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央波

華裔英語文學(xué)翻譯中的文化還原問題
——以《京華煙云》為例

吳央波

華裔英語文學(xué)總是要將中國特色的文化成分“攜帶過去”，作者的創(chuàng)作便帶有翻譯的性質(zhì)。再將這類作品譯成漢語，則是一種特殊的回譯。分析了《京華煙云》英文本中作者對中國文化成分的處理方法，比較了張振玉和郁飛的漢語譯本在文化還原方面存在的問題，探討了譯者對文化還原的作用。

華裔英語文學(xué)；《京華煙云》；翻譯；文化還原

近年來，華裔英語文學(xué)作品中的中國文化成分越來越受到研究者的重視。用英語表達具有中國特色的成分即是將這種文化“攜帶過去”，因此這類英文作品承擔(dān)著文化翻譯的職能。當(dāng)譯者再將這類作品譯成漢語時，一定程度上便是文化還原，或著說是一種特殊的回譯。

著名的文學(xué)家、翻譯家林語堂，一生致力于向西方介紹中國文化。《京華煙云》是他于1938年8月至1939年8月在旅居巴黎時用英語寫就的長篇小說。小說以京城三大家族的興衰和三代人的悲歡離合為線索，反映了從義和團運動到“七七事變”近40年間中國社會的深刻變化。作品內(nèi)容根植于中國文化，作者使用英語進行的創(chuàng)作帶有翻譯的性質(zhì)。再把它翻譯成中文，譯者就要考慮如何將其中的中國文化恢復(fù)原貌。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還原問題。本文擬探討《京華煙云》英文本中作者對文化成分的處理手段及兩個中譯本的文化還原問題。

一、林語堂對文化成分的處理手段

林語堂用英語寫作《京華煙云》的過程中涉及翻譯問題，那么，他是怎樣融合作家和譯家身份的，其翻譯操作具體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一）插入拼音

在《京華煙云》英文本中，存在大量以拼音方式出現(xiàn)的漢語，這并非是林語堂的英文不過關(guān)，而是其獨具匠心的安排。胡勇指出，新一代華裔文學(xué)的一個共同特征是 “以漢字形象或直譯或意譯英譯后置于文中”。這可看成是一種英譯手段，通過對漢語進行羅馬化的處理，試圖在英語讀者中再現(xiàn)書中主人公所說漢語的拼音，章顯濃郁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比如“fochi”(福氣)、“kowtow”(磕頭)、“menpao”(門包)、“pingli”(聘禮),“yin”“yang”(陰、陽)。這種呈現(xiàn)方式并不是隨機的，而是對那些具有中國文化內(nèi)涵卻苦于無法在英文中找到全面對應(yīng)詞的中國文化專有項采取的詮釋手段。例如：“…and she woke up to find herself lying on the kang in the inn.”其中的kang（炕），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它是“北方人用土坯或磚砌成的睡覺用的長方臺，上面鋪席，下面有孔道，跟煙囪相通，可以燒火取暖”。炕是我國北方人常用的比較特殊的“床”，很難用“earthen bed”這樣淺顯的英文解釋來描述其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林語堂采用插入拼音這種翻譯手段，便可以避免文化內(nèi)涵的流失。

采用插入拼音這種翻譯手段時，林語堂通常會在拼音后給出英文解釋，以降低英文讀者閱讀原文的難度。比如：“Mulan called her Tachieh (eldest sister) and so Mulan herself…was called Erh Hsiaochieh (number two daughter),and Mochow…San Hsiaochieh (number three daughter)in the household.”為了真實再現(xiàn)中國家庭成員之間的關(guān)系，作者采用了拼音的紀實翻譯方式，括號中的解釋則能幫助英文讀者理解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

（二）雜合英語

雜合（hybrid）是后殖民理論的一個常用術(shù)語，包括原文的雜合和譯文的雜合。韓子滿認為，文學(xué)中所有的譯文和一部分原文都是雜合的。雜合英語也是《京華煙云》的一大特色。例如：“When the guests saw Cassia appear with Ailien,they immediately rose from their seats,and Cassia said “ten thousand fortunes”to greet them.”盡管對于英文讀者來說，不難理解原文中桂姐所說的這句話，但仍會造成陌生化效應(yīng)?！皌en thousand fortunes”實際上是漢語“萬?！钡挠⑽闹弊g。很顯然，在林氏英文創(chuàng)作過程中，母語一直都在起作用，從而出現(xiàn)了語碼轉(zhuǎn)換現(xiàn)象。

（三）文化專有項的大量移植

林語堂精通中西文化，在《京華煙云》中移植了大量中國文化概念和詞匯。林語堂的大女兒林如斯就曾說，《京華煙云》在實際上的貢獻是介紹中國社會于西洋。譬如：全書分三卷，每卷都以莊子的一段話開篇；作品涉及到的經(jīng)典引文包括 《西游記》《詩經(jīng)》《孟子》《幼學(xué)瓊林》《左傳》等，涉及的人物有辛稼軒、姜白石、李清照、白居易、陶淵明等，涉及的歷史事件有義和團運動、五卅運動、三·一八慘案、五四運動等，涉及中國特色文化概念有開吊、沖喜、門包、聘禮、贊禮、狀元、中秋節(jié)，等。

二、兩個中譯本的比較

《京華煙云》英文本描述了中國獨具特色的文化元素，如何在漢譯本中還原這些文化元素，是翻譯過程中不能回避的一個重大問題。

傳統(tǒng)翻譯論一般認為，譯者應(yīng)盡量少的介入翻譯過程，甚至認為譯者是隱身的。通過比較《京華煙云》的兩個漢語譯本，卻能發(fā)現(xiàn)譯者主體性的彰顯。關(guān)于譯者主體性，有人給出的定義是：指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xiàn)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主觀能動性。按此定義，譯者是翻譯的主體。翻譯界關(guān)于“誰是翻譯的主體”的問題，還存在爭議。筆者認為，原作者、讀者和譯者都是翻譯活動的主體，但譯者是翻譯活動中最活躍的因素。下面結(jié)合實例，比較張振玉和郁飛對《京華煙云》涉及的各類文化成分的不同翻譯，探討譯者在正確還原同一源語文本時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京華煙云》英文本：“It was accompanied by‘dragon-and-phoenix cakes,’silks,tea leaves,fruits,a pair of living geese,and four jars of wine.”

張振玉的翻譯：“……送有龍鳳餅、綢緞、茶葉、水果、一對鶴、四壇子酒?！?/p>

郁飛的翻譯：“……同時送來的還有龍鳳糕、綢緞、茶葉、果品、一對湖鵝和四瓶酒?！?/p>

原文是描述木蘭出嫁時的一個場面。根據(jù)舊時結(jié)婚習(xí)俗，男方要向女方送“龍鳳喜帖”和其他物品。這里男方所送物品中，有“a pair of living geese”。漢語翻譯，一個翻譯為“鶴”，一個翻譯為“湖鵝”。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漢英雙語）的解釋，“湖鵝”似乎更符合當(dāng)時語境。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湖鵝是家禽，而鶴則一般不是家養(yǎng)的，并且，鶴被認為是長壽的象征。男方向女方送去象征長壽的鶴，顯然不符合中國的婚姻習(xí)俗。張振玉此處的誤譯，說明他在翻譯時沒有認真考慮中國的婚姻習(xí)俗。

《京華煙云》英文本：“Now,the grandmother…some countrystyle tsungtse.These were solid triangles made of glutinous rice stuffed with ham and pork or black sugar and bean flour,and wrapped in bamboo leaves and steamed.”

張振玉的翻譯：“祖母從家里帶來了些山東式的粽子。里面的餡是火腿，豬肉，黑糖，豆沙?！?/p>

郁飛的翻譯：“老奶奶從山東帶來些家鄉(xiāng)的三角粽子，有火腿豬肉和紅糖豆沙兩種餡?！?/p>

方言中，“黑糖”是“紅糖”的另一種說法，兩者的英文對應(yīng)詞是 “blown sugar”。林語堂原文中用了“black sugar”，而非“blown sugar”，混淆了兩位中文譯者。我們常把“black tea”稱為“紅茶”。在此，郁飛采用了相似的翻譯方法，翻譯為“紅糖”，而張振玉直譯為“黑糖”。對此，我們可認為是林語堂的英文表達的模糊導(dǎo)致了漢語譯文的差別。

文學(xué)作品中，人物在談話中會引用一些詩詞歌賦，這也是文化的一方面。若是整首詩詞引用，那也容易回譯。但林語堂卻常常只讓人物隨口吟一二句，這對譯者的文化還原工作就造成了一定的困難。

《京華煙云》英文本：“They both had the liveliest time discussing passages in the Book of Poetry that the teacher had refused to explain,passages about girls eloping with boys,a gentlemen “tossing in bed”for love,and about a widow with seven sons who still wanted to remarry.”

張振玉的翻譯：“……還有婦人有子七人還想再嫁的事，于是說的熱鬧異常?！?/p>

郁飛的翻譯：“……什么‘有子七人，莫慰母心’?！?/p>

林語堂在小說中雖已指明引用出自《詩經(jīng)》，但由于其引用是不完整的，就需譯者仔細推敲了。經(jīng)研究，原文是出自《詩經(jīng)》中《關(guān)雎》《摽有梅》和《凱風(fēng)》的句子，應(yīng)為“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在典故的回譯上，張振玉和郁飛的處理手段也有一定的不同。

《京華煙云》英文本：“Next they came to Mulan’s letter:…Or is Grape-Teeth going to be changed into Mushroom-Teeth ［a pun upon Hong Kong,meaning Fragrant Harbor］?But whether Grape-Teeth or Mushroom-Teeth,or even Bean-Teeth,you must not change teeth too often［a pun upon the name of a famous ancient cook］.Your sister thanks you for those ivory buttons.”

張振玉的翻譯：“再后，看木蘭的……是否葡萄牙將易為香江牙？但不論葡萄牙，香江牙，甚至黑豆牙，但幸勿易牙過于頻數(shù)。收到象牙紐扣，敬致謝意?！?/p>

郁飛的翻譯：“大家轉(zhuǎn)而看木蘭的……抑或葡萄牙國行將易名為香蘭牙國。然無論葡萄牙、香蘭牙甚或豆芽，幸勿易牙過速。謹謝象牙紐扣?！蹦_注：雙關(guān)語，易牙又為齊桓公時明廚。

因原文林氏已注明是雙關(guān)，為避免目的語讀者的誤解，郁飛采用了腳注的方式，為讀者提供了一定的背景信息，說明易牙乃齊桓公時明廚，而張的譯文沒有很好地傳達原文的含義。

根據(jù)以上分析，筆者認為，譯者未能正確還原的原因有四點：一是譯者對相關(guān)文化知識的缺乏。如“鶴”與“湖鵝”的翻譯，就表明張振玉不太了解鶴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中是長壽的象征，而非結(jié)婚典禮中的禮品。二是對語境的忽視。如對“your cousin-sister”的翻譯，張振玉沒有注意上下文語境，直接翻譯成“像她這樣”；而郁飛結(jié)合語境，發(fā)現(xiàn)前文既說這是老姨媽，那么其孫子理應(yīng)比木蘭小一輩，于是加注說明“像表姑”，正確地傳達了原文的意思。三是對原文文化信息任意刪減，造成原文文化信息在譯文中的流失。四是林氏英語原文表達模糊，如“紅糖”和“黑糖”涉及的原文。

比較了兩個中譯本的文化還原，可以說兩位譯者都力求真實再現(xiàn)原文的語言和文化色彩。張振玉翻譯了林語堂的許多著作，如《京華煙云》《風(fēng)聲鶴唳》《蘇東坡傳》等，而且被認為是林語堂研究專家之一。郁飛是郁達夫的兒子，他翻譯《京華煙云》是為了還他父親的文債。1939年，林語堂就希望把《京華煙云》翻譯成中文。在譯者的人選上，他曾看好郁達夫。郁達夫于1940年5月動手翻譯此書，但未能夠完成，便在蘇門答臘遇害了。郁飛于1986年開譯，1991年11月譯本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書名采用林語堂當(dāng)年向他父親建議的《瞬息京華》。兩位翻譯者都是著名的譯家，但由于種種原因，譯本的文化還原還是出現(xiàn)了一些偏差?？梢?，要做到回譯中的等值或等效的確是很困難的，需要翻譯工作者進一步提高文化素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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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碼：673－1999（2010）7－0132－03

吳央波（1982-），女，碩士，浙江林學(xué)院(浙江杭州311300)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2009-12-09

浙江林學(xué)院科研啟動項目（2008FR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