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師范大學 朱映華
翻譯是以語言符號在不同社會文化間傳遞信息的復雜的思維活動,其標準有嚴復的“信達雅”,又有當代西方學者以現(xiàn)代語言學依據(jù)的“等值”、“等效”標準。前后兩種對翻譯標準不同的表述實為一脈相承,要求的都是思想內(nèi)容的相等和表述及其效應的相等。但現(xiàn)代語言學又揭示了語言意義的不同層次,從不同的層次上看,翻譯所能達到的相等性也是在不同的程度上。本文試圖以分析翻譯活動的實質為起點,從信息源和信息層次角度說明翻譯在不同層次所達到的不同程度的對等,權且作為對翻譯實踐之一方面的理論性思考。
翻譯的標準問題從古至今已有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所提出的總結。嚴復從實踐經(jīng)驗中提煉出“信達雅”的翻譯原則;林語堂的“忠實、通順、美”也是相近的意思。西方翻譯理論家相繼提出等值翻譯和等效翻譯:費道羅夫認為翻譯應達到表述原文思想內(nèi)容的完全準確和在修辭上與原文的一致;卡特福德認為翻譯的中心任務是在譯語中尋找等值物;奈達主張譯文在譯文讀者中所引起的效果和感受應等同于原文在原語讀者中所引起的效果和感受,強調(diào)接受者的文化審美意識對原文理解的影響和調(diào)節(jié)。等值觀使翻譯標準問題涉及到原語和譯語之間的對應關系;等效觀則把原文作者、讀者與譯文讀者都納入譯者的思維活動中。
以上中外學者的所提出的翻譯標準都從不同的角度說明了翻譯活動的實質:信達雅之說以文本作為翻譯的中心,等值說側重兩種語言間的對應,等效說著眼社會文化效應。
這些理論視角不同,但都部分地說明著翻譯的實質,表明了翻譯活動涉及多個方面:語言意義、社會文化意義、原作的整體思想內(nèi)容及原作的風格;這個活動涉及原作、原語、作者、譯語、讀者及其社會文化背景,至此,從不同的翻譯標準所反映的翻譯實質可以看出,翻譯活動要處理的信息是多源和多層次的,有些信息是可見的,如語句本身:白紙黑字,似是明明白白;還有些信息是不可見的,如語用學所表明的一些發(fā)話者的意圖就是不可見信息。下文將著重探討翻譯的多層次性以及在不同層次上所實現(xiàn)的對等。
作者用語言傳遞信息的過程是編碼過程,讀者接受信息是解碼過程。譯者在兩種社會文化間傳遞信息,其思維活動包括解碼和編碼兩個過程,兩個過程要處理的信息是多源和多層次的:有的信息來自文本本身,也有文本以外的,有來自于個體作者的,也有來自于群體文化的,有語句表面的意義也有其內(nèi)涵的社會文化意義,有詞匯意義也有語用意義。在這個復雜的語言轉換中必須意識到這個轉換活動是在不同的層次上進行。
許多翻譯理論家認為翻譯就是譯意義,奈達說Translation is the translation of meaning (奈達:1984:32)。但符號學、語義學和語用學研究表明,意義是分層次的:莫里斯提出語言符號系統(tǒng)涉及三種關系:語言符號系統(tǒng)內(nèi)單位與單位之間的關系,即語言的形式或稱語法;語言符號系統(tǒng)與外部世界(包括物質世界、精神世界、文化世界)的關系,即語義關系;語言符號系統(tǒng)與使用者之間的關系,即語用關系。這三種關系使言語意義具有了三個層次,即語言形式層次、語義層次和語用層次。翻譯在這三個層次上達到不同程度的對等。下文分層論述。
就語言形式而言,索緒爾的施指與受指二分說證明語言形式與語義在詞匯層面上結合,構成語言符號的基本自由單位,施指與受指之間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這種任意性(語言俗成性)決定了不同語言之間在語言形式上差別是絕對的:英漢語言之間無形式的對等的可言,英語和漢語間的I 我,you 你,red 紅,anger 怒,等等,無任何形式的相似。在句式結構上,西語為邏輯性語言,句子在語法的嚴格控制下邏輯嚴密、條理清晰;而漢語屬意會性語言,句子常可脫離語法而使表述欠于邏輯的精確而仍為使用者相互意會理解,有時倒也不乏語意之深長朦朧其妙不可言。這類無文法控制的句子很多見于中國大文豪魯迅的筆下,如下例
其時是1931年1月16日的夜間,而不料這一去,竟就是我和他相見的末一回,竟就是我們的永訣。(魯迅:《為了忘卻的記念》
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的?!?(同上)
不久,他又一次的被了捕?!?(同上)
在我自己,覺得中國現(xiàn)在是一個進向大時代的時代。(《塵影題辭》)
而英文中可以說是句句邏輯嚴密得無懈可擊,如下例就是英文中最典型最常見的句子
But if we fail,then the whole world,including all that we have acquir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tific research and cared for as precious legacy of human civilization,will sink into the abyss of a new Dark Age,which will be made more protracted and perhaps more sinister by the light of perverted use of science that human race has in recent years started to make.
即使在同為邏輯性語言的英法語之間,其句法結構也有完全不對等的情況,如下面幾個極普通常用的表述就全無句法的對等
I make a mistake. Je me trompe.
They escape. Ils se sauvent.
She complains. Elle se plain.
這種語言形式的不對等導致一些頗具文化內(nèi)涵(如不同民族語言所包含的不同程度的思辯性)的表述無法通過翻譯傳達,這又是翻譯的另一個問題在此不及詳述,只舉最簡單的兩例說明翻譯在語言形式這個層次上很難有對等可言:據(jù)傳拿破侖所說的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 和漢語中的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在語言形式上就不可能有對等的譯語。
就語義層次而言,英漢兩種語言之間可有近似的對等。例如,不同語言文化系統(tǒng)對光譜的劃分不同,于是不同語言對顏色的表述只是近似的對等;紅糖成了brown sugar,紅茶成了black tea,青天成了blue sky。在語義成分上,一些英漢對等詞也是近似的對等。如江河都歸于river ,堂表兄弟姐妹都歸為cousins,詩詞poetry。再從語義的類型看,詞匯意義可分為理性意義和聯(lián)想意義(或稱附加意義)兩大類型(英國著名語言學家又將聯(lián)想意義分為內(nèi)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和搭配意義)。理性意義是語言集團成員共有的認知體系,在語言交際中起核心作用,它在不同語言間的差異小于聯(lián)想意義的差異。聯(lián)想意義指的是語義在語言使用者頭腦中所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這種聯(lián)想因語言使用者的文化背景不同而大不相同。語義在這一層次上的差異消減了翻譯的等值性。最典型的例子是那些染上禁語色彩的詞語:70年代英語教材中有《半夜雞叫》一課,其標題譯作The Cock Crows at Midnight,而COCK 一詞在英語中有聯(lián)想意義的外延,于是這個翻譯的對等就值得大大的懷疑了。又如propaganda 一詞在西方國家政治文化環(huán)境中所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意義與宣傳在中國政治文化環(huán)境中所有的聯(lián)想意義是截然不同的,于是兩詞看似相對但并非絕對等值。龍dragon,紅red,貓cat,狗dog 等表述在中西語言文化環(huán)境中有絕然不同的聯(lián)想意義??梢妰煞N語言在聯(lián)想意義層次上的差異導致英漢互譯在語意層次上的非絕對等值性。
就語用層次而言,譯語和原語可以完全對等,也就是說在言語功能上完全對等。語言哲學分析家奧斯丁從言語行為的角度分析意義的實質,區(qū)分了表述性意義和施為性意義。他把言語行為分解為語謂意義(Locutional meaning)語用意義(Illocutional meaning)和語效意義(Perlocutional meaning)。格賴斯更直截了當?shù)靥岢鲆饬x即是意圖。他們都把意義和語言使用者的主觀意向聯(lián)系起來,從理論上界分了語言集團共識性的意義(Significance)和個體語言使用者在一定的語境下運用這種共識去表達的主觀意愿或去完成的某種行為的意圖(Intention)。研究結果和語言使用實踐都表明,語言使用者在進行言語交際時直接、重點注意并作出反應的正是語用這一層次上的信息。人們在交談時都是在瞬間迅速甚至是本能地推斷發(fā)話人的意圖并作出適當?shù)姆磻R赞k公室兩位秘書的對話為例:
甲:Are you going to be here long?
你一時半會兒還不走吧?
乙:You can go if you like.
你想走就走吧
甲:I'll be just out on the porch.Call me if you need me
我就在門廊那,需要就叫我。
乙:OK
好吧
乙直接針對甲的發(fā)話意圖即語用意義(Illocotional meaning)作答而不是對其字面意義即語謂意義(Locutional meaning)作答。這說明語用意義是言語交際中話語的核心信息。又如
例 A:Is there any shopping to do?
要去采購么?
B:We'll be away for the weekend.
我們周末不在這兒過。
A:Great!I hate shopping.
太好了!我最不喜歡采購了。
例 A:Would you go with me to the reading room?
跟我一起去閱覽室么?
B:I have lots of washing to do.
我有好多衣服要洗。
A:Then I'll go alone.
那我自己去了。
在上例中,A 都是從B 看似與問話無關的話語中推斷信息意圖、領會句子的語用意義并作出反應,使語言交際順暢進行。而正是在語用的這個層次上,譯語和原語可以有完全的對等,也就是語言功能的對等。因為,如上文所示,在語用這個層次上,語言間的共性占主導地位:無論哪個民族使用哪種語言符號,就人的生理、心理、情感而言,其共性是主要的,因此語言功能也是同一的,只是同一種功能在不同的語言中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原文中所表達的“請求”、“道歉”警告“勸慰”等語用意義在譯文中都不難找到表達同樣功能的對等語。例Wet paint!可譯作
勿觸油漆!
小心油漆!
油漆未干!
幾種譯法都在語用上對等于原語。即使是一些富于民族特點的成語在語用的層次上也不乏天成妙對。例:
That is a long lane that has no turning.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A blessing in disguise.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Guand on perle du loup,on vois le coup.說曹操曹操到。
可以說翻譯在語用這一層次上可以達到絕對的等值。奈達所倡導的功能對等只在這一層次上是近乎完全地可以實現(xiàn)的。
根據(jù)以上分析可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言語的意義或說言語所傳遞的信息主要是在語意和語用的層次上。
第二、翻譯的功能對等主要是語用層次上的對等。
第三,語用的對等不僅是必須的也是可能的。
第四,翻譯的對等性在語用的層次上最強,在語義層次上次之,在語言形式層次上最弱。
[1]羅新璋:《我國自成體系的翻譯理論》,北京:外研社,1984。
[2]王澍:《翻譯標準觀評論》,北京:外研社,1984。
[3]奈達:《論翻譯》,北京:外文出版社,1984。
[4]何自然:《語用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5。
[5]Leech,G.Semantics ,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