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NP了”結構是漢語口語中普遍使用的一種句式。本文從構式語法角度來探究這一結構,通過對“NP”性質的分析,進一步對“NP了”的構式義進行界定,并運用構式語法理論探討了一些特殊類“NP”能否能進入“NP了”結構?!癗P了”結構的經(jīng)濟簡明性適合語言發(fā)展的趨勢,這是它得以廣泛使用和推廣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NP了” 構式 認知
一、引言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了”有兩種解釋:①用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表示動作或變化已經(jīng)完成;②用在句子的末尾或句中停頓的地方,表示變化或出現(xiàn)新的情況。
“了”在現(xiàn)代漢語里是一個常用的動態(tài)助詞,它反映的是一種動態(tài),不是表示事情發(fā)生的時間,它表示的是事件在過去、現(xiàn)在或將來的動態(tài)?!傲恕蓖ǔS迷趧釉~、形容詞后面,表示動作或性狀的實現(xiàn),即已經(jīng)成為事實,大家對這一用法已達成共識。但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交際中出現(xiàn)了“NP了”這樣一種結構,這種結構逐漸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被人們廣泛使用。在“NP了”結構中“NP”主要指一般的名詞或名詞性短語,例如:“大姑娘了”“處長了”“博士了”“春天了”“星期天了”等等。
二、構式語法理論及“NP了”結構的界定
Goldberg(1995,1996,2005)在分析論元結構時認為任何一個構式都有其自身的意義,假如“C”是一個獨立的構式,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Fi)和意義(Si)的對應體,而形式或意義的某些特征不能完全從“C”這個構式的組成成分或另外、先前的構式中推知。有關構式的另一種說法是:任何語言表達形式,只要它的形式、語義或功能的某些方面是不可預測的,就都可稱之為構式。
筆者認為“NP了”結構是一種構式,它具備構式語法的所有特征。根據(jù)構式語法的定義:任何語言表達形式,只要它的形式、語義或功能的某些方面不能從其組成成分或其他構式中推知出來,就屬于構式?!癗P了”結構中,“NP了”結構的意義不能從其組成成分“NP”和“了”中推知出來,即整體意義大于部分意義之和,“NP了”結構本身具有獨立性意義。比如,“大姑娘了”的組成成分是“大姑娘”和“了”,“大姑娘”是一個名詞短語,表示未嫁的青年女子的意思,“了”是一個動態(tài)助詞,表示動作或性狀的實現(xiàn)。但是“大姑娘了”卻有新的含義,表示她已經(jīng)不是小姑娘了,而是長大了,成為一個大姑娘了??梢姟癗P了”結構的構式義表達的是一種程度或狀態(tài)。
三、“NP了”認知構式中的“NP”性質
構式語法不把語法分解為獨自擁有規(guī)則的音系、句法、語義三個模塊,而是把音系、句法和語義看作是構式的有機組成部分。構式形式包括:音系特征、韻律特征、句法特征、形態(tài)特征;構成意義包括:語義特征、語用特征、社會-文化特征、語篇-功能特征、風格特征??梢?,構式語法對構式的描述是對構式全部信息的描述。
筆者根據(jù)構式語法理論背景把“NP了”結構的構式義分為兩種:①構式義是語義信息;②構式義是語用意義。通過比較二者即可得知前者無需根據(jù)語境來判斷構式義,而后者構式義必須根據(jù)具體語境來判斷。因此我們根據(jù)“NP了”結構的構式義來分析“NP了”結構中的“NP”,可以分為以下兩大類:
(一)“NP”具有客觀性
“NP”具有客觀性,指進入“NP了”結構的名詞或名詞性短語的性質不會因語言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此時“NP了”結構的構式義就是語義信息,無需考慮特殊的語言環(huán)境。
1.“NP”表人物
(1)副教授了。
“副教授”這一類名詞性詞語表示職稱、職務。與“副教授”類似的詞語還有“部長”“科長”“處長”?!案苯淌诹恕笨梢杂袃煞N理解:第一,表示升職,副教授是由講師升職而來;第二,表示降職,副教授是由教授降職而來。這一類“NP”具有以下幾種特點:①“NP”具有某種上下級關系,按照某種固定的順序排列,“NP”依次構成一個線性序列,形成一個順序義場;②“NP”的意義有兩種理解,一種表示升級,另一種表示降職。如果表示升職,“NP”不能是這個序列中最底級的名詞性詞語;如果表示降級,“NP”不能是這個序列中最高級的名詞性詞語。
(2)博士了。
“博士”這一類名詞性詞語表示學歷。與“博士”構成一個序列的詞有“學前兒童”“幼兒園兒童”“小學生”“中學生”“大學生”“研究生”“博士生”,這類名詞是隨著人們年齡的增長逐步實現(xiàn)的?!安┦苛恕钡囊馑季褪乾F(xiàn)在的學歷是博士,之前的學歷是研究生。這一類“NP”具有以下幾種特點:①“NP”具有先后關系,按照某種固定的順序排列,依次構成一個線性序列,形成一個順序義場。如若一個人現(xiàn)在的學歷是N,那么他之前的學歷肯定比N低(N-1,N-2,存在跳級的可能性);②“NP”的意義只有一種理解,表示升級,因而最底級的詞語不能進入“NP了”結構。
2.“NP”表時間
(3)春天了,夏天了,秋天了,冬天了……
(4)一月了,二月了,三月了……,十二月了
(5)甲子了,乙丑了,丙寅了……,癸亥了
(6)周日了,周一了,周二了……,周六了
冬去春來,繼續(xù)循環(huán);十二月之后又是一月;干支紀年也是循環(huán)的,甲子到癸亥為60周年,然后再從甲子開始;每周有七天,周日是每個星期的第一天,周六是每周的最后一天,周六之后又是周日了。這一類名詞性詞語有如下特點:①表時間的“NP”類名詞按照某種固定的順序排列,形成一個順序義場;②可以周而復始,形成一個循環(huán)義場。
3.“NP”是表數(shù)量的名詞性短語
(7)吃了三碗飯了。
(8)這個房子住了二十年了。
(9)走二里路了。
數(shù)詞是客觀的,也是有順序的,與量詞組合成數(shù)量短語,“NP了”結構中的數(shù)量短語處于變化中,表示目前達到的這個數(shù)量是一種狀態(tài)。
(二)“NP”具有主觀性
“NP”具有主觀性,指進入“NP了”結構的名詞或名詞性短語的性質會因語言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此時“NP了”結構的構式義就是語用信息,需要考慮特殊的語言環(huán)境。
1.“NP”表處所
(10)上海了。
如果單獨說“上海了”,我們不能理解它的意思。只有放到某個語言環(huán)境中,我們才能理解其具體意義。如:
(11)“我們現(xiàn)在到哪一站了?”
“上海了?!?/p>
表處所的“NP”具有如下特點:第一,“NP”是一段行程中的某個站點;第二,這段行程中的起始點不能進入“NP了”結構;第三,“NP”單獨出現(xiàn)是沒有順序性的,但是放在某段行程中它便具有順序性了。
2.“NP”表關系
(12)老朋友了,我還不了解他?
(13)情人節(jié)送禮物給你夫人了嗎?
老夫老妻了,不講究這些了。
這里所說的關系不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而是在社會生活的交往中所形成的后天的一種社會關系?!胺蚱蕖薄芭笥选钡汝P系名詞本身不具有順序性,但如果放到具體的語境中便具有了順序義。如:“老朋友了,我還不了解他?”老朋友是由非朋友關系而來的,經(jīng)歷了這樣一個過程:非朋友——朋友——普通朋友——老朋友。
3.“NP”表事物
(14)(在教室里)桌子都搬出來了,下面該搬什么了?
椅子了。
(15)(在飯店里)下面該上什么菜了?
酸菜魚了。
表事物的“NP了”結構如果單獨出現(xiàn)就很奇怪,只有放在具體的語境中才能說。這一類“NP”本身是沒有順序的,但在具體的語境中會隨著時間先后出現(xiàn),因此是語境賦予這一類名詞性詞語順序義。
4.“NP”是指人的名詞或代詞
(16)今天輪到誰值班了?
小王了。
(17)下面該誰發(fā)言了?
她了。
“小王了”“她了”如果不放在具體的語境中就很難理解其含義。當“NP”進入一種次序,比如值班、出場、發(fā)言、排隊時,“NP了”是“該NP了”或者“輪到NP了”的意思。
綜上所述,“NP了”認知構式中的“NP”都具有順序性,從而我們能夠更加準確地界定“NP了”結構的構式義:表示“NP”發(fā)生了某種變化,按照一定的順序由先前的某種狀態(tài)過渡到了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或程度。
四、探討諸如“椅子、豬”類的“NP”能否進入“NP了”構式
邢福義認為不管是指人物、指時點或指時段,如果沒有推移性,就不能說成“NP了”,如果沒有由彼到此的推移性,也不能說成“NP了”。如:
(18)百把斤的豬了,哪能隨便賣出去。(成立)
(19)豬了,哪能隨便賣出去。(不成立)
“百把斤的豬”是由“不到百把斤的豬”變來的,有推移性,因此能說成“百把斤的豬了”;“豬”不是由別的什么東西變成的,沒有推移性,因此不能說成“豬了”。但是如果我們把“豬了”放在另一種語境中,“豬了”是可以說的。如:
(20)(過年時)雞、鴨、魚都殺完了,下面該殺什么了?
豬了。
1.構式語法中的語用信息
構式語法認為,構式意義既是語義信息,也包含焦點、話題、語體風格等語用意義,所有這些與構式的關系都是約定俗成的,是構式本身所具有的表達功能。因此,即便是可用語法規(guī)則推理得出的句式,如果其語用意義特殊,它也同樣屬于構式。從形式上看,英語中的句式“Whats X doing Y?”是一個按照語法常規(guī)組織起來的特殊疑問句,然而它的有些用例具有特殊的意義或功能。例如:“Whats the fly doing in my soup?”顯然不是詢問蒼蠅在做什么,而是顧客在飯店里對所點的菜里出現(xiàn)的蒼蠅的驚訝和不滿。因此,“Whats X doing Y?”的特殊用例就是構式,它的不可預測性體現(xiàn)在用法上。本文所舉的例子如“椅子了”“豬了”“小王了”也屬于用法上的不可預測性。
2.構式義與詞匯義的轉喻壓制
Lakoff和Johnson(1980)認為隱喻與轉喻不僅僅是必要的修辭手段,更是人類重要的思維方式,它們普遍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影響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隱喻是在不同認知域中由此及彼的映射過程,其主要功能是提供理解新事物特別是抽象事物的新視角,而轉喻則是在同一認知域中進行的映射,即同一認知域中的一個范疇被用來替代另一個范疇。
根據(jù)構式語法,不同的構式具有不同的構式意義,構式義占主導,決定著句子的整體意義,限制進入構式的動詞。句子的意義來自構式義和詞匯義的相互作用。如果構式義與詞匯義一致,則兩種意義互相加強。如果兩種意義相互沖突,則會出現(xiàn)兩種結果,一種是句子在概念上呈語用異常,另一種是構式義或詞匯義占優(yōu)先地位,從而消除沖突。這種意義沖突的消除被稱為“壓制”。在句子意義生成中占主導地位的通常是構式義,它會影響和限制進入構式的動詞。如“NP了”結構:
(21)春天了。
(22)科長了。
(23)(過年時)雞、鴨、魚都殺完了,下面該殺什么了?
豬了。
例(21)、(22)兩句中,句子的構式義和詞匯義一致,語句合格。例(23)句中構式義和詞匯義發(fā)生沖突,此時構式義壓制詞匯義,消除了沖突?!柏i”本來無順序義,但進入“NP了”結構后,意思是該殺豬了。殺豬在殺雞、鴨、魚之后,即賦予了“豬”以順序義,從而使語句合格。壓制的認知理據(jù)是人類普遍的轉喻認知方式:RESULT FOR ACTION(結果代行動)。這一方式所表示的認知規(guī)律是:結果可以轉喻性地借代導致該結果的動作。轉喻是以文化和生理為基礎的認知圖式的函數(shù),這樣的認知圖式包含了語用者對各種可能的因果關系的知識或信仰。
通過以上討論,構式語法中的語用信息和構式義與詞匯義的轉喻壓制都足以證明諸如“桌子、椅子、豬、香蕉”等等表物類的“NP”是可以進入“NP了”結構的,這樣的句式是成立的。
五、“NP了”的構式效用
通過對“NP了”結構的分析,發(fā)現(xiàn)其構式義不是“NP”+“了”的簡單相加,更不是其構成部分直接推演出來的?!按蠊媚锪恕笔恰岸即蠊媚锪恕钡氖÷孕问?,“副教授了”是“都當副教授了”的省略形式,“小王了”是“輪到小王了”的省略形式等等,都體現(xiàn)了“NP了”構式的經(jīng)濟簡明性,這也正體現(xiàn)了Croft的觀點。Croft把構式視為語言研究的最基本目標,希望通過構式對某一語言的語法做出統(tǒng)一的描述和闡釋,以達到經(jīng)濟省力的原則,實現(xiàn)構式最簡方案,這正是認知語言學所追求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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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曉艷 江蘇揚州 揚州大學文學院 225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