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晴
(清華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中文系,北京 100084)
和版皆川淇園《唐詩通解》的版本淵源
李成晴
(清華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中文系,北京 100084)
日本德川時(shí)代的儒學(xué)家皆川淇園解說的《唐詩通解》一書,在日本曾產(chǎn)生一定影響。該書并非以李攀龍《唐詩選》為直接底本,而是以《唐詩選》在漢地的派生本潘耒評《唐詩選平》或《唐詩選平箋注》為依據(jù)進(jìn)行的解說。文章旨在通過對此特定個(gè)案的考察,探尋漢籍在流播日本過程中的沿承與衍化。
《唐詩通解》;《唐詩選》;皆川淇園;李攀龍;潘耒;版本考
唐詩選本除流傳中國本土以外,也遠(yuǎn)播域外的日本、朝鮮等地,其土承學(xué)之士致力探研,或注解本事,或疏通詩意,多有佳作,對于唐詩藝術(shù)的流傳廣被頗有勞績。下文擬對江戶時(shí)期皆川淇園解說的《唐詩通解》[1]一書加以分析,以考察其版本淵源以及與中國唐詩選本的關(guān)系。
《唐詩通解》現(xiàn)藏日本京都大學(xué)圖書館,國內(nèi)未見梓行流布。全書一冊七卷,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小字雙行,左右雙邊,單魚尾,白口,首頁題“皆川淇園先生解說,唐詩通解,丹陽藩陽府藏版”。卷首有龜山文學(xué)中島漁撰《唐詩通解序》,序末注明寬政癸丑秋八月(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后鈐“中島漁印”及“雪樓”陰陽二方印。卷目下署:“平安皆川淇園先生解說”、“男允君猷 河井顯順之 武田輹文壯 仝校”,又全書卷末葉署“平安皆川淇園先生解說”、“男允君猷 江戶武田輹文壯 津山河井顯順之 仝?!?、“寬政五年癸丑孟秋”。是書卷一五言古詩及卷七七言絕句偶有朱筆批語,大抵注明典故;卷六五言絕句批語頗多,且時(shí)引《訓(xùn)解》以與通解合觀。
《唐詩通解》的版本情況,孫琴安先生《唐詩選本提要》附錄二“日本唐詩選本”中未見著錄。[2]惟平野彥次郎《唐詩選研究》附參考書目中著錄:“唐詩選通釋 (寬政六年,1794)皆川淇園?!盵3]又蔣寅先生論文中博考和刻《唐詩選》版本,“評析注解本”一類中著錄“《唐詩選通解》七卷,皆川淇園注,寬政6年刊本”。[4]如此則京都大學(xué)藏本同上著錄書名稍異,且先一年刊成?!短圃娡ń狻分薪源ㄤ繄@并未明言其唐詩選目之所本,唯通解中偶言及“李選”、“李選原本”、“原本”、“元本”等,乍看之下,很可能想當(dāng)然以為皆川淇園是依據(jù)李攀龍《唐詩選》而加以通解,然此“李選”“李選原本”與“原本”“元本”所指并不同,今列舉例證如下:
(1)中島漁《唐詩通解序》:“蓋我邦百年來人皆曰:近體莫善于唐,其撰莫精于滄溟,而其有論說莫至于滄浪?!盵1]序
案:此數(shù)語賅括當(dāng)時(shí)日本漢文學(xué)界宗尚的風(fēng)氣。滄溟即李攀龍?zhí)?,而“撰”?dāng)即指傳為李攀龍編選之《唐詩選》??济骺短圃娺x》正作“撰”,[5]蓋撰有纂集之義。當(dāng)時(shí)東瀛流行《唐詩選》,此即一證。而嚴(yán)羽《滄浪詩話》也在徂徠學(xué)盛行之際在日本刊刻流布。[4]
(2)杜甫《秦州雜詩》題下:“本二十首,然題曰雜則非有章法,原本亦只仍李所選,今亦從之?!盵1]卷3
(3)駱賓王《宿溫城望軍營》題下:“原本無此詩,今仍李《選》?!盵1]卷4
(4)蘇颋《灉湖山寺》題下:“本集二首,其一五古,原本收之,今以體之不同,故去之?!盵1]卷5
案:明刻《唐詩選》亦只收此七律未收五古。又此為張說詩,《唐詩通解》手民誤衍入蘇颋名下。
(5)杜甫《題張氏隱居》題下:“本集二首,其一五律,原本取之,今以體之不同,故去之?!盵1]卷5
案:明刻《唐詩選》未收五律。
(6)蕭穎士《九日陪元魯山登北城留別》題下:“此本七首,今取其二首。”[1]卷6
案:明刻《唐詩選》錄其二“綿連滍川”一首。
(7)杜甫《復(fù)愁》其四“身覺省郎在”一首通解后:“元本此下尚錄七章,并皆愁世之事,旨趣稍別,故從省略?!盵1]卷6
案:明刊《唐詩選》只錄其三“萬國尚戎馬”一首。
(8)盧綸《和張仆射塞下曲》題下:“原本五首而無此篇,今姑從李《選》?!盵1]卷6
(9)張仲素《塞下曲》題下:“原本不收此二首,疑是脫落,今依《選》復(fù)收之。”[1]卷7
(10)張子容《水調(diào)歌第一迭》《涼州歌第二迭》通解后:“潘云以上兩歌其一為隋煬帝幸江都所制,其二為開元中西涼都督郭知運(yùn)所進(jìn)賦事,而其情自見。姑仍李《選》原本?!盵1]卷7
(11)張子容《水鼓子第一曲》通解后:“潘云此詩一說是張佑(案:當(dāng)作祜)《胡渭州》題,姑仍李選原本?!盵1]卷7
(12)王昌齡《出塞》題下:“本集三首,其第二首‘騮馬新跨白玉鞍’即是李白詩混入者,故原本雖收而今除之。”[1]卷7
(13)本書收王昌齡《百花原》詩亦不見《唐詩選》。
案:明刊《唐詩選》收此首系于《從軍行三首》下,而《唐詩通解》于《從軍行》選六首,后別立《出塞》一題錄“秦時(shí)明月”一首。
(14)劉禹錫《自朗州至京戲贈(zèng)看花諸君》題下:“原本更增再游之詩,以非為連章,故今不收。”[1]卷7
案:明刊《唐詩選》亦只錄此一首。
綜上摘出數(shù)條,可推知皆川淇園《唐詩通解》雖以傳李攀龍撰《唐詩選》即“李《選》”為選目所本,然并非直接依據(jù)漢刻《唐詩選》原版,而是本于漢刻《唐詩選》派生本或和刻別本,即《通解》中所言“原本”“元本”,同時(shí)參酌《唐詩選》原版而辨正之。那么,這一漢刻《唐詩選》派生本或和刻別本當(dāng)是哪一版本呢?
本書在通解過程中,雖多以貫通詩意為主,但有時(shí)也辨析歧義,旁征勝義,其中數(shù)次征引他說,多在卷七“七言絕句二百十三首”:
(1)李白《峨眉山月歌》詩下:“潘來云夜發(fā)清溪言其始,向三峽言其終,平羌江峨眉渝州言其中。又云繇清溪而平羌江而渝州,歷乎三峽,此路程也?!盵1]卷7
(2)王維《少年行》其三“漢家君臣”詩通解后引:“潘云首一章少年平生,次章少年之從戎,三章少年封賞?!盵1]卷7
案:《少年行》此錄三首,明刊《唐詩選》僅錄其二“出身仕漢”一首。
(3)岑參《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六首》其五“蕃軍遙見”詩通解后引“潘云:此敘戰(zhàn)時(shí)也。”其六“暮雨旌旗”詩通解后引“潘云:此追敘戰(zhàn)后?!盵1]卷7
案:《封大夫破播仙凱歌》,此錄六首,明刊《唐詩選》錄其一、其四共兩首。
(4)岑參《山房春事》其一通解末:“潘云:首章山房之內(nèi)?!逼涠ń饽骸芭嗽疲捍握律椒恐??!盵1]卷7
案:《山房春事》此錄兩首,明刊《唐詩選》錄第二首。
(5)張仲素《漢苑行》其一“回雁高飛”詩通解后引“潘云:首是論漢苑春早?!逼涠按猴L(fēng)澹?!痹娡ń夂笠芭嗽疲捍问窃敂h苑春。”其三“二月風(fēng)光”詩通解后引“潘云:三是詳敘漢苑春之早?!盵1]卷7
案:《漢苑行》此錄三首,明刊《唐詩選》錄第一首。
(6)張佑(《通解》刊作佑,當(dāng)作祜)《集靈臺(tái)》其一“日光斜照”詩通解后引“潘云:是太真?!逼涠半絿蛉恕痹娡ń夂笠芭嗽疲捍问请絿蛉?。”[1]卷7案:明刊《唐詩選》錄其二“虢國夫人”一首,題即《虢國夫人》。
(7)張子容《水調(diào)歌第一疊》《涼州歌第二疊》通解后引“潘云:以上兩歌其一為隋煬帝幸江都所制,其二為開元中西涼都督郭知運(yùn)所進(jìn)賦事,而其情自見?!焙笳f:“姑仍李《選》原本?!盵1]卷7
(8)又張子容《水鼓子第一曲》通解后:“潘云此詩一說是張佑(當(dāng)作祜)《胡渭州》題,姑仍李《選》原本?!盵1]卷7
綜上,除《峨眉山月歌》下引作“潘來云”外,其余均引作“潘云”。案:潘來何人不可考,疑“來”當(dāng)作“耒”,形近誤植。潘耒字次耕,號稼堂,乃顧炎武弟子,有《遂初堂集》??计揭皬┐卫伞短圃娺x研究》附《唐詩選研究參考書目》,第10條著錄:
《唐詩選平》葉弘勲著,(八卷本)潘稼堂評
《唐詩選平箋注》葉弘勲著,潘稼堂評
《唐詩選平箋注》吳習(xí)隱參,潘稼堂評[3]
三書皆題“潘稼堂評”,正潘耒也。此書周雪根《清初唐詩選本興盛原因初探》認(rèn)為已佚,所標(biāo)著錄為《松陵文獻(xiàn)保存會(huì)書目》卷三。[6]案:此書未佚,香港中文大學(xué)圖書館藏《唐詩選平箋注》,江城潘稼堂先生評,映雪草堂藏板,乾隆丁卯年新鐫,卷端署“禾稼堂評,榷習(xí)隱參”,前有康熙五十年潘禾序、吳榷序、稼堂氏(潘禾)識。潘禾當(dāng)作潘耒,此本應(yīng)即上引書目之第三種。根據(jù)《通解》內(nèi)文可知皆川淇園作《通解》時(shí)必參考潘稼堂評此三書之一種,考察淇園《通解》選目與明刻《唐詩選》有歧出者,如上摘引的(2)(3)(4)(5)(6)(7)條,皆與“潘云”解說詩歌篇目次序數(shù)目符合,故雖今潘評三書未獲一睹,然可判斷皆川淇園作《通解》篇目所依“原本”“元本”即潘評三書中之一。
比勘《唐詩通解》與明刊《唐詩選》,其選目主要差異在于同題組詩的選錄數(shù)量上。如上(2)(3)(4)(5)(6)(7)條,《唐詩選》多于一組詩中選一首,而《通解》則全收,其它例如卷一張九齡《感遇》,《唐詩選》錄“孤鴻海上”一首,《通解》錄四首;杜甫《后出塞》,《唐詩選》錄“朝進(jìn)東門”一首,《通解》錄兩首;卷三李白《塞下曲》,《唐詩選》只錄“塞虜乘秋”一首,《通解》錄三首;李白《秋思》,《唐詩選》只錄“燕支黃葉”一首,《通解》錄二首等等,皆合此例,且《通解》選李商隱《百花原》不見《唐詩選》,又據(jù)上考論《通解》以潘評為“原本”,則此選詩差異就存在于《唐詩選》與《唐詩選平》之間,也即是《唐詩選》祖本與派生本之間的差異。
此外,《通解》與《唐詩選》少有文字、詩篇次序異同,如卷三岑參《送張子尉南?!罚短圃娺x》無“張”字;卷七王維《九日憶山中兄弟》,《唐詩選》作《九月九日憶山中兄弟》;卷一崔署《早發(fā)交崖山還太室作》,《唐詩選》中系于柳宗元《南澗中題》后等,當(dāng)是潘耒或淇園的調(diào)整。
綜上,可以初步推斷和版皆川淇園《唐詩通解》版本淵源如下:
潘耒評《唐詩選平》或《唐詩選平箋注》是明刊李攀龍《唐詩選》的派生本,而皆川淇園《唐詩通解》選目以潘評《唐詩選平》或《唐詩選平箋注》為原本,同時(shí)參稽李攀龍《唐詩選》祖本以辨正之。
[1] 皆川淇園.唐詩通解[O].丹陽藩陽府刻本,1793. 京都大學(xué)圖書館藏.
[2] 孫琴安.唐詩選本提要[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
[3] 許建昆.李攀龍文學(xué)研究[M].臺(tái)北:文史哲出版社,1987:310.
[4] 蔣 寅.舊題李攀龍《唐詩選》在日本的流傳和影響——日本接受中國文學(xué)的一個(gè)側(cè)面[J].國學(xué)研究輯刊,2003,12.
[5] 李攀龍.唐詩選七卷[O].附錄一卷.蔣一葵箋釋.明刻本. 清華大學(xué)圖書館藏.
[6] 周雪根.清初唐詩選本興盛原因初探[J].常熟理工學(xué)院學(xué)報(bào)(哲學(xué)社會(huì)科學(xué)),2010,(9):112.
(責(zé)任編輯:王靖雯)
The origin version ofAnthologyandComprehensionoftheTangDynastyVerse
LI Cheng-q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AnthologyandComprehensionoftheTangDynastyVerse(TangShiTongJie) compiled byKienMinagawahas been famous in Japan and exerted great influence on the Japanese literature.AnthologyandComprehensionoftheTangDynastyVersewas not based onSelectedTangPoemsby Li Pan-long, but onCommentariesonTangPoemsorCommentariesandAnnotationsonTangPoemsby Pan Lei, derived fromSelectedTangPoems. By making a case study, the author is aiming at probing the trace of inheritance and evolution.
Tang Shi Tong Jie (AnthologyandComprehensionoftheTangDynastyVerse); Tang Shi Xuan (SelectedTangPoems);KienMinagawa; Li Pan-long; Pan Lei
G256.22
E
1006-1525(2014)06-0121-03
李成晴,男,博士。
2014-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