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紅
(深圳大學藝術(shù)學院,廣東深圳 518060)
當代女性詩歌批評:女性自我尋找的歷程
周禮紅
(深圳大學藝術(shù)學院,廣東深圳 518060)
當代女性詩歌尋找自我的過程一般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主要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時期;第二階段是彰顯女性特征,主張軀體寫作的時期;第三階段是主張超性別寫作,追求雙性和諧的時期。這一過程也反映了當代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從二元對立思維出發(fā)到多元化思維的過程。
軀體寫作;超性別寫作;雙性和諧;女性主義詩歌
當代女性詩歌尋找自我的過程一般可以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大致是1981年到1984年,這一階段主要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時期;第二階段大致是從1985年到1994年,這一階段是彰顯女性特征,主張軀體寫作的時期;第三階段大致是1995年代以后,主張超性別寫作,追求雙性和諧的時期。這一歷程反映了當代女性詩歌從反抗男性世界的詩歌到雙性和諧的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即認為當代女性主義詩歌并非是非男權(quán)即女權(quán)或者非女權(quán)即男權(quán),而應是追求雙性和諧。
在80年代初期,中國女性詩歌較多的受中國社會轉(zhuǎn)型和西方的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影響?!芭灾髁x詩歌的崛起絕非空穴來風,它既是當時社會轉(zhuǎn)型、中心旁落帶來的人的內(nèi)在深度解放和話語空前自由的結(jié)果,又受益于弗吉尼·伍爾夫等西方女權(quán)主義理論?!保?]2731978 年是中國社會的轉(zhuǎn)折點。1978年5月《光明日報》發(fā)表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全國開展了一場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同年底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新的政治路線和實事求是的時代風尚為清算文學中的“假、大、空”提供了思想武器。接著在文學中展開了人性和人道主義問題的討論,主張維護人的尊嚴、權(quán)力和自由,重視人的價值,要求人能得到充分的自由發(fā)展等等的思想和觀點。這是一場關于“人的解放”的思想運動,人的解放自然也帶來女性的解放。這一歷史性變化也是當代女性詩人出現(xiàn)的物質(zhì)基礎。再加上西方弗吉尼·伍爾夫等西方女權(quán)主義理論等思潮的影響,促使80年代初女性詩歌主要表現(xiàn)女性的覺醒,要求和男人平等的主題。羅振亞認為,“直到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思想解放的陽光雨露滋養(yǎng),才喚來了中國女性詩歌蔥郁蓬勃的藝術(shù)春天?!保?]272當時舒婷的詩歌可以算這方面的代表,舒婷把這種對人性的呼喚和對女性的尊重在《致橡樹》中得到了較好的體現(xiàn)。這首詩歌在愛情觀上并沒有給我們提供更多的思想史價值,重要的是詩歌表達了對人的個性自由選擇的尊重,獨立價值的張揚和對男女平等的呼吁?!拔胰绻麗勰恪?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這些都還不夠!/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你有你的銅枝鐵干,/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的紅碩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里:/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痹娭械闹饕獌r值就是借此表達了一種對女性獨立人格尊嚴的肯定,主張和男人享有同樣平等的權(quán)利。詩人以橡樹和木棉樹為象征,表達一個嚴肅而又深刻的主題,那就是對男女平等的追求。
從1984年開始,當代女性詩歌出現(xiàn)了軀體寫作,它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對抗和解構(gòu)男性話語霸權(quán),用以彰顯女性特征。女性軀體寫作詩歌的出現(xiàn)暴露出種種弊端。女性軀體寫作高度重視個人化和私人化,使人們過多注重為少數(shù)人寫,而不是為公眾而寫。這種寫作,“不乏片面的偏執(zhí)的深度,但也不由自主地減弱了共感效應;激情沖動和‘自白話語’暗合天籟,同時也容易造成創(chuàng)作的迷狂?!保?]290針對軀體寫作的種種弊端,鄭敏提出了恰如其分而又有遠見卓識的批評:“當西方的女權(quán)運動者唾棄一切傳統(tǒng)留給婦女(出于保護她們)的權(quán)益,要求受到男子一樣的社交待遇時,中國的一些女性反抗卻表現(xiàn)在:‘請將我當一個女性來對待?!保?]395女性軀體寫作的詩歌暴露出的弊端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兩種形式。
首先表現(xiàn)為對女人裸體的自我的審視。林祁等詩人直接在女性的經(jīng)驗世界中以女性身體來敞開自己,以驚世駭俗的軀體姿態(tài),大膽地向男權(quán)中心發(fā)起了挑戰(zhàn)。林祁在《浴后》有著孤芳自賞的感覺,“全身鏡里走來女媧/……/收腹再收腹/乳峰突起/我撫摸著深情似海?!睂ε月泱w的自我注視,似乎標志著女性性別身份的確認與覺醒。
其次,1984年后女性主義詩歌的一些詩人們往往以一種極端的描寫性欲望和性體驗來對抗男權(quán)話語。翟永明、伊蕾和唐亞平等詩人把女性的性欲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翟永明的《紋身》中寫道:“有一個男人合掌膜拜 /…… /愛情沖涌喉頭為她紋身/弄破她的皮膚就像/陽光弄殘他的雙眼/無根無蒂 /無非是兩只手將她的內(nèi)體清算/無非是將真魂實魄 /刺入她體內(nèi)永遠保存”,這里以極端女權(quán)主義的方式來書寫女性做愛時內(nèi)心真實的體驗和感受。翟永明在《女人》組詩以“黑夜意識”來建構(gòu)一種隱喻話語。是人在這個世界里體驗女性的生命,探索女性的身體,展示女性心理。
唐亞平的詩歌直接呈現(xiàn)出女性的欲望與焦灼,布滿水淋淋的感性誘惑,“是誰伸出手來指出沒有天空的道路 /……/在女人的洞穴里澆鑄鐘乳石 ”(《黑色洞穴》),這是多么驚世駭俗的詩句!這些女性詩人們過分地揭露女性私密生理現(xiàn)象和暴露性欲望和體驗,只能把自己置于被男性窺視的地位。“在一片漆黑之中我成為夜游之神/夜霧中的光環(huán)蜂擁而至/那豐富而混含的色彩使我心領會……我走進龐大的夜/我是想把自己變成有血有肉的影子/我是想似睡似醒地在一切影子里玩游/我是個尤物是個尤物是個尤物”(《黑夜》),在這片黑色沙漠中探索著自己的身體/氣息和形狀,尤物般的影子,隱秘的恐慌,猩紅的欲望等。這里的“黑色”中游動的更多是女性生命個體的欲望和誘惑。在伊蕾的《窗簾的秘密》中也有這種充滿誘惑和欲望的詩句:“白天我總是拉著窗簾/以便想象陽光下的罪惡/或者進入感情王國/心理空前安全/心理空前自由/然后幽靈一樣的靈感紛紛出籠/我結(jié)交他們達到快感高潮/新生兒立即出世/智力空前良好/如果需要幸福我就拉上窗簾/痛苦立即變成享受/如果我想自殺我就拉上窗簾/生存欲望油然而生/拉上窗簾聽一段交響曲/愛情就充滿各個角落/你不來與我同居。”面對這種現(xiàn)象鄭敏曾嚴肅地進行批評:“當空虛、迷茫、寂寞是一種反抗的呼聲時,它們是有生命力的,是強大的回擊;但當它們成為一種新式的‘閨怨’,一種呻吟,一種乞憐時,它們不會為女性詩歌帶來多少生命力。只有在世界里,在宇宙間,進行精神探索,才能找到20世紀真正的女性自我。”[2]395
怎樣找到詩歌中女性的自我呢?鄭敏在《女性詩歌:解放的幻夢》中正面回答了這個問題:“男性和女性雖然各有特點,從自我的深廣上卻不再有高低深淺之分,那時就沒有必要再從性別上考慮作家了。”[2]394這里事實上鄭敏已經(jīng)超越了男性和女性兩種性別的分歧,追求無性別之分的詩歌寫作,這種寫作既以不同于男性的眼光,也不同于女性的眼光來看待世界。某種意義上講,法國女性主義理論家埃萊娜·西蘇提出“雙性特征”的說法和鄭敏提出超性別寫作有相似之處。她認為“雙性特征”實際上包括了“既不排除某一種性別,并增加了這種差異”[3],“她采用了解構(gòu)主義的策略,消解了男女等級森嚴的二元對立,同時又不放棄差異與距離,其目的就是要打破既定的性別等級秩序,建立一種新型的兩性和諧關系,但這并不會產(chǎn)生一種抹煞了各自的性別規(guī)定性,而是更細膩更多樣地去觀照各自的個性特征,去了解陌生性或不可減少的其他人的他性?!保?]
鄭敏的超性別寫作對90年代女性詩歌的影響首先是從對當代詩歌語言存在的問題進行批評,“語言有一種隱蔽自己的性能,作者必須用他的悟性去發(fā)現(xiàn)他和語言間的一種詩的經(jīng)驗,也就是與語言對話,不要害怕思維會妨礙詩尋找它自己的語言?!保?]279由于鄭敏的倡導和影響,90 年代女性詩歌寫作開始關注詩歌語言,向超性別詩歌寫作轉(zhuǎn)變?!班嵜舻睦碚摵托形母姓伲乖S多女性詩人對軀體的興趣逐漸轉(zhuǎn)向語言,意識到語言是詩人的‘故鄉(xiāng)’,是詩歌存在的居所與形式,唯有從語言切入方能抵達詩歌的本性、本質(zhì)、本體所在,且紛紛表現(xiàn)出回歸詞語本身的動向?!保?]296事實告訴人們女性詩歌不能僅僅憑借“女性”建構(gòu)人類世界,它還必須擁有多元化宇宙思維的溝通來探索世界意義的精神深度。西蒙·波伏娃曾指出:“女性天生具有人類意識的母性特征:女性通過母親來實現(xiàn)她的生理命運,是自然賦予她的使命。”[5]鄭敏指出真正的女性詩歌只有淡化性別意識,具有多元化的視角,才能達到超性別寫作的高度。
鄭敏不僅在理論上對當代女性詩歌提出批判,而且在實際詩歌創(chuàng)作中為中國當代詩歌寫作提供了新的可能。她拒絕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以多元和宏大開放的視角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比如《看不見的鯨魚》:“她看不見/那生命最強烈的集中/摸不到/那體積最濃密的集合/亮藍的海水/圍裹著游泳人的蒼白肉體/黑郁的森林/掩蓋著黑熊的蹤跡/……/被包圍/撫愛/消化/吸收/她終于找到生命的燃點/當那看不見的鯨魚/將她吞食、消化時。”這里鄭敏對女性生命形而上/形而下的問題進行深深的思考:有形的生命和無形的生命進行相互轉(zhuǎn)換。
當代女性詩歌尋找自我歷程的第一階段主要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時期,反映了這時期詩歌中隱含的婦女話語權(quán),認為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同樣能夠做到,事實上隱含著用女權(quán)來對抗男權(quán)的思維模式。第二階段是彰顯女性特征,主張軀體寫作的時期,這里明顯地以極端的女權(quán)話語來對抗男權(quán),鮮明地體現(xiàn)出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第三階段是主張超性別寫作,追求雙性和諧的時期。這里承認男女生理上有差異,但二者可以和諧相處,思維模式走向了多元化。因此,當代女性詩歌尋找自我的歷程也說明了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的思維從非男權(quán)即女權(quán)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走向追求雙性和諧的多元化思維模式。
[1]羅振亞.朦朧詩后先鋒詩歌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2]鄭敏.詩歌與哲學是近鄰——結(jié)構(gòu)-解構(gòu)詩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3]埃萊娜·西蘇.女權(quán)主義文學理論[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9:407.
[4]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對文學研究的影響[J].文學評論,1997(4).
[5]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李強,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195.
Contemporary Female Poetic Criticism:A Course of Female Self-pursuit
ZHOU Li-hong
(School of Art,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 518060,China)
The course of self-pursuit in contemporary female poetry can fall into three stages:the 1ststage of pursuing equality between men and women,the 2ndstage of highlighting female features and upholding body-oriented writing;and the 3rd stage of advocating supragender writing and seeking harmony between men and women.Such a course has also reflected the progress from the binary antithetic thinking to the pluralistic thinking in contemporary female poetic writing.
body-oriented writing;supragender writing;the harmony between men and women;poems of feminism
I207.2
A
1674-5310(2012)-04-0122-03
2012-03-24
周禮紅(1975-),男,河南信陽人,深圳大學藝術(shù)學院副研究員,中國傳媒大學博士后,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和當代文化研究。
(責任編輯:畢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