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藝華
摘 要: 由余大鈞先生從蒙古語經(jīng)由俄語、日語譯出的《喀爾喀法典》是我國漢語學者目前使用的唯一正式出版的中文譯本。本文將余大鈞先生翻譯的版本與蒙古國2009年出版的《喀爾喀法典(文獻研究)》①中的三個西里爾蒙古文版本做了比對,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中譯本中可能存在的問題。由比對可知,目前《喀爾喀法典》的中文譯本尚存在一些可商榷之處,在引用時應當對照原文,審慎使用。
關鍵詞: 喀爾喀法典 中譯本 勘校 注釋
一、前言
《喀爾喀法典》,又譯《喀爾喀吉儒姆》、《喀爾喀法規(guī)》、《喀爾喀律令》,是18世紀蒙古重要的法律文獻,它的主體部分——1709年制訂的《三旗大法規(guī)》是由喀爾喀土謝圖汗部封建主們制定的局部性法規(guī),但這部法規(guī)對喀爾喀各部均有影響。繼《三旗大法規(guī)》之后至1770間,經(jīng)17次集會不斷增補而形成的一系列法律條文匯編,統(tǒng)稱為《喀爾喀法典》。
1959年,由前蘇聯(lián)學者扎姆察拉諾譯為俄語的《喀爾喀法典》在烏蘭巴托出版。日本學者內田吟風將其譯為日語。我國著名蒙古史學家余大鈞先生將該法典由日語譯為中文,收錄于2003年出版的《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中》中作為最后一章。由于受到獲取材料的限制,扎姆察拉諾俄譯本《喀爾喀法典》僅依據(jù)西庫倫版本譯出。近年來蒙文手稿及西里爾蒙古文轉寫本的出版為進一步校對《喀爾喀法典》譯本提供了可能。筆者將該中譯本與2009年校注本的西里爾蒙古文轉寫進行比對,發(fā)現(xiàn)了一些翻譯中存在的可能引起誤讀的細節(jié)。
二、有待商榷的翻譯細節(jié)
1.《三旗大法規(guī)》第三條中“可取十車、四‘實古蘇(即羊兩只)”②似為“可取十車、兩‘實古蘇”蒙古語中“實古蘇”(ш с)與中譯本別處出現(xiàn)的“餼羊”同義,意為“作為抵債之用或供給官方買賣、宴會之用的羊肉”,《喀爾喀法典》中一“實古蘇”即為一“餼羊”。三個版本的蒙語原文均為“兩實古蘇”而非“四實古蘇”。
2.中譯本中用“急使”一詞對應2009年校注本中“сурагтавигч”(直譯為“攜帶消息的使者”)和“яарамтэлч”兩個詞。筆者認為“急使可取用大車兩輛③”應為“信使可取用大車兩輛”。此處蒙古語用詞為“сурагтавигч”,意為“攜帶消息的人”。其余出現(xiàn)“急使”處如“第十條,急使當其車夫——烏拉嘎齊未來,得將其大車留在任何人處”④等的“急使”對應蒙文均為“яарамтэлч”,無誤。
3.《喀爾喀法典》中多次出現(xiàn)“шахаа”一詞,中譯本將其翻譯為“宣誓”。中文中“宣誓”一詞的含義為“擔任某個人物或參加某個組織時,在一定的儀式下當眾說出表示決心的話”⑤?!犊柨Ψǖ洹分械摹哀戋学绉学选币辉~不僅指當眾表示決心,更指一種借以驗證(犯人)是否清白的儀式。當訴訟雙方都無法拿出具有說服力的證據(jù)時,或公職人員自身玩忽職守時,依法應使用“шахаа”。一種具體操作方法是:將塞滿婦女的內衣或腐爛的畜骨等不潔凈之物的毛皮袋懸掛,爭執(zhí)之人在其下宣誓,若袋中物品未觸及宣誓之人,則表示此人清白⑥。依此看來,шахаа的意思與中文“宣誓”一詞并不完全等同,而是“驗證”或“占卜”之意。就其具體操作過程和使用場合來看,шахаа是“神判”的一種⑦。將其翻譯為“審判”比之“宣誓”更能體現(xiàn)此項儀式的行動效果,此外也更具習慣法意義。
4.中譯本的《1722年條例》⑧與2009年校注本對照出入較大,似為由不同版本的回鶻式蒙文原版翻譯/轉寫而來,兩個衙門版中均未發(fā)現(xiàn)這一條例。
5.“1722年條例(關于普通竊賊)”中“又一條。在有關賊人多少、有無牲畜、是否小孩及視(被竊)財物定出若干九畜‘阿勒丹吉發(fā)生爭執(zhí)時,得由達魯嘎宣誓。當爭執(zhí)涉及牲畜及牲畜主人之牲畜多少時,由牲畜主人之達魯嘎宣誓”⑨一段與西里爾蒙文西庫倫版對應段相對照少了一句。2009年校注本中對應句的意思為:“在有關賊人多少……得由達魯嘎宣誓。少于五阿勒丹吉時由‘收楞額宣誓。當爭執(zhí)涉及……由牲畜主人之達魯嘎宣誓”⑩。
6.“1736年法規(guī)(關于偷竊寺廟財產(chǎn)及僧侶之財產(chǎn)與牲畜)”中,“若有平民稱號者侵犯寺廟,即將其本人殺死”{11}中“殺死”對應2009年校注本中詞語為“халуунамйигтавьяа”{12},意為“饒其性命”。下一段中出現(xiàn)同一詞組,則譯作“留其活命”。(“若有平民稱號者為他辯護即應沒收其動產(chǎn)及不動產(chǎn),但留其活命”)。
7.“1736年法規(guī)(關于偷竊寺廟財產(chǎn)及僧侶之財產(chǎn)與牲畜)”中,“條文。大牧馬人……不得接納‘哈補齊古爾(流浪者、逃亡者)而應驅走之。從其達魯嘎罰五博多,出首之證人可從此三項‘巴中取兩博多”{13}一句中“從其達魯嘎罰五博多”后有遺漏,此處只提到三項“巴”中的第一項,按照2009年校注本翻譯補全后兩項,應為“從其達魯嘎罰五博多,從收留者罰五博多,從哈補齊古爾罰六博多,出首之證人可從此三項‘巴中取兩博多”{14}。
8.“1728年或1729年斡齊賚·土謝圖汗第五法典”第二段“又。凡必須將重犯逐出本三旗境外者,可委派可靠之人將其逐出國(兀魯斯)境外”{15}一句中“兀魯斯”(улс)一詞在現(xiàn)代蒙古語中意為“國家”,但在歷史上這個詞的意義與現(xiàn)代意義的“國家”并不完全相同。蒙古四大汗國時期“汗國”一詞對應的蒙古語即為“兀魯斯”。達延汗分封子嗣之后,將東蒙古分為六個萬戶,每個萬戶即為一個“兀魯斯”。清朝時期的蒙古地區(qū),由“盟”、“旗”的行政區(qū)劃單位代替了“兀魯斯”和“鄂托克”,這里沿用“兀魯斯”一詞的意義仍取其“份地/領地”的本義。
9.“1728年或1729年斡齊賚·土謝圖汗第五法典”(法規(guī)之最后部分)開篇“蛇年十月初一”{16}對應的三個2009年校注本本中語句翻譯均為“狗年十月初一”{17}。
三、結語
經(jīng)過與烏蘭巴托2009年校注本的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該本目前在學界引用頻率較高的《喀爾喀法典》中譯本尚有值得商榷之處,因此在依據(jù)該中譯本中條款進行研究論證時,應當審慎使用某些條款,避免因轉譯帶來的問題。為確保意義準確,還應查詢蒙古語原本再做定論。應當指出的是,扎姆察拉諾譯出《喀爾喀法典》俄語本距今已有70余年,當時能夠得到的法典版本有限,因此主要是根據(jù)西庫倫版本翻譯,其中有一定缺失或錯誤亦無法比對,進行補充和改正。扎譯《喀爾喀法典》是在當時條件下做出的優(yōu)質譯本,為國際學者研究該法典及通過該法典研究18世紀中后期喀爾喀蒙古社會政治、法律、經(jīng)濟及文化狀況提供了便利。此后,學界不斷發(fā)現(xiàn)和整理《喀爾喀法典》的其他版本,這為再次校對《喀爾喀法典》中譯本提供了條件。今天,我們還可以直接從蒙古語校注本重新翻譯《喀爾喀法典》。
注釋:
①以下簡稱《文獻研究》).
②《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第870頁,以下簡稱《譯文集》.
③《譯文集》第870頁.
④《譯文集》第872頁.
⑤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宣誓”詞條.
⑥《文獻研究》第7-8頁.
⑦神判是以非人的神靈為后盾的解決氏族成員的爭端和糾紛的一種裁決方法。英國法史學家梅因在其名著《古代法》中認為:“從中國到秘魯,沒有一套文字記錄下來的法律制度在它最初被發(fā)現(xiàn)時,不是與宗教的禮儀和形式相糾纏在一起的。”霍貝爾指出:在愛斯基摩人的制度中,法律的絕大部分內容都為宗教的控制作用所取代。只有當宗教的制裁不靈或禁忌的規(guī)范一直為人們所忽視時,法律才作為最后的救濟手段來維護宗教的權威.
⑧《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第876頁.
⑨《譯文集》第886頁.
⑩《文獻研究》第21頁.
{11}《譯文集》第893頁.
{12}《文獻研究》第26頁.
{13}《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第893頁.
{14}《文獻研究》第26頁.
{15}《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第915頁.
{16}《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第918頁.
{17}《文獻研究》第45頁.
參考文獻:
[1]內田吟風,等.余大鈞,譯.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
[2]那順巴拉珠爾.達力扎布,譯.《喀爾喀法規(guī)排印本》出版前言[J].蒙古學信息,2004(2).
[3]萩原守.朋·烏恩,譯.18世紀喀爾喀的法律變遷.蒙古學資料與情報,1991(4).
[4]Б·Я·符拉基米爾佐夫.劉榮焌,譯.蒙古社會制度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
[5]Б·巴雅爾賽罕,Б·烏云畢力格,Б·巴特巴雅爾校注并撰寫索引.喀爾喀法典(文獻研究)[M].烏蘭巴托,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