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穎
(河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近年來,國內譯介出現了一些對翻譯研究學派的代表人物Andre Lefevere提出的改寫理論批判的聲音,經過認真研讀和分析,筆者認為其中不乏有誤讀現象。如部分作者對該學派的研究性質存在誤解,只是望文生義地認為所謂的“改寫理論”就是一味地推崇文本“改寫”策略,而將原文摒棄。另外,亦有文章認為改寫理論過分夸大翻譯的文化層面,僅僅著力關注翻譯外圍現象,導致“翻譯”偏離本體。[1]此外,筆者發(fā)現學界亦有將“改寫”與“歸化”理論混同現象的存在,所述種種,不無遺憾。因此,筆者擬通過對Lefevere改寫理論內涵本質等進行簡要分析,力圖澄清部分不實批評,還其一個較為清晰的原貌。
改寫理論是翻譯研究學派頗具影響力的理論之一。與傳統(tǒng)的語言學派把翻譯僅局限于有原文對應的單純的語碼轉換觀念不同,改寫理論以描述的角度重新界定翻譯的概念,認為翻譯是對原文不同程度的改寫。它將以往被傳統(tǒng)譯界更偏好視為創(chuàng)作的文學形式(如外國文學史,文學批評,傳記,仿作等無標示或標示含糊的翻譯)皆納入翻譯領域,給予那些“形式上不明顯的翻譯”[2]以合法身份,極大地拓展了翻譯研究的范疇。此外,改寫理論認為翻譯研究焦點亦應從單純的文本轉向復雜的語境,從語言學層面轉向文化層面進而探究社會諸多因素對翻譯的影響。畢竟,翻譯實非在真空的狀態(tài)下進行,從譯作選材到被譯入語社會接受、產生影響,翻譯過程受到諸多文化因素影響,絕非如語碼轉換這樣簡單。[2](P14)改寫理論正是以社會文化為背景,關注翻譯過程中的“贊助人,詩學觀,意識形態(tài)”等諸多社會因素,以一種新的文化視角開辟了翻譯史的研究視野,為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方法論。
有作者望文生義地錯認為“改寫理論”是一種翻譯過程中推崇“改寫”策略的理論,甚至認為“通過對文本的改寫而達到操控”。[1]Lefevere在《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操控》中寫道:“改寫研究不會告訴學生們‘應該做什么’,他也許是為學生們展示‘不許他人告訴你該怎么做’的方式”[2](P9),這已明確指出改寫理論非規(guī)定性的研究性質。另外,翻譯研究學派的奠基之作,即美籍荷蘭學者James S.Holmes所著《翻譯學的名與實》,已然對未來翻譯學科勾勒出框架并進行了詳細描述和展望。[3](P3)在Holmes所列學科框架中,改寫理論顯然屬于純翻譯研究分支下的面向產品及功能研究的描述性翻譯研究。換言之,改寫理論本身是用于既成產品的基礎上,分析已經發(fā)生的翻譯活動,解釋這些活動與人類社會發(fā)展史的關系,并非為具體翻譯實踐定標準。[4]顯然,改寫理論探討的側重點,也不再是“能不能怎樣譯”,“應該怎樣譯”而轉向“翻譯究竟是怎樣的”以及“為什么這樣譯而不那樣”。因此,部分批判改寫理論是鼓動“對原作內容等進行增加、刪減、篡改”譯文策略、“改寫是翻譯的歧途”等誤讀行為,[1]顯然是失于厘清改寫理論的研究性質所致。試問:一種基于既成譯本的翻譯理論怎么能和一種話語選擇策略混為一談?一種描述性的理論又怎能指導翻譯實踐?這種以混淆了理論性質為前提的翻譯批評,令人遺憾。
有文章認為改寫“最終導致否定翻譯本身”,呼吁翻譯應“回歸本體”。[1]筆者認為,我們在探討“回歸本體”之前,有必要先思考不同研究學派視域下的“翻譯”范疇界定,“翻譯”與“翻譯研究”之間關系,繼而再論何為“本體”,并應歸向何方。翻譯研究學派對“翻譯”的定義是“在譯語文化中表現為翻譯或者被認為是翻譯的任何一段譯語文本,無論其根據是什么”[5](P20)。Lefevere亦正式將“不明顯的翻譯”納入翻譯研究領域。顯然,改寫理論的研究對象涵納多種翻譯形式,屬于廣義翻譯。同時,該學派的“翻譯研究”也不再局限于語言層面,滲透至政治,社會及文化等維度,探討翻譯現象和受制因素聯(lián)系。然而,傳統(tǒng)譯學觀視域下的“翻譯”則是“用一種語言的文本來替代另一種語言文本的過程”[6](P1),注重于文本語言層面的“對等”,即屬于狹義翻譯。同時“翻譯研究”亦以忠實原文為基準,探究語言轉換過程中兩種文本在語言層面的對等的翻譯技巧和策略。由此可見,傳統(tǒng)譯論和翻譯研究學派對“翻譯”和“翻譯研究”范疇二者的界定均大有逕庭。那些指責后者譯論“偏離”翻譯本體的學者們,他們的翻譯觀無疑只承認了應用性和規(guī)范性的翻譯理論(即語言)才是翻譯理論的本體論,而忽略或不愿承認翻譯更是一種跨域語言、文化和民族的交際行為。難道僅關注所謂的翻譯本體(即語言)就能夠全面揭示語言轉換的規(guī)律嗎?單純研究翻譯本體足夠構建一門學科理論嗎?不難發(fā)現,翻譯研究只有將“譯者、接受者等翻譯主體和翻譯受體所處的歷史和文化語境,以及對兩種語言文字轉換產生影響和制約作用的各種文本以外的因素”[7](P300)都納入研究范疇內,才可能成為完整的翻譯研究本體,成為真正的翻譯“學”。學者們以翻譯本體(即語言)為參照,批判“翻譯研究”否定了“翻譯”的本身,還呼吁其“回歸”,此種偷換概念的論證,是否具有說服力?另外,以一種譯論視域下的翻譯本體研究,否定另一種譯學觀中的翻譯研究本體,又是否適當呢?顯然,文章混淆了翻譯本體研究和翻譯研究本體之間的關系,繼而導致了翻譯本體取代翻譯研究的本體的誤讀。
有文章將“改寫”類同于“歸化”,并呼吁翻譯應該回到原文,推崇能夠“忠實對等”原文本的“異化”翻譯方法。[1]筆者認為,若要理清改寫和歸化理論之間的關系,應先明晰后者的內涵本質。首先,歸化和異化本質上是一種“對外語文本和外國文化的道德態(tài)度”[8]。它關注的是翻譯文本和策略的選擇,是否質疑或顛覆譯入語文化體系中的價值觀、信仰和語言規(guī)范等,最終對譯入語社會產生異化效果。(ibid)另外,就理論研究性質而言,Lawrence Venuti提出的異化和歸化翻譯是從地域政治、文化等視角研究翻譯,與改寫理論一樣“實質上都是在描述源信息在新的文化語境控制下被重新部署的過程以及所產生的效果”[9](P6),即屬于描述性翻譯理論。因此,異化和歸化決不能被視為一種指導性的翻譯策略,應作為一種“道德態(tài)度”,關注翻譯如何影響譯入文化社會;而改寫理論則主要是將譯本置于譯入語文化體系下,探析譯本是如何受到接受環(huán)境的意識形態(tài),詩學和贊助勢力等因素的操控。顯然,兩者的研究角度不同。那些將“改寫”和“歸化”相提并論的學者們,無疑是雙重誤讀了翻譯理論。他們將“改寫”和“歸化”理論,同時誤讀為滿足譯入語社會文化習慣和規(guī)范所做出的話語選擇策略,即認為改寫理論就是推崇譯文“歸化”,歸化翻譯亦是倡導“改寫”。這種以誤讀翻譯理論本質和內涵為前提的翻譯批評,應該值得譯界反思。
通過對翻譯研究學派研究范式和改寫理論的分析,不難看出,翻譯研究學派提出的文化取向給當代譯介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并與語言學派相輔相成、互相補充,共同構建了當代譯學理論大廈。因此,譯界有必要更好地審視Lefevere提出的譯學理論,深化對翻譯的認識。需要承認的是,改寫理論尚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但是任何批評分析應以正確理解該理論的內涵和本質為前提。在翻譯學科建構日益成熟的今天,我們有必要呼吁譯界學者認真深入研讀翻譯理論,客觀地進行翻譯批評,從而促進國內翻譯研究不斷發(fā)展。
[1]李志萍.回歸翻譯——兼評文化學派的改寫理論[J].上海翻譯,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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