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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言與諾獎·文學與政治·作者與知識分子

      2012-04-29 05:22:12趙勇
      粵海風 2012年6期
      關鍵詞:莫言知識分子作家

      趙勇 等

      時間:2012年10月23日

      組織者:趙勇

      趙勇(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今天這次課,大家可以圍繞著莫言與諾貝爾文學獎、文學與政治、作家與知識分子的話題展開討論。

      莫言獲獎后,主流的聲音是祝賀、道喜,為中國作家拿到這個文學大獎而感到自豪,但其中也有一些質(zhì)疑的聲音。比如華東師大的許紀霖教授,在莫言獲獎的第二天就寫了一篇文章,叫做《我為什么批評莫言?》。莫言被人拎出的幾件事,一是他在2009年法蘭克福書展中,與中國作家官方代表團一起退席抗議異議人士;二是2009年崔衛(wèi)平打電話給146位受訪者,問他們關于諾貝爾和平獎一事的看法,莫言的回答是:“不太了解情況,不想談。家里有客人,正在和他們說話?!辈贿^他在獲獎的答記者問中則表示了較明確態(tài)度。三是他在今年的參與抄《講話》。

      “作家抄《講話》”是今年弄得動靜很大的一件事情,也是一些質(zhì)疑者指責莫言的一個理由。許紀霖說:“一個文學家不僅以作品說話,而且也以自己的人格見世。文學家可以超越政治,但不可以超越道德。我這里說的道德,乃是忠誠于自己的文學信念和價值信念,那是一種善的德性。如果莫言像一些左派作家那樣,真誠地信仰《講話》的精神,政治標準第一、藝術(shù)標準第二,雖然不同意他的觀點,但我同樣在人格上會尊重他?!蔽蚁朐S紀霖教授想要表達的一個意思是:莫言雖然在文學上贏了,但是卻在人格上輸了。

      實際上這件事情今年5月在網(wǎng)上就有了熱議,我看到同樣抄《講話》的周國平和葉兆言都寫過相關文字,表示抄了之后有些后悔。而莫言在獲獎之后的答記者問中也對這個事情作出了回應。他的基本意思是:《講話》有歷史局限性,當時他的創(chuàng)作是以實際行動對《講話》的突破;但《講話》也不是一無是處,那里面有合理的成分;最后他的表達是:“我抄了,我不后悔。我覺得我抄這個講話和我的創(chuàng)作沒有什么矛盾,因為我抄它,是因為它里面有割裂的成分。我突破它,是因為它已經(jīng)不能滿足我們創(chuàng)作的需要?!?/p>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注意一下莫言在法蘭克福書展上的演講,他說:“我認為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是應該超越黨派、超越階級、超越政治、超越國界的。”他在演講的最后特別講到了歌德與貝多芬的故事:“有一次,歌德和貝多芬在路上并肩行走。突然,對面來了國王的儀仗。貝多芬昂首挺胸,從國王的儀仗隊面前挺身而過。歌德退到路邊,摘下帽子,在儀仗隊面前恭敬肅立。我想,這個故事向我們傳達的就是對貝多芬的尊敬和對歌德的蔑視。在年輕的時候,我也認為貝多芬了不起,歌德太不像話了。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慢慢意識到,在某種意義上,像貝多芬那樣做也許并不困難。但像歌德那樣,退到路邊,摘下帽子,尊重世俗,對著國王的儀仗恭恭敬敬地行禮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氣?!?/p>

      我覺得莫言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他作為作家在寫作之外的一些話語和做法,確實構(gòu)成了一種文學與政治方面的“癥候”,值得我們認真面對和解讀。而在作家與知識分子的這個問題上,我最近也看到了一個資料。在2006年與孫郁的一次對話中,莫言就對作家的知識分子角色扮演問題有過思考,他說:“一個寫小說的人還是應該用小說來發(fā)言。作為社會的代言人來說話,作家里也有這樣的人,比如說,左拉、雨果,但我缺乏這種能力,我從小所接受的教育,使我不愿意跳出來,在大庭廣眾之下發(fā)表空泛的宣言,而是習慣用小說的方式,有了感受就訴諸形象?!薄懊總€人的知識結(jié)構(gòu)不同,每個人的生存狀態(tài)不同,應該允許有的作家不做諤諤之士,這并不代表他沒有良知和勇氣。”我覺得他的這種說法很耐人尋味,這幾乎就是他對自己只愿意當作家而不愿意做知識分子的委婉辯護。

      姜天翔(比較文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我有一個疑惑。當時薩特拒領諾貝爾文學獎,因為他認為這個獎是體制內(nèi)的東西,他不愿被體制化。然而如今莫言獲諾貝爾獎,大家對他的詬病卻多集中在他是體制內(nèi)的人,這是不是有點兒奇怪?

      李壯(當代文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如果討論體制問題的話,我們就不是在就諾貝爾文學獎來討論了。因為僅僅說文學的話我覺得跟體制的關系不是很大。當我們談到體制,更多的就是針對管謨業(yè)這個人,而不是莫言這個作家。這種本人與作家的區(qū)分,在歷史上也有類似的情況,比如說莎士比亞。關于莎士比亞是誰,這個一直都有爭論,有人說是愛德華·德·維爾,也就是牛津伯爵,也有人說是馬洛、培根,甚至伊麗莎白女王。至于一個作家,我覺得他真正的身份并不重要,就像莎士比亞真正的身份到現(xiàn)在都沒有定論,但這并不妨礙我們認為他寫的東西好。所以說,莫言,他得的是諾貝爾文學獎而不是和平獎,他是否體制內(nèi)或者站在什么樣的立場上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作品,他是靠作品拿到諾貝爾文學獎的。他的作品更多地展示出來的并不是他對體制的關注,或者說對權(quán)力、政治的關注,而是對原始生命力的關注。比如說《檀香刑》,這本書涉及到的是刑罰、是人性的惡,他也沒有從魯迅那種民族啟蒙主義或人道主義的角度來寫。對于那些刑罰、人的殘酷以及世界的殘酷,他都是以一種狂歡化的語調(diào)在寫。他要表現(xiàn)的是生命在強大外力介入下的毀滅,以此作為一種生命力爆發(fā)的極致。像《檀香刑》,還有他的其他很多作品,像《紅高粱》等等,都是從人的生命這個角度來進入文學作品。這樣看的話,我們?nèi)绻欢ㄒ獜捏w制內(nèi)外、立場如何之類的角度來評判莫言,是不是顯得有一點狹隘了呢?

      而且我還覺得,有時候一個作家他所站的位置、他所做的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尤其在中國,一個作家如果想有所作為、想要發(fā)出他的聲音,那么他免不了要作出一些妥協(xié)。甚至我覺得,作出過妥協(xié)、心里有著矛盾和痛苦的作家,反而更容易寫出偉大的作品。就好像廚川白村把文學稱作“苦悶的象征”,我覺得一個作家的內(nèi)心如果沒有撕裂、沒有矛盾,他很難寫出真正深刻的作品。一個完全純潔正直的人有可能做一個好的公共知識分子或者童話作家,但他不一定會是一個深刻的作家。我覺得真正有力量的文學作品都來自于作家內(nèi)心的撕裂。一個作家身不由己地做了許多事情,但是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懺悔;他不時身不由己地做著那些事情,但心里始終堅守著一塊純潔,而這種純潔與他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之間產(chǎn)生了巨大的撕裂和痛苦,在這種折磨之中他才有更強的生命沖動以及創(chuàng)作沖動。所以我覺得,從某些角度而言,一個作家作出妥協(xié),甚至是做一些完全不合自己本意的事情,有時反而會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深度更有益處。

      李冬雪(當代文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我覺得莫言的《蛙》能夠同時獲得茅盾文學獎和諾貝爾文學獎,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對“體制”的一個超越。兩種不同的體制共同認可了一個作家的作品,說明莫言抓住了那個能夠打通“體制”的東西——文學性。莫言作出了一種嘗試,即通過抓住時代、歷史、人性以及文化的那條隱約而強勁的脈搏,來超越種種評價體制的嘗試。因此,我覺得莫言獲獎最大的勝利不在于獎勵本身,而是對莫言的文學作品以及對他特殊的文學處理方法的認可和嘉許。

      莫言并非不關注政治,而是與它刻意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并不明顯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而是著意在作品中“呈現(xiàn)”它們。比如,在《蛙》中“計劃生育”這一巨大的歷史事件被處理為“一面鏡子”,映射出各個人物在鏡像中的自己,展示了他們的性格、選擇、精神狀態(tài)等,也包括作者對他們的命運的揭示,而這一切都是以這一政策作為精神背景來觀照的。

      此外,老師剛才提到莫言講到的貝多芬與歌德的故事,我覺得貝多芬和歌德分別代表了兩種態(tài)度:貝多芬體現(xiàn)了一個藝術(shù)家的清高和傲骨;歌德則表現(xiàn)了他融入普通民眾的親和力,他對待事物紳士般的尊重和對歷史與傳統(tǒng)所存的敬畏之心。而今天,莫言在面對政治時態(tài)度上的選擇,顯然傾向于歌德的做法。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貝多芬的做法的確更容易一些,因為“視而不見”的“回避”要比“眾目睽睽”下的“面對”簡單得多,畢竟“歌德的做法”更容易招致各種非議,比如,說他臣服于權(quán)威等。所以,作出傾向歌德的這種選擇,更需要作家的自信和勇氣。他自信,因為他的作品比他本人更具有說服力,更能代表他最真實的立場,他作品的藝術(shù)成就和批判力度足可證明他不是一個向權(quán)威獻媚的作家。一個作家的某一篇作品和言論也許有時會偏離他的真實想法,但是在洋洋百萬余言的眾多作品中,我們最可能得到的還是一個作家最真實的一面和發(fā)自靈魂的心聲。不管莫言作出這一選擇時,有多少主動與被動的成分在里面,他對于這一選擇的擔當和堅持,都表現(xiàn)出了很大的勇氣。

      趙勇:莫言的《蛙》能夠同時獲得茅盾文學獎與諾貝爾文學獎,這個事情可以看得更復雜一些。諾貝爾文學獎好像不是頒發(fā)給《蛙》的,這是其一。我覺得在莫言的創(chuàng)作中,《蛙》寫得并不算最好。而據(jù)一些知情者透露,當年《檀香刑》以一票之差沒獲得茅獎,所以去年把茅獎給了《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莫言的一種補償心理。中國的文學評獎確實是一個復雜的過程,而評出來的作品不一定就是這個作家寫得最好的作品。我覺得這個因素應該考慮進來。

      另外,說到歌德,我想起了恩格斯對他的“兩重性”的評價:“在他心中經(jīng)常進行著天才詩人和法蘭克福市議員的謹慎的兒子、可敬的魏瑪?shù)臉忻茴檰栔g的斗爭;前者厭惡周圍環(huán)境的鄙俗氣,而后者卻不得不對這種鄙俗氣妥協(xié),遷就。因此,歌德有時非常偉大,有時極為渺?。挥袝r是叛逆的、愛嘲笑的、鄙視世界的天才,有時則是謹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狹隘的庸人。連歌德也無力戰(zhàn)勝德國的鄙俗氣;相反,倒是鄙俗氣戰(zhàn)勝了他;鄙俗氣對最偉大的德國人所取得的這個勝利,充分地證明了‘從內(nèi)部戰(zhàn)勝鄙俗氣是根本不可能的?!毕M@段論述對大家能有所啟發(fā)。

      熊海洋(文藝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我們在理解莫言的時候最好區(qū)分兩個層面,一個是它的語義學,另一個是它的語用學;語義學就是說談論莫言的作品,他的作品的藝術(shù),他的作品本身。我們可以把它放在一邊。另外就是莫言獲諾獎作為一個事件已經(jīng)落在了此時此地的中國的文化語境之中。我認為這是兩個不同的問題。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剛才那位同學談到的作家的內(nèi)心撕裂。當然,作家有一種精神上的張力是很可貴的。但是具體理解上,我們能不能把它理解為作家的個人經(jīng)驗與時代的象征圖示之間的張力。作家的個人經(jīng)驗能夠突破時代的象征圖示,并創(chuàng)造新的個人化的象征,從而與這個時代進行交流。其實,這個也跟薩特在《什么是文學》這篇長文的第三部分最后提到的“文學的辯證法”有一定的聯(lián)系,這也是作家以自己的自由向他人的自由發(fā)出的召喚。

      莫言的作品我讀得并不是太多。但是通過有限的閱讀,我發(fā)現(xiàn),莫言和張承志的語言都很有特點,但是在精神深度上,張承志的深度是莫言達不到的。

      趙勇:你說到這兒,我正好給你提供一個材料。莫言獲獎之后有人提到張承志,這是很有意思的一個現(xiàn)象,不知道你們注意到?jīng)]有?莫言獲獎,有的人是直接就他獲獎這件事進行評說,有的人是用一種迂回的方式,實際上也是在說這個事兒。比如他們說張承志把他的《心靈史》義賣,然后去了巴勒斯坦,把10萬美元全部捐贈給了巴勒斯坦難民營。他這種做法完全是一種知識分子的行動。所以,有一天我看到北京大學中文系邵燕君老師發(fā)微博說:“如果讓我選一位中國作家獲諾獎我就選張承志,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更是一位特立獨行的知識分子。”你們可以注意一下,她的評價標準是作家與知識分子的合二為一。

      姜天翔(主題發(fā)言):首先我們要聊一聊莫言和知識分子這兩個概念。然后我們來談談莫言獲諾獎這件事情,尤其要關注一下顧彬?qū)δ缘脑u論。最后再將莫言和我們通常意義理解下的幾種“知識分子”進行類比,來看看“莫言離知識分子還有多遠”。

      第一部分。莫言,黨員,作協(xié)副主席,體制內(nèi)部的人?,F(xiàn)在一些人所謂的知識分子往往是“體制外”的,一種“反抗的東西”。莫言貌似和知識分子沒有任何關系。有意思的是,他在12日的媒體見面會上談及諾貝爾和平獎一事時說的一段話。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莫言并不那么單純。

      第二部分,關于莫言獲諾獎的事?,F(xiàn)在人們分析他獲獎一般都有這樣三個原因。第一個,說是因為他的文章是葛浩文翻譯的。葛浩文是誰?一個美國著名的翻譯家,在英語世界很有知名度,他的譯文不是逐字逐句譯的,整篇意譯,他翻譯得很好,老外很喜歡。第二個說法,有人說是因為莫言寫的東西很具有中國本土特色,老外沒見過,覺得很新鮮就覺得好了。第三個,也有人說是出于一種政治目的。因為莫言一獲獎,莫言就必須直接面對世界媒體,關于中國整體的問題等,他必須直接回答,不能回避了。

      其間,顧彬?qū)δ垣@獎的評論還是很值得我們關注的。顧彬?qū)δ缘墨@獎是否定的。他覺得莫言寫的東西是挺有意思,但“缺乏思想”。他認為莫言獲獎完全歸功于葛浩文的翻譯。如果葛浩文當時選擇翻譯王安憶的,那獲獎的肯定就是王安憶了。而且顧彬自始至終都認為莫言獲獎有很大的政治因素。

      第三部分,在理解莫言和知識分子的關系前,我們再來看看幾種我們通常意義下的知識分子,也許通過類比,可以更好了解莫言。第一個,北島,是個作家。而且,北島的創(chuàng)作在國際上有很高的知名度。瑞典作協(xié)主席Mats以及美國翻譯伊沙、嚴力的詩人梅丹理,在被問到在瑞典還有在美國,中國哪位詩人影響力最大。北島!兩個人都毫不猶豫地這樣說。美國宇文所安更是明確指出,北島的詩歌之所以有這么大影響力和好評,就是因為他的“知識分子”身份給他的作家身份加了很多分。第二個是劉曉波,他研究政治,很難說是一個作家。也就是說,知識分子很有可能不是作家。阿乙說過,我們要對生活保持敵意。他始終對一切保持冷漠的態(tài)度,只是把自己投身到寫作上。曾經(jīng)有個很崇拜他的讀者,表示阿乙對他自己幫助有多大,有多么感謝阿乙。阿乙直接說,“你不要這么覺得,你不欠我什么,我從來沒想過為別人寫什么東西,我只是為自己寫。你不欠我說明,我也不欠你,就是這樣。”阿乙可以說也是一個“背叛”的知識分子。

      也許莫言也是這樣一種“背叛”的知識分子,選擇“平時墻頭草”的方式,“背叛”地存在。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內(nèi)心的那顆知識分子的心,會讓他作出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表態(tài)。

      其實我覺得知識分子的反抗,某種意義上只不過是體制內(nèi)部的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我管它叫“知識分子”的意識形態(tài)。也許,莫言的“背叛”不那么簡單,他也是看透了一切的無意義后,才認為背叛才是王道吧。很多人能看清這一點,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把這一點說出來。但是阿乙不僅自己做到了,還能把它說出來。這就是我十分佩服阿乙的地方。

      時光(比較文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第一點,我覺得我們中國對諾貝爾獎這個東西持有雙重標準。自80年代以來,我們的文學渴望得到國際社會的承認,認為諾貝爾獎是判斷我們文學質(zhì)量好壞的重要標準,于是乎形成了一種“諾貝爾焦慮”,人們喜歡拿著“中國現(xiàn)在還沒人獲諾貝爾獎”的論調(diào)批評中國文學的發(fā)展狀況;而一旦這個獎真的落到中國作家的頭上,我們又開始討論與諾貝爾文學獎無關、與文學無關的政治層面的東西。這樣,“諾貝爾獎”反而又成了檢驗中國政治環(huán)境的工具。這樣的雙重標準證明了我們?nèi)鄙僖灰载炛挠^點立場,不是很自信。就我而言,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只是遲早的事情,因為我們作為一個人文大國有著豐富的資源可供寫作。目前,我們的注意力不應該放在莫言到底配不配、或者中國到底該不該取得這一榮譽,就如海洋同學所說,莫言獲獎已經(jīng)落入中國文化的語境,我們需要做的,是去反思文學本身、以及今后的文學發(fā)展方向。

      第二點,顧彬說葛浩文(HowardGoldblatt)的翻譯在莫言獲獎上有極大關系,假如他翻譯的不是莫言而是王安憶,獲獎的就是王安憶了。這是一個很荒謬的觀點,譯本的質(zhì)量好壞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作品的傳播和認知度,但是作品才是譯本質(zhì)量的決定性因素,沒有一部好的作品,好的譯本是不可能想象的。這簡直是顛倒了因果關系,十分荒謬。另外,葛浩文不僅僅只翻譯了莫言的作品,他還翻譯了巴金、蕭紅,還有與莫言差不多齊名的賈平凹等很多人的作品,唯獨只有莫言獲獎,這就說明了他的獨特性。最后,莫言作品的瑞典譯者陳安娜說,諾獎評審不但參考了她的譯本,還參考了其他語言眾多譯本(包括葛浩文),這從一個側(cè)面進一步論證了拿翻譯說事兒的荒謬。

      第三點,我想探討作家與知識分子的區(qū)別。關于前面談到的莫言從作家到知識分子的過渡,我認為太過簡單化了,一個人他順從并不意味著沒有自己的關乎自由、民主的觀念,他反抗并不意味著沒有屬于自己的私心。正如支持一種政治與反對一種政治,支持它不見得你認同它,而反對它正證明了它對你的影響之深。這里面的東西是很復雜的,不能作非此即彼、非彼即此的判斷,要仔細地去研究辨識。另外,我定義中的知識分子,一是要有知名度,這點莫言已經(jīng)具備;第二要有行動,就像老師講到的薩特一樣,自己去積極行動,這點莫言好像沒有什么實踐吧;第三要有影響力,看他能不能振臂一呼、應者云集。所以,我不認為莫言是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他只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

      賀艷波(文藝學專業(yè)2012級博士生):葛蘭西將“知識分子”分為有機知識分子和傳統(tǒng)知識分子?!坝袡C知識分子”指的是在專業(yè)化的領域中擁有一定技能的人,比如在經(jīng)濟領域(或者企業(yè))中,技術(shù)人員也是知識分子,而作家就是在文學領域擁有一定寫作技能的知識分子。作家和知識分子是從屬的關系,而不是二元對立的關系。我們對莫言的討論甚至包括莫言自己,都把作家與知識分子之間的關系割裂了,陷入“白馬非馬”的悖論中。今天對莫言的討論,主要采取的是一種以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來認識專業(yè)知識分子的立場。

      李莎(文藝學專業(yè)2010級碩士生):今天我們探討的一個主題是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如果把政治的概念范圍放大的話,那么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在這個話語中的確非常凸顯。我注意到“冉云飛3世”有一條微博引用了布羅茨基的話:文學一定要干預政治,直到政治不能再干預文學為止。這似乎是比較強硬的文學對抗政治的姿態(tài)。但是仔細去想,文學和政治的關系是非常復雜的,看似二元對立,似乎并非如此。我們一直在拿薩特拒絕諾貝爾獎與我們中國人對諾貝爾獎的感覺,或者說莫言獲獎這個事情在做對比。薩特1964年拒絕諾貝爾獎的說法叫做“作家反對被機構(gòu)化”,他主要的觀點是:一個對政治、社會、文學表明態(tài)度的作家只能用他的手段及寫下來的文字來行動。這是薩特一種直接介入社會政治的態(tài)度。而中國的一些民主人士的某些寫作也似乎如此。但是在這里,文學與政治的糾纏又顯得非常矛盾。一方面文學要介入、干預政治,另一方面像布羅茨基那句話說的直到政治不能再干預文學為止,好像文學與政治就此就撇清了干系似的。但是這種讓政治不再干預文學的觀點也隱含著權(quán)力爭奪的政治。在這個意義上,這樣的文學無法擺脫所暗含的政治的芯子。

      另外一種文學與政治關系的說法是高行健在獲得諾貝爾獎時的演講辭。他說:文學僅僅是個人的聲音,一旦成為國家的頌歌、民族的旗幟,階級或集團的代言,文學就失去了其本性。他的主要觀點一言以蔽之,文學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這就與前面所說的介入式的文學立場完全不同了,看似是把所有的政治拋棄掉。但是針對高行健的這個觀點,陳映真對此進行了比較激烈的反思。他說高行健的觀點來源于歐洲現(xiàn)代派,提倡個人化的文學,但是又改了頭換了面。因為像現(xiàn)代派的藝術(shù)家畢加索等人,也在藝術(shù)中表達了個人對政治的看法。像高行健這種文學不受任何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也逃不出為自己辯護、自身意識形態(tài)的圈子,所謂的文學脫離政治只是一種神話。這讓我改變了以前看待文學與政治時那種非此即彼的觀點,我想這個關系并不是畫地為牢那么簡單。

      最后我想提的是莫言的獲獎似乎得到了更多的話語權(quán)利和象征資本。如果他沒有獲獎,他說的“讓他出來研究他的政治吧”這種話語的影響力可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放到臺面上被解剖,被關注。他的其他作為和不作為也會成為中國文壇的某種風向標。那么這些自身的、外在的影響、變化對一個作家日后的創(chuàng)作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會不會形成某種困境?也許值得關注。我看到1968年川端康成獲得諾貝爾獎的演講辭叫《我在美麗的日本》,集中講的是日本的禪宗文化,有一種出世的東西在。我不知道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國外會引發(fā)什么樣的反響,比如在日本,在拉美,會不會同樣產(chǎn)生各種名利的騷動?但是對于作家本身來講,他也可以有他自身對文學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可能是關乎最根本的自由價值的。因而我比較期待莫言會有一個什么樣的告白,當然這樣的演說或許是表達一個純粹的文人的觀點,也可能是在中國如此復雜的經(jīng)歷和語境下的思考。也許復雜性遠遠超出我們這些旁觀者的猜想。

      熊忭(文藝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我想談的主要是文學和政治的關系問題,我的這些想法主要是從薩特的兩個說法出發(fā)的。一個是,薩特說文學要為當下寫作。文學要介入當下、為當下寫作,我覺得是有很多問題的。這是因為,政治、政治家是在社會建立之初通過社會契約就被賦予了管理社會、管理人群的權(quán)力的,而文學、文學家在一開始就喪失了這樣的權(quán)力。不僅是政治家對文學家不買賬,就是社會人群也不太可能在這塊領域聽從文學家的指導。比如說,我們大家都不太會懷疑,如果我們用李白、李煜、謝靈運這樣的人來為官、行政、管理的話,會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當然,歷史上我們可以看到有不少文學家的確愿意投身這樣的事務中,但是,比如薩特和左拉,當薩特上街游行,或者左拉為德雷福斯案奔走呼號的時候,我們會在多大程度上還能把他們和文學聯(lián)系起來,或者說,在他們這樣行動的時候,我認為我們似乎更可以把他們視為政治家,或者至少是社會活動家。文學在這些時刻只是為他們獲得了名聲,獲得了在社會上的發(fā)言權(quán),但他們在這些行動上已經(jīng)很難稱得上是文學活動了。

      還有些人,他們是在文學作品中來表達自己的“熱心”,我們可以看做比較純粹的文學家,如托爾斯泰,他的《戰(zhàn)爭與和平》寫的也是一個很具體的事件——俄法戰(zhàn)爭。雖然薩特認為作家當年積極投身于其中的事件得不到后人的共感是件很悲哀的事情,但這畢竟是最正常的現(xiàn)實。如今的我們估計都不會去特別留心所謂的“俄法戰(zhàn)爭”究竟是怎樣了,我們認為托爾斯泰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是他關于“戰(zhàn)爭”這個玩意的思考,而不是對某場具體的戰(zhàn)爭的熱心。托爾斯泰以及別的文學家,他們的寫作當然要從很具體的事件、感觸中而發(fā),但是他們不應該以這些當下的、具體的東西作為他們的終點。經(jīng)過歷史的淘洗,我們可以通過諸多例子看到,文學家在他們各自的當下所從事的一些活動,要么是相當非文學的,要么就是十分無力而難以有持久效力的,真正因文學而改變的現(xiàn)世政治是很少的。所以說,文學在面對現(xiàn)世政治這塊不屬于它的領域時是很蒼白的,它一定要反的話,應該反的是一種普世的東西,就像整個社會這樣的一個東西,而不應急急于某一時某一地的所謂政治。我很喜歡薩特的另外一句話:“詩人天生就是失敗者。”這句話我覺得可以推而廣之,去說明所有的真正為文學者。文學家在社會建立之初就不擁有這塊領地,因此他們在當下是永遠失敗的。文學家的場子應該是在千載之后,政治家贏得現(xiàn)在,文學家贏得未來,這才應該是正常的秩序。

      談到這里,就得說另一個問題了:文學為誰寫。薩特說文學要為當下而發(fā),那他就要尋找一個受眾群體,他的群體就是大眾,或者更具體來說,就是所謂工人階級。我認為這樣的思想是頗為危險的。文學和政治都是研究人的學問,政治如此,文學也該如此,它們都應該是很精英化的東西。文學絕不應如此。文學不應忘記自己的精英立場,它應該是引導性的,是俯視的。在我看來,文學家和知識分子是不應畫等號的。社會活動家、理論家、學者可以做知識分子,但文學家應該致力于千載之功,而非汲汲于現(xiàn)世的事務。

      李夢馨(文藝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其實知識分子在和大眾、社會相互作用的過程中,早就獨立了,可能在中國不是很明顯,在西方可能更明顯一些,我這里講的“獨立”主要是指社會角色和社會作用的獨立,比如知識分子因精神追求而聚集成為精神性群體,職業(yè)不僅限于作家,我對“作家必須要有知識分子色彩才算是合格的作家”以及“作家最好是知識分子”這類觀點抱有異議,二者有交集但不是必須包含的關系。莫言傳達過“文學是大于政治的”這個信息,但就其諾獎后的表現(xiàn)而言,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句話其中就包含一個潛臺詞:只要政治不影響作家作品的文學性,作家作為體制內(nèi)的一分子是可以臣服于政治的,并且是不需要接受輿論譴責的,因為他保證了作品的文學性。這就是說莫言也是把知識分子和作家的意義區(qū)別開來的。作家可以選擇當知識分子,介入社會和政治,也自然有權(quán)利可以不那么做,我覺得這不是覺悟問題,而是作家的表達方式因人而異。知識分子的意識形態(tài)化,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最好意識形態(tài)化并且擴散得越遠越好。

      具體結(jié)合莫言作品再討論一下。以下的論點都是針對《檀香刑》這個文本展開的。我覺得莫言創(chuàng)作的優(yōu)缺點都很突出,先說說他的優(yōu)點吧:首先,他的作品實驗性都很強,在一些情節(jié)鋪展、人物塑造的細節(jié)上,他將中國傳統(tǒng)文學和西方文學碰撞出了比較出色的火花,他把中國傳統(tǒng)的視角冠以西方的描寫手法,比如書中有一個細節(jié)是描寫母親的,傳統(tǒng)中國文學描寫母親都是通過情感塑造形象,即使不是通過情感塑造也會是充滿愛意的描寫,但是在莫言筆下對于母親的描寫是通過冷靜客觀的、對赤裸丑陋的身體描寫來塑造的,這個細節(jié)讓我瞬間忘記了母親的愛的形象而直接切入到最客觀的女性形象,這種描寫方式是極具情感沖擊力的,我覺得這種情感沖擊力也是審美中很重要的一種。另一個是關于莫言小說的戲劇化,戲劇化有兩個層面,一個是整個小說情節(jié)的戲劇化,其次就是細節(jié)處理的戲劇化,比如在咸豐面前施刑者為皇家囚鳥們?nèi)绾渭毮伒?、刻意地表演殺人,讓所有人都進入了角色扮演一般的舞臺情景。第三個就是莫言的文化性和歷史性很強,是一種更加深刻更加壓抑的因素,而不是政治性,他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捏碎了融化在最底層民間的生活細節(jié)里,我覺得這是他的一個優(yōu)勢,當然如何更好地處理深厚感和低俗感的戲劇沖突是可以再思考的。第四個我主要想說的就是他獲諾獎是有一定優(yōu)勢的,以《檀香刑》為例,他的小說始終貫穿了西方人的形象,就像穿針引線一樣,那些有關西方的情節(jié)就像針眼,吸引西方人的注意力,讓他們有興趣繼續(xù)閱讀,比如德國的軍隊、比如八國聯(lián)軍,而且莫言塑造的中國人符合西方人對中國人的期待,這些特點都能讓西方人在他的文本中找到存在感。所以我也在反思中國傳統(tǒng)文學、古典文學始終無法走進西方人的視野的解決途徑。最后一個優(yōu)勢我想和翻譯者的意譯有一定關系,我并不認為莫言那種充滿中國特色的敘事細節(jié)會是西方人強烈贊同的,必然有一個西化和美化的過程。

      然后我想說說莫言的缺點,第一個就是莫言創(chuàng)作太過主觀化了,想什么寫什么,很多字句是多余的、毫無意義的、拖沓的、繁復的,我絕對不會以為這種拙劣的手法帶有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風采,這讓我開始懷疑他寫作的專業(yè)性了。第二個就是我覺得他的敘事方式幾乎就是18世紀的敘事方式,他側(cè)重以時間作為貫穿整個敘事過程的鏈條,是極其單向度的敘事,沒有任何立體感和結(jié)構(gòu)感,我也不覺得這是莫言先生為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而進行的專門嘗試。他最大的努力就是通過分章節(jié)來轉(zhuǎn)換敘事視角。

      張建萍(北師大文學院訪問學者、中國民航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首先,關于歌德和貝多芬路遇國王的故事。我認為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在公眾場合的言行必然會受到大家的關注討論,甚至模仿。莫言說歌德更需要勇氣,代表了他對歌德行為的贊賞,但公眾所看到的就是歌德的行為和莫言對他的贊賞,內(nèi)在的含義對于老百姓而言又有幾個去想呢?大家只看到你歌德鞠躬了,你莫言贊許他了,就是你的態(tài)度。如果想掩飾自己的公眾態(tài)度,可以是你私下的行為。所以公眾人物的公眾言行代表了他的公眾形象的一切,政治家作秀也是如此。所以我不認同莫言贊同歌德的理由,他混淆了公眾人物的公眾職責和影響。作為公眾人物,你要表達什么你就要怎么做,這樣才不被人誤解,你只要做了,就代表了你的態(tài)度。這是我說的第一個問題。

      其次,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委、瑞典著名漢學家馬悅?cè)桓叨仍u價了莫言獲獎,認為他的獲獎把中國文學進一步推向了世界。就此問題我說一下,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張莫言、張藝謀、鞏俐和姜文的合照,是他們在拍《紅高粱》時拍的。當時《紅高粱》電影轟動之后,也備受指責,有的評論認為張藝謀把中國最本質(zhì)、鄉(xiāng)土的東西推向了世界,讓世界了解到的中國就永遠是落后的農(nóng)村,封建宗法制度等等,要知道絕大多數(shù)外國人是沒有機會來中國的,他們?nèi)缤覀兞私馔鈬峭ㄟ^他們的電影一樣,他們也是通過我們的電影來了解中國。我在想,莫言的作品反映的也是這一社會背景,他并不是將中國美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世界。如果說他的文學介入了政治,也不是像一些政治文學,如我們所熟識的郭沫若一樣,充滿了歌頌,贊揚甚至恭維。就此而言,莫言的介入并不是一種正面的、積極的介入,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丑化”介入。而“丑化”介入政治是迎合政治的還是反政治的是個復雜問題。

      最后,我認為莫言是一個有中國特色的、小農(nóng)意識的文人。為什么說他有中國特色呢?politics(政治)這個詞從五四時期才傳入中國,當時對這個詞的翻譯很多,后來孫中山先生固定了“政治”的中文翻譯。而在西方,民主制度從古希臘,如伯利克里統(tǒng)治時代就開始了。我們固然也有,但強調(diào)的跟西方完全不一樣,我們強調(diào)的是宗法制度。上至最高統(tǒng)治者,下至庶民百姓都網(wǎng)羅在一個緊密的宗法制度里,這主要是因為我們國家是一個農(nóng)業(yè)型經(jīng)濟的國家,這便是中國特色。莫言寫作離不開這一大背景。而就他的小背景而言,他的作品主要是圍繞著“高密東北鄉(xiāng)”,他從小生活在那里,因此從他的《紅高粱》、《蛙》和《生死疲勞》等作品來看,也都是充滿了中國鄉(xiāng)土特色,而核心就是他的小農(nóng)意識。關于小農(nóng)意識,我還專門查了一下,它的一部分解釋是:心理素質(zhì)上表現(xiàn)為求穩(wěn)、怕變、盲目和狂熱,從而形成很大的保守性,本能地排斥變革,缺乏主動進取精神。從莫言的作品來看,他的作品有這種特色,甚至從他個人很多前后矛盾的言行來看,如他對政治的欲拒還迎,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態(tài)度也是他這種骨子里的小農(nóng)意識使然。

      趙勇:提到了莫言的“小農(nóng)意識”,我覺得是在試圖尋找莫言為什么會這樣的深層原因。這讓我想起莫言在1989年一次會議上的發(fā)言,題目叫做《我的“農(nóng)民意識”觀》(《文學評論家》1989年第2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發(fā)言莫言主要是在為自己的農(nóng)民意識辯護,批判城市的小市民意識,而且也回應了文學界對自己寫丑寫得太多的批評。大家可以找這篇文章看看。我覺得想到“小農(nóng)意識”這一層是很有意思的,這起碼是我們思考莫言的一個角度。

      剛才幾位同學提到作家和知識分子是可以分開的,我覺得問題不是這么簡單吧。知識分子是一個社會階層嗎?是一種職業(yè)嗎?如果把這個問題還原到西方的知識分子發(fā)展史上來考慮的話,好像不太能夠成立。知識分子往往依托于某種固定的職業(yè)和身份,他可能是位作家,也可能是位學者,但是他又扮演了一個知識分子的角色。比如薩特,他首先是位作家、哲學家,其次他又有了知識分子的種種話語和行動。我記得前幾次課時我曾引用過列維談論薩特的說法:“作家和知識分子是分開的,作家走作家的路,而知識分子則有時通過一些文章和劇作,為偉大的事業(yè)奔走呼號?!钡芯S說這幾句話時有他具體的語境,他其實要表達的意思是作家與知識分子統(tǒng)一在薩特身上,當他以作家的面目出現(xiàn)時,他寫小說,寫因此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詞語》;當他以知識分子面目出現(xiàn)時,他又寫戲劇,寫評論。

      田原(文藝學專業(yè)2012級碩士生):我比較關注的還是莫言的文學身份和政治身份相互打架的問題。借用課上“兩個薩特”的描述,如果說文學薩特和政治薩特是一體的,他的文學主張和部分哲學理論是為他的政治立場和“自由”的理想服務的,那么文學莫言和政治莫言是分裂的,知行不統(tǒng)一的。

      看到網(wǎng)絡上有一個青年學者的時評,他的說法我比較同意。他說:文學應該有一種批判的精神。莫言的小說中政治批判、人性批判都不鮮見。問題在于,莫言并未將這種批判精神從作品化入現(xiàn)實。他還借用村上春樹的名言,“在一堵堅硬的高墻和一只撞向它的蛋之間,我會永遠站在蛋這一邊”。莫言的作品站在了蛋這一邊,如解構(gòu)正史、反思計生;現(xiàn)實當中,他卻站在了墻那一邊。這樣的精神分裂,委實令人痛心。

      但退一步說,這樣的分裂又是極具中國特色的。作家協(xié)會就是這種特色的產(chǎn)物,政府對作家進行收編,取代了一體化文學時代對作家一味的壓制和批判,也就消解了一部分作家本身對政治的警惕性和批判性,讓作家拿到政治經(jīng)濟上的好處,作家得以在政治和市場兩方面討好,這里也有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實用主義因素。因而莫言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下是很難突破這層局限性的,除非像高行健一樣移居到海外,在自由度更充分的環(huán)境下寫作。

      總之,我覺得莫言是一位優(yōu)秀的作家,他的作品確實是達到了一定的成就的。藝術(shù)層面上寫得好看,思想層面上也張揚人性,有一種生命哲學的意味。但是因為他這種政治身份和文學身份的分裂,導致他距離真正有使命感的文學大師還有一步之遙,而跨越這一步在當下的語境之下又是十分困難的。

      趙勇:莫言獲獎對于中國的文學界來說確實一件大事。我覺得我們這些做文學研究的同學,不管你是學什么專業(yè)的,都應該對這件事情有所關注。當然,你對這件事情關注到什么程度,對相關的問題能思考到什么程度,可能跟你前期有意無意的準備有很大的關系。我說的這個準備是指莫言獲獎之前對莫言作品的閱讀情況。所以我們討論莫言,即便是游離開他的作品對他其他的行為和表現(xiàn)發(fā)議論、做判斷,如果他的作品讀得多一些,我們的判斷就會底氣更足一些。

      無論是文學與政治的關系,還是作家身份與知識分子的角色扮演,可能最終都會內(nèi)化到他的作品當中。就我個人對莫言作品閱讀所做的判斷,我覺得莫言最好的作品就是《豐乳肥臀》。他寫《豐乳肥臀》寫到了一個極至,寫到了最頂峰,后來所有的作品都是在往下走。我之所以會作出這種判斷,主要還是從思想性和文學性兩方面來進行衡量。我關注的一個問題是,為什么《豐乳肥臀》之后,他的批判性開始減弱?如果純粹從寫作技巧的角度來考慮,他的《檀香刑》、《生死疲勞》等作品可能比《豐乳肥臀》更有藝術(shù)價值。但為什么它們的批判性會減弱下來?這個問題我在思考,但還沒有形成一個很好的答案。

      至于文學與政治的關系的三種關系:政治影響文學;文學介入政治;文學遠離政治。從莫言以前的演講、訪談,最近的答記者問中我們可以看出莫言在追求一種新的境界,這種境界我們可以把它概括為文學與政治關系的第四種:文學超越政治。我覺得文學超越政治是一個重要的話題,但接著的問題是:文學怎么就能夠超越政治?或者說文學真的能夠超越政治嗎?

      在作家與知識分子的這個話題上,我覺得大家討論得比較充分。我一開始給大家提供了莫言有關這方面的思考。他提到了“知識結(jié)構(gòu)”、生存狀態(tài)”,還有剛才有同學提到的“小農(nóng)意識”等等,所有這些方面是不是已經(jīng)決定了一個作家后來的選擇?從最近媒體的報道中可以看出,莫言在作品中膽大包天,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膽子比較小,甚至有些懦弱,打車時都害怕出租車司機給他甩臉。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需要對莫言作出一種“同情的理解”?而所有這些,也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當一個作家以這樣一種矛盾的方式出現(xiàn)時,我們該怎樣面對作家作品中呈現(xiàn)的文學形象和作家本人在現(xiàn)實生活呈現(xiàn)出的另一種形象?我覺得莫言獲獎后,大家之所以熱衷于這個話題,我們今天也在討論這個話題,還是因為大家對莫言有某種期待。莫言獲得了如此巨大的榮譽,也在很大程度上把大家的期望值提高了。大家可能都希望他除了是一個作家外,還有知識分子的某種擔當和情懷,希望他在知識分子的角色扮演上有所作為。即便有人在批評他,我也依然覺得是對他的一種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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