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芹
(浙江理工大學文化傳播學院)
漢語反義詞研究與對外漢語教學
◆賈 芹
(浙江理工大學文化傳播學院)
分析對外漢語教學中所涉及到的反義詞問題,提出對外漢語教學和語言學的多個有待研究的課題,對對外漢語的反義詞教學提出建議。
反義詞 對外漢語教學 偏誤
對外漢語教學中,同義詞、近義詞辨析是一個難點,也是一個受到關注的熱點。同為聚合關系中的反義詞,在對外漢語教學的初級、中級和高級階段的教學中都會涉及,對留學生來說,也是一個難點。但是,對外漢語教師和學界對此缺乏整體關注,沒有把漢語反義詞的研究成果有意識地運用到對外漢語詞匯教學中去,對于學習者的母語對漢語反義詞學習的遷移研究這一領域更缺乏研究。筆者結合對外漢語教學的實踐來談談對外漢語教學中所涉及到的反義詞問題,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反義詞,嚴格地說,應該稱之為反義聚合,是漢語詞匯系統(tǒng)中比較重要的一種現(xiàn)象,它體現(xiàn)著語義之間的聚合關系。意義(義位)相反或相對的一組同級的詞匯單位——詞與詞、固定短語與固定短語——可以構成反義聚合。從50年代后期起對現(xiàn)代漢語反義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問題上:反義詞的性質和分類、反義詞的詞義對應關系、反義詞的同步引申、反義詞的作用、最佳反義詞、語言反義詞與言語反義詞、反義詞詞典的編纂理論及實踐、反義構詞、語義場理論和義素分析法對反義詞研究的作用以及反義詞的不對稱和標記性研究等方面。其中,不對稱和標記性研究是近年來的研究熱點,特別是在沈家煊(1999)的影響下,出現(xiàn)了一批針對某些高頻反義詞進行的不對稱研究。[1]此外,中外反義詞對比研究主要也集中在反義詞的類型、不對稱性和標記性方面。從研究領域拓展的趨勢來看,漢語反義詞研究從對自身的關注逐漸向著從中外對比中看漢語反義詞的特點這一方向發(fā)展,并且趨向于運用新的理論如不對稱理論和認知理論來解釋某些現(xiàn)象。這種轉變一方面是由于語言學研究的深入,另一方面也跟外語教學的發(fā)展需要有密切關系。
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即一般所說的對外漢語教學,這一學科同樣也有反義詞教學的需要。它涉及的反義詞領域和漢語本體反義詞研究領域不完全重合,研究重點也有所不同,前者的研究領域要寬泛一些。一些在漢語本體研究者來看不是反義詞范疇的問題,在對外漢語教學實踐中卻是必須要面對的。如反義詞“大-小”,指體積、面積、數(shù)量、強度等方面的大小,可以組成“大蘋果-小蘋果”等反義詞詞組,但不可類推出指“成人小孩兒”的“大人-小人”的反義詞。又如,“好-壞”是反義詞,“不好”是“好”的否定式,不是反義詞。但在言語交際上來說,“壞”所表達的語氣和含義要比“不好”強烈。一個詞的否定式和它的反義詞在語氣表達上的差異,對于漢語本體研究者來說,似乎不值得一提。但對于漢語非母語的學習者來說,卻是需要強調的一個知識點。所以,從寬泛的角度講,學習者容易出錯的跟反義詞有關聯(lián)的內容,都屬于對外漢語反義詞研究的范疇。
反義詞的雙方組成一個語義場,這個語義場的形成要受民族的思維方式和思維習慣、社會的社會狀況、社會認識與習慣和語言的交際需要、漢語語義系統(tǒng)的狀況與特點等多種因素的制約。不同民族社會生活、思維方式的不同,在反義詞上也有反映。漢語中“白-黑”在表示“是非”范疇上是反義詞,“紅-白”在表示“革命反革命”范疇上是反義詞,“紅-黑”在“忠于革命與否”的范疇上是反義詞。但哈薩克語中,“白-黑”在表示“革命反革命”范疇上是反義詞,“紅-白”在表示“是非”范疇上是反義詞,“紅-黑”在哈薩克語中不是反義詞。造成這種不同的原因是,哈薩克族認為“白”是最坦誠、最純潔的,漢語中的“紅心”,哈薩克語用“白心”表示,兩個民族對事理的認識是相同的,但表達方式是不同的。
張志毅、張慶云(2001:210)在論述義位聚合的民族性時,認為義位反義聚合的民族個性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首先,A語言的由反義語素組成的義位,對應的是B語言的反義義叢。如:始終——from beginning to end,甘苦——the sweetand the bitter,禍?!獁eal and woe,等等。其次,A語言的一個義位是反義語素的組合,B語言的對應義位則不是反義語素的組合。如:長短——length,呼吸——breath等等。再次,反義組合的習慣次序不同。如:貧富——rich and poor,左右——rightand left,新舊——old and new,等等。
漢民族和諧統(tǒng)一的思維習慣和對稱和諧的文化心理在反義詞的另一個反映就是構成反義詞的語音形式上。具有反義關系的一對語言單位,音節(jié)數(shù)目常常呈對稱形式,如“快-慢”、“迅速-緩慢”、“快快地-慢慢地”。但個別反義詞除外,如“難-容易”。特別是在反義詞雙方對舉時,只有同級的語言單位才能起到最佳的表達效果,即語素與語素、詞與詞、詞組與詞組、短語與短語之間可以構成最佳反義詞。詞和詞組之間盡管意義上構成反義,可以形成反義聯(lián)想,但不是最佳反義詞。如“寒門”和“富貴之家”。
以上反義詞的民族性,體現(xiàn)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教師既要從整體上把握反義詞民族性的體現(xiàn),讓學習者理解,又要能夠解釋其原因,讓學習者學會類推。如反義組合的習慣次序上,由于中國人宗法思想的影響,形成了“男婚女嫁”、“父子相傳”、“夫唱婦隨”的詞序。
研究不同民族在反義詞運用上的不同,是語言學、文化人類學一個有趣課題。
反義詞是就一定義位的相反相對而言的,是建立在同一個意義范疇基礎之上的。由于漢語詞義的多義性,漢語中存在一對多反義詞和多對多反義詞?!罢笔莻€多義詞,它可以從不同的意義范疇上出發(fā),可以形成“正-反”、“正-副”、“正-斜”、“正-負”這樣形式上一對多、但屬于不同意義范疇的反義聚合?!岸唷焙汀吧佟倍际嵌嗔x詞,它們在“數(shù)量的大/小”、“稱道/貶低”(古漢語)等多個義位上具有反義關系,于是形成了“多-少”這樣形式上一對一但意義上是多對多的反義聚合。
由多義詞產(chǎn)生的一對多和多對多反義聚合,這是留學生學習反義詞的一個難點,也是受其母語正遷移和負遷移影響出現(xiàn)偏誤最多的一個問題。魯健驥(1987)先生指出,由于本族語、本族文化對目的語學習的干擾以及已掌握的目的語知識對學習新的目的語知識的干擾,外國人學習漢語時會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偏誤。這種偏誤表現(xiàn)在反義詞方面,就是學習者會認為母語中某個詞的反義詞一定也跟目的語中對應詞的反義詞在意義上相對應。
韓國留學生樸祉泳在其碩士學位論文《韓國學生漢語反義詞學習情況考察》中指出“在韓漢義位不完全對應的多義反義詞之間,韓國學生會把韓語詞有而漢語無的義位遷移到漢語詞上,而且這種負遷移不但表現(xiàn)在一個詞上,還會類推到它的反義詞上?!薄皾h語一對多的情況和韓語一對多的情況都會給學生的學習帶來影響。對漢語來說,學生會根據(jù)對多義詞義位的掌握情況把自己所熟悉的義位對應的反義詞類推到其它義位上;對韓語一對多反義詞來說,學生容易把母語一對多的反義關系類推到漢語中?!?/p>
由于很多語言都存在一詞多義的特征,教師在教這類反義詞時,要根據(jù)學習者的接受能力和水平,提示學習者這是個多義詞,盡可能地讓學習者了解多義詞對應的多個反義詞,這樣多義詞的每個義位都會變得更加清晰,這樣的教學會起到舉一反三的效果。避免學習者盲目用母語的義位情況去類推。
針對不同母語的漢語非母語學習者在學習多義的反義詞時出現(xiàn)的偏誤問題的研究,是語言學和對外漢語教學研究的一個系列課題。
反義詞的雙方如果分別存在著同義關系,就有可能形成一個比較大的反義聚合。如“丈夫-妻子”是一對反義詞,而“丈夫”與“老公”、“先生”、“男人”(北方方言)、漢(北方方言)、“相公”(古漢語)在“男性配偶稱謂”意義上又是同義詞,于是形成了“丈夫-妻子”、“老公-老婆”、“先生-太太”、“男人-女人”、“漢-老婆”、“相公-娘子”六組意義上有細微差別的反義聚合。
對于學習者來說,學習這類反義聚合,重點實際上還是在同義詞辨析上。作為教師,教一個詞,同時要教它的反義詞,以及常見的同義詞,使得這個詞在詞匯系統(tǒng)中得到定位,掌握詞義,更利于交際。
漢語中存在大量反義成詞的現(xiàn)象,即漢語中反義詞可作為語素來構成合成詞,如“開關”、“黑白”、“大小”、“長短”、“買賣”等,這種合成詞的意義并不是原來兩個反義詞的總和,而是從矛盾對立中概括出來的。一種是意義類屬發(fā)生了變化,如動作類的“開-關”到事物類的“開關”;一種是從種概念變?yōu)閷俑拍睿纭伴L-短”到長度概念的“長短”;一種是產(chǎn)生了引申義、比喻義或借代義,如“深-淺”到“說話沒深淺”中的“深淺”,“始-終”到“始終不肯認錯”中的“始終”,等等。由于漢民族的和諧對稱、對立統(tǒng)一、委婉曲折的心理習慣和認識方式,形成了大量的反義成詞現(xiàn)象。正如在“反義詞的民族性”里談到的,這種反義成詞的語序是固定的、有規(guī)律的。
對外漢語教學時,教師要特別強調反義成詞不是兩個詞的意義簡單相加,并解釋其語序的內涵,讓學習者能做到舉一反三。
除漢語以外的很多語言中的反義詞也都存在不對稱性和標記性現(xiàn)象。經(jīng)常舉到的例子如“厚-薄”,在“-不-”的疑問格式中,往往用“厚”;在“有多-”的格式中,一般是“厚”,(只有在已知薄的情況下才說“有多薄”);在“有『數(shù)量』-”的格式中,一般用“厚”。
除了以上學者對反義詞不對稱現(xiàn)象在句法方面研究以外,已經(jīng)有學者注意到了反義詞詞匯層面上的不對稱。石安石、詹人鳳發(fā)現(xiàn)“互為反義詞的兩個單音節(jié)詞作為構詞成分與同一語素組合后,有的不再互為反義,如高能-低能,這是詞義不對稱表現(xiàn)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一對反義詞除了有對稱的反義義項外還有不對稱的反義義項,以往人們關注反義詞往往只關注到對稱的反義義項即止,像‘長途’”‘短途’這種存在反義義項空缺的情況人們很少關注?!?/p>
目前對反義詞語義層面上的不對稱研究才剛剛起步,一方面表現(xiàn)對對立程度高的“大小類”、“好壞類”、“上下類”反義詞的不對稱研究,另一方面從認知上、漢語史、民族文化特點等幾個方面進行解釋。
在對外漢語反義詞教學中,由于學習者的母語往往也有不對稱現(xiàn)象,所以學習者在句法層面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能夠舉一反三。但是語義層面的不對稱學習中往往出現(xiàn)偏誤,如學習者會根據(jù)“長假”類推出“短假”,根據(jù)“大人”類推出“小人”,等等。
在對外漢語教學時,遇到反義構詞,要給學習者講,哪些有對稱的語義關系,哪些只是形式上的對稱,語義上并不對稱,避免由于類推而產(chǎn)生的偏誤。
對外漢語教學中語義層面上的反義詞不對稱研究存在一個巨大的研究空間,有待我們去進一步探索發(fā)現(xiàn)。
綜上,隨著漢語反義詞本體研究的深入、對外漢語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關于對外漢語教學中的反義詞問題這一方向有一系列的課題擺在我們的面前,語言文字工作者任重而道遠。
注釋:
[1]段濛濛《反義詞群“好—壞”的組合情況及其不對稱現(xiàn)象》(北京語言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馮志峰《反義詞“早—晚”不對稱的共時和歷時考察》(2008年北京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劉國輝《近三十年來反義詞現(xiàn)象研究思考及非對稱性反義詞表征考察》(《外語研究》2008:3)等。此外,還有從認知的角度來解釋不對稱現(xiàn)象,如緱瑞隆《方位詞“上”“下”的語義認知基礎與對外漢語教學》(《語言文字應用》2004:04)、崔希亮的《說“開心”與“關心”》(《中國語文》2009:5)。
[2]吳方言的象山方言里“大人-小人”可以指“成人-小孩兒”的對立。普通話中“小人”在品德意義上和“君子”構成反義詞?!耙患掖笮 边@個詞中的“大小”雖然是指成人小孩兒,但這里的“大小”本身是一個構詞語素,不是詞。
[1]崔希亮.說“開心”與“關心”[J].中國語文,2009,5.
[2]汪榕培、王之江.英語詞匯學[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
[3]郭聿楷,何英玉.語義學概論[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
[4]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5]蔣紹愚.兩次分類——再談詞匯系統(tǒng)及其變化[J].中國語文,1999,5.
[6]詹人鳳.現(xiàn)代漢語語義學[M].商務印書館,1997.
[7]魯健驥.外國人學習漢語的詞語偏誤分析[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7,4.
[8]石安石,詹人鳳.反義詞聚的共性、類別和不均衡性[A].語言學論叢(第十輯)[C].商務印書館,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