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街頭采訪“你幸福嗎?”有效度及問答錯配研究

李向農(nóng)，錢 穎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2012年下半年中央電視臺“走基層·百姓心聲”節(jié)目連續(xù)九期播放了對全國各地三千五百多位不同行業(yè)的民眾所進行的街頭采訪。記者采用突然發(fā)問的方式詢問被采訪者“你(覺得)幸福嗎?”和“幸福是什么?”兩個問題。該節(jié)目策劃人在最后一期節(jié)目中談到“把大家平時來不及想的幸福話題直截了當?shù)恼嬲\的提出來，喚起大家對幸福感的體味。采用街頭采訪的方式，展開海量采訪，為了盡可能多的問到多種多樣的人，這樣才能看到老百姓的生活百態(tài)，而記者用突然發(fā)問的方式，讓受訪者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做出下意識的回答，也非常的真實?！?/p>

我們認為，這種街頭采訪固然真實，但是記者所采用是帶“嗎”字的是非問句形式(“你幸福嗎?”)提問，而“嗎”字是非問句的確信度和疑問程度通常比較容易受到語言交際等因素的影響。在街頭采訪時，要想從受訪者那里得到不受誘導的、真實的想法是有較大難度的。那么，采訪時影響這一問句的提問有效度的因素有哪些?采用哪種形式提問才能更有效地提高采訪的有效度?本文將從“你幸福嗎?”這一問句出發(fā)，通過對“走基層·百姓心聲”九期節(jié)目真實語料的分析來探討以上問題，并對新聞記者在街頭采訪時適宜采用何種問句形式提出建議。

一 “你幸福嗎?”的疑問程度與猜測度

呂叔湘在《中國文法要略》中就依據(jù)疑問程度的高低將疑問句分為詢問、反詰和揣度三個小類。［1］此后的研究者將疑問句的疑問程度量化為不同的等級，李宇明、唐志東按照疑問程度的高低把疑問句分為三類:疑問值為“1”的高疑問句、疑問值為“0”的無疑問句和疑問值在“0－1”之間的低疑問句。［2］徐杰、張林林把疑問句的疑問程度量化為100%、80%、60%和40%四個等級，主要考察了疑問句類型和疑問程度之間的關(guān)系。［3］本文考察的“你幸福嗎?”屬于句尾帶語氣詞“嗎”的是非問句，徐文認為“嗎”字是非問句的疑問程度為80%，邵敬敏認為“嗎”字是非問句是“信1/4，疑3/4”。［4］

也有學者認為“嗎”字是非問句的疑問程度并非都是80%或3/4，根據(jù)疑問程度還可將其進一步細分。郭銳根據(jù)說話人在潛知中對問句的命題S真假所作的認定程度，把“嗎”問句的確信度區(qū)分為0－1 之間的五個等級:全確信度、高確信度、中確信度、低確信度和零確信度。［5］

A.全確信度:C=1，即完全相信所問之事為真。如:你來了嗎?請屋里坐!［6］

B.高確信度:C→0.75，即對肯定的答案有所猜測。如:你想到天安門廣場去嗎?行，我來給你當導游。

C.中確信度:C→0.5，即對所問之事無所猜測。如:他懂英語嗎?我必須了解這一點。

D.低確信度:C→0.25，即對肯定的答案抱有懷疑。如:這照片里的人就是你嗎?完全認不出來了!

E.零確信度:C=0，即對所問之事持否定態(tài)度，也就是反問句。如:難道我是神仙嗎?這事我干不了!

A 和E 都是假問句，其詢問程度最低，猜測度最高。因為在A 全確信度句和E 零確信度句中，說話人根據(jù)語境對命題S 的真值已有明確斷定，并不期待聽話人回答，是“無疑而問”。

C 是中性詢問句，其詢問程度在五個等級里面最高，猜測度卻最小。因為在中確信度句C 中，說話人根據(jù)語境無法對命題S 真值的兩種可能性作出選擇，并期待聽話人的回答，是真正的“有疑而問”。

B 和D 的詢問程度比C 要低一點，猜測度次高。因為在B 高確信度句和D 低確信度句中，說話人根據(jù)語境對命題S 的真值雖然尚不能明確斷定，但在潛知中已有明顯的傾向，是表示懷疑和猜測，并希望從聽話人那里得到證實的問句。

那么據(jù)此可以發(fā)現(xiàn)，說話人潛知中對S 為真的概率(確信度)和詢問程度、猜測程度是相關(guān)的。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可以用下面的圖1 和圖2 表示:

如圖1 所示，確信度與詢問程度具有相關(guān)性，當確信度接近0.5 時，詢問程度增高，反之，當確信度遠離0.5 時，詢問程度降低。圖2 說明確信度與猜測程度具有相關(guān)性，當確信度接近0.5 時，發(fā)話人對命題的猜測降低，反之，當確信度遠離0.5 時，猜測度增高，問話人的主觀性增強。

根據(jù)“嗎”是非問句確信度的差異，我們也可以把“你幸福嗎?”分為不同的等級。

A 句:在第二期采訪北京退休老人時，說:您二位在這吃著西餐下著圍棋，您覺得這算幸福生活嗎?

B 句:在采訪安徽黃山景區(qū)的西安游客時，說:你覺得自己幸福嗎?

C 句:在沒有語境情況下，對一個普通的路人采訪，如第八期對清華學生的采訪時說:你幸福嗎?

D 句:在采訪新疆拾花工時，如果說:你這樣辛苦，你覺得幸福嗎?

E 句:在采訪浙江海寧撿瓶子的老人時，如果說:撿瓶子的生活，你覺得幸福嗎?

上面的C 句詢問程度最高、猜測程度最低，確信程度為0.5，是最有效的詢問。根據(jù)該節(jié)目策劃人的初衷，是想通過突然發(fā)問的方式“喚起大家對幸福感的體味”，但通常情況是，突如其來聽到“你幸福嗎?”時，受訪者還沒真正理解“幸?！钡暮x，就很容易聯(lián)系當前語境，把自身的狀態(tài)或感受作為評價“幸?！钡臉藴?，以至于把“幸?！逼娴乩斫鉃樵谒幷Z境下的開心、滿足、高興的心理狀態(tài)?？梢娫儐柕挠行Ф让黠@受到語境的影響，只有在正確理解“幸?！焙x的基礎(chǔ)上，在不受到語境和其他語言因素的影響下，采用C 句才能采訪到受訪者對這一問題的真實態(tài)度。

二 影響“你幸福嗎?”詢問有效度的因素

“你幸福嗎?”詢問的有效度主要與確信度有關(guān)，當確信度在0.5，猜測程度為0，詢問程度為1時，“你幸福嗎?”采訪的有效度最高。那么又有哪些因素會影響“你幸福嗎?”的有效度呢?

(一)句子重音對有效度的影響

郭銳認為確信度與句子的重音有一定關(guān)系，但沒有深入討論，僅指出確信度與韻律特征之間的關(guān)系需專門研究。［5］我們認為句子重音和確信度的基本聯(lián)系表現(xiàn)為:重音在主要動詞或否定詞上時，一般為低確信度，如:

(1)你＇覺得幸福嗎?

(2)你＇不覺得幸福嗎?

由于這種提問方式具有低確信度，帶有發(fā)問者比較明顯的主觀性，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應(yīng)答者的回答，因而不太適合用于街頭采訪。

當重音在賓語上時，問句一般為肯定式的中確信度C 句或否定式高確信度B 句，如:

(3)你覺得＇幸福嗎?

(4)你不覺得＇幸福嗎?

肯定句具有中確信度，即0.5，其猜測程度接近0，詢問程度最高，因此重音在賓語上的肯定句是較適合用于客觀性詢問的，也是在“你幸福嗎?”調(diào)查中，相對于其他重音形式最適宜的句子重音表達形式。而賓語為重音的否定句為高確信度，是無疑而問，即反詰句，發(fā)問者心中對受訪者是否幸福已經(jīng)具有自己的評判標準，所以詢問程度低，猜測程度高，應(yīng)該也不適宜用于該節(jié)目的采訪形式。

(二)焦點的位置對有效度的影響

焦點的位置會影響“你幸福嗎?”的確信度。“嗎”字是非問句中，當焦點在整個謂語或主要動詞上時，句子的背景信息較小，即事先假定的事實很少或根本沒有，確信度就不高。當焦點在狀語、補語、主語或賓語等位置上時，句子大部分信息就成了背景信息，確信度就比較高。如:

(5)記者:您現(xiàn)在幸福嗎?

受訪者:幸福著呢，孩子!(第二期:寧夏銀川菜市場買菜大媽)

這個問句帶有時間狀語“現(xiàn)在”，如果焦點在狀語上，那么這個問句就屬于高確性度，提問的有效度就降低了。根據(jù)郭銳的觀點，高信度的“嗎”是非問句是可以用“對”回答的，上面的例子受訪者的應(yīng)答語就可以加入“對”，成為“對!幸福著呢，孩子!”。如果焦點是整個謂語“現(xiàn)在幸福嗎”則可以成為中確信度的，中確性度的問句不能用“對”回答。

(三)語境對有效度的影響

問話人根據(jù)說話的場景、背景知識、受訪者現(xiàn)狀等因素，對命題S 的真實度具有某種推測。因此，“你幸福嗎?”很容易受到語境的影響，成為是高確信度B 句或低確信度C 句。比如在第二期中，記者采訪北京退休老人:

(6)記者:您二位在這吃著西餐下著圍棋，您覺得這算幸福生活嗎?

受訪者:這就算呀，老百姓嘛。(第二期:北京退休老人)

當這對老人正在吃著西餐下著圍棋，很愜意的時候，記者問“你幸福嗎?”是高確信度的，對方可以回答“對”。這樣高確信度的B 句，明顯受到了語境的影響，詢問的有效度顯然不高，同時記者在詢問時，添加了背景“您二位在這吃著西餐下著圍棋”和指示詞語“這”，這些背景信息和焦點因素共同作用下，使問句帶有極高的確信度和猜測度，而詢問度降低，很難客觀地詢問到受訪者對于幸福的看法。

再例如，在第七期中，記者采訪寧夏銀川老年公寓里的一位已經(jīng)金婚的老人:

(7)記者:你覺得這60年的結(jié)婚生活幸福嗎?

受訪者:幸福，特別幸福!感情特好，所以她病了以后，我就抱著感恩的思想，伺候她。(第七期:寧夏銀川老年公寓)

面對已經(jīng)金婚的老人問道“你覺得這六十年的結(jié)婚生活幸福嗎?”，同樣是受到了語境的制約，使得句子的詢問效度降低。因此也不能得到受訪者對于幸福的全面的看法，僅是對于婚姻生活幸福的感受。

(四)推測標志詞

當“嗎”問句帶有推測標志詞時，通常會是高確信度B 句或低確信度C 句。郭銳認為，有一些詞語本身就標示了“嗎”問句帶有推測性，這些詞語可以叫推測標志詞，如“那、不是、真的、非…(不可)”以及表示證實的“是”等。［5］語料中也有出現(xiàn)了推測標示詞的例子:

(8)記者:那您幸福嗎?

受訪者:幸福吧。(第一期:山西清徐縣務(wù)工人員)

(五)“你幸福嗎?”和“幸福是什么?”出現(xiàn)的先后順序

我們注意有的采訪過程先后用了兩種問句向受訪者提問，問句Q1 是非問句“你幸福嗎?”，問句Q2 特指問句“幸福是什么?”。這兩個問句出現(xiàn)的先后順序在采訪時不是一致的，通常詢問順序是Q1→Q2，少數(shù)情況下是Q2→Q1。我們認為這兩種提問的先后順序也會影響提問的有效度。當受訪者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問到第一個問句Q1 時，對于幸福的定義并不全面，可能會受到語境的影響而猜測記者是對自己現(xiàn)在工作狀態(tài)的是否滿足，因此Q1→Q2的有效度沒有Q2→Q1高。Q2→Q1的詢問語序更能有效的反映受訪者對于幸福的態(tài)度。例如:

(9)記者:(Q2)您覺得幸福是什么?

受訪者:向著幸福的方向走還不一定幸福，因為中國人的人均收入在世界排名中一百多位，所以說奮斗的任務(wù)還挺重，但是方向是正確的。

記者:(Q1)那您現(xiàn)在感覺幸福嗎?

受訪者:算小康式的幸福吧。(第五期:四川三星堆博物館游客)

這個詢問方式有效度極高，因此當記者問道“你幸福嗎?”時，出現(xiàn)了語料中極少見的部分肯定的回答，比較真實、有效地反映了受訪者對于幸福的態(tài)度。

三 問答錯配及間接應(yīng)答的動因分析

通過分析語料發(fā)現(xiàn)，大部分受訪者都能在“詢問－回答”的模式下直接回答記者的提問，但是仍然有不少受訪者出現(xiàn)應(yīng)答錯配(主要表現(xiàn)為答非所問)或間接應(yīng)答的情況。

(一)應(yīng)答錯配及動因分析

在節(jié)目的第一、二期曾出現(xiàn)例(10)、(11)這樣的“無厘頭”回答，我們覺得看似“無厘頭”，但其背后卻有著深層的語言動因，其中一個因素就是詞重音的影響。

(10)記者:您幸福嗎?

受訪者:我姓曾。(第一期:山西清徐縣務(wù)工人員)

(11)記者:我問一下，您幸福嗎?

受訪者:不姓?姓什么?

記者:幸福。

受訪者:哦幸福嘛肯定幸?！?第二期:天津大胡同市場節(jié)日禮品攤攤主)

記者在進行采訪時，由于采訪環(huán)境比較嘈雜，對于受訪者的普通話程度也難以把握，為了讓受訪者聽清問題，記者在提問時通常不會采用正常的語速，而會降低語速，特別是判斷受訪者文化程度水平不高時，語音的變化更為明顯。因此，沒有了正常的語流音變，也沒有詞重音，而是比較機械地對每個字發(fā)出本音?！靶腋！?＇xingfu)的詞重音本在“幸”上，但是放慢語速后，“幸?！泵總€音節(jié)都得到了重音，成了(＇xing＇fu)，兩個都讀成了本音。這樣根據(jù)大腦對重音的識別會認為“＇xing＇fu”是一個詞組，而不是一個詞，于是被理解為一個動賓結(jié)構(gòu)的“姓+?！薄?/p>

除了詞重音的影響以外，人的大腦對語音和謂語動詞處理的神經(jīng)機制也起了作用。在日常生活中，語音信號具有很大的可變性，如音強、音高和音長等特征，并且還經(jīng)常夾雜著環(huán)境噪音。［7］采訪過程中，記者本身的語音特征、說話語速和環(huán)境噪聲使語音信號的物理屬性發(fā)生很大變化，受訪者從一串語音流中提取出單詞信息，要根據(jù)音系學和聲學背景把接收到的聲音分割為不同的語音片段。［8］聽覺皮層首先對語言信號的可變性作出應(yīng)變，即聽覺皮層不僅需要處理語音信號，還要處理多種聲音信號之間的關(guān)系，并在復(fù)雜變化的語音信息流中獲取并且形成有效的抽象的客體概念。［9］王曉冬認為“這一抽象的能力對于語音感知非常關(guān)鍵，語言的感知需要在語音中解碼復(fù)雜的聲波。根據(jù)大部分口頭詞匯識別的認知模型，在詞匯從聲學信號被提取為詞前的語音范疇之前，這種復(fù)雜性就已經(jīng)被處理了。”［10］當“幸?！钡闹匾艉吐曊{(diào)特征發(fā)生變化時，受訪者為了處理這些變化，聽覺皮層需要不斷地從語音信號提取抽象的聲學特征來和大腦中的詞庫進行匹配，同時由于是日?？陬^采訪，“幸?！弊鳛闀嬲Z比起“姓?！边@種口語的短語結(jié)構(gòu)更難激活。同時，由于動詞性謂語句比形容詞性謂語句更具有典型性，因此，動賓結(jié)構(gòu)“姓?！背洚斨^語比形容詞“幸?！眴为毘洚斨^語更具有典型性，更容易被人腦識別和激活。

(二)間接應(yīng)答及動因分析

間接應(yīng)答語是答話人出于某種目的，刻意使用的、需要問話人經(jīng)過聯(lián)想、推理才能得到有效信息的答語，以及在直接應(yīng)答語之后所作的補充、說明或評價等。間接應(yīng)答語作為間接的應(yīng)答手段，具有多種形式。由嘆詞、稱呼語等詞匯形式構(gòu)成的獨詞句，單句形式的陳述句、祈使句，反問句、感嘆句、回聲句或者復(fù)句和句群都可作為間接應(yīng)答語。語料中回答“你幸福嗎?”的間接應(yīng)答語有如下兩種常見的形式:

一種是反問句間接應(yīng)答語。反問句作間接應(yīng)答是一種較常見的應(yīng)答模式，韓巍認為，除了陳述句，間接應(yīng)答使用最多的形式是反問句。［11］在語料中就有多例反問句應(yīng)答語，例如:

(12)受訪者:咋不幸福?幸福啊!(第一期:新疆拾花工)

(13)受訪者:每天上班挺好的不就是幸福嗎?掙錢。就是股票有點跌，呵呵，對不對啊!(第一期:天津曙光市場個體商戶)

上面兩例都是反問句間接應(yīng)答。根據(jù)朱曉亞在考察指向疑點的答語語義類型時劃分的等量答、增量答、減量答、含糊答和待啟答五種類型，［12］例(12)(13)兩例反問句間接應(yīng)答語屬于等量答。等量答語的信息不超過也不少于問句所詢問的信息，但是有加強語勢的作用，且等量答中最常見的表達形式就是反問句，答話人在等量間接應(yīng)答時大多會使用反問句的形式，而其它類型的間接應(yīng)答都屬于語義上的增量答。［11］

另一種是句群間接應(yīng)答語，例如:

(14)記者:您覺得幸福嗎?

受訪者:我是癌癥病人，做完手術(shù)之后恢復(fù)的挺好，這不就是高興嗎?做手術(shù)的時候兒女在跟前，他們都挺孝順的，這不也是挺高興的嗎?個人的事也高興，另外一方面有退休工資，生活無憂無慮的，這也高興呀!(第七期:寧夏銀川老年公寓)

從語義特征上看，上例中的間接應(yīng)答語是受訪者人針對“你幸福嗎”作出間接肯定，通過句群給出間接肯定的理據(jù)、條件、結(jié)果等。

Thomas 曾認為，盡管使用間接答語既費力又冒風險，但間接答語是人們有意識的、理性的行為。那么受訪者不用直接應(yīng)答語，而用間接應(yīng)答語，其動因何在?在“詢問－應(yīng)答”的過程中，問答雙方遵循的前提是答話人愿意遵循合作原則，如果答話人的回答違反了合作原則，那么必定是出于其它的某種需要。［13］這種需要或者說動因是受訪者在應(yīng)答過程中為了爭取主動，特別是在新聞采訪時避免被動而采用的語用策略。龐秀成也指出“間接答語的運用，是人們避免在交際中陷于被動而采取的形式?！保?4］

四 “你幸福嗎”問答模式對新聞采訪的啟示

雖然央視“你幸福嗎?”采訪策劃在有效度上存在一些問題，但并不能否認在新聞采訪時采用“嗎”字是非問句提問的重要作用。張伯江提出了疑問域的概念，①所謂“疑問域”指疑問句中往往包含一個供答話人選擇推敲的范圍，這個范圍由問話人劃定，一般情況下答話人答語的內(nèi)容不超出這個范圍，這個范圍就是疑問句的疑問域?！耙蓡栍虻牟煌从承畔⒘康牟煌?。因此在話語交際中三類疑問句表現(xiàn)出了強度不等的傾向性功能:疑問域小的問句所需答案的信息量小，往往標志著一個話輪的結(jié)束;而疑問域大的問句所需答案的信息量大，常標志著對一個新話輪的誘導?！保?5］

從疑問域的大小來看:是非問＞選擇問＞特指問;

從對話論轉(zhuǎn)換的作用來看:是非問＞選擇問＞特指問。

可見，不論從疑問域大小還是話輪轉(zhuǎn)換的作用看，是非問句都比選擇問句和特質(zhì)問句具有更高的傾向性。因此，在新聞采訪時采用疑問域大的是非問句向受訪者發(fā)問，更能有效的讓采訪者提出新話題和轉(zhuǎn)化話輪，引導采訪繼續(xù)進行。

此外采用是非問句提問還可以讓受訪者在應(yīng)答時有更多的間接應(yīng)答語。疑問句的疑問域可分為量級域、集合域和綜合域，其中量級域又分為開放量級域和封閉量級域。通常在沒有特定語境制約時，問話人總是使用開放量級域，同時也為答話人提供了最大的選擇和推敲范圍;封閉量級域只能出現(xiàn)在特定語境中，其變量受到問域起點和終點及移動方向的制約，同時對回答人制約更多。問域越開放，答話人對問題的“發(fā)揮”空間越大，產(chǎn)生間接應(yīng)答的可能性就越大。是非問引發(fā)間接應(yīng)答的可能性最大，出現(xiàn)的間接應(yīng)答數(shù)量最多，其實現(xiàn)手段也豐富。由于是非問句具有為了讓受訪者在應(yīng)答時除了直接應(yīng)答語以外有更多的間接應(yīng)答，采用是非疑問句提問是可取的。有的應(yīng)答者在不完全同意或者還沒確定觀點時，回答甚至沒有直接應(yīng)答語，全部是間接應(yīng)答語。例如:

(15)記者:大姐，打擾一下，我問一下，您覺得自己幸福嗎?

受訪者:怎么說呢，這話，不缺吃不缺喝的是不是，家里都挺好，孩子父母都倍兒好，是吧。(第二期:天津幸福里大道水果攤老板)

(16)記者:干這工作幸福嗎?

受訪者:我覺得啥是幸福?這幸福的標準不一樣，有的人開著寶馬他說他不幸福，有的撿破爛的吃點饃饃咸菜他覺得幸福，個人概念不一樣。(第七期:甘肅蘭州鐵路車輛鉗工)

以上兩例，受訪者沒有直接應(yīng)答，可能是還沒完全想好是否肯定回答記者的提問，故而采用間接應(yīng)答語。

五 結(jié)語

通過以上對央視街頭采訪“你幸福嗎?”的探討發(fā)現(xiàn)，在新聞采訪時，使用開放量級域的是非問句提問，問域中的變量可以做無限制移動，答話人除了直接對“嗎”字是非問句的詢問做出選擇外，對問題的“發(fā)揮”空間也較大，產(chǎn)生間接應(yīng)答的可能性也較大。當然，“嗎”字是非問句提問也是一把雙刃劍，其提問的效度會受到語境、焦點等因素的影響，當問句帶有提問者的主觀猜測時，就會成為高確信度B 句和低確信度D 句，從而影響提問的效度。因此，記者在調(diào)查采訪時要盡量提出高效度C 句，避免帶有自己主觀猜測的傾向和態(tài)度，以保證調(diào)查結(jié)果的真實性、客觀性、有效性和準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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