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志燕

（貴州師范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貴陽550001）

人之德性的試金石
——良心

伍志燕

（貴州師范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貴陽550001）

在人之德性的道德評價中，良心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主要通過負罪感和悔恨心來反映出人之德性優(yōu)劣；同時，由良心發(fā)展而成的同情心、道德感、羞恥感的有無及強弱也常常是評判人之德性的重要標尺。在一定意義上，良心是一個人德性之優(yōu)劣的試金石。

良心；同情心；道德感；羞恥感

人性中很重要的一面就是社會性。一個人的德性與他在實踐中形成的社會關系緊密相關，也正是人生活在社會關系中才會形成良心。良心及由其發(fā)展而成的同情心、道德感、羞恥感常常是判斷人之德性優(yōu)劣的試金石。

（一）

在西方，“良心”一詞源于拉丁詞“conscientia”，其中“con”有“共同、同一”之義，加上“scientia”這一“知”的含義，整個詞即為“共知”、“同知”、“良知”的意思。最初“良知”一詞主要在兩種意義上使用：一是普遍意義上的“良知”（synderesis），它是上帝賦予人的、先天即存在于每一個人的心中，無需經(jīng)過學習和訓練就能得到的；另一是具體應用的“良知”（conscientia），這種“良知”容易出錯，需要經(jīng)過后天的學習、訓練和培養(yǎng)，才能使之趨于健全和正確。在中世紀，基督教哲學家常常把“conscientia”這個詞僅用于較低層次的“決疑論”（casuistry）中，即用于處理具體情況，在特殊場合中辨別善惡是非的“良知”。到了近代，尤其是在18世紀英國宗教倫理學家約瑟夫·巴特勒之后，漸漸獲得了作為普遍道德原則規(guī)范之認識的意義，而不僅僅是指在決疑論層次及在特殊情況中的應用了。在他之前的霍布斯、沙甫慈伯利那里，“conscientia”并非一個專門的倫理術語，且常常在否定（不使為惡）而非肯定（使之為善）的意義上使用。在巴特勒那里，“良心”包含普遍和特殊兩方面的內(nèi)容，它不但是一種能辨別善惡的心靈知覺能力，而且是一種人心中據(jù)以贊成或反對他的欲望和行動支配原則。到了康德那里，“良心”的道德內(nèi)涵更加明顯，它直接等同于善良意志、義務意識、內(nèi)心的道德法則，后來的黑格爾則將良心看作是一種追求在主觀上和客觀上都是善的東西的倫理意識。

在漢語中，“良心”一詞可析為兩字：一為“良”，即道德；一為“心”，本是指人之身體內(nèi)部的器官，被引申為思維器官（等于腦），然后又被引申為思維和意識，后徑直作為“道德意識”的同義詞使用?！傲夹摹弊鳛橐粋€道德范疇，在中國倫理思想史上首先是孟子提出來的。孟子用良知、良能來解釋道德的來源，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良能又稱為良心?！傲肌庇腥N解釋：一是善，即善良之良；一是良，即良久之良；一是清白、純潔。朱熹綜合以上解釋，將“良”視為“本然之善也”。按此說法，良能即生來具有的能力，良知即生來具有的智慧，良心就是生來具有的善心。這比較符合孟子的原意。王陽明則把良知作為自己思想體系的最高范疇，并認為：“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不過，現(xiàn)在來看，我們所說的“良心”主要是指道德責任感，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就叫違背了良心，這種道德責任感并不是孟子所說的那樣，它并不是先驗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從現(xiàn)代倫理學上來說，“良心”的概念是與道德認知能力和道德責任感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們可以參考以下幾個現(xiàn)代學者對“良心”的定義：鮑德溫（Baldwin）編《哲學與心理學百科全書》：“良心是對表現(xiàn)于品格或行為中的道德價值或無價值的意識，并包括按照道德去行動的個人意識或行為中的功罪意識。”美國《韋伯斯特大辭典》：“良心即個人對正當與否的感知，是個人對自己行為、意圖或品格的道德上好壞與否的認識，連同正當?shù)匦袆踊蜃鲆粋€正當?shù)娜说呢熑胃?，這種責任感在做了壞事時常能引起自己有罪或悔恨的感情。”安吉爾斯（Angeles）編《哲學辭典》：“良心是一種（a）一個人應當做和不應當做什么和（或）（b）什么是道德上正確、正當、善、可允許或相反的感覺、感情和意識?！睆纳鲜龆x我們可以知道，良心首先是一種道德意識和責任感，這種道德意識和責任感的強弱，往往反映出一個人的德性和行為的善惡正當與否。另外，良心還具有認知的功能，就良心的認知而言，良心就是一種反省品質(zhì)、行為和意圖的能力并用一種獨特的觀點來審視人的品質(zhì)、行為和意圖的善惡、對錯。概言之，“良心”在德性評價中的作用是：第一，判斷某一行為（或意圖）是正當?shù)倪€是不正當?shù)?，是有義務去做還是無義務去做，或有義務去禁止的；第二，判斷某一品質(zhì)或事物是善的還是惡的，是有道德價值的還是無道德價值的。

一般來說，良心的發(fā)展分為兩個階段：純粹的良心和以惻隱之心為基礎的良心。所謂“純粹的良心”類似于加布里埃爾·泰勒所說的負罪感。按照泰勒的分析，構成負罪感的主要是人對社會禁忌的自我意識：我做的事情是被社會禁止的。源于純粹良心的負罪感不是“關注他人意義上的道德，因為行為主體關心的主要是他自己”。[1]101以惻隱之心為基礎的良心不同于純粹的良心，它包含對他人的關切，并且這一關切不僅是行為主體對受害者的情感反應，也是行為主體在采取補救措施時的動機。泰勒稱這種良心為悔恨（remorse）。一般來說，道德主體的負罪感、悔恨程度的強弱，除了他對自己行為、意圖的善惡與否的認知程度以外，還與他的德性的優(yōu)劣、完善程度有著密切聯(lián)系：一個人的德性愈完善，他做錯事后的負罪感越大、悔恨心越強；反之，一個人的德性愈不完善，他做錯事后的負罪感越小、悔恨心就越弱。因而，在對一個人的德性評判過程中，我們以良心來作為評判標準時，可以通過行為主體在做錯了事的時候所具有的負罪感、悔恨心的大小強弱來看出其道德境界的高低。

總之，我們之所以將人之德性評價訴諸于良心，是因為“善人是從他心內(nèi)所存之善發(fā)出善來，惡人是從他心內(nèi)所存之惡發(fā)出惡來”。德性即寓于對良心的遵從，而罪惡則寓于對良心的乖離。這就是我們將一個有悖于良心而表露出來的偽善人格看作惡的原因。另外，我們之所以重視良心這一評價機制，還因為它在行為過程中起著反省、監(jiān)督、自律、自我裁判等重要作用；一個行為一旦失去了行為主體的這種內(nèi)在的規(guī)定性，就失去了方向和動力。

（二）

良心是一種內(nèi)在性的東西，在道德評價中，我們除了通過負罪感和悔恨程度對一個人的德性進行評判之外，還可以通過良心的體現(xiàn)——同情心、道德感、羞恥感來判定人之德性優(yōu)劣。

所謂同情心，就是孟子所言的“不忍之心”。在孟子看來，“人皆有不忍之心?！边@種恐懼和憐憫傷痛的同情之心是自然而發(fā)的，并不是出于其他任何目的。那么，孟子所言的這種人之天性的“同情心”是否還富有道德性內(nèi)涵呢？如果它只是一種本能，就會人皆有之，這樣就不能作為評價人品優(yōu)劣的依據(jù)。在休謨那里，同情心“為人們提供的主要不是道德行為的動機，而是道德判斷的媒介”。[2]52-53也就是說，休謨并不認為同情心具有道德性內(nèi)容，在一個品德高尚的人身上看不出他的同情心與其他人有什么區(qū)別。不過，部分學者反對休謨這一觀點，認為同情心中至少有些部分是具有道德性內(nèi)容的、與人品的優(yōu)劣相關聯(lián)。菲利普·莫瑟（Philip Mercer）指出：休謨沒有區(qū)分認知性的同情和感染性的同情。[2]2換言之，休謨沒有區(qū)分前道德的同情和道德化的同情。前道德的同情，作為一種原初和自然的本能，顯然不足以克服人的利己主義傾向，從而導致利他行為，它的功能僅僅是認知的和意動的。道德化的同情則根據(jù)道德化所使用的不同原則，既可以轉(zhuǎn)化為正義的義務感，也可以轉(zhuǎn)化為高于正義的仁愛義務感。實際上，正義和仁愛之所以不同，不是因為兩者包含了不同程度的惻隱之心，而是因為惻隱之心在這兩個不同范疇里有不同程度的道德化升華。因此，莫瑟進一步認為，道德化的同情是與人的德性、境界的高低相關的：道德品質(zhì)好、思想境界高的人，這種道德化同情心要強一些；道德品質(zhì)差、思想境界低的人，這種道德化同情心相對來說要弱一些。如果莫瑟的論證成立的話，那么，至少說明我們是可以根據(jù)人們對同一件事物所抱同情心的強弱來評價判斷人品之優(yōu)劣的。

其實，同情心不僅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生而固有的本能，而且也是人的社會性、社會本性。因為諸如同情心、報恩心等都是一個人對于他人的感情，因而只有與他人發(fā)生關系才能夠具有。正如達爾文說：“同情心畢竟是社會性本能的一個主要的組成部分，并且，說實在話，是它的基石。”[3]150所以，同情心作為人的社會本性的體現(xiàn)，它的有無、強弱也可直接看出一個人的德性的好壞。

關于“道德感”這一說法最早來源于情感主義者沙甫慈伯利。他在《人、習俗、輿論、時代的特征》（1711）中說到，人天生具有一種能感悟道德善惡的內(nèi)感官（即道德感），它與外感官類似，能夠感悟出情感合意與否的樣態(tài)及行為善惡美丑的性質(zhì)；而與外感官不同的是，人的內(nèi)感官的感悟不是經(jīng)驗歸納的結果，它是人的一種內(nèi)在直覺。哈奇森指出：“所謂道德感，只不過是我們心靈在觀察行為時，在我們判斷該行為對我們自己為得為失之前，先具有的一種對行為采取可愛與不可愛意見的作用?！盵4]790在哈奇森看來，人的道德感和美感是相通的，且是人類先天具有的本性，為了說明人們知覺道德行為善惡的道德感的存在，他首先區(qū)分了人對物質(zhì)利益的知覺和對道德善惡的知覺的不同，其中對那種接受道德行為的一切知覺的能力就是道德感。

與哈奇森不同，休謨以模糊的方式把“道德感”稱為人們所具有的一種內(nèi)在的“原則”，而不明確論定它屬于理性的范圍。他說：“道德的感覺是靈魂中一個固有的原則，而且是心靈組織中所含有的一個最有力的原則。”[5]662-663在他看來，道德感是人們區(qū)別道德的善與惡的直接依據(jù)，因為惡和德既不是單純被理性所發(fā)現(xiàn)的，也不是由觀念的比較所發(fā)現(xiàn)的，而是我們憑借它們所引起的某種印象或情緒，才能注意到的。例如：當我們看到一個善行時我們會感到快樂或滿足，而當我們看到一個惡行時，我們會感到痛苦或厭惡。休謨進一步認為，我們關于道德的邪正的判斷顯然是一些知覺；而一切知覺既然不是印象、便是觀念。因此，休謨指出：“罪惡或不道德不是任何一個可成為知性的對象的特定的事實或關系，而是完全起源于一種不滿的情感，這種不滿的情感是我們在領受野蠻和背信棄義時經(jīng)由人類本性的結構而必然感受的。”[6]145由此可知，休謨雖然接受了沙甫慈伯利和哈奇森等人用“道德感”來識別善惡的觀點，但是在對“道德感”本身性質(zhì)的解說上，他同沙甫慈伯利和哈奇森還是有所不同。

（三）

在良心中，羞恥感作為一種較高層次的、自覺的道德情感，也是對人的德性評判的一個重要標志。羅爾斯說過：“羞恥包含著一種對我們的人格和那些我們賴以肯定我們自己的自我價值感的人們的尤其親密的相互關系?！盵7]443羅爾斯認為，羞恥主要分為“自然的羞恥和道德的羞恥”。[7]444其中前者主要是由于我們?nèi)烁裰械娜毕?，或者表現(xiàn)在外的行為和特性的缺陷而產(chǎn)生的；而后者是指一個人通常會把自身的人格優(yōu)點（德性）作為行為調(diào)節(jié)的目標，一旦在行為中表現(xiàn)或暴露出他人格中缺乏這些優(yōu)點（德性）而引起的羞恥。在他看來，“品德的缺乏表現(xiàn)在外的不公正行為尤其可能使我們承受羞恥感之苦。”[7]446也就是說，羞恥與德性的缺乏和行為的過錯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但是，羞恥與良心有所不同。良心的負極是由于過失意識而產(chǎn)生的負罪感，這種負罪感是因為他的行為背離了他的正當或社會的道德底線而引起的，所以良心在德性的判斷和評價中主要通過反省、懺悔等自我批評機制來發(fā)生作用；而羞恥感的負極是對群體的疏離意識。羞恥促使人用某些“關系人”的眼光看自己，也就是說，它的自我感覺不過是他人對自己感覺的原形投射，羞恥感比較強的人往往擔心周圍的人拒絕他、輕蔑他，把他看成是一個奚落的對象；所以羞恥在對德性、人格的評價中主要通過自尊、自重等他人批評機制來發(fā)揮作用。

中國古籍和文化環(huán)境中，德性評價中的恥感取向非常明顯?？鬃釉凇墩撜Z》中主張忠己恕人，這完全有賴于恥感的高度發(fā)揮?？鬃诱J為，君子人格是“不憂不懼”的，原因就在于“內(nèi)省不疚”。原憲問恥，孔子告訴他說：“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狈Y乃古代的官祿，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論邦國是否有道，只要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或者不用隱身獨善而貪祿，均屬可恥。孟子也直接將恥感與人的德性聯(lián)系起來，他說：“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薄皭u之于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之有？”朱熹將“恥感”與孟子所言的“羞惡之心”相等同解釋說：“恥者，吾所固有羞惡之心也。存之則進入圣賢，失之則入于禽獸?！痹谲髯幽抢铮瑯s辱觀是評價君子和小人的標準。荀子曰：“君子可以有勢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勢榮而不可以有義榮。”在荀子看來，作為君子應該以道義為榮，他可以以權勢為辱，但不可以道義為辱；作為小人僅僅以權勢為榮，他并不以道義為榮。

可見，羞恥感是一種比較復雜的、具有文化特點的教養(yǎng)，它保證人遵守群體的準則和履行對“自己人”的義務。人之所以感到羞恥，不外乎是被傷害榮譽，損及了自身的人格尊嚴。所以，一個人羞恥心的有無、強弱是其德性評判的重要標準。

總的來說，一個德性高尚之人，如果他違反了道德的要求，他就會感到良心的不安和自責。同情心、道德感及羞恥感作為一個有德之人的象征，主要表現(xiàn)為他在從事道德行為之時具有一種對行為的“應當”與“不必”的選擇意識；并且，他在獲取正義的德行時，擺脫自己的利己主義傾向自發(fā)地向利他行為靠攏。對于一個沒有同情心、道德感及羞恥感的人來說，在利他主義和利己主義這一思想沖突過程中，他難免會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勉強態(tài)度，不情愿放棄自己的個人利益。所以，在對德性的評價中，良心及由之發(fā)展而成的同情心、道德感、羞恥感無疑是判斷一個人是否有德的標準和尺度。

[1]Gabriele Taylor.Pride,Shame,and Guilt[M].Oxford:Clarendon Press,1985.

[2]Philip Mercer.Sympathy and Ethics[M].Oxford:Clare ndon Press,1972.

[3]達爾文.人類的由來[M].潘光旦,胡壽文，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4]周輔成.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

[5]休謨.人性論（下）[M].關文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6]休謨.道德原則研究[M].曾曉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7]John Raw ls.A Theory of Justice[M].Cambridge,Mass.:The Belknap Press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1.

B82

A

1002-7408（2012）01-0040-03

2010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道德評價合理性研究”（10YJC720048）階段性研究成果。

伍志燕（1975－），男，湖南東安人，哲學博士，貴州師范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價值論與倫理學。

[責任編輯：閆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