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嫻

王榮生教授一直強調(diào)“教什么”比“怎么教”更重要,認為“語文課堂教學的失敗、無效,問題主要出在教學內(nèi)容上”(《聽王榮生教授評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97頁)。王教授的話令我反思了前段時間聽的一節(jié)課——《楊修之死》,這是南京國際樹人學校組織的一節(jié)對外公開課。教師由曹操的《短歌行》導入,將教學主體分成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通過讀課文理清文章寫的楊修犯曹操之忌的7件事,并請學生評點這些事例中人物的言行舉止,以期達到讓學生掌握通過典型事例來突出人物性格的寫作方法。第二部分是討論楊修之死究竟是誰之過,課堂氣氛熱烈活躍。這節(jié)課緊扣語文課本,沒有玩什么“花招”,也沒有制作華而不實的課件,而是原汁原味地回到課文本身。評課的專家說這節(jié)課就像是道家常菜——于身體有益?；氐秸n文本身是件可喜的事情,但這還只是起點,最終的落腳點還必須要放在教學內(nèi)容上。楊修之死是誰的過錯,是不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是不是可以不管答案,只要激活了學生的思維就行?“楊修之死誰之過”是不是這篇課文合宜的教學內(nèi)容呢?

教師在課堂上做了個統(tǒng)計,全班37位同學,有3位認為是曹操的過錯,有15位認為是楊修自己的過錯,余下認為是曹操和楊修兩人的錯。教師點評:《短歌行》中求賢若渴的曹操為什么容不下楊修?原因是楊修不明白封建等級制度,聰明好露,說了不該說的話,終招來殺身之禍。

楊修之死真的是楊修自己的過錯嗎?我不贊成這樣的結(jié)論?；氐秸n文中來,由“改建花園大門”“分食塞北酥”,可知楊修已從簡單的行跡中揣測到曹操的心意。鐘子期聞音知雅意,俞伯牙摔琴以酬知己,成就了一段千載佳話。怎么到了楊修與曹操這里卻變成是楊修聰明外露該死了呢?再說“夢中殺人”,曹操殺人,卻掩其行跡,楊修直言,又何錯之有?至于“告發(fā)曹丕陰事”“教曹植斬門吏而出”“為曹植作《答教》三事”確實表明楊修已深深卷入宮廷斗爭之中(《教師教學用書》九年級上冊,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90頁),但自古知識分子不都是“修得文武藝,售于帝王家”嗎?一旦選擇定了,當然得竭忠盡智,至于結(jié)果是“成王”,還是“敗寇”,又豈是事先能知曉的,這怎么能成為楊修該死的理由呢?

如果把這個問題放到文學或者倫理學的范疇里,“楊修之死誰之過”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話題。但在初中語文課堂上,把“誰之過”作為一個教學內(nèi)容進行討論時,就應(yīng)該慎重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是“木秀”的過錯還是“風摧”的過錯?教師點評引導“是誰的過錯”,是境界,也將是方向。人文性是語文課的重要特點,教師應(yīng)該重視語文的熏陶感染作用和教學內(nèi)容的價值取向。每節(jié)語文課都應(yīng)承擔培養(yǎng)學生公民意識和時代價值觀的責任?！皹層荑识笾埂钡摹膀琛迸c“學鳩”,不會有圖南之志。唯唯諾諾、老成世故,喜怒不形于色的“現(xiàn)代人”永遠不會有獨立的人格、自由的思想,中國社會永遠不會形成成熟理性的公民社會。

楊修的死因是不是這篇文章一個合宜的教學內(nèi)容?合宜的教學內(nèi)容涉及到一系列問題,對此王榮生教授提出:教師對自己的教學內(nèi)容要有意識,即知道自己在教什么,以及為什么教(《聽王榮生教授評課》,第197頁)。那我們來問一下,我們?yōu)槭裁匆O(shè)置“楊修之死誰之過”這一環(huán)節(jié)的教學內(nèi)容?《教師教學用書》上說:這個小題(此問是課后習題)具有開放性,意在激活學生的思維,通過爭論培養(yǎng)學生獨立解讀文學作品的能力(第192頁)。通過對當時教學實踐的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在這一教學過程中,學生小組討論時通過對細節(jié)的補充、質(zhì)疑,形成了自己的觀點,但這是不是足以養(yǎng)成學生獨立解讀文學作品的能力?這節(jié)課對培養(yǎng)學生獨立解讀文學作品的能力有什么獨特作用?在“總是特定閱讀取向”(王榮生語)的閱讀上進行討論,囿于課本,沒有新材料的補充和新的閱讀方法的引進,語文學習的方法或者知識的層進作用就會不明顯。也就是說,教師在《楊修之死》中的討論與《智取生辰綱》、《范進中舉》中涉及的任何問題的討論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那么“我”又為什么要教這個內(nèi)容?

能不能把這篇課文設(shè)計成“用件”型(王榮生教授根據(jù)中外語文教材的比較和研究,在《語文課程論基礎(chǔ)》一書中把語文教材里的選文分成“定篇”“例文”“樣本”“用件”四種類型)?所謂“用件”型就是“利用選文所講的某一點觸發(fā),使學生從事相關(guān)的聽說讀寫的活動”(《語文課程論基礎(chǔ)》,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58頁)。從教學要求上看,這篇文章屬于“略讀”課文;從內(nèi)容上講,可讀性強,參考文下的注釋不會有閱讀障礙;從教學目標上講,將之確立為“掌握通過典型事例來突出人物性格的寫法”,在整個初中語文教學中不斷地被提及,在這兒已屬重復。如果把教學內(nèi)容確立為了解歷史小說的特點,那么正確認識歷史人物的初步方法,會不會這篇文章是更合宜的教學內(nèi)容呢?《教師教學用書》“相關(guān)資料”中就有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即把“改建花園大門”“分食塞北酥”兩個故事在教材和《捷悟》篇中的記載進行比較(第195頁),從彼此抵牾的地方入手,教師進一步指導學生查找相關(guān)資料,形成較為客觀地認識事件、人物的一般方法,從中也可以得出對《三國演義》這部歷史小說的正確認識。

愛因斯坦曾說,學校的目標應(yīng)當是培養(yǎng)有獨立行動、能獨立思考的個人。中學教育的目標是讓每一個學生的情操得到陶冶、知識得到訓練、視野得以開拓。拋棄一些功利性要求,少一些教育的隨意性,我們將會贏得更為廣闊的空間。

[作者通聯(lián):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