鴛鴦樓連殺十五人的血腥，在他“禪杖打開生死路，戒刀殺盡不平人”的個人行俠旅程里，從沒見他的禪杖揮向無辜弱小，這在梁山眾好漢中也屬罕見。

我們不知道作者施耐庵當初設(shè)定這一人物形象的時候是怎樣的構(gòu)思，如果只把他塑造成一個率直粗獷、嫉惡如仇、見義勇為的俠義形象也就罷了，可是在這樣的外表下又處處賦予他溫情細心。幫人幫到底的一面：在渭州為了等候金老父女安全遠去，魯智深尋思著坐守了兩個時辰，相當于現(xiàn)在的四個小時，想那魯達何等焦躁之人，卻為了金家父女的安全生生等了四個小時，充分表現(xiàn)了他的膽大心細的一面，李卓吾的“容與堂本《水滸傳》”的批語在此批一“佛”字，極其贊嘆；在桃花村痛打小霸王周通后，他又考慮到周通、李忠與劉家近在咫尺，一旦周通反悔，劉家女兒就慘了，于是又逼他折箭為誓，李卓吾在此又一次直批“佛”字。他勸周通不要壞了劉太公養(yǎng)老送終、承繼香火的事，也是表現(xiàn)他考慮周到的一面：在野豬林救了林沖以后。他索性一直護送到滄州，深恐途中有變。估計不會再出什么事了才分手，臨分別時，還一禪杖把松樹打折，不忘了向董超、薛霸兩人炫耀一下武力。免他們又生歹心。魯智深在這里可謂苦心孤詣了。李卓吾直批“真佛，真菩薩，真阿羅漢，南無阿彌陀佛”；在瓦罐寺，面對一群襤褸而自私可厭的老和尚，雖然饑腸轆轆，但在聽說他們?nèi)煳词持?，就即刻撇下一鍋熱粥，再不吃它，又表現(xiàn)了他扶危濟困的一面。包括在野豬林放過要殺林沖的兩個歹人董超、薛霸，還有一直惦記著林娘子的安危，在酒樓上對金氏父女慷慨大方，仗義疏財。這些都讓我們有一種觸動人心的感覺。在“水滸”這樣一個打打殺殺，刀光劍影，只見血性不見人性的世界里，魯智深的溫情雖沒有濃墨重彩，卻是神來之筆。

這就是佛性，他到底是出家人。都說魯智深“大鬧五臺山”，狂喝酒、猛打人、罵和尚、吃狗肉、打折山亭、毀倒金剛，不遵守清規(guī)戒律，潑皮無賴，可是卻沒發(fā)現(xiàn)他自始自終心存真善。哪怕喝酒吃肉殺人放火，依然與佛法有緣。李卓吾就對他的這種“狂禪”贊不絕口：“此回文字(指大鬧五臺山)分明是個成佛作祖圖。若是那般閉眼合掌的和尚，絕無成佛之理，外面盡好看，佛性反無一些，如魯智深吃酒打人，無所不為，無所不做，佛性反是完全的，所以到底成了正果?！彼晕迮_山的智真長老在幾千吃齋念佛的沙門中間，獨獨看出智深深具慧根，當然并非只是趙員外推薦的緣故。當魯智深在錢塘江畔的六合寺坐化之前，自己寫了一偈：“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比松嫒绱蟪?，起落一瞬間。無大智慧大慈悲的人，哪能這樣撥云見日，心證三果呢?

臺灣學(xué)者樂衡軍先生在《梁山泊的締造與幻滅》一文里說到了魯智深，有一段話，飽含著感情，說道：“魯智深原來是一百零八人里唯一真正帶給我們光明和溫暖的人物?！x的赫怒，往往狙滅了罪惡(例如鄭屠之死，瓦罐寺之焚)，在他慷慨胸襟中，我們時感一己小利的局促(如李忠之賣藥和送行)和丑陋(如小霸王周通的搶親)，在他磊落的行止下，使我們對人性生出真純的信賴(如對智真長老坦認過失，如和金翠蓮可以相對久處而無避忌，如梁山上見著林沖便動問“阿嫂信息”，這是如武松者所不肯，如李逵者所不能的)，而超出一切之上的，水滸賦給梁山人物的唯一的殊榮，是魯智深那種最充分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