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華
摘 要:性愛與情愛是劉吶鷗小說中的兩個重要元素,而活躍于都市的男性和女性則是這兩個元素的實踐者。他們雖然都是性愛與情愛的參與者,但對性愛與情愛的感應卻不同。
關鍵詞:劉吶鷗 性愛 情愛 都市
劉吶鷗是中國新感覺派小說的開山作家。這個“敏感的都市人,操著他的特殊的手腕”,用那幾近“解剖刀”式的文字,書寫著現(xiàn)代都市男女的兩性關系,傳達出現(xiàn)代都會男女性愛與情愛觀。
一、性愛至上
兩性主題是新感覺派小說經(jīng)常表現(xiàn)的主題,也是新感覺派小說最具特色的主題。在劉吶鷗的小說中“性愛與社會各方面的關系漸漸疏遠,性愛本身的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看重”[1]。劉吶鷗、穆時英、施蟄存筆下的性愛描寫也真正具有現(xiàn)代性的意義。性愛至上是劉吶鷗著力表現(xiàn)的一個現(xiàn)代元素。這種性愛至上的生活觀在劉吶鷗小說中的女性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性愛的滿足與享受是女主人公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樂此不疲的實踐。對于這些穿行于都市的女性而言,“性的社會角色功能已然悄悄的降低” [2],“五四”情愛神圣的理想燈塔在她們面前轟然倒塌。家庭、貞操、道德、羞恥等等像被“扭碎的白紙一樣”墜落。性愛至上超越了一切社會理想而成為女性追求的終極存在。
性愛至上在文本中具體呈現(xiàn)為:女性往往是性愛游戲的發(fā)起者,性愛游戲過程中的施虐者和受虐者,性愛游戲結束后的棄絕者。小說《游戲》是這樣來描寫移光和步青的整個性愛游戲的。在一個充滿光色味雜沓的“探戈宮”里,上海摩登女郎移光主動上前和一個手托著腮,桌上放著一瓶啤酒,老守著沉默的獨身者搭訕。在短暫的交流之后,他們便在聲光的刺激下瘋狂地享受彼此跳動的生命。她在一邊享受舊情人愛戀的同時一邊接受作為工廠主的“新郎”饋贈的六汽缸的意國制的一九二八式的野游車。在“新郎”走后,移光再次主動約上步青,在短暫的邂逅之后,他們又上演了一場逢場作戲式的性愛游戲。游戲中,移光主動成為性愛的施虐者,步青甘愿作為性愛的受虐者。當這場戲曲終人散的時候,移光毫無惦念地告別了仍在回味著的步青。這場游戲從開始到結束,女性始終處于主動者的位置,她“是欲望和欺騙游戲里的圓滿贏家”[3]。她絲毫不因襲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重擔,不受菲勒斯中心主義的糾纏。對于移光而言,性愛不再預約給婚姻,而僅僅流為人的動物性的滿足。
劉吶鷗筆下的都市女性大多毫無掩飾地享受性愛帶來的肉欲樂趣,甚至堂而皇之地以此收獲實利的消費品。在劉吶鷗其它的小說中如《風景》、《兩個時間的不感癥者》、《流》、《殘留》等,其中的女性如移光一樣,都是性愛的表演者和操縱者,也是性愛的至上主義者。在《兩個時間的不感癥者》中,一個剛剛在賭馬中贏得了一千元鈔票的H,便被一個微笑的“她”盯住,在打發(fā)空閑時間的過程中,這個近代型女性把自己的身體像商品似的出租給H,但是對H一點也不露什么感情。在屬于H的時間中,“她”完全獻身于H。當短暫的租期到期之后,“她”便毫不猶豫地離兩個呆得出神的人而去。在這場交易中,性愛于“她”而言已經(jīng)超越道德情感的界限,而成為可以換來物質回報的媒介。性愛于“她”具有至上的意義。
對于劉吶鷗筆下的男性而言,性愛和情愛于他們更顯駁雜。他們和這些都市女性一樣,同為性愛的消費者。性愛的原始性力量在他們身上依然合理存在著。他們和這些現(xiàn)代都市的“尤物”一樣,體驗著現(xiàn)代性愛的自由、開放、簡潔、輕便、刺激和瘋狂。作品中的每一個男子幾乎都不會拒絕性愛,都抵擋不住女性的引誘和吸引,都在性愛的狂歡中尋求精神的刺激和肉體的釋放?!队螒颉分械牟角鄾]有因移光架設的“三角戀”而放棄享用她貞操的破片?!讹L景》中的燃青雖然表現(xiàn)出紳士般的尊嚴,但他還是抵不住火車上邂逅的太太的主動邀請?!斗匠淌健分械拿芩姑揧在像解決了方程式一般的爽快中一邊聞著身邊氳氤的溫香,一邊手掌里樂著美滿的觸感。他們都是性愛的接受者。在劉吶鷗小說中不管是自由、大膽甚或隨便的現(xiàn)代女性還是充當男人附屬品的女性都自覺或不自覺的成為了男性世界的一道“都市風景線”。男性也在主動或被動中接受著享受著現(xiàn)代性愛的快感與刺激,他們也是性愛的消費者,性愛至上的實踐者或崇拜者。
二、情愛欲求
情愛是文學中一個古老而年輕的話題。情愛的浪漫與張揚是“五四”啟蒙文化理性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方面,情愛神圣是“五四”都市文學中的一個重要命題。到了20世紀20年代末,情愛神圣的命題逐漸被劉吶鷗及其海派作家對性愛的超驗書寫所取代。但是在早期的海派作家筆下已然殘留著情愛神圣的影子。生活于都市的男性雖然身居最現(xiàn)代化的都市,過著摩登的生活,但是他們并不像都市女性一樣完全迷戀和沉醉于現(xiàn)代的都市性愛中。他們對情愛有著特殊的欲求。對情愛的追求反映出“五四”情愛神圣的命題在20世紀20年代末的延續(xù)。他們身上仍然殘留著傳統(tǒng)的情愛神圣的因子。他們有的渴望情愛與性愛合一,有的祈求性愛指歸于婚姻,有的夢想情愛的神圣與純真?!读鳌分戌R秋一面被曉瑛原始、自然的身體躍動了滿身的血,一面又向曉瑛虔誠地求愛。鏡秋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體現(xiàn)出性愛與情愛的合一。
劉吶鷗作品中男性既是現(xiàn)代性愛的實踐者,又是傳統(tǒng)情愛的思慕者。他們向往圣潔的愛情,希望從女性那里得到的不僅是能釋放性愛的肉身而且還是能慰藉自己的真誠靈魂。在《熱情之骨》中比也爾把玲玉看作一個夢寐以求的圣女,可是正當比也爾與她纏綿悱惻,漸入佳境時,“在那強大的壓迫的下面,那脆弱的身體像要潰碎了。她并不抵抗只以醉眼望著他。但是忽然櫻桃一破,她說‘給我五百元好嗎。驚得比也爾半晌不能講出句話來。他想夢盡了,熱情也飛了,什么一切都完了?!北纫矤栆恢币詾榱嵊癫粌H外貌嬌好,而且靈魂高尚。但是當他得到這個女性的那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犯著錯誤。比也爾渴望的是性靈的合一,哪知道最后得到的還是脆弱的肉身。這個事例反映出劉吶鷗作品中的男性不僅在乎女性的身體,也在乎女性的靈魂,不僅需要性愛的滿足還需要情愛的慰藉。
男性復雜的情愛觀折射出他們身上仍然殘留著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念?!皠鳃t的男主人公依然保持著過時的父系制的道德感性?!盵4]這是因為“在他們的心靈深處,依然有著他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皈依”[5]。在傳統(tǒng)的文化中,男性往往主宰和占有著女性。不管是在婚戀還是在家庭生活中,女性往往處于被動地位。劉吶鷗小說中的男性也在不斷追求他們在都市生活中的主導地位。如《禮儀與衛(wèi)生》這樣寫到:妻子可瓊跟隨一位認識不久的法國商人離開姚啟明,她主動提出讓妹妹白然來陪伴丈夫,并哀求丈夫不要與她離婚。妻子的哀求實際上滿足了姚啟明將妻子視為財產(chǎn),即使無愛也要永久占有的欲望。對于姚啟明而言他其實是名利雙收。因為早已厭倦了妻子,巴不得妻子離開留給他獵取其他女人的自由空間。這樣姚啟明就既可以盡情享受肉欲的狂歡,還不承擔一夫多妻、道德敗壞之名。姚啟明的所作所為和所思所想反映出劉吶鷗在作品中所持的男性中心主義立場。
劉吶鷗的男性情愛觀是建立在菲勒斯中心主義上的。男性對女性的情愛追求事實上體現(xiàn)著男性的強勢。劉吶鷗作品中的男性在與女性的交往過程中,他們總是無意識的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著女性的形象。比如《兩個時間的不感癥者》中H在把“她”像手杖一般地從左腕搬過右腕的過程中體驗到優(yōu)雅、摩登和出風頭。H在沒有感到時間的有限之前,明顯把“她”當做一個既可以向世人賣弄的招牌,又可以滿足自己虛榮心的玩物。H對“她”的情愛欲求顯然是從男性中心的立場上出發(fā)的。
兩性之網(wǎng)中的女性在情愛上則表現(xiàn)出決絕的姿態(tài)。她們大多不像男性希望性愛與情愛的合一,也不希求情愛的神圣與純真。在兩性交往中,她們很少被動的皈依于男性,也很少把自己看作男人的附屬品,也很少置身于男人編織的情愛網(wǎng)中。她們大多能擺脫傳統(tǒng)情愛觀念的束縛,大膽、開放和肆無忌憚地追求性愛的滿足。她們不再是男人眼中純美和忠誠的女人,也不再因情愛的神圣而降低性愛生活的質量。劉吶鷗筆下的都市女性和男性相比,她們看重肉身,輕視靈魂;重視性愛,輕視情愛。從對待性愛與情愛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劉吶鷗筆下的女性要比男性更現(xiàn)代一些,她們身上的現(xiàn)代因子更多一些。她們表現(xiàn)出與男性不同的情愛觀。
作為中國新感覺派的創(chuàng)始人和中國都市文學的開創(chuàng)者,劉吶鷗以新奇的眼光打量著都市和都市中的男男女女,他的小說書寫出女性對性愛的迷戀與崇拜,對情愛的鄙夷與拋棄;也也書寫出男性對性愛的把玩與依附,對情愛的向往與尊重,傳達出同為都市人的男性與女性不同的性愛與情愛感應。
注釋:
[1][2]吳福輝:《都市旋流中的海派小說》,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1頁。
[3][4]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毛尖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第208頁、第207頁。
[5]李俊國:《中國現(xiàn)代都市小說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69頁。
(譚華 貴州都勻 黔南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 558000)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9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