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經(jīng)《箴言》中的貧富觀探析

王影杰

(河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圣經(jīng)《箴言》是智慧書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整本圣經(jīng)關(guān)于生活經(jīng)驗、人生哲理的濃縮，主要內(nèi)容包括呼吁智慧、公正、仁義，教導(dǎo)年輕人溫良謙卑、遠離奸淫，提倡勤勞致富、救濟窮苦。作為猶太民族智慧的結(jié)晶，《箴言》流露出明顯的否定貧窮、崇尚財富的實利態(tài)度，但其中對待貧富的觀點不是絕對的二元論，而是彰顯出辯證、理性的光芒。這對于當(dāng)下經(jīng)濟大發(fā)展時的中國具有啟迪意義。

一

《箴言》的大部分內(nèi)容寫于被擄之前，其中的“所羅門箴言首集”(10:1～22:16)和“所羅門箴言次集”(25:1～29:27)是成書最早的部分，學(xué)者多主張約于所羅門時期已匯集成冊，其中的觀點態(tài)度打上了所羅門時期特有的烙印。所羅門統(tǒng)治時期社會繁榮、安定和平，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得以色列在來往的貿(mào)易商路上獲得極大的經(jīng)濟利益，也使以色列人意識到金錢的重要性，進而使全國形成了否定貧窮、崇尚財富的觀念?！扼鹧浴分杏忻黠@的厭惡貧窮的態(tài)度，尤其是在“所羅門箴言首集”里。文中認為貧窮的人會遭到朋友和鄰舍的遠離，“貧窮人連鄰舍也恨他”、“貧窮人，弟兄都恨他，何況他的朋友，更遠離他，他用言語追隨，他們卻走了”[1]。在猶太人眼里窮人的地位是非常低的，“窮人強如說謊言的”，這句話表達出了對說謊者的不齒，但拿窮人與之比較，認為窮人只是比說謊話的高了一等，這赤裸裸地表達了對貧窮的厭惡。與否定貧窮的思想相輔相成的是對財富的崇尚。猶太人認為財富本身是美好的，對于品行高尚的人來說財富如錦上添花，“智慧人的財，為自己的冠冕”；財富是人的護身符，“富足人的財物是他的堅城，在他心想，猶如高墻”。“側(cè)耳聽智慧，專心求聰明……尋求它，如尋找銀子；搜求它，如搜求隱藏的珍寶，”以銀子、珍寶比喻智慧，體現(xiàn)了人民對財富的重視?！扼鹧浴分薪?jīng)常以貧富作對比來證明財物的重要性。“富戶的財物是他的堅城，窮人的貧乏是他的敗壞”、“貧窮人連鄰舍也恨他，富足人朋友最多”、“財物使朋友增多，但窮人朋友遠離”、“貧窮人說哀求的話，富足人用威嚇的話回答”、“富戶管轄窮人，欠債的是債主的仆人”，這些話語形象地說明了貧窮的悲哀和財物的重要。

與中國傳統(tǒng)觀念“君子固窮”截然不同的是《箴言》視財富重于尊嚴(yán)，“被人輕賤，卻有仆人，強如自尊，缺少食物”。即使被人輕賤侮辱但是有財富也覺得內(nèi)心舒暢，財富比尊嚴(yán)更加重要，猶太人對財富的重視可見一斑。在食不果腹的情況下一味選擇自尊是自欺欺人的表現(xiàn)，這也是一種謀生策略，先解決溫飽問題才能講究尊嚴(yán)。希伯來民族誕生于兩河流域，在他們開始發(fā)展之前，周邊的“蘇美爾、阿卡德、古巴比倫人文化早已超出了原始階段。原來從事耕耘的農(nóng)村，這時已發(fā)展成為商業(yè)繁榮、手工業(yè)發(fā)達的城邦”[2](P4)。猶太民族在發(fā)展過程中歷經(jīng)磨難，從自然條件來說，中東地區(qū)多次發(fā)生災(zāi)荒，亞伯蘭為逃饑荒南下埃及，雅各及其眾子也為饑荒逃到埃及，除此之外還有瘟疫、洪澇等災(zāi)害；從社會條件來說，希伯來民族多次遭到外族侵襲和壓迫，巴比倫人、埃及人、米甸人、亞瑪力人等都曾多次襲擊以色列人。作為生存于大國之林中的一個弱小民族，猶太人形成了堅忍負重的性格，歷史的磨練使他們更加重視生存之道，所以在尊嚴(yán)與食物之間進行選擇，猶太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而中華民族從進入文明開始就以壓倒性的強勢征服周邊民族，在生存不是首要問題的情況下，統(tǒng)治者及士大夫階層多關(guān)注精神道德修養(yǎng)。所以才形成“君子固窮”與“被人輕賤，卻有仆人，強如自尊，缺少食物”二者之間的巨大差異。

《箴言》中的貧富觀代表了當(dāng)時猶太民族中廣大普通民眾的思想，這在另一猶太偉大著作《塔木德》中也有所體現(xiàn)?！笆澜缟蠜]有什么事比貧窮更糟糕的了——它是所有痛苦中最可怕的。一個受貧窮壓迫的人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麻煩都會落到他身上，《圣經(jīng)》提到的所有咒罵都會落在他身上?！薄叭绻咽澜缟纤械耐纯喽挤旁谔炱降囊贿叄敲刺炱侥沁吘褪秦毨В毨⒃谥亓可铣^它們之和?！盵3](P159)可見否定貧窮的態(tài)度在猶太民族根深蒂固?！端镜隆方陶d人們要重視金錢，書里有許多關(guān)于錢的格言、警句，如“身體依靠心而生存，心則依靠錢包而生存”、“錢不是罪惡，也不是詛咒，它在祝福著人們”、“擁有很多財產(chǎn)，憂愁可能相對增加，但完全沒有財產(chǎn)的人，憂愁更多”等等?！蔼q太人對金錢的崇拜欲極為強烈，而且在考慮錢的問題時往往表現(xiàn)出比別的民族更富于實利性”[4]P(104)?！扼鹧浴穼ω毟F的厭惡態(tài)度可以說是廣大人民群眾對富足生活的憧憬。在農(nóng)耕時代物資匱乏，民眾要以物產(chǎn)侍奉耶和華，所以社會形成崇尚物質(zhì)(財富)的心理，這是崇敬耶和華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猶太人認為侍奉神的人實際上不可能不要金錢，以財物尊榮上帝，上帝必賜給更多財物，這就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huán)。信奉耶和華，依靠正當(dāng)手段取得財富，是“有生命的人一種侍奉神的實際表現(xiàn)?！盵5]P(14)

二

猶太民族認為追求財富并不僅是為了財富本身，而是洞察人生的意義，遵行上帝的誡命，因為財富是上帝的恩賜，財物并非指富可敵國的收藏，而是足夠小康的產(chǎn)業(yè)。但財產(chǎn)過多并不是福氣。[6](P79～81)《箴言》中流露出崇尚財富的態(tài)度，但對財富的認知并沒有陷入片面化，一方面看到財富的力量所帶來的益處，另一方面也意識到財富不是永恒的，不能一味陷入追求財富的漩渦，在某些時候財富還是招來災(zāi)禍的兇手。這種態(tài)度在“智慧三十則”和“所羅門箴言次集”里有明顯的表述?！叭说馁Y財，是他生命的贖價，窮乏人卻聽不見威嚇的話”，這與“富人之財保護他”、“富足人的財物是他的堅城”幾句話構(gòu)成對財富辯證統(tǒng)一的認知：財富既是人的保護傘也是奪命兇器。“你豈要定睛在虛無的錢財上嗎？因錢財必長翅膀，如鷹向天上飛去”、“因為資財不能永久，冠冕豈能存到萬代？”這意在告誡人們不能一味崇拜財富、依仗財富。

同時《箴言》講求對財富的追求和崇尚要有理性的限度，追求財富的方法要合法合情。“懶惰的人哪，你要睡到幾時呢？你何時睡醒呢？再睡片時，打盹片時，抱著手躺臥片時，你的貧窮就必如強盜速來，你的缺乏仿佛拿兵器的人來到?！边@句話在《箴言》第6章和第24章重復(fù)出現(xiàn)，強調(diào)了懶惰致窮、勤勞致富的道理?！扼鹧浴分鲝堉赂灰刻ぬ崒嵉貏谧?，不能急于求成?！爸T般勤勞都有益處，嘴上多言乃致貧乏”、“致富不能急于求成，應(yīng)該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勞作”、“誠實人必多得福，想要急速發(fā)財?shù)?，不免受罰”、“人有惡眼想要急速發(fā)財，卻不知窮乏必臨到他身”。猶太人認為獲得財富最重要的一個守則就是要信奉并尊榮耶和華，“敬畏耶和華心存謙卑，就得富有、尊榮、生命為賞賜”、“倚靠耶和華的，必得豐?！薄Ｔ谝揽可竦淖o佑的同時也需要人自己的計劃和勞動。個人的勞動和神的護佑是獲得財富的必備條件。致富要有籌劃，按照計劃行事才能有所收獲，不靠勞動所得的財富必然導(dǎo)致受罰?！耙笄诨I劃的，足致豐裕；行事急躁的，都必缺乏。用詭詐之舌求財?shù)?，就是自己取死，所得之財，乃是吹來吹去的浮云”、“耕種自己田地的，必得飽食，追隨虛浮的，足受窮乏”?！扼鹧浴愤€表示取得財富之后不能奢侈浪費，只有勤儉節(jié)約才能守得住資財?！皭垩鐦返?，必致窮乏；好酒，愛膏油的，必不富足”、“智慧人家中積蓄寶物膏油，愚昧人隨得來隨吞下”、“好酒貪食的，必致貧窮，好睡覺的，必穿破爛衣服”。

《箴言》也告誡人們聚財有度?！柏潙僦哪藠Z去得財者之命”、“貪戀財利的，擾害己家；恨惡賄賂的，必得存活”、“以貪財為可恨的，必年長日久?！边@體現(xiàn)了猶太民族講究適度原則，這在《塔木德》中也有明確的表現(xiàn)。《塔木德》對待生活中的快樂采取了獨特的態(tài)度，認為上帝創(chuàng)造人希望其快樂，因此故意逃避快樂和物質(zhì)上的幸福必定是有罪的，上帝會降臨在合乎道義的快樂之間。拉比倡導(dǎo)適度，兩個極端——清心寡欲和享樂主義都被指責(zé)為有害。《塔木德》認為貧窮本身并不是美德，而恰好是相反，缺乏必要的生計對于掌握完成神的意志所需要的知識會有妨礙。享受物質(zhì)是為了工作時能保持健康的狀態(tài)。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人有義務(wù)保證讓身體得到良好的營養(yǎng)。拉比們對富人的界定是：從財富中獲取快樂的人。財富是人的勞動成果，在一定程度上它可以作為一個人是否勤勉的標(biāo)志。崇尚財富這體現(xiàn)了古猶太民族對人享用自己勞動成果權(quán)利的尊重。不過沉溺于奢侈的生活、一味斂財也不符合上帝的旨意。無節(jié)制的尋歡作樂會受到指責(zé)，因為這可能會導(dǎo)致不良的行為。《塔木德》對生活的看法是既要避免過于奢侈也要避免自我委屈。人在生活中既要享受感官的愉悅又要善用上帝賜予的身體和為其幸福所提供的快樂。[7]P(263～268)正如猶太人向上帝的祈禱：“我求你兩件事，在我未死之先，不要不賜給我：求你使虛假和謊言遠離我；使我也不貧窮也不富足，賜給我需用的飲食?？峙挛绎栕悴徽J你說，耶和華是誰呢？又恐怕我貧窮就偷竊，以致褻瀆我神的名?！?/p>

當(dāng)整個社會充斥著崇尚財富的氣息時，很容易造成民眾道德的滑坡，如為了斂財不擇手段，為富不仁、欺壓貧弱等，可是統(tǒng)治者卻很好地中和了尚富與斂財、惡貧與欺貧。他們提倡以辯證的觀點對待貧窮和富有、窮人和富人，避免陷入片面化。追求財富但取財有道，厭惡貧窮但憐憫并救濟窮人。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猶太人心中有架天平來衡量物質(zhì)生活與道德境界，使這架天平保持平衡的動力源于他們內(nèi)心的信仰。創(chuàng)造財富提升自己的物質(zhì)生活水平，并以物產(chǎn)尊榮耶和華進而使自己得到庇護，同時又能取財有道、有度，救助窮人，避免受到懲罰。

三

《箴言》不僅告訴人們生財之道，也說明了用財之法。使用財富的時候要把感謝神恩擺在第一位，“你要以財物和一切初熟的土產(chǎn)尊榮耶和華。這樣，你的倉房必充滿有余，你的酒榨有新酒盈溢?！逼浯问且獞z憫并救濟窮人，即施行慈善。在希伯來語中“慈善”一詞意思為“正直、正義”，也就是說在希伯來民族的視域中慈善行為是每個人的權(quán)利和義務(wù)，是上帝賦予每個人的責(zé)任。《箴言》認為一個女子想要成為賢妻首先要做到“她張手周濟困苦人，伸手幫補窮乏人”，可見慈善已經(jīng)成為衡量好人善行的標(biāo)準(zhǔn)。猶太智者對慈善的定義是：把屬于上帝的還給他，因為你以及你的所有都是他的。[7]P(250～251)“憐憫貧窮的，這人有?！?、“欺壓貧寒的，是辱沒造他的主，憐憫窮乏的，乃是尊敬主”。對窮人置之不理或者進行欺壓的人會受到懲罰，“塞耳不聽窮人哀求的，他將來呼吁也不蒙應(yīng)允”、“貧窮人，你不可因他貧窮就搶奪他的物，也不可在城門口欺壓困苦人。因耶和華必為他辨屈，搶奪他的，耶和華必奪那人的命”、“周濟貧窮的，不致缺乏；佯為不見的，必奪受詛咒”。猶太人看重慈善行為，認為慈善行為不僅幫助了窮人也賦予了捐獻者精神上的益處——施行慈善是一種贖罪行為。人的一切所得只不過是從宇宙的創(chuàng)造者那兒借來的，大地及其之上的一切都屬于耶和華，人的慈善行為只是使上帝賜予人的物產(chǎn)得到更平均的分配，“憐憫貧窮的，就是借給耶和華，他的善行，耶和華必償還”。

《箴言》認為向貧窮人施舍是值得贊揚的行為，但他們自己決不想做一個被施舍的人，覺得那是極為可恥的。拉比時代有一段“飯后感恩禱告”，其中包含了這樣的訴求：“我們祈求你，主。我們的上帝，別讓我們有求于血肉的饋贈或者借貸；我們只要你那充盈、張開、神圣和富裕的大手來幫助我們，這樣，我們才不至于永世感到羞慚和惶恐?！盵7]P(210)他們主張自食其力，盡量不向別人求助，這與勤勞致富觀念是一致的。每個人都依靠自身勞動創(chuàng)造財富，積極救助窮苦人并且盡量不讓自己淪落到需要救濟的地步，所以整個社會才能呈現(xiàn)物質(zhì)生活與精神生活并駕齊驅(qū)的和諧局面。當(dāng)今中國正處于經(jīng)濟大發(fā)展時期，物質(zhì)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而道德水平卻稍顯滯后，民眾在盲目追求物質(zhì)財富的同時將精神財富拋之腦后，這必將影響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箴言》中的貧富觀對于當(dāng)下中國具有啟迪意義。

[1]圣經(jīng)(和合本)[Z].南京：中國基督教兩會，2002.文中所引《箴言》皆出此處，不再一一標(biāo)明.

[2]阿巴·埃班著，閻瑞松譯.猶太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6.

[3]賽妮亞編譯.塔木德(精縮版)[M].北京：中國致公出版社，2008.

[4]張倩紅.猶太人·猶太精神[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

[5]西門.《箴言》中的財富觀[J].天風(fēng)，2008，(6).

[6]楊東川.中文圣經(jīng)注釋·箴言[M].香港：基督教文藝出版社，1998.

[7]亞伯拉罕·柯恩著，蓋遜譯.大眾塔木德[M].濟南：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