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wèi)東 程 雷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2)

看守所作為專門的未決羈押場所，是重要的訴訟保障主體，在服務訴訟和人權保障領域承擔著不可替代的職責?；谖覈斍皩徢傲b押率較高的司法現狀，對于多數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而言，看守所是其在判決前的主要活動場所，訴訟活動的所有影響均會在看守所當中折射出來。就刑事訴訟法的實施而言，不僅其自身實施法律的情況是評估刑事訴訟法實施狀況的重要指標，更為重要的是看守所能夠反映出大量與刑事訴訟法實施狀況有關的有效信息。正是基于此，看守所中被羈押人的人權保障水平和法治化水平被視為測量我國當前刑事訴訟人權保障與懲罰犯罪兩大基本價值博弈現狀的風向標，同時也應當被視為評估我國刑事訴訟法實施狀況的重要窗口。正值新刑事訴訟法實施的開局之年，在公安部監(jiān)管局的大力支持下，中國人民大學訴訟制度與司法改革研究中心課題組先后走訪全國多家看守所，對新刑事訴訟法中與看守所相關規(guī)定的實施狀況分專題進行了實證研究，旨在客觀觀察、記錄看守所實施新刑事訴訟法的狀況，并總結相應的經驗，發(fā)現存在的問題，探索推動法律良好實施的一般性規(guī)律。

一、律師會見被羈押人相關法律規(guī)定實施情況

(一)看守所保障律師會見權取得重大突破

針對我國刑事訴訟領域內長期存在的“會見難”問題，新刑事訴訟法第37條規(guī)定了除三類案件外，律師憑三證即可會見，且律師會見時不被監(jiān)聽。此次調研的看守所，基本上都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和相關司法解釋以及看守所的相關規(guī)定安排律師會見，沒有特別的限制。只要律師能夠提供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律師執(zhí)業(yè)證書、律師事務所證明和委托書或者法律援助公函等文件均能保證其在48小時內與在押人員會見，并不存在諸如“必須兩名律師會見”，“會見女性在押人員必須有女律師參加”，“要求律師提供三證之外的其他證件”①等不合理規(guī)定。通過與在看守所等待會見的律師交談得知，普通案件的會見，持有“三證”即可順利會見，看守所的工作人員不會因為手續(xù)問題故意刁難或不予安排。對于刑事訴訟法中規(guī)定的三類特殊案件的會見，辦案機關在送押時就會將因為特殊案件會見需辦案機關批準會見的文件移交看守所，看守所通常會將該類文件在指定區(qū)域公示。當有礙偵查情形消失后，均能“及時通知看守所和辯護律師解除禁止會見，以保證在偵查終結前保證律師會見到犯罪嫌疑人”。對于律師會見不被監(jiān)聽的規(guī)定，各看守所均對律師會見室進行了必要的改造，拆除或關閉了錄音設備及監(jiān)控設備的音頻傳輸功能，確保律師與在押人員的交流不被監(jiān)聽和錄音。

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看守所除了按要求完善各種會見設施之外，還通過其他各種途徑便利律師會見。[1]比如開通專門服務熱線提供咨詢，通過微博、QQ等發(fā)布看守所動態(tài)，安裝排號叫號系統(tǒng)解決會見排隊秩序混亂問題等，另外專門為律師提供足夠的停車位，方便律師停車，以便利會見。②律師會見權的實現必須以充足的會見設施為保障。為此，各看守所均增設或改造律師會見室，以應對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后律師會見數量增加所帶來的壓力。此外，新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律師會見不受監(jiān)聽，為此，各看守所均對會見室的監(jiān)控設施進行了必要的改造，保留視頻監(jiān)控功能，取消音頻監(jiān)控功能。既滿足律師會見不被監(jiān)聽的需要，又對會見情況進行實時監(jiān)控，降低會見風險。針對會見室不足的難題，各看守所通過對已有硬件設施的統(tǒng)籌利用，最大限度保障律師會見權的實現。例如，A看守所統(tǒng)籌安排利用閑置的訊問室，在征得會見律師同意的前提下，將訊問室的錄音設備關閉后用于律師會見。為保障律師會見的順利展開，其他看守所也紛紛加強硬件設施建設。例如，北京的看守所新增了律師會見系統(tǒng)，提供單間會見，并且為等候會見的律師設置律師休息室。江蘇省南京市看守所對會見室進行了改造，辦案人員訊問犯罪嫌疑人時，室內監(jiān)聽和監(jiān)控同時開啟，律師會見時，律師持專用磁卡即可關閉室內監(jiān)聽設備。 浙江省內85個看守所采取新建或改建的方式，在原來的基礎上增設1至3間律師會見室，平均每個所都設置了4至5間律師會見室，并配備了必要的設施。③

(二)看守所保障律師會見實踐中存在的缺陷與不足

自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看守所在貫徹新法規(guī)定、保障律師會見權方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應當予以積極肯定。但不容忽視的是，由于新刑事訴訟法實施時日尚短，加之配套措施的完善需要一定的周期，在調研過程中還是發(fā)現，當前看守所在貫徹律師會見相關法律規(guī)定方面仍存在部分缺陷與不足。

1.硬件設施不足，影響律師會見質量。雖然在新法實施以來，看守所為保障律師會見，紛紛通過擴建或改建會見室的形式，提高律師會見硬件設施建設水平。但在調研過程中，課題組還是發(fā)現部分看守所存在硬件設施建設不足，難以滿足律師會見需要等問題。

(1)律師會見室數量嚴重短缺。按照《看守所建設標準》，訊問室平均每25～30人一間，律師會見室平均每50人一間。但是在調研過程中發(fā)現，大部分看守所的會見室設置未能達到上述要求。例如C2看守所，羈押量超過6000人，但是會見室僅有12間，還有兩間是法律援助專用會見室。這導致律師在會見時需要長時間的等候，勢必影響律師會見權的實現。

(2)律師會見室與訊問室配置比例失衡。根據《看守所建設標準》，訊問室與會見室比例基本為2:1，但是在調研過程中課題組發(fā)現，各看守所存在會見室與訊問室數量配置比例失衡的問題。這種數量上的配置失衡反映的實質上是看守所對律師會見與辦案機關提訊不平等對待，對保障律師會見權的重要性認識不足。

(3)律師會見室建設不規(guī)范。根據《看守所建設規(guī)范》的要求，律師會見室面積應當與審訊室相同。但是在C2看守所，律師會見室不但面積比訊問室小，而且都是由普通擋板隔開的小隔間，律師與在押人員會見時，聲音混亂嘈雜猶如菜市場，一個問題往往需要核對很多次方可確認。此外，律師會見室設施簡陋也影響了律師會見的順利進行，例如，“上海市浦東看守所的律師會見室條件較為簡陋，無空調，只有電扇，但10間訊問室均裝有空調；山東省淄博看守所律師會見室沒有空調，冬冷夏熱，夏天會見幾分鐘就大汗淋漓； 成都市看守所，12間律師會見室雖然都有風扇，但有7個是壞的。甚至有的看守所會見室不通電?！雹馨凑铡犊词厮ㄖO計規(guī)范》的要求，“律師會見室應用金屬柵欄分隔”。但是在A、C1、C2看守所，律師會見室均未按照規(guī)范要求設置金屬柵欄，而是使用安全玻璃加以隔離。雖然看守所為律師會見室配備了免提通話設備，但根據課題組成員在A看守所內的實地體驗，發(fā)現通過設備傳輸的聲音較為機械、刻板，不利于律師和在押人員的有效交流。

2.會見過程中仍存在看守所民警在場的情況。“假如律師會見不能在不受監(jiān)控的條件下與自己的客戶商討并接收他的秘密指令，他的法律幫助就會失去作用。”⑤為確保律師與在押人員在會見時交流的私密性，新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律師會見不被監(jiān)聽。調研情況反映，自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基本上不存在辦案機關工作人員在場監(jiān)聽律師會見在押人員的情況，律師會見室內也只保留了視頻監(jiān)控功能，但仍然存在律師會見時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在場的個別情況。當然，課題組親歷的監(jiān)管民警在場的情形主要是監(jiān)管民警為確保會見秩序與安全、順利辦理會見手續(xù)在會見場所周圍進行巡視。換句話說，這種監(jiān)管民警的在場主要是安全戒護與安排會見，并非聽取律師與當事人間的談話。這與1996年刑事訴訟法執(zhí)行過程中的辦案機關派員在場的功能存在顯著差異。

根據在B、C1、C2、D四家看守所在押人員的問卷調查發(fā)現(如表1)，律師會見時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在場的情況較為普遍；在A看守所內對在押人員的訪談過程中也發(fā)現存在這一問題。

表1 問卷調查關于律師會見時是否有監(jiān)管民警在場

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在律師會見時在場，其主要目的在于降低會見風險，防止律師借會見之機為在押人員傳遞違禁物品，影響監(jiān)管安全。前文所提及的會見室內以玻璃為隔斷可能也是出于這一原因。盡管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并非辦案機關的工作人員，在案件偵破過程中并不具有強烈的破案和勝訴動機，但是其近距離在場還是會影響律師與在押人員之間的正常交流。問題的另一方面在于，在現有的會見室設置狀況、律師職業(yè)素質等現狀下，監(jiān)管民警不在場，如何確保會見安全以及律師嚴格遵守會見規(guī)定。比如不得借用手機給犯罪嫌疑人使用、不得傳遞物品，這些問題也屬于訴訟順利進行的基本要件。維護訴訟的順利進行是看守所的基本職責，國際準則也并未禁止獄警在場，只不過要求在場的位置限于“看得見但聽不見的地方”。

3.“三類案件”成為辦案機關限制律師會見的借口。為實現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之間的平衡，刑事訴訟法在規(guī)定普通案件律師持“三證”即可會見的同時，對于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及重大賄賂犯罪律師會見應當經辦案機關批準。在課題組調研中發(fā)現，上述“三類案件”被部分偵查機關擴大解釋，成為限制律師會見的借口。有監(jiān)管民警反映，只要是賄賂案件，辦案機關基本上都按照“特別重大”限制會見。并且通常情況下，這種經批準的限制會見基本上就是變相的禁止會見。因為自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后，由他們所經手的經批準方可會見的案件，基本上都沒有律師預約會見。其他相關調研也表明果，這一問題在當前并非個案，具有一定的普遍性。⑥而且實踐中還存在任意擴大三類案件罪名范圍，限制律師會見的情況。例如在D看守所，就存在辦案機關以在押人員涉嫌抽逃出資罪為理由，要求看守所禁止律師會見。之所以出現這一問題，主要是因為在對三類案件的認定上法律與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不夠明確，這當中尤其是對特別重大的賄賂案件的認定存在爭議最大。雖然《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第45條第二款對特別重大賄賂案件的范圍進行了規(guī)定，但是其所規(guī)定的三種情形中的后兩種，即“有重大社會影響”、“涉及國家重大利益”這兩種情形應當如何認定因主觀性較強，在實踐中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容易蛻變?yōu)檗k案機關限制律師會見的恣意借口。[2]P20

對于辦案機關利用案件屬于三類案件為由，限制律師會見，律師和在押人員因權利受限自然持有異議；同時看守所作為辦理律師會見事務的直接主體同樣持否定態(tài)度。例如，在調研中就有監(jiān)管民警反映：“保證在押人員的會見權，對我們的監(jiān)管工作是有利的?？粗k案機關一紙通知限制會見，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嚴格按照法律規(guī)定嚴格執(zhí)行。我們概念里的‘特別重大’應該是有很大的社會影響，而不是也不能是任由辦案機關操作，應當予以明確。”

二、看守所在遏制非法取證方面的功能

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作為此次刑事訴訟法修改所取得的重大成果之一，其在實踐中的運行情況受到廣泛的關注。“徒法不足以自行”，立法層面的非法證據排除必須以司法層面的非法證據的預防和證明為基礎。由于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設立的直接目的在于遏制偵查程序中的刑訊逼供行為，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羈押后法定的訊問場所只能是看守所，[3]P236-237因而這一階段內對非法取證行為的預防以及證據固定，對于遏制非法取證行為，保障在押人員合法權益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價值。新刑事訴訟法主要通過 “及時入所”、“固定訊問場所”、“提供非法取證的證明材料”三種渠道遏制看守所內的非法取證行為。通過對A、B、C1、C2、D5家看守所的實地調研來看，首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拘留后，24小時之內送交看守所羈押的規(guī)定執(zhí)行狀況一般；其次，看守所不但對訊問室進行了改造，實現了訊問人員與在押人員的物理隔離，而且建立了視頻監(jiān)控系統(tǒng)，對訊問過程全程監(jiān)控；最后，看守所能夠通過提供入所體檢材料、提解歸所時的體檢和照相的材料(或提解歸所后的訪談記錄)、訊問時的錄音錄像等，作為檢察機關、法院排除非法證據的重要事實依據。

(一)拘留和逮捕后及時送看守所

1.拘留和逮捕后及時送看守所執(zhí)行狀況不容樂觀。新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拘留后應當在24小時內移送看守所，逮捕后應當立即將被逮捕人送看守所羈押。但根據調研問卷的數據及與看守所民警、被羈押人的訪談發(fā)現，實踐中的執(zhí)行狀況并不樂觀(見表2)，其中被拘留后長時間被羈押于辦案場所及超時限移送看守所缺乏程序性制裁措施是表現最為突出的兩個問題。

表2 拘留或逮捕后移送看守所時間

具體而言，在調研過程中發(fā)現，新刑訴法規(guī)定的被拘留后24小時內送看守所的規(guī)定未得到有效貫徹。根據與A看守所內多名在押人員的回憶，他們在刑警隊的訊問室內被訊問了兩天兩夜之后才被移送至看守所。辦案機關顯然違背了刑事訴訟法第83條第二款，“拘留后，應當立即將被拘留人送看守所羈押，至遲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的規(guī)定。此外，在與A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座談過程中，部分民警提出對于偵查機關移送的被拘留人，明知其被采取拘留措施已超過24小時，但針對這類情況，看守所作為唯一合法的羈押場所，因此種情形不屬于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不得收押的情形，看守所很難拒絕收押。還有部分地區(qū)的偵查部門延遲宣布拘留，在送押時當場宣布拘留，徹底規(guī)避了24小時送看守所羈押的法律規(guī)定。

2.辦案機關拖延送所時間的原因。辦案部門之所以不愿將被拘留和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按照法律規(guī)定及時移交至看守所，根本原因是為了便于突破案件。根據新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一旦被移送至看守所，所有的訊問行為都只能在看守所內進行，訊問過程會被看守所訊問室內的錄音錄像設備全程記錄。更為重要的是看守所出于保障被羈押人安全，防止發(fā)生非正常死亡的職責，必然會對辦案部門的刑訊逼供等非法獲取口供行為加以監(jiān)督和制止。在這種情況下，為避免在看守所內的訊問行為受到看守所及駐所檢察官的監(jiān)督與制約，辦案部門必然盡力延長將犯罪嫌疑人置于自身控制之下的期限。新刑訴法對辦案機關的提解出所做出了較為嚴格的限制，在這種情況下，拘留和逮捕后至移送至看守所之間的時間自然格外受到“青睞”，辦案機關可以利用這一時段集中訊問，以達到破獲案件的目的。從心理學角度而言，對被拘留和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而言，當他們尚未從被剝奪人身自由的恐慌感中解脫出來的時候，在辦案場所這一相對封閉的空間內，訊問人員更容易獲取心理優(yōu)勢，形成對被訊問人的高度心理強制，這種情況下突破案件的目的是最容易實現的。[4]正是出于上述原因，辦案部門才屢屢違反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想盡千方百計拖延將被羈押人移送至看守所，而缺乏制裁性措施的立法欠缺則更進一步縱容了這類行為的發(fā)生。對于看守所而言，一方面，超過24小時送看守所羈押的情況并未明確為拒絕收押的情形，因此，看守所對這一立法規(guī)定的實施能夠發(fā)揮的制約監(jiān)督作用有限；另一方面，由于看守所并不向辯護律師提供具體的收押時間等信息，導致辯護律師難以收集有效的證據，向法庭證明辦案部門存在程序違法行為。

(二)訊問在看守所內進行的實施狀況

1.對在押人員訊問均在看守所內進行。 從整體調研的結果來看，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所內訊問的數量明顯增加，所內訊問整體情況較好，但也存在不同程度的違法違規(guī)現象。

(1)訊問程序存在瑕疵。在C1、C2看守所的調研過程中發(fā)現，部分辦案機關所內訊問時未能嚴格執(zhí)行“訊問的時候，偵查人員不得少于二人”的規(guī)定。據監(jiān)管民警介紹，為了敦促辦案機關執(zhí)行上述規(guī)定，看守所規(guī)定只有在兩名以上偵查人員同時在場時才予以辦理提訊手續(xù)。但問題是提訊手續(xù)辦妥后，后續(xù)的訊問過程中卻經常出現只有一名偵查人員訊問的情況。顯然，辦案機關的這一做法是明顯的程序違法。刑訴法規(guī)定訊問時偵查人員不得少于二人，一方面是出于訊問的需要，有利于客觀、真實地獲取和固定證據；另外，其既可以防止偵查人員單獨訊問時可能發(fā)生的徇私舞弊或非法訊問，同時，對偵查人員自身也是一種保護，可以防止犯罪嫌疑人誣告。 而實踐中大量存在的單獨提訊的做法無疑會導致上述立法目的落空。

(2)部分看守所內為檢察機關單獨設置自偵案件提訊室，用于檢察機關辦理自偵案件時使用。根據研究人員的觀察，這些專門提訊室與普通提訊室空間大小相仿，有的看守所中的專門提訊室沒有設置金屬柵欄這一物理隔離設施，并且專門提訊室的室內墻壁均作了特殊的包裝處理。據C1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介紹，之所以在普通提訊室之外還要為檢察機關辦理自偵案件設置專門的提訊室，主要是為了創(chuàng)設較為寬松的訊問環(huán)境，促使自偵案件犯罪嫌疑人主動交代問題。根據2006年《公安部監(jiān)所管理局關于在看守所設置職務犯罪專門訊問室問題的批復》的規(guī)定，職務犯罪案件訊問完全可以使用看守所現有的訊問室，沒有必要單獨設置專門的訊問室。在看守所內設置單獨的檢察機關自偵案件訊問室不僅是對司法資源的一種浪費，取消物理隔離的專門訊問室更是違背訊問室建設規(guī)范，不利于預防和遏制刑訊逼供。

2.看守所對提解出所嚴格規(guī)范。 為避免辦案機關利用提解出所規(guī)避訊問應當在看守所內進行的規(guī)定，各看守所均對提解出所行為持非常慎重的態(tài)度，設置一系列措施防止提解出所過程中發(fā)生“提外審”的現象。這些措施包括：

(1)特殊的審批程序。據C1看守所監(jiān)管介紹，提解出所的，必須經分局值班領導批準，這是《看守所條例實施辦法》(以下簡稱《條例實施辦法》)所明確要求的。 D看守所進一步嚴格了這一審批程序，要求必須由分管監(jiān)管的局領導審批方可提解出所。

(2)嚴格限制提解出所事由。根據《條例實施辦法》第23條規(guī)定，提解出所的，除了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或者宣判以外，其他事由僅限于因偵查需要提解出所辨認罪犯、罪證或者起贓。實踐中，看守所通過對《提訊證》或《提票》的書面審查判斷提解出所的事由。

(3)嚴格控制回所時間。《看守所條例》及《實施辦法》均未對提解出所的時間做出明確規(guī)定。C1、C2、D看守所的做法是，提解出所的，當天晚上12點前必須送回看守所，A看守所要求提解出所的時間一般不得超過6小時。為督促辦案單位遵守上述規(guī)定，看守所還采用電話通知的方式進行提醒。

(4)回所體檢?！犊词厮鶊?zhí)法細則》2-03規(guī)定：“對提解出所的在押人員，看守所應當對其進行詢問和體表檢查，并書面記錄，由看守所民警、醫(yī)生、辦案人員和在押人員四方簽字確認”，“發(fā)現在押人員體表和健康有異常的，看守所應當要求辦案機關作出書面說明，并立即書面報告主管公安機關、上級業(yè)務指導部門和人民檢察院駐所檢察室；對有生命危險的，拒絕收押?！睂嵺`中，看守所基本遵守了上述關于詢問和體檢、記錄等的規(guī)定，但根據提解出所的辦案單位不同而略有差異。法院提解出所的，回所時一般只進行口頭詢問和記錄，并不體檢；而其他辦案單位提解出所的，送回時則要進行詢問、體檢、照相等手續(xù)。

(5)歸所訪談。D看守所對于提解出所的在押人員歸所后，都會進行訪談，訪談內容主要就是在提解出所的過程中身體上有沒有損傷，是否受到了變相的刑訊逼供等內容，訪談記錄需在押人員確認無誤后簽字確認。

(三)看守所在非法取證證明中的固定、提供證據方面的功能

看守所作為專門的羈押場所，能夠獲取和保存在押人員的身體及生活狀態(tài)的第一手資料；在押期間的訊問行為也依法應當在所內進行，因而能夠掌握訊問全程的視頻資料等信息。這些信息是證明辦案機關訊問所獲取的證據是否是非法證據的主要事實基礎，對于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運行具有重要意義。根據當前看守所的工作機制，可以為非法證據的證明在以下幾個方面的發(fā)揮證據固定和提供作用。

1.入所體檢材料。通過對5家看守所的實地考察和與監(jiān)管民警的訪談得知，每位在押人員在進入看守所時，都要接受較為嚴格的健康檢查，檢查的項目具體包括血壓、血常規(guī)、心電圖、B超和胸片等。一旦發(fā)現其身體有所損傷，在問明原因后監(jiān)所醫(yī)生會詳盡予以記錄并編號保存。而這份體檢記錄也就成為法官、檢察官們判斷在押人員進入看守所前是否受到刑訊的重要參考依據。

2.提解出所時的證據固定。(1)提解歸所時的體檢與拍照。為避免辦案機關利用提解出所的機會訊問在押人員獲取證據，看守所一方面嚴格規(guī)范提解出所的審批機制，另一方面還通過對在押人員歸所后的體檢機制記錄其身體狀況，預防非法取證行為。根據C1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反映，“xx省關于提解出所有自己的專門規(guī)定，提解出所的理由只能是指認現場。如果是以提審為由進行提解出所須由值班領導審批，提解出所不得在外過夜，晚上12點之前必須回來。提解歸所時必須體檢、照相，如果發(fā)現離所期間在押人員身體受到損傷或者其他基本權利受到了侵犯，必須留檔備案，并及時向有關的上級匯報?！笨词厮倪@一做法，一方面限制了辦案人員掌握犯罪嫌疑人的時間長度，可以有效遏制各種不人道的取證行為；另一方面，如果提解出所后遭受了非法取證行為，歸所時的體檢材料和照片就會成為法官、檢察官判斷在押人員是否遭受非法取證的重要參考依據。(2)提解歸所后的訪談記錄。D看守所提解出所的在押人員歸所后，監(jiān)管民警都會與其進行訪談，訪談內容主要是在提解出所的過程中身體上有沒有損傷，是否受到了變相的刑訊逼供等內容，訪談記錄需在押人員確認無誤后簽字確認。

3.訊問時的錄音、錄像。此次調研的5家看守所的訊問室，在新刑訴法實施以后都對訊問室進行了改造，基本上實現了訊問人員與在押人員的物理隔離，這大幅降低了刑訊逼供行為出現的概率。另外根據監(jiān)管民警的反映：“訊問時，會保證在押人員正常的飲食、休息時間，并對訊問過程進行全程的錄音、錄像，訊問室的監(jiān)控設備最低可以保存15天的紀錄?！庇崋柕攸c固定化以后，刑訊逼供基本上杜絕了，但是變相的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還有可能發(fā)生，這種情況下訊問室的監(jiān)控設備提供的錄音、錄像資料會成為檢察機關、法院排除非法證據的重要參考資料。據A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介紹，訊問室中錄制的視頻資料可以保存一個月，并且可以向檢察機關和人民法院提供。然而，對于看守所錄音錄像系統(tǒng)能否替代辦案機關自行對訊問的錄音錄像，調研中多數受訪民警持反對意見。其擔心包括：看守所視頻監(jiān)控系統(tǒng)中的錄音錄像不能滿足法庭的證據規(guī)格；操作錄音錄像容易導致過度介入案情，與看守所中立的地位不符；增加監(jiān)管人員的工作量等。這些顧慮的存在導致實踐中對于看守所內的訊問仍然是兩套系統(tǒng)分別錄制，看守所視頻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錄音錄像原則上僅供內部管理使用。

4.看守所對在押人員提出的非法取證的線索提供證明材料。為及時掌握在押人員的實際狀況，各看守所均在監(jiān)倉內設置了視頻監(jiān)控系統(tǒng)。通過與C2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的座談了解到，“對于在押人員提出非法取證線索的，看守所竭盡所能提供其所掌握的證明材料，比如說每個監(jiān)倉的監(jiān)控設備的錄像，其作為證明材料的可能性要遠遠大于監(jiān)視在押人員”。監(jiān)倉內的視頻資料可以全面地記錄在押人員在看守所內的生活狀況，可以反映其被提訊前后的身體情況和精神狀態(tài)。這些信息對于證明其是否遭受刑訊逼供行為具有一定的證明力。

三、看守所實施新刑事訴訟法的其他問題

(一)看守所與法律援助

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中進一步擴大了法律援助的范圍、提前了獲得法律援助的時間點，這被視為人權保障事業(yè)的重大進步。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均要求公檢法機關對于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申請法律援助的、對于應當提供法律援助的四種情形、五類人員必須提供法律援助。然而，根據課題組就法律援助問題展開的其他調研工作顯示，2013年上半年全國刑事法律援助數量增幅僅有60%左右，遠遠低于預期的增幅。更為重要的是，不少基層法律援助人員反映，偵查環(huán)節(jié)上偵查機關怠于履行告知義務或者轉送程序不順暢導致偵查環(huán)節(jié)上法律援助數量最少。主要表現為，偵查起訴兩個審前環(huán)節(jié)提供法律援助的案件量總和等于審判環(huán)節(jié)，三個環(huán)節(jié)上法律援助案件的比例大致分布為20%、30%與50%，其中主要是法定應當提供法律援助的案件。這說明，在偵查環(huán)節(jié)上不少案件違反了刑事訴訟法應當提供法律援助的規(guī)定而未提供法律援助。

刑事訴訟法及《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都將法律援助權的告知義務賦予了辦案部門而非看守所，⑦這種程序設計使得看守所保障法律援助權存在法律障礙，特別是現有的法律法規(guī)對于看守所是否應當履行法律援助的告知義務與保障義務沒有規(guī)定。由于絕大多數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犯罪嫌疑人都處于看守所內，告知義務與轉交手續(xù)的設計又與看守所存在諸多聯(lián)系，所以，看守所、辦案部門與法律援助機構之間的關系有待于進一步厘清與優(yōu)化。公安監(jiān)管實踐中，不少部門意識到看守所在法律援助工作中的重要性，也試圖通過一些實踐探索推動刑事法律援助的發(fā)展。比較普遍的一種實踐方式是，法律援助機構在看守所設置法律援助工作站，通過在工作站中設置值班律師或者放置宣傳單、公式法律援助機構熱線電話的方式普及法律援助常識，提高法律援助潛在受眾的法律意識，同時還承擔向家屬等探視人員提供法律咨詢服務。在極個別的試點地區(qū)，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可以向在押人員提供法律咨詢。這些法律援助工作站與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法律援助工作尚存在功能上的顯著差異，核心之處在于其不能向在押人員直接提供辯護幫助。在法律援助機構調研中，課題組了解到，看守所完全可以成為潛在受援對象的重要發(fā)現地，因為看守所對于在押人員的情況，特別是經濟困難程度有著較為長期與客觀的評判。比如D市看守所出具的建議法律援助機構以經濟困難為名向在押人員提供法律援助的商情，D市法律援助中心全部不經審核直接提供法律援助。

(二)送交執(zhí)行難

送交執(zhí)行難包括投牢難以及近期出現的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時社區(qū)矯正機構接受難的問題。所謂“投牢”，即公安機關依法將符合法定條件的罪犯送交監(jiān)獄執(zhí)行刑罰的訴訟活動，它是連接刑事審判與刑罰執(zhí)行活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刑事訴訟法第253條規(guī)定，對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無期徒刑、有期徒刑的罪犯，由公安機關依法將該罪犯送交監(jiān)獄執(zhí)行刑罰。對被判處有期徒刑的罪犯，在被交付執(zhí)行刑罰前，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下的，由看守所代為執(zhí)行。

從此次調研所到訪的C1看守所以及C2看守所的情況看，“投牢難”是這兩個看守所乃至其省內其他看守所普遍面臨的難題。以C2看守所為例，其實際日關押量為6200人，其中已決犯1081人，已決犯的數量占到看守所在押人員數量的17.4%；已決犯中，余刑三個月以下留所服刑罪犯710人，余刑三個月以上一年以下待投送罪犯317人，余刑一年以上待投送罪犯54人，待投送的比例占到已決犯總量的34%，真正符合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余刑三個月以下留所服刑的罪犯僅為66%。“投牢難”帶來的直接后果是看守所嚴重超量關押。以C2看守所為例，該所的設計關押量為3000人，而目前實際日關押量為6200人以上，最高峰時曾達到6998人，超設計關押量達兩倍之多。造成“投牢難”最為直接的原因是監(jiān)獄床位有限，監(jiān)獄本就持續(xù)處于超負荷運轉的狀態(tài)。在監(jiān)獄床位數量沒有明顯增加的情況下，“投牢難”問題一時還難以解決；而即便是通過增加監(jiān)獄容量來緩解“投牢難”，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為緩解“投牢難”所帶來的問題，看守所也進行了一些有益的探索。一是整合全市看守所資源，分流短刑犯，如2012年C2看守所通過分流短刑犯至其他看守所的做法消化了1360人。但是，必須看到，該作法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投牢難”所帶來的嚴重超量關押的問題，對于解決“投牢難”本身則是鞭長莫及。二是與法院進行溝通，使法院在判決時一并作出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的決定。但一方面，看守所與法院協(xié)調作出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的決定本身存在困難，另一方面，即便是法院作出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的決定，看守所在送社區(qū)矯正的時候也存在很大困難。⑧

(三)精神病人的關押問題

雖然此次刑事訴訟法修改所確立的精神病人強制醫(yī)療程序解決了我國長期以來存在的對肇禍精神病人進行強制醫(yī)療缺乏程序規(guī)制的弊端，但是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只有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經法定鑒定之后被認定無刑事責任能力才能啟動這一程序，而精神病鑒定高度的專業(yè)性決定了這一鑒定結果的形成需要充足的時間保障。另外，由于我國當前司法精神病鑒定中存在多頭鑒定、重復鑒定問題嚴重，加之鑒定資源不足，⑨導致鑒定周期非常漫長。這意味著，對于被羈押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其被進行司法精神病鑒定開始至最終強制醫(yī)療決定做出需要一個較長的期間。在這一期間內，由于其往往具有較高的人身危險性，大多會被繼續(xù)羈押于看守所當中。在與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的座談過程中，對這類被羈押人的監(jiān)管難被頻頻提及，成為困擾當前看守所監(jiān)管工作的重大難題之一。他們反映，由于精神病人，尤其是暴力狂躁型精神病人的人身危險性往往較高，容易對共同生活人的人身安全造成重大威脅，看守所為避免意外事件的發(fā)生，不得不將其單獨關押。但是看守所羈押場所不足問題本來就十分嚴峻，這類在押人員的單獨羈押無疑會大大增加看守所的羈押成本，導致本已捉襟見肘的羈押資源更加短缺。而作為專業(yè)的精神病人收治機構的安康醫(yī)院，只接收有鑒定結論的精神病人，導致看守所也無法對這部分被羈押人進行合理分流。

針對這一問題，一方面應當對刑事訴訟法所確定的刑事強制醫(yī)療程序中的“臨時的保護性約束措施”加以細化，使之具有可操作性；另一方面可以考慮在安康醫(yī)院等專業(yè)的精神病治療機構設置專門的病區(qū)，對等待司法精神病鑒定結果的在押人員進行統(tǒng)一羈押，以減少這類被羈押對象對看守所的巨大壓力，同時也更有利于對其進行初步治療和病情控制。

(四)在押期間的表現納入量刑機制

根據調研所取得數據，我國當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羈押于看守所的時間往往長達數月。這一期間內，由于所涉及案件的處理結果不確定，導致在押人員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致使看守所的監(jiān)管難度較大。為激勵在押人員主動服從監(jiān)管，維持良好的監(jiān)管秩序，部分看守所嘗試將在押人員羈押期間的表現納入量刑情節(jié)，通過這一機制降低監(jiān)管難度。例如A看守所所在的A市，其市綜合治理委員會辦公室、市人民法院、市人民檢察院和市公安局聯(lián)合制定了《A市關于在押人員羈押期間表現納入量刑情節(jié)的暫行規(guī)定》。根據這一規(guī)定，司法機關根據在押人員被羈押期間遵守監(jiān)規(guī)方面的表現，綜合判斷其是否有悔罪表現、社會危害性及再犯可能性，作為酌定量刑情節(jié)，決定對在押人員從重或從輕處罰。依據這一規(guī)定，A看守所專門制定了《在押人員考評管理手冊》，通過考核打分的形式，對在押人員的日常表現進行量化考評。這一考評結果會在附在量刑建議卷宗中轉交檢察機關，由檢察機關在量刑建議書中向法院提出，法院在案件判決書中會將其作為酌定量刑情節(jié)予以考量。

通過這一機制可以規(guī)范化地反映在押人員在看守所內的實際表現，有利于激勵其服從監(jiān)管；對法院和檢察機關評價被羈押人的悔罪表現及人身危險性等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這一機制不僅在量刑環(huán)節(jié)可以使用，甚至在當事人和解程序以及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中都可以發(fā)揮一定的作用。但是應當明確的是，根據無罪推定原則，被羈押人作為無罪之人，對其考核和評價只應當客觀反映其在看守所中遵守監(jiān)規(guī)的情況，而不能以此為手段，迫使被羈押人做出非自愿的認罪行為；更不能將積極行使訴訟權利作為羈押表現惡劣的情形，以此威脅誘導被羈押人放棄辯護權等訴訟權利。

四、結論與完善建議

總體上看，看守所實施刑事訴訟法的相關文本規(guī)定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修改后刑事訴訟法賦予看守所相應的職責，比如保障律師會見權、訊問在看守所內進行、對三個月以下的短刑犯執(zhí)行刑罰等直接與看守所相關的條款，都得到了嚴格的遵循與適用。從更為宏觀的角度上來看，法律實施中文本的嚴格適用固然重要，但更為深層次的問題是對法律精神的追隨與信守。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既創(chuàng)設了不少新制度、增加了不少新條文，還進一步弘揚了人權觀念、程序觀念等一系列法治國家的基本價值取向。隱藏在條文與制度背后的法治精神更加迫切地需要看守所在貫徹刑事訴訟法過程中深刻理解、積極推動與落實。從這個意義上講，看守所實施新刑事訴訟法的現有成效只是良好的開端，許多間接相關的條款，比如保障民事權利、法律援助等，甚至是看起來與看守所執(zhí)法無關的條款，比如錄音錄像、非法取證的固定取證等，都有必要繼續(xù)研究，拓展看守所的相關功能，創(chuàng)造條件予以適用，真正完整地貫徹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精神與文本規(guī)定。

推動看守所在實施新刑事訴訟法中發(fā)揮更大的積極作用，既有積極因素，也面臨著不少的挑戰(zhàn)。積極因素主要包括2009年看守所改革新政推行以來，看守所系統(tǒng)的執(zhí)法人員素質、軟硬件建設、執(zhí)法規(guī)范化程度、法治思維意識都發(fā)生了極大的改觀，改革的綜合效應已經能夠為承載更為全面、深入地執(zhí)行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提供堅實的支撐。當前的消極因素主要來自于法律規(guī)范依據的欠缺或模糊，比如不少可以繼續(xù)拓展的看守所履行的刑事訴訟職能嚴重受制于刑事訴訟法表述的模糊而無法推進，同時看守所法的起草工作進展緩慢，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法律實施的進展程度。以下筆者將以若干突出問題為例，展開分析并探討相關的完善建議。

(一)律師會見場景的設置

為解決律師會見難的問題，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銜接2007年律師法的規(guī)定，刪除了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96條關于律師會見辦案機關可以派員在場的規(guī)定，同時明確規(guī)定律師會見不被監(jiān)聽。但新刑事訴訟法第37條的規(guī)定是否意味著看守所監(jiān)管民警不得在場仍然值得進一步明確。法律修改刪除“派員在場”主要想解決的問題是辦案機關旁聽會見過程甚至干擾會見談話從而限制律師會見權；聯(lián)合國《關于律師作用的基本原則》等一系列國際標準和許多法治發(fā)達國家的普遍作法不是禁止監(jiān)管人員在場，而是禁止律師與當事人之間的談話為第三人聽到，執(zhí)法人員可以在“看得見但聽不見”的地點戒護。未來的看守所法或者其他法律法規(guī)中應當明確這一場景，在保障律師與當事人秘密交流權的同時考慮到監(jiān)管安全與秩序的需要。

(二)明確三類限制律師會見的例外案件范圍

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訂過程中為平衡保障辯護權與打擊特別嚴重犯罪之間的沖突，創(chuàng)設了三類案件的例外，即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與特別重大賄賂犯罪，可以在偵查環(huán)節(jié)上暫時限制律師會見。三類案件的例外是權衡兩項不同價值追求的結果，首先應當明確范圍以防止擴大濫用至普通刑事犯罪。當前看來，律師界包括看守所實施刑事訴訟法的過程表明，雖然高檢規(guī)則對特別重大賄賂犯罪的范圍進行了一定的明確，但仍然效果不夠理想，需要進一步從實體與程序兩個方面明確界限、完善控制程序。比如從實體角度來看，涉嫌賄賂犯罪金額應當進一步提高；從程序角度來看，應當有相當的證據表明涉嫌金額且增加相應的備案、救濟機制。

(三)律師會見與民事法律服務

刑事訴訟法第36條規(guī)定的偵查環(huán)節(jié)上“提供法律幫助”與37條規(guī)定的會見時“可以了解案件有關情況，提供法律咨詢等”中的“等”如何理解？是否包括民事法律服務？這一問題涉及到長期以來處理刑事案件與民事案件的實踐所形成的“先刑后民”問題，也關系到如何處理刑事訴訟案外人能否會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問題。刑事訴訟法并未明確規(guī)范這些問題，談不到允許或禁止的問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羈押后的民事權利的處置原本就不屬于刑事訴訟法規(guī)范的范疇。但從看守所法律法規(guī)的角度來看，被羈押者民事權利的行使及其牽連的民事代理人、家屬能否會見在押人員問題應當加以明確規(guī)定。刑事訴訟進行中，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剝奪公民自由的羈押監(jiān)管行為并不能附帶剝奪公民的民事權利，在押人員有權自行或者通過其委托的代理人或律師實施民事行為，只不過在行使民事權利時部分權利的行使因為被剝奪自由而導致不便，需要通過變通方式方可實現。從這個角度來看，看守所應當保障在押人員民事權利的行使，包括允許民事代理律師會見當事人、允許當事人通過代理的方式行使民事權利，在民事訴訟中也應當安排其出庭參與訴訟等。

(四)拘留后24小時內送看守所羈押

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為進一步羈押可能發(fā)生刑訊逼供的時間節(jié)點，將拘留后送看守所羈押的最長時限設置為24小時。實踐調研已經表明，這一程序設計在執(zhí)法實踐中仍然存在疏漏，仍有進一步完善的空間。看守所無法也無權審核24小時的期間是否被嚴格遵守，導致這一程序機制的適用基本上取決于辦案機關的自律。建議，一方面賦予看守所收押時審核這一期間的權力，并通過公安內網聯(lián)網的信息化手段全程監(jiān)控在押人員到案至送押之間的時限；另一方面對于違反期間規(guī)定的超時送押行為應當設置程序性后果，比如參照“在規(guī)定的辦案場所外訊問”、“為依法對訊問全程錄音錄像”的程序違法行為，可以納入到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適用范圍，⑩對于不同原因、不同程度的超時送押行為也可以設置行政問責、行政處分等多層次的程序違法后果。

(五)便利法律援助工作

考慮到看守所對在押人員管理中掌握信息的全面性和看守所地位的中立性，由看守所負責法律援助的通知、告知與轉送將更有助于保障在押人員獲得法律援助的權利。特別是對于因經濟困難或其他原因“可以申請法律援助”的情形，看守所可以直接通知法律援助中心考慮提供法律援助，看守所轉交申請沒有必要再經過辦案部門，這樣能夠簡化手續(xù)、提高效率，盡早、全面地為在押人員提供法律援助?？词厮O(jiān)管民警通過入所書面告知、監(jiān)室上墻材料、日常談話等環(huán)節(jié)更有條件用在押人員理解的語言告知其法律援助的權利與行使方式。

(六)訊問錄音錄像與非法取證的證據固定與提供

為進一步遏制非法取證、落實我國簽署并批準的《聯(lián)合國反酷刑公約》的規(guī)定，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增加了一系列新制度與新條文，其中比較重要的內容就包括第121條規(guī)定的偵查訊問錄音錄像制度與第54-58條規(guī)定的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這些新制度的落實在實踐中仍然存在一定的障礙，而看守所中立職能、服務訴訟職能的進一步發(fā)揮將極大地推動這些關鍵制度的真正實施。比如錄音錄像制度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由偵查辦案部門自行錄制公信力不足，社會各界普遍質疑錄音錄像能否“全程進行、保持完整性”，實踐中不少案例都存在著“打的時候不錄、錄的時候不打”、“選擇性錄制”等問題?？词厮绻軌虺袚浺翡浵衤毮埽軌蛟诤艽蟪潭壬蠈崿F訊問與錄音錄像的主體分離，增強錄音錄像在證明取證合法性時的證明力。非法取證的證據固定與提供也是如此，看守所體檢記錄、健康檔案、提審記錄、同監(jiān)號人員證言、監(jiān)管民警證言，由于來源的中立，對于證明是否存在非法取證行為是證明力極強的“黃金證據”。現行刑事訴訟法第57條第2款事實上已經為充分利用這些證據提供了充分的授權，看守所完全可以創(chuàng)新工作機制，準確把握立法精神實質，為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的落實提供更多的便利。

(七)關于交付執(zhí)行難

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對刑罰的執(zhí)行部分調整有限，對實踐中存在的不少刑罰執(zhí)行問題未能直接回應，特別是對涉及到不同司法、執(zhí)法機構之間職能互涉中由于部門利益驅動產生的糾紛缺乏明確的處理程序與標準，“投牢難”、“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交付難”都是這方面問題的突出表現。在修改相關法律之前，當前亟待著手解決的問題應當是明確此類糾紛解決的主體，充分利用好檢察機關對刑罰執(zhí)行監(jiān)督的法律授權，最大限度地化解矛盾、減少扯皮。從長遠來看，在《監(jiān)獄法》、《刑事訴訟法》修改、《看守所法》起草過程中，應當建立起行刑指揮、裁決機制，健全監(jiān)獄容量因地因時動態(tài)調整機制，建立特殊人群羈押服刑場所等來解決這一難題。

注釋：

① 參見尚權律師事務所：《新刑事訴訟法實施狀況調研報告(2013年第一季度)》，http://www.sqxb.com/content/details19_3084.html。

② 參見尚權律師事務所：《新刑事訴訟法實施調研報告(2013年第一季度)》，http://www.sqxb.com/content/details19_3084.html。

③ 參見尚權律師事務所：《新刑事訴訟法實施調研報告(2013年第一季度)》，http://www.sqxb.com/content/details19_3084.html。

④ 參見尚權律師事務所：《新刑事訴訟法實施調研報告(7月)》，http://www.sqxb.com/content/details19_3089.html。

⑤ S v Switzerland 28 November 1991，轉引自孫皓：《看守所規(guī)范化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博士論文，2013年。

⑥ 參見尚權律師事務所：《新刑事訴訟法實施調研報告(2013年上半年)》，http://www.sqxb.com/content/details19_3074.html。

⑦ 參見《刑事訴訟法》第34條、《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第43-45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的規(guī)定》第7條。這些現有的規(guī)定都將告知與轉交法律援助機構的義務主體規(guī)定為“公安機關”，并未細化為看守所。《刑事訴訟法》顯然已經對公安機關與看守所兩個主體術語作出了區(qū)別對待，由此可以理解為看守所不是法律援助的保障主體。

⑧ 統(tǒng)計顯示，C市外來人口數量約1300萬，占總人口比例80%以上，外來人口、流動人口犯罪占了相當大的比重。據C1看守所干警介紹，外來人口、流動人口犯罪決定適用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的，無論是送本地社區(qū)矯正機構還是送戶籍地社區(qū)矯正機構執(zhí)行都不易被接收。

⑨ 參見陳衛(wèi)東等：《刑事案件精神病鑒定實施情況調研報告》，載《證據科學》，2011年第2期。

⑩ 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第二項第8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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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改與適用[M].北京：新華出版社，2012.

[4] 亓偉偉.論警察權的濫用與規(guī)制[J].齊魯學刊，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