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堯

（南陽師范學(xué)院老干處，河南 南陽 473061）

【紅學(xué)大觀園】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王熙鳳對寶黛“木石前盟”態(tài)度的嬗變始末

王志堯

（南陽師范學(xué)院老干處，河南 南陽 473061）

王熙鳳本來是“木石前盟”的支持者，茲因林黛玉心事過重，身體每況愈下，終遭賈母的遺棄。王熙鳳秉承賈母的旨意，見風(fēng)使舵，轉(zhuǎn)而贊成“金玉良姻”。在賈母李代桃僵的授意下，竟生出偷梁換柱的“掉包計(jì)”，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最終成為寶黛婚姻悲劇的制造者之一，給歷代讀者造成了無限的喟嘆。

王熙鳳；寶黛婚姻悲?。坏舭?jì)；嬗變

王熙鳳對寶黛的婚姻本來是支持的，到后來卻生出了掉包計(jì)，用薛寶釵替代林黛玉，成全了“金玉良姻”。作為榮國府的當(dāng)家主子奶奶，這一反常之舉并非是一時(shí)的冒然決策，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其中孕育著一個(gè)轉(zhuǎn)變的過程，對此學(xué)界并未引起重視。茲因這是賈府的一樁大事變，也是《紅樓夢》的核心事件之一，其間的事體情理若何，應(yīng)加以甄別探究，不應(yīng)僅看到“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之悲劇結(jié)果，卻不知事件的來龍去脈。愚以為，這種事情的嬗變包含著大的文章，不能不弄清楚，現(xiàn)不揣淺陋，試加厘定。

一、王熙鳳曾是“木石前盟”的公開支持者

因林黛玉進(jìn)入賈府之后，深得賈母疼愛，讓她同寶玉一起住進(jìn)賈母宅中，比親孫女看得還嬌貴。對此王熙鳳是十分清楚的。及至寶黛一年大似一年，倆人青梅竹馬，耳鬢廝磨，漸生戀情，王熙鳳更是心知肚明。第30回“寶釵借扇機(jī)帶雙敲”中，寶黛二人正在斗心眼，因?qū)氂窳餮蹨I用衫袖擦淚，黛玉將一方綃帕子拿起來摔向?qū)氂駞s一語不發(fā)仍掩面自泣的情境時(shí)，王熙鳳突然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喊道：“好了！”寶黛二人不防，卻唬了一跳，回頭看時(shí)，只見鳳姐兒跳了起來，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來瞧瞧你們好了沒有。我說不用瞧，過不了三天，他們自己就好了。老太太罵我，說我懶，我來了，果然應(yīng)了我的話了。也沒見你們兩個(gè)人有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兩日惱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這會子拉著手哭的，昨兒為什么又成了烏眼雞呢！還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1]說著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頭叫丫頭們，一個(gè)也沒有。鳳姐道：“又叫她們作什么，有我服侍你呢?！币幻嬲f，一面拉了就走。到了賈母跟前，鳳姐笑道：“我說他們不用人費(fèi)心，自己就會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說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說合，誰知兩個(gè)人倒在一處對賠不是了。對笑對訴，倒像‘黃鷹抓住了鷂子的腳’，兩個(gè)都扣了環(huán)了，那里還要人去說合?！敝C謔關(guān)切之狀畢肖畢現(xiàn)。后因?qū)汍焘O作態(tài)斗口，把寶玉、黛玉二人的臉羞紅時(shí)，鳳姐乘機(jī)打趣道：“你們大暑天，誰還吃生姜呢？”眾人不解其意，便說道：“沒有吃生姜?！兵P姐故意用手摸著腮，詫異道：“既沒人吃生姜，怎么這么辣辣的？”親昵之態(tài)溢于言表。

鳳姐充任賈母的特使，為老太太分憂解愁，通常她的調(diào)解是得力且高明的。上述情景中鳳姐洞察幽微，對寶黛之事了然于心，并以打趣的方式扮演和事佬的角色，這表明她對二人的親近持支持成全的態(tài)度。

表現(xiàn)最為突出的是“魘魔法姊弟逢五鬼”一回，因鳳姐曾差人給寶黛釵諸人分送了暹羅國的茶葉，別人都不覺得怎么樣，唯獨(dú)黛玉叫好。鳳姐借此說道：“你要愛吃，我那里還有呢。”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發(fā)丫頭取去了?！兵P姐道：“不用取去，我打發(fā)人送來就是了。我明兒還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發(fā)人送來?！摈煊衤犃诵Φ溃骸澳銈兟犅牐@是吃了他們家一點(diǎn)子茶葉，就來使喚人了?！兵P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說這些閑話，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眾人聽了一齊都笑起來。林黛玉紅了臉，一聲兒不言語，便回過頭去了。李宮裁笑向?qū)氣O道：“真真我們二嬸子的詼諧是好的?！摈煊竦溃骸笆裁丛溨C，不過是貧嘴賤舌討人厭惡罷了?！兵P姐笑道：“你別作夢，你給我們家作了媳婦，少什么？”她又指著寶玉道：“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哪一點(diǎn)還玷辱了誰呢？”隨后有人傳話讓寶玉面見舅太太時(shí)，寶玉推托不見，并說“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說一句話”，鳳姐聽了，回頭向林黛玉笑道：“有人叫你說話呢?！闭f著便把林黛玉往里一推，和李紈一同去了。

身為賈府的主事奶奶，在眾人面前能公然說出在封建社會須三媒六證方為憑的兒女婚姻大事，決不是不負(fù)責(zé)任的信口開河，更不是無影道蹤的戲謔之辭，而是木已成舟的大實(shí)話。在這種特定環(huán)境中，徑直說出讓林黛玉給賈家當(dāng)媳婦，且把賈寶玉的人品、賈家的財(cái)產(chǎn)門第提出相衡，當(dāng)然是認(rèn)可并贊賞這門親事的肺腑之言，決不可當(dāng)一般的戲言視之。

直到第82回“老學(xué)究講義警頑心”中襲人的一段內(nèi)心獨(dú)白，也還透露出賈府的主子奶奶仍力主“木石前盟”的信息。

“（襲人）想著如今寶玉有了工課，丫頭們可也沒有饑荒了。早要如此，晴雯何至弄到?jīng)]有結(jié)果？兔死狐悲，不覺滴下淚來。忽又想到自己終身本不是寶玉的正配，原是偏房。寶玉的為人，卻還拿得住，只怕娶了一個(gè)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后身．素來看著賈母王夫人光景及鳳姐兒往往露出話來，自然是黛玉無疑了?！?/p>

通過寶玉貼身丫頭說出來的內(nèi)心獨(dú)白應(yīng)是一種最真實(shí)可靠的信息。即是說，到此時(shí)為止，賈府的上下對于“木石前盟”還是支持的，起碼還沒有變卦的跡象。鳳姐盡管是看著賈母、王夫人的眼色行事，但她本人也是有殺伐決斷的巾幗英雄，若是不從內(nèi)心贊同的話，也不會往往露出話來？這既是書中寫明的事實(shí)，就不能視為空穴來風(fēng)和無稽謠傳。

無獨(dú)有偶，薛姨媽處來一婆子給林黛玉送蜜餞荔枝時(shí)，看到了林黛玉，禁不住說道：“怨不得我們太太說這林姑娘和你們寶二爺是一對兒，原來真是天仙似的！”臨走，那婆子還只管嘴里咕咕噥噥的說：“這樣的模樣兒，除了寶玉，什么人擎受的起?！毖移抛拥脑捠菍ν跷貘P等主事者內(nèi)定林黛玉為未來二奶奶最佳人選的有力佐證，是對“木石前盟”婚事濃重氣氛的進(jìn)一步烘托和渲染。

二、林黛玉病情惡化是導(dǎo)致王熙鳳轉(zhuǎn)而支持“金玉良姻”的重要前提

林黛玉本來就是個(gè)病秧子，自進(jìn)賈府開始就是藥罐子不倒，因而才有弱不禁風(fēng)的綽號。然而，即便這樣，也沒有影響她作為未來二奶奶候選人的地位，對此，幾乎賈府主仆上下都能認(rèn)可。作為管家奶奶的王熙鳳早就是木石前盟的支持者，已如前述。

然而，事物總是處在不斷的發(fā)展變化中。到82回“病瀟湘癡魂驚惡夢”時(shí)，便發(fā)生了逆轉(zhuǎn)。茲因薛家婆子夸飾她和賈寶玉是一對兒的常言，撩撥起黛玉的心事，致使她做了一場由繼母作主許人作續(xù)弦的惡夢，進(jìn)而出現(xiàn)喉間哽咽，心上亂跳，枕頭濕透，肩背身心但覺冰冷的癥兆。一時(shí)間，痛定思痛，神魂俱亂，睡不著覺，咳嗽大作，紫鵑勸她：“歇歇兒罷，養(yǎng)養(yǎng)神，別盡著想長想短的了?！摈煊窕匮裕骸拔液螄L不要睡，只是睡不著?！贝嚣N開了屋門倒痰盒時(shí)，見痰中好些血星，又見黛玉拿手帕拭淚，遂說道：“姑娘今夜大概比往常醒的時(shí)候更大罷，我聽見咳嗽了大半夜?！庇忠娝碌奶抵幸豢|紫血，簌簌亂跳，紫鵑雪雁都唬黃了。

前來探視的翠縷、翠墨得知了黛玉之病，回告湘云探春：“我們剛才進(jìn)去瞧了瞧，顏色不成顏色，說話兒的氣力兒都微了。”探春湘云趕忙去至黛玉處，紫鵑偷偷用手指那痰盒兒，湘云看后唬的驚疑不止。說道：“這是姐姐吐的，這還了得？”黛玉見狀自己早已灰了一半。探春見黛玉精神短少，似有煩倦之意，便勸慰她要“只要你安心肯吃藥，心上把喜歡事兒想想，能夠一天一天的硬朗起來，大家依舊結(jié)社做詩，豈不好呢?！摈煊襁煅实溃骸澳銈冎活櫼蚁矚g，可憐我那里趕得上這日子，只怕不能夠了！”當(dāng)雪雁端來燕窩湯時(shí)，紫鵑喂她也僅喝了兩三口，襲人急得告訴紫鵑：“終久怎么樣好呢！那一位昨夜也把我唬了個(gè)半死兒?！摈煊駠诟赖溃骸澳銈儎e告訴寶二爺說我不好，看耽擱了他的工夫，又叫老爺生氣?！?/p>

賈母聽了探春湘云的報(bào)告，自己心煩，感慨地說：

“偏是這兩個(gè)玉兒多病多災(zāi)的。林丫頭一來二去的大了，他這個(gè)身子也要緊。我看那孩子太是個(gè)心細(xì)?！?/p>

遂吩咐讓大夫給寶玉看病時(shí)一道給林姑娘瞧病。

來看病的王大夫給黛玉把脈后說：“六脈皆弦，因平日郁結(jié)所致?！薄斑@病時(shí)常應(yīng)得頭暈，減飲食，多夢，每到五更，必醒個(gè)幾次。即日間聽見不干自己的事，也必要動氣，且多疑多懼，不知者疑為性情乖誕，其實(shí)因肝膽虧損，心氣衰耗，都是這個(gè)病在那里作怪?！庇谑窃诿芳t單貼上寫道：“六脈弦遲，素由積郁。左寸無力，心氣已衰。關(guān)脈獨(dú)洪，肝邪偏旺。木氣不能疏達(dá)，夢必上侵脾上，飲食無味，甚至勝所不勝，肺金定受其殃。氣不流精，凝而為痰，血隨氣涌，自然咳吐。理宜疏肝保肺，涵養(yǎng)心脾。雖有補(bǔ)劑，未可驟施。姑擬黑逍遙以開其先，復(fù)用歸肺固金以繼其后。”又將七味藥與引子寫了。

賈璉一面叫人抓藥，一面回到房中告訴鳳姐黛玉的病原與大夫用的藥。周瑞家的前來稟事，順便提及黛玉的病說：“我方才到林姑娘那邊，看她那個(gè)病，竟是不好呢。臉上一點(diǎn)血色也沒有，摸了摸身子，只剩下一把骨頭。問問她，也沒有話說，只是淌眼淚。回來紫鵑告訴我說：‘姑娘現(xiàn)在病著，要什么自己又不肯要，我打算要問二奶奶那里支用一兩個(gè)月的月錢。如今吃藥雖是公中的，零用也得幾個(gè)錢！’我答應(yīng)了他，替他來回奶奶?！兵P姐說了不可開先例的話，答應(yīng)自己送他幾兩銀子可使，便將此事敷衍了過去。

黛玉病情惡化吐血之事驚動了上下不少人。還鬧到紫鵑預(yù)支月例，王熙鳳私贈銀兩的份上。王大夫?qū)⒉∫虿“Y說得清楚明白，這怎能不促使王熙鳳在寶玉婚事人選問題上改變主意呢！連林黛玉本人都認(rèn)為“可憐我那里趕得上這日子，只怕不能夠了！”王熙鳳何等樣人？怎能讓其與寶玉成親呢？林黛玉病情惡化是王熙鳳轉(zhuǎn)變主意的重要前提。

三、賈母忍疼割愛棄林擁薛是王熙鳳得以使用掉包計(jì)的關(guān)鍵所在

自從黛玉吐血之事驚動了老太太、王熙鳳等當(dāng)權(quán)者之后，雖未明寫與寶玉的婚事將成泡影，但她們不能不為賈家的接班人擔(dān)憂，無論從未來的當(dāng)家主子奶奶，抑或傳宗接代延續(xù)國公基業(yè)考慮，林黛玉都是不合格人選。84回“試文字寶玉始提親”中，老太太已為賈寶玉的婚事深謀遠(yuǎn)慮了。她向即將赴外任的兒子賈政說：“提起寶玉，我還有一件事和你商量，如今他也大了，你們也該留神看一個(gè)好孩子給他定下，這也是他終身的大事。也別論遠(yuǎn)近親戚，什么窮啊富的，只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兒好模樣兒周正的就好?！敝灰蜓σ虌屘峒把覂合钡臒┬氖?，賈母借故夸贊起寶釵來?！拔铱磳氀绢^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下人還強(qiáng)幾倍。前日那小丫頭子回來說，我們這邊還都贊嘆了她一會子。都像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那給人家作了媳婦兒，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边@是賈母用李代桃僵之策已將“木石前盟”換成了“金玉良姻”。薛姨媽故意把話題轉(zhuǎn)到林黛玉身上，問起她的病來。賈母表態(tài)道：“林丫頭那孩子倒罷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jié)實(shí)了。要賭靈性兒，也和寶丫頭不差什么；要賭寬厚待人里頭，卻不濟(jì)她寶姐姐有耽待、有盡讓了?！贝颂庂Z母有意將釵黛作了對比，二人優(yōu)劣豁然，這是造勢，棄黛保釵已見端倪。

賈府新來的清客王爾調(diào)向賈政獻(xiàn)言：“晚生還有一句話，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議?！辟Z政道：“什么事？”王爾調(diào)說：“也是晚生的相與，做過南歆道的張大老爺家有一位小姐，說是生得德容功貌俱全，此時(shí)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兒子，家資巨萬。但是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作親。晚生來了兩個(gè)月，瞧著寶二爺?shù)娜似穼W(xué)業(yè)，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是管一說就成?！睆埣蚁敌戏蛉四锛依嫌H。后告知必要女婿過門贅在張家，遂被賈母一口回絕。鳳姐聞知實(shí)情后，遂向賈母諫言：“不是我當(dāng)著老祖宗太太們跟前說句大膽的話，現(xiàn)放著天配的姻緣，何用別處去找。”賈母笑問道：“在哪里？”鳳姐道：“一個(gè)‘寶玉’，一個(gè)‘金鎖’；老太太怎么忘了？”賈母道：“昨日你姑媽在這里，你為什么不提？”鳳姐道：“老祖宗和太太們在前頭，哪里有我們小孩子家說話的地方兒。況且姨媽過來瞧老祖宗，怎么提這些個(gè)，這也得太太們過去求親才是。”鳳姐分明已把準(zhǔn)了賈母的脈搏，她本人當(dāng)然也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才乘機(jī)獻(xiàn)言的。

自“試文字寶玉始提親”這場風(fēng)波之后，愛生疑的黛玉又鬧了場誤會。探春的丫頭侍書告知雪雁寶玉已與張家定親，黛玉信以為真，如同將身撂在大海里一般。思前想后，竟應(yīng)了前日夢中之讖，千愁萬恨，堆上心來。左右打算，不如早些死了，免得眼見了意外的事情，那時(shí)反倒無趣。又想到自己沒了爹娘的苦，自今以后，把身子一天一天的糟蹋起來，一年半載，少不得身登清靜。打定了主意，被也不蓋，衣也不添，竟是合眼裝睡。后當(dāng)黛玉又要寫經(jīng)時(shí)，紫鵑勸她“只怕太勞神了罷”，黛玉傷感地說：“早完了早好，況且我也并不是為經(jīng)，倒借著寫字解解悶兒。以后你們見了我的字跡，就算見了我的面兒了。”說著，那淚直流下來。黛玉立定主意，自此已后，有意糟蹋身子，茶飯無心，每日漸減下來。半月之后，腸胃日薄，一日果然粥都不能吃了。黛玉日間聽見的話，都似寶玉娶親的話，看見怡紅院中的人，無論上下，也像寶玉娶親的光景。黛玉不見寶釵，越發(fā)起疑心，索性不要人來看望，也不肯吃藥，只要速死。睡夢之中，?？梢娪腥私袑毝棠痰摹Ｒ黄尚?，竟成蛇影。一日竟是絕粒，粥也不喝，懨懨一息，垂斃殆盡。紫鵑對雪雁說：“今日這個(gè)光景大非往?？杀攘恕！庇谑侨セ乩咸＝忖忂€需系鈴人。侍書來告知事情的真相，“那都是門客們借著這個(gè)事討老爺?shù)南矚g，往后好拉攏的意思。”又說，“老太太心里早有了人了，就在咱們園子里的?！致犚姸棠陶f，寶玉的事，老太太總是要親上作親的，憑誰來說親，橫豎不中用?！笔虝脑捠棍煊裥闹幸蓤F(tuán)釋破。然而，這僅是一時(shí)的緩解。賈母終于向王夫人表態(tài)說：“林丫頭的乖僻雖也是他的好處，我的心里不把林丫頭配他，也是為這點(diǎn)子，況且林丫頭這樣虛弱，恐不是有壽的，只有寶丫頭最妥。”并囑咐說：“況且林丫頭年紀(jì)到底比寶玉小兩歲。依你們這樣說，倒是寶玉定親的話不許叫他知道倒罷了?！兵P姐遂吩咐眾丫頭們道：“你們聽見了，寶二爺定親的話，不許混吵嚷，若有多嘴的，提防著他的皮?！闭怯捎诶咸欣畲医┲咴谇?，方有王熙鳳瞞消息偷梁換柱設(shè)掉包計(jì)于后。

當(dāng)賈政要離家赴任時(shí)，賈母對賈政說：“你若給他辦呢，我自然有個(gè)道理，包管都礙不著。姨太太那邊我和你媳婦親自過去求她。蟠兒那里我央蝌兒去告訴他，說是要救寶玉的命，諸事將就，自然應(yīng)的。若說服里娶親，當(dāng)真使不得。況且寶玉病著，也不可教他成親，不過是沖沖喜，我們兩家愿意，孩子們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即挑了好日子，按著咱們家分兒過了禮，趕著挑個(gè)娶親日子，一概鼓樂不用，倒按宮里的樣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抬了來，照南邊規(guī)矩拜了堂，一樣坐床撒帳，可不是算娶了親了么。寶丫頭心地明白，是不用慮的。內(nèi)中又有襲人，也還是個(gè)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暮⒆?。再有個(gè)明白人常勸他更好。他又和寶丫頭合的來。再者姨太太曾說，寶丫頭的金鎖也有個(gè)和尚說過，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焉知寶丫頭過來，不因金鎖倒招出他那塊玉來，也定不得。從此一天好似一天，豈不是大家的造化。這會子只要立刻收拾屋子，鋪排起來。這屋子是要你派的。一概親友不請，也不排筵席，待寶玉好了，過了功服，然后再擺席請人。這么著都趕的上。你也看見了他們小兩口的事，也好放心的去?！?/p>

賈政因赴任事多，竟把寶玉的事，聽?wèi){賈母交與王夫人鳳姐兒了。

待襲人向王夫人挑明寶玉與黛玉的真好實(shí)情，

若娶寶釵必得萬全的主意時(shí)，賈母感嘆地說：“別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沒有什么，若寶玉真是這樣，這可叫人作了難了?！兵P姐胸有成竹地說：“難倒不難，只是我想了個(gè)主意，不知姑媽肯不肯?！蓖醴蛉说溃骸澳阌兄饕庵还苷f給老太太聽，大家娘兒們商量著辦罷了?！兵P姐道：“依我想，這件事只有一個(gè)掉包兒的法子?！辟Z母道：“怎么掉包兒？”鳳姐道：“如今不管寶兄弟明白不明白，大家吵嚷起來，說是老爺做主，將林姑娘配了他了。瞧他的神情兒怎么樣。要是他全不管，這個(gè)包兒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有些喜歡的意思，這事卻要大費(fèi)周折呢。”賈母不解其意，仍擔(dān)心林丫頭無法應(yīng)對，鳳姐道：“這個(gè)話原只說給寶玉聽，外頭一概不許提起，有誰知道呢?！贝健把氣O出閨成大禮”的時(shí)刻，“儐相請了新人出轎。寶玉見新人蒙著蓋頭，喜娘披著紅扶著，下首扶新人的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雪雁。寶玉看見雪雁，就想：‘因何紫鵑不來，倒是他呢？’又想到：‘是了，雪雁原是他南邊家里帶來的，紫鵑仍是我們家的，自然不必帶來?！虼艘娏搜┭憔谷缫娏索煊竦囊话銡g喜。儐相贊禮，拜了天地。請出賈母受了四拜，后請賈政夫婦登堂，行禮畢，送了洞房。還有坐床撒帳等事，便是按金陵的例。”就這樣蒙混過了拜天地這一關(guān)。待寶玉揭去蓋頭，雪雁走開，鶯兒等上來伺候。他睜眼一看，好像寶釵，心里不信，自己一手持燈，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寶釵么！只見他盛妝艷服，豐肩偄體，鬟低鬢亸，眼眃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煙潤了。寶玉發(fā)了一回怔，又見鶯兒立在旁邊，不見了雪雁。寶玉此時(shí)心無主意，自己反以為是夢中了，呆呆的只管站著。眾人接過燈去，扶了寶玉仍舊坐下，兩眼直視，半語全無。賈母恐他病發(fā)，親自扶他上床。鳳姐尤氏請了寶釵進(jìn)入里間床上坐下，寶釵此時(shí)自然是低頭不語。寶玉問襲人：“我是在那里呢？這不是做夢么？”襲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么夢不夢的混說。”寶玉又問：“坐在那里這一位美人兒是誰？”襲人說：“是新娶的二奶奶?！睂氂裼终f：“好糊涂，你說二奶奶到底是誰？”襲人說：“寶姑娘?！睂氂駟枺骸傲止媚锬?？”襲人說：“老爺作主娶的是寶姑娘，怎么混說起林姑娘來。”寶玉說：“我才剛看見林姑娘了么，還有雪雁呢，怎么說沒有，你們這都是做什么頑呢？”鳳姐便走上來輕輕的說道：“寶姑娘在屋里坐著呢。別混說，回來得罪了他，老太太不依的。”寶玉聽了，這會子糊涂更利害了?？诳诼暵曋灰伊置妹萌?。滿屋里點(diǎn)起安息香來，定住他的神魂，寶玉才昏昏睡去。至此，掉包計(jì)以寶玉之舊病復(fù)發(fā)昏睡過去告終。

四、賈母的李代桃僵與王熙鳳的偷梁換柱

寶玉是《紅樓夢》的一號主人公，對他的婚配造勢最大、輿論最廣、言談最多的當(dāng)屬林黛玉。賈母為他二人的事費(fèi)盡心機(jī)，當(dāng)他們嘔氣時(shí)，賈母深情地說：“我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么兩個(gè)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shí)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gè)冤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咽這口氣?！痹瓉韺汍於藦奈绰犚娺^“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俗語，如今忽然得了這句話，好似參禪的一般，都低頭細(xì)嚼此話的滋味，都不覺潸然淚下。何謂“冤家”：稱似恨而實(shí)愛，給自己帶來苦惱而又舍不得的人，實(shí)為情人。從賈母的哀嘆及指派王熙鳳出面和解調(diào)停之舉可以看出，此時(shí)的賈母對這對小情人不僅認(rèn)可而且是關(guān)愛呵護(hù)有加。王熙鳳的態(tài)度與賈母并無二致。另從薛姨媽、來旺兒、襲人、薛家婆子等人對此事從不同角度贊揚(yáng)傳送來看，“木石前盟”前期是發(fā)展順利的。

及至“享福人福深還禱?！焙汀霸囄淖謱氂袷继嵊H”中，賈母兩次提出寶玉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表明林黛玉是未來二奶奶的地位已經(jīng)動搖，另有所選。賈母向張道士說：“你如今打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只是模樣兒性格兒難得好的?！?/p>

另一回是“試文字寶玉始提親”時(shí)，賈母再次宣稱：

“也別論遠(yuǎn)近親戚，什么窮啊富的，只要得知那姑娘脾性兒好模樣兒周正的就好?！辟Z母之所以同意寶玉說別的姑娘，是因?yàn)轺煊竦钠⑿詢阂驯┞冻龉云氖轮?，不能厚待人等缺憾的緣故，已有舍棄之意?/p>

及至黛玉病情惡化，咳痰帶血之事驚動了主仆上下，她因恐不是長壽的，賈母借薛家金桂鬧騰盛贊寶釵“心腸兒脾氣兒，真是百里挑一的”時(shí)，已有李代桃僵之意。到賈政赴外任，為趕著給寶玉沖喜，便正式讓寶玉娶寶釵為妻，并由賈母授意：“先給寶玉娶了親，然后給林丫頭說人家?！薄皩氂穸ㄓH的事不許叫他知道倒罷了?！兵P姐隨即吩咐眾丫頭們：“你們聽見了，寶二爺定親的話不許混吵嚷，若是多嘴的，提防著他的皮。”

由此可見，先有賈母“李代桃僵”之事在前，后有王熙鳳“偷梁換柱”之計(jì)于后。王熙鳳何等聰明，可謂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客觀地講，林黛玉的脾性兒不好尚在其次，只她那病懨懨的身體的確不適合作賈府接班人當(dāng)家主事奶奶的條件。王熙鳳雖是寶黛木石前盟的婚姻悲劇制造者之一，林黛玉自身健康狀況不可彌補(bǔ)的缺限也是這場婚姻悲劇的重要原因。在寶黛婚姻之事上，王熙鳳雖扮演著“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尷尬角色，但讀者不應(yīng)一味地苛責(zé)于這位“末世凡鳥”。關(guān)于絳珠仙草與神瑛侍者的還淚故事非本文的寫作意旨，當(dāng)屬別論，在這里就不再繞舌費(fèi)墨了。

[1]（清）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6．

Story about Why Wang Xifeng Changes her Attitude
toward‘the Marriage Commitment’between Jia Baoyu and Lin Daiyu

WANG Zhi-yao
(Department of Retired Staff,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Nanyang,Henan 473061,China)

Lin Daiyu is abandoned by Grandma Jia and not allowed to marry Jia Baoyu because of her deteriorated health and anxiety laden mind.Wang Xifeng,who once was a supporter of the Marriage Commitment between Jia Baoyu and Lin Daiyu,now follows the will of Grandma Jia and changes her mind to endorse the arranged marriage between Jia Baoyu and Xue Baochai.Under Grandma Jia’s suggestion,Wang Xifeng comes up with a secret plan that helps the Jia family surreptitiously substitute Xue Baochai for Lin Daiyu at Jia Baoyu’s wedding,bringing the love between Jia Baoyu and Lin Daiyu to a tragic end，which never ceases to plunge readers into deep emotions.In this sense,Wang Xifeng herself was nothing short of an‘a(chǎn)ccomplice’in the conspiracy against Jia Baoyu and Lin Daiyu.

Wang Xifeng,tragic love between Jia Baoyu and Lin Daiyu,stealthy trick of substitution, shift in attitude

I207.411

A

1673-9639(2014)02-0051-06

（責(zé)任編輯 唐安民）

（責(zé)任校 對黎帥）

2013-12-18

王志堯（1947-），河南省社旗縣人，編審。中國紅樓夢學(xué)會會員，南陽市紅樓夢研究會副會長。主要從事文學(xué)評論和紅樓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