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曝書會及其社會價值發(fā)微

高　宏

摘要：夏秋曝曬圖書，以去盎防蟲蛀霉變。是我國古代很早就有的保護圖書的方法。至宋代。由君臣們?nèi)ヰ^閣觀書逐漸演變?yōu)橐荒暌欢扔薪M織的“歲于仲夏曝書則給酒食費，諫官、御史及待制以上官畢赴”的曝書會，成為圖書展覽會性質(zhì)的文化盛會。從一個側(cè)面使我們看到宋代文化形態(tài)的絢麗斑斕、豐富多彩，感受到宋代社會濃厚的文化氛圍。

關(guān)鍵詞：館閣；曝書；曝書會；社會價值

中圖分類號：G25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2-0063-03

我國古代很早就有秋初曝曬圖書，以去蠹防蟲蛀霉變的保護圖書的方法。據(jù)從西晉汲郡戰(zhàn)國魏襄王墓中發(fā)現(xiàn)的《穆天子傳》曰：“天子東游，次于崔梁，曝書于羽陵。”郭璞注：“暴書中蠹蟲，因云蠹書也。”崔富《四民月令》日：“七月七日曝經(jīng)書。”唐人詩中也偶而提及曝書，許渾《西山草堂》曰“曬書秋日晚，洗藥石泉香。”方千《贈山陰崔明府》云“壓曬書猶檢點，修琴取藥似交關(guān)。”此后更有七月七日曝衣物圖書的節(jié)令性習俗風尚。暴書，亦稱曝書。至宋代，由君臣們?nèi)ヰ^閣觀書逐漸演變?yōu)橐荒暌欢扔薪M織的“歲于仲夏曝書則給酒食費，諫官、御史及待制以上官畢赴”的曝書會，成為圖書展覽會性質(zhì)的文化盛會。

一、北宋曝書會

宋代國家藏書機構(gòu)稱館閣。宋初承唐五代之制。以昭文館、史館、集賢院為三館。太宗時，重建三館，共處一院，名為崇文院。尋又于崇文院內(nèi)建秘閣。并將秘閣與三館并列，故名“館閣”。神宗元豐初，改革官制與機構(gòu)，三館和秘閣并入秘書省，直到南宋滅亡，秘書省都是國家圖書館性質(zhì)的藏書機構(gòu)，但習慣上仍稱館閣。宋代建立之初，由于受唐末五代戰(zhàn)亂影響，“三館書才數(shù)柜。計萬三千卷”。之后，宋代最高統(tǒng)治者通過平定南方各割據(jù)政權(quán)收得圖書，以及命令各級官吏廣泛征集、實行優(yōu)待獎勵措施、號召朝野臣民進獻與組織編撰刻印等途徑，館閣圖書數(shù)量才有了較快增長。至真宗朝，館閣藏書不包括副本在內(nèi)。達到2227部，計39142卷，是宋初的三倍。與此同時，加強了對官方圖書的儲藏、保管、整理。除了嚴格火禁，有諸多的防火措施外，也承襲了前代曝書的做法，以防止圖書受潮霉變?！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七三“大中祥符三年六月辛未條紀事”載：“雍熙中(984—987)，(邢)爵獻《禮選》二十卷，上(真宗)嘗因內(nèi)閣暴書。覽而稱善，召昺同觀，作《禮選贊》賜之。”《神宗正史·職官志》則明確稱館閣“歲于仲夏暴書”。而在宋人的詩文中亦有不少關(guān)于館閣曝圖書、書畫的記述。梅堯臣《二十四日江鄰幾邀觀三館書畫錄其所見》云：“五月秘府始暴書，一日江君來約予。世間難有古畫筆?？赏灿^臨石渠。我時跨馬冒熱去。開廚發(fā)匣鳴鑰魚。羲獻墨跡十一卷，水玉作軸排疏疏。最奇小楷樂毅論，永和題尾付官奴。又有四山絕品畫。戴篙吳牛望青蕪?！碧K軾亦云：“三館曝書防蠢毀，得見《來禽》與《青李》。”這都說明，北宋時館閣每年都要曝書。而曝書期間。允許非館閣成員入館閣觀看書畫、圖書，故梅堯臣、蘇軾都在詩中不約而同地用驚喜的口吻，描寫了他們看到平時見不到的書畫珍品的情景。宋代大藏書家葉夢得謂：“往承平時，三館歲曝書，吾每預其間?！彼浻H身經(jīng)歷的三館曝書曰：村校中教小兒誦詩。多有“心為明時盡，君門尚不容，田園迷徑路，歸去欲何從”一篇初不知誰作，大觀間，三館曝書，昭文庫壁間有弊筐，置書數(shù)十冊，蠢爛幾不可讀。發(fā)其一，日《玉堂新集》，載此篇，乃幽求味懷作也。從葉夢得所記三館曝書的親身經(jīng)歷，結(jié)合上引材料，可進而證明，北宋館閣每年都要曝書。

在宋人眾多的關(guān)于記述館閣曝書活動的詩文作品中。都講到館閣曝書期間，有官僚士大夫們匯聚一起觀書的集會。所謂“宴觴更盛華林會，坐客咸推大廈才”，“及時冠蓋滿蓬萊”，“坐傾人物盡仙才”。這種集會在宋代稱作曝書會或曝書宴?！惰F圍山叢談》卷一謂：“秘書省歲曝書，則有會號日曝書會。侍從皆集，以爵為位秩?！倍鴵?jù)《墨莊漫錄》卷六記載：“文潞公(彥博)為相日，赴秘書省暴書宴，令堂吏視閣下蕓草。乃公守蜀日。以此草寄植館中也。”查文彥博(“1006-1097)慶歷間知益州。八年(1048)正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实v三年(1051)十月，罷相出知許州。后又于至和二年(1055)六月至嘉祐三年(1058)六月再次拜相。故最遲至仁宗嘉祐三年六月前，館閣曝書期間已有了設(shè)宴觀書的曝書會。上引《神宗正史·職官志》歲于仲夏曝書則給酒食費。諫官、御史及待制以上官畢赴”。證明神宗元豐時，曝書會已正式確立為一項制度?！懊貢∷貢嫛q一暴之。自五月一日始。至八月罷。是月，召尚書、侍郎、學士、待制、御史中丞、開封尹、殿中監(jiān)、大司成兩省官暨館職，宴于閣下，陳圖書古器縱閱之。題名于榜而去。凡酒醴膳羞之事，有司共之，仍賜錢百緡，以佐其費?！睋?jù)此可知，參加曝書會的主要是在京的中高級官僚?！把缬陂w下。陳圖書古器縱覽閱”后，還要“題名于榜”，所需“酒醴膳羞之事，有司共之”，即由各有關(guān)部門共同分擔，而朝廷按慣例“賜錢百緡。以佐其費”。

哲宗朝，館閣曝書會曾一度中斷廢罷；元祐四年(1089)。經(jīng)秘書省上言。重又恢復“于曝書月份有飲食聚會”的“館閣久例”。南宋初，由于北宋滅亡后館閣圖書損失殆盡。又加政局未穩(wěn)，故曝書會也停辦多年。隨著宋金對峙局面的形成，南宋政局漸趨穩(wěn)定，重建的秘書省內(nèi)的圖書典籍也得到了恢復和增加，紹興十三年(1143)，從知臨安府王映之請，于是年七月恢復舉辦曝書會，并“令臨安府排辦”。自此以后，除了個別年份因故停辦和南宋末政局動蕩時期外，曝書會作為“故事”和“館閣慣例”，成為一項固定的制度和每年都要舉辦的“年會”。

二、南宋曝書會

《南宋館閣錄》卷六《故實》、《南宋館閣續(xù)錄》卷六《故實》分別列有《曝書會》專門類目，詳細記載了曝書會的舉辦情況。如所載紹興二十九年(1161)的曝書會云：“二十九年閏六月，詔歲賜錢一千貫，付本省自行排辦。三省堂廚送錢二百貫并品味生料。前期，臨安府差客將承受應(yīng)辦，長貳具札請預坐官。是日，秘閣下設(shè)方桌，列御書、圖畫。東壁第一行古器，第二、第三行圖畫，第四行名賢、墨跡。西壁亦如之、東南壁設(shè)祖宗御書。西南壁亦如之。御屏后設(shè)古器、琴、硯，道山堂并后軒、著庭皆設(shè)圖畫。開經(jīng)史子集庫、續(xù)搜訪庫，分吏人守視。早食五品，午會茶果，晚食七品。分送書籍《太平廣記》、《春秋左氏傳》各一部。‘秘閣》、《石渠碑》二本，不至者亦送。兩浙轉(zhuǎn)運司計置碑石。刊預會者名銜。”從上面這則詳細而又生動的記載中可以知道。南宋曝書會規(guī)模比北宋時更大。準備工作與組織安排更為周到，具體由臨安府或秘書省操辦。事先，秘書省長貳長官具札列出出席曝書會的官員名單，并排出座位次序。曝書會當日，御書、圖畫、書籍、古器、琴、硯等分置各處，陳列有序。以便于官員們觀賞。并且打開經(jīng)史子

集和續(xù)搜訪各書庫，允許參加曝書會的人觀覽。同時，還給參加曝書會和有資格參加但因故未到的官員分送書籍和碑帖。曝書會后，參加曝書會的官員要題名于榜，而南宋時，會后立碑石?？躺吓c會者名字官爵。南宋曝書會比較特別的是，雅會有主席人?！赌纤勿^閣續(xù)錄》卷六云，淳熙九年七月六日。“有旨，令秘書丞主席；”淳熙十三年七月五日，“奉圣旨，令秘書丞主席。”慶元二年七月五日，“照紹熙四年例，以秘書郎主之”。南宋館閣曝書盛況。以紹興二十九年(1159)為最。如上所述。曝書會除了開書籍館庫以通風防蠹外，呈御書墨寶。列圖畫古器；備一日三餐，贈大部典冊，又題刻名銜，對于會者而言，是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享受。

三、宋代曝書會社會價值

館閣的曝書活動，雖然初衷是為圖書的維護保養(yǎng)而開展，但深層次而言，是為弘揚統(tǒng)治者提倡文治，優(yōu)寵文士的政策方針而舉行。館閣曝書，是一場規(guī)模盛大的圖籍玩好展覽會，與會者可以直觀統(tǒng)治者崇尚儒術(shù)，肇振斯文的成果。因為文籍在統(tǒng)治者眼中，承擔著“千古治亂之道。并在其中”的神圣職能。故通過這樣的博覽會，“帝欲其知文儒之盛”。是顯而易見的。曝書會的朝廷出資，賞賜佳肴典冊。則更是體現(xiàn)了宋代對儒臣的優(yōu)寵。宋太宗說：“王者雖以武功可定，終須用文德致治。”真宗則曰：“儒術(shù)污隆，其應(yīng)實大，國家崇替，何莫由斯。”在這樣的背景下，館閣曝書活動留給文人的印象是歷久而彌新的。曝書會不但激發(fā)了文人的創(chuàng)作情思，正所謂“盛世年年事，新篇莫厭供”，而且也感染了文人的藝術(shù)情趣。宋代社會出現(xiàn)了許多全才型的人物。如蘇軾、黃庭堅等。詩文書畫均擅長，儒墨風流，他們的成長，離不開整個社會濃厚的文化氣氛圍之熏陶浸染，而館閣曝書活動正是這個文化氛圍的有機構(gòu)成。作為“宴觴更盛華林會。坐客咸推大廈才”的曝書活動，這一歷史傳承性的文化活動，為宋人的交往游從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次韻相酬、同題共作。賞畫鑒帖，切磋論藝，既增進了互相的情感交流。又加強了文人的集團性、群體性。元豐元年，龍圖閣直學士宋敏求參與了館中曝書會。有詩記之(原作已佚)，蘇頌、王珪、劉攽、劉摯等均有和詩。劉攽《彭城集》卷一三《和宋次道三館曬書》：“天祿圖書一歲開，五云遲日近蓬萊。后生得見靈蘭策。貴客都傾內(nèi)外臺。不似羽陵殘蠡簡。正如金谷聚英材。論詩老去無情思，況是陽春未易陪?！苯鸸?。也稱金谷澗，晉太康中石崇筑園于此，即世傳之金谷園。何遜《車中見新林分別甚盛》云：“金谷賓游盛，青門冠蓋多?！眲⒎致娨杂鹆甏篮?、金谷英才萃聚的盛象。劉詩最后二句抒發(fā)了不得志的郁悶之情，如今老去對于論詩已乏激情，何況年輕的時候。也沒有那么幸運能夠與此盛會。這幾位文人酬答宋敏求館閣曝書之作，既傳達出他們這一文人群體的友情交誼，又抒發(fā)了同一群體中個體差異的感受情懷。將詩歌交際的功能、娛樂的功能、言志的功能都表現(xiàn)出來。以文會友。以詩會友是宋人最常見的交際方式，在他們同題共作、次韻相酬中，既傳達著彼此的興趣所至。心靈所系。而且在這種看似疏松的酬唱中，以文學的形式表達政治上的聲氣相通，自然文人之間的群體性、集團性也得到某種程度的加強。宋代館閣的“曝書會”活動。從一個側(cè)面使我們看到宋代文化形態(tài)的絢麗斑斕、豐富多彩，感受到宋代社會濃厚的文化氛圍。同時，也有助于我們解讀宋代文化高度發(fā)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