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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眼里滿是飛蚊

      2014-12-06 14:10詹政偉
      長江文藝 2014年9期
      關(guān)鍵詞:蘭花爸爸媽媽

      詹政偉

      國興,你不要講這種大話,你雖然是個詩人,

      但官場那一套,你也學得差不多了,那是你作為詩人的悲哀。

      你不要以為自己了不起,人生是沒有意義的,

      像你我,終究會灰飛煙滅的,寫什么,圖的就是一個樂子,

      你在意細節(jié)干什么?

      初夏的一個下午,爸爸午睡醒了,懶洋洋對我捻了一個響指,走,麗莎,跟爸爸決斗去!

      我半瞇著眼,躺在沙發(fā)上,做夢。夢被爸爸攪了,有點不樂意。

      哦,順便去見你媽媽。爸爸摸了摸我的頭。

      我的瞌睡就這么一下沒了。想到要去見媽媽,我想我的夢暫時不做也罷。

      我有多久沒見到媽媽了?仔細想想,其實也不過半個多月,但好像很遙遠了。我兩歲半那年,媽媽搬離了龍淵灣小區(qū),當時,我急得團團轉(zhuǎn),當然,我也哭了,可沒人理會我,爸爸還踢了我一腳,吼,滾,讓她滾!

      媽媽一手叉在腰里,一手蹺著蘭花指,手指上汽車鑰匙不停地旋轉(zhuǎn),她指揮著幾個粗壯的男人搬皮箱,一只,一只,又一只……箱子到了皮卡上后,她沖著爸爸笑了笑,一扭一扭,走向了停在皮卡邊的寶馬730。

      爸爸蹲在地上,雙手蒙臉,不敢看媽媽離去。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爸爸,只好蹲在他身邊陪他。

      我知道,媽媽要搬到普羅旺斯莊園去了,和一個叫毛蘭花的人住到一起,據(jù)說是嫁給他了,因為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后來證明這是假的,是她哄他的。

      媽媽走后,爸爸老在背后嘮叨:

      “你媽媽要吃虧了,毛蘭花是只老狐貍?!?/p>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她就認定我翻不了身了?”

      “唉,這個鳥世道,一切都顛倒了!”

      ……

      爸爸要決斗去,他罵罵咧咧,別以為老子怕你,老子什么都不怕!

      決斗這個詞,爸爸不是第一次說,也不會是最后一次說,他一煩惱,就愛把它放在嘴巴上。

      老子一個勾拳把你放倒,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我偷偷笑了,我喜歡爸爸這副雄猛的樣子,他握緊拳頭的時候,我總覺得世界在他手里。

      媽媽那兒,我一次也沒去過。

      媽媽在搬離龍淵灣小區(qū)后大約五個月左右,又悄悄和爸爸接觸了。他們像以前那樣,在床上肉搏戰(zhàn),演戲一樣熱鬧。

      原本,我很想問問媽媽,她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我是不是可以過去看一下?但媽媽好像沒這份心思和我交流,她總是匆忙地來。去。

      我郁悶。

      好在爸爸還是很疼我的,經(jīng)常摟著我睡覺,但我睡著睡著就會覺得不對勁,因為我的身上老是濕濕的,那是他的眼淚。我為爸爸難過。

      可憐的爸爸,自從媽媽搬離后,他的心情一直不好,他想讓自己的心情好一點,就不斷地喝酒,喝到一定的時候,會把桌上的酒瓶、杯子、盤子、碗全都擼到地上,然后笨拙地爬上去,脫下自己的一只皮鞋,用右手握著,當作話筒,慢慢上升到胸口,左手從口袋里掏出一疊人民幣,抽出其中的一張,開始朗誦詩,他激情四射,念完,丟下,又念一張,又丟下,最后,把手里的人民幣全都拋光以后,他把皮鞋也丟了,隨后,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

      當然,這樣的日子不是很多,更多的是,他會喝得酩酊大醉回家,身邊帶著一兩個陌生女人,她們同樣喝得七倒八歪,然后一起瘋狂……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們,覺得爸爸不應(yīng)該這樣,他是一個詩人?。∨?,是的,我可以比較自豪地告訴大家,我的爸爸是個詩人,大名鼎鼎,得過無數(shù)的獎項。

      可我無力阻止爸爸,我所能做的,就是把他丟得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一歸正,默默地看著他,眼里充滿了哀傷。

      然后,聽爸爸長一聲短一聲地哀嘆。

      “老子衛(wèi)國興,19歲就參加青春詩會!”

      “北島、顧城、舒婷,老子全都見過,我的筆記本里,還有顧城的贈言!”

      “錢有什么了不起?比起詩,就是一堆糞!”

      ……

      每當他這樣長嘆短吁的時候,我會在邊上呼應(yīng),是的,是的,是的。

      爸爸露出了滿足的微笑。然后,沉沉睡去。

      ……爸爸喝醉了,他就看不到我所做的努力了,有時候,他還會對我拳打腳踢。聽到我委屈的哭叫,他又會心疼地把我抱在懷里,不住地檢討,寶貝,爸爸錯了,不該打你,我罰打我自己行不行?他噼噼啪啪地搧自己的耳光。

      我溫順地抱著爸爸的脖子,一動不動,內(nèi)心充滿理解,爸爸,我不怨你,誰叫我們倆相依為命呢?

      麗莎,來,認識一下,這是毛蘭花伯伯。爸爸指著一個剃著光頭、額頭上有一條疤痕的老頭說。

      我皺了皺眉頭,這個人怎么可能是我的伯伯呢?他那么老了,完全可以做我的爺爺了,他好像小中風過,右手無法動彈,干什么都用左手。他替我們沏茶時,一個保姆模樣的中年婦女人跑過來說,毛總,我來。

      毛蘭花似乎有些怒意,瞪眼說,阿崔,你到一邊去,國興是我兄弟,今天他第一次帶女兒來我家,我要親自給他泡茶。

      阿崔訕訕然走開了。

      想到媽媽嫁給了這么一個又老又丑的家伙,我有點替媽媽抱屈,媽媽雖然37歲了,但看上去一點不像半老徐娘,經(jīng)常會像小姑娘一樣吐舌頭,她發(fā)嗲的聲音,我聽了,身子也會酥一下的。

      因為偷聽過爸爸媽媽關(guān)于毛蘭花的對話,所以我對他略知一二,毛蘭花當然不是真名,只是因為他畫蘭花多了,所以成了毛蘭花,他的真名毛湖根倒讓人忘記了。

      “老毛一幅蘭花,就可以抵得上你寫幾年詩!他畫一幅,不到一小時?!?/p>

      “他也就畫畫小品,畫花鳥的一群人里,他算老幾?”

      “他要不中風,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

      爸爸說起毛蘭花,一臉的不屑,媽媽卻不像爸爸那么偏激,她實事求是地替毛蘭花辯解,臨了,她伸出玉臂,在爸爸的背上摩挲,你啊,得了便宜還賣乖,他要不是那場病,輪得到你現(xiàn)在這樣得意?endprint

      一談到類似的問題,爸爸就有些心虛氣短,會氣惱地嚷,你是我老婆!

      媽媽吃吃吃地笑,我是你前妻,現(xiàn)在是毛湖根的老婆。

      你放屁!爸爸吼叫。

      媽媽一指頭戳到了他的額角上,你還想怎么樣,天天開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不是我自謀生路,我現(xiàn)在就跟著你喝西北風了。

      你走后,我的日子是怎么過的?爸爸的鼻息重了。

      媽媽摟了摟爸爸,你看你看,又來了,你的日子怎么樣,我當然一清二楚,說到底,我還不是放心不下你!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好不好?我們說點開心的。來,念首詩給我聽聽。

      爸爸凝視著媽媽,搖搖頭。

      真的不念?媽媽猩紅的嘴張大了,同樣猩紅的舌頭伸出來了。

      爸爸沉著臉不說話。

      媽媽突然伸出手,在爸爸的兩腿間摸了一下,念不念?

      爸爸的臉漲紅了,整個身子縮到地上,討?zhàn)堈f,我念,我念還不行么?

      媽媽搓了搓鼻子,狡黠地笑了。

      爸爸念詩的時候,媽媽雙手托住下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看著看著,她的眼淚成串成串地掉下來,接著,她像個瘋子一樣捶打爸爸,衛(wèi)國興,你個王八蛋,你把我搞哭了,你為啥要把我搞哭?!

      這時候的爸爸,特別地溫柔,他將媽媽像一把吉它一樣橫在胸前,手指插入她的頭發(fā),一遍接一遍地捋,程潔,對不起,對不起。

      后來,他們抱成一團,長時間不說話,就像兩尊雕塑。

      但媽媽離開以后,爸爸又會故態(tài)重萌——酗酒。嫖娼。發(fā)呆。無所事事。然后,呼呼大睡……

      眼下,我不大滿意爸爸的做法,既然是來決斗的,就應(yīng)該拿點決斗者的勇氣出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又是喝茶,又是客套的,搞得有點像走親訪友了。

      毛蘭花在爸爸面前很謙卑,不大像一個億萬富翁的作派。爸爸非常享受這種待遇,也可能是這種享受讓他喪失了決斗的意志。

      他開始吞云吐霧,順帶著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茶。

      毛蘭花丟在茶幾上的香煙牌子,我認得,上面有只胖乎乎的熊貓,奇怪的是這只熊貓不啃竹子,卻在扮萌?;?!爸爸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說心里話,我在來之前,是充滿了期盼的,我希望看到爸爸把毛蘭花痛打一頓。

      可是,我的想象是那么匱乏,我想看到的什么都沒發(fā)生,能看到的是爸爸蹺著二郎腿和毛蘭花談笑風生。

      爸爸帶我來見媽媽,我卻見不到媽媽。

      毛蘭花告訴我們,聽說你們要來,程潔一大早就出門去了。

      “程潔什么都講究,在吃上面尤其,她說吃到肚里的東西,首先要對得起自己的眼睛?!?/p>

      “她特別喜歡野生的,甲魚、鯽魚、黃鱔如此,一把芹菜也如此,非要開車去鄉(xiāng)下采購,一時半刻回不來?!?/p>

      毛蘭花說我媽媽的時候,一臉的幸福,額頭上的那條疤痕極大程度地凸出來,看上去像條血蜈蚣,一扭一扭要朝我爬過來。

      可能毛蘭花也察覺到我爸爸的情緒有些失落,他裝作不在意地說,晚上,還請了黃少伯,那個紅得發(fā)紫的畫家。

      媽媽不在,我不免無聊。

      爸爸和毛蘭花在書房里聊天,毛蘭花的書房有點大,可以睡得下一個班的幼兒園小朋友,一半以上都堆放著字畫和書籍,卷著的、打開的,還有半遮半掩的。我呆了一會兒,就呆不下去了,因為書房里的氣味實在熏人,養(yǎng)了一盆又一盆的花草不說,還點起了香,毛蘭花說是印度香,那香若有若無地飄過來,搞得我鼻子難受,于是,我就跑到外面去了。

      到了外面,再來看毛蘭花的別墅,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難怪媽媽每次來爸爸和我這里,都會用不耐煩的口吻說,哎,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過來的,放個屁,三天都散不掉!

      爸爸小聲辯解,你現(xiàn)在不要什么都看不慣。

      媽媽冷笑一聲,我跑這里來干嗎?還不是可憐你!

      爸爸捉住她一只胳膊,知道我的好了吧。

      媽媽一聲嘆息,嗨,衛(wèi)國興,你也就哄我這點本事了,你不是說你是國內(nèi)著名詩人嗎?怎么就寫不出著名的詩來?你有毛蘭花的十分之一,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爸爸沮喪地松開手,又不是我的錯,大環(huán)境不行,詩邊緣化了……他比劃著跟她解釋,她擺擺手,阻止他說下去。

      一圈兜下來,我喜歡上了毛蘭花家的院子,院子空落落的,有一個碩大的水池,有假山和池水,水很淺,零星地開著幾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像荷花,也像睡蓮。

      那個叫阿崔的,拎著一根皮管,往池里注水。她干得有些潦草,好多水都注到墻外去了,一個在院子外擺水果攤的人來敲門,說水澆到他頭上了。

      阿崔不認錯,還笑,給你點清涼不好?

      那人說,沒見過你這么橫的。

      阿崔翻翻白眼,連幽默都不懂,沒文化!

      小販罵罵咧咧摔門走了。

      阿崔對著水池自言自語,程潔啊,你這個敗家子,修這池子干啥?天天漏水,毛老板的家產(chǎn)總有一天會被你敗光的。

      我陰冷地看著阿崔,我不大喜歡在背后說人壞話的人,特別是她在說我媽媽的壞話。本來我想給她一點厲害瞧瞧,考慮到我在做客,得給她留點面子,所以我沒有發(fā)作。爸爸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對阿崔客氣,阿崔卻一點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她自顧自注著水,注了一會,丟下皮管,跑到葡萄架下。那里有一些葡萄熟了,她摘了幾顆,剝了皮,丟進嘴里,程潔,你怎么還不回來?

      她掏出手機,打電話,我不知道是不是打給媽媽的?放下電話,她重新拿皮管注水,嘴巴翹得老高。

      這個時候,我聽到書房那邊傳來了“砰”的一聲響。

      我和阿崔都嚇了一跳,趕緊跑了過去。

      書房里,一只彩盆被砸得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

      爸爸雙手叉在腰間,雙目圓瞪地說著什么,毛蘭花蜷坐在花梨木座椅上,愕然地看著爸爸,好像被嚇壞了。endprint

      我熟悉爸爸的這副樣子,每次他這樣,我就清楚他要發(fā)脾氣了,好的,爸爸,我喜歡你,我終于等來了爸爸此行的目的。我無來由地興奮起來,屏息凝神地看著他,等待著他打出漂亮的組合拳。

      爸爸全身顫抖著,嚷,老毛,不許你毀壞老子的形象,你沒這個權(quán)利。

      毛蘭花心平氣和地勸他,國興,你這個人就是這點不好,太沖動,看在我們是老朋友的份上,我不計較,反正你摔碎的也是贗品,不值錢。我問你一句,當年麻腳腰里掛一把菜刀,手里抓一把菜刀,要劈死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爸爸抹抹額頭汗水,這個我承認,我不是為這個細節(jié)計較。

      當年你在廠里當鍋爐工,本來那天你當值,因為陪我去看電影,跟人調(diào)班,結(jié)果別人頂替你飛上了天,是不是真的?

      爸爸點點頭。

      我額頭上的刀疤是不是因為你引起的?

      爸爸還是點點頭。

      我納悶,爸爸平時很少點頭的,他喜歡搖頭,喜歡說NO!

      那你計較個屁,我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沒錯!毛蘭花露出滿口的黃牙笑得開心。

      你不能事無巨細,全都寫進去。爸爸義正詞嚴說,你如果這樣寫,我就告你侵犯我的隱私。

      得了得了,我的衛(wèi)大詩人,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當年你確實比我厲害,著名詩人的帽子,你一戴就是幾十年,吃香的喝辣的!你威風凜凜的時候,我在干什么?老子在刨食——像頭豬,拱著地皮尋食。我吃的苦,我不說了,反正蒼天看我可憐,讓我掙了一點錢,現(xiàn)在可以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喜歡什么?當然是畫畫,畫蘭花。

      我辦廣告公司那陣子,你還找我拉贊助,我虧欠過你嗎?沒有。你要什么給什么。為啥我重新畫畫后,你就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你懂的!我今天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之所以找你修改潤色這篇序,主要是看在程潔的面上,她勸我和你不要像冤家一樣老死不相往來。

      程潔說,你讓衛(wèi)國興看看,現(xiàn)在的畫集都興請作家詩人作序,像何水法的,就請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作序!畢竟衛(wèi)國興也是這方面的一個權(quán)威,你讓他把把關(guān),別人都會覺得你姿態(tài)高,有氣度。

      爸爸一拳擂在茶幾上,把兩杯茶震得叮當作響,毛湖根,你少提程潔,我們倆之間的恩恩怨怨,跟程潔半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

      毛湖根站起來,右手僵著,左手慢慢移到爸爸肩胛那里,碰了碰,國興,你不要講這種大話,你雖然是個詩人,但官場那一套,你也學得差不多了,那是你作為詩人的悲哀。你不要以為自己了不起,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像你我,終究會灰飛煙滅的,寫什么,圖的就是一個樂子,你在意細節(jié)干什么?

      爸爸全身打擺子一樣抖著,你奚落我,我無所謂,但你不能這么寫程潔,程潔決不會追求你的,是你設(shè)局把她罩了進去……

      毛蘭花抹抹嘴,對著爸爸吹了口氣,國興,和女人打交道,在乎目的,不在乎手段。這和做生意一樣的,追求的是利潤。你沒做過生意,對這方面體會不深。還有,程潔是我老婆,我愿意怎么寫她,是我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她皇帝不急,你這個太監(jiān)急什么?

      爸爸的拳頭握緊了。

      我緊張地看著他,我在猜測他是不是會像只豹子一樣跳起來?然后用他常說的一記勾拳,將毛蘭花打倒在地。

      但沒有,很長時間都沒有。

      爸爸似乎有些虛弱。

      你如果真以為和程潔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那我就不說了。毛蘭花的聲音冷冷的。

      爸爸的眼光一點點暗淡下去,他痛苦地一咬牙,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國興,不要糾結(jié)了,你要向前看,今天請你來,不是來吵架的,是來談你以后出路的,程潔幾次和我說,衛(wèi)國興,也是你兄弟,你要拉他一把。毛蘭花替爸爸續(xù)上水,慢悠悠地說。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清楚毛蘭花邀請爸爸來的目的,一是澄清毛蘭花畫冊序言中我爸爸認為的不實之詞——毛蘭花即將成立一個工作室,想出一本畫冊裝點門面;二是幫爸爸認識黃少伯這個新朋友,想撮合他們合作;三是請爸爸在他畫的一幅蘭花上題上一行字,派個急用。

      我心里堵堵的,爸爸好像越來越喜歡夸大其詞了,明明是來辦事,怎么能說是來決斗?搞得像真的一樣。我真想沖著他喊一聲,爸爸,打??!

      黃少伯是個忙人,他答應(yīng)來,但得等到吃飯時分。毛蘭花酸溜溜說。

      衛(wèi)兄啊,我們倆年紀都長在狗身上了,人家黃少伯,以前我的小跟班,一個外地人,普通的中學畫圖老師,我?guī)退麪苛艘幌戮€,認識了一個老板,那老板說起來你也認識的,就是以前建行大港分行的行長老丁,老丁仕途不順,下海幫朋友搞銅礦,朋友圈里愛互贈禮物,有一次,他送上海一個退休官員一幅畫,那人特別喜歡,囑再來幾幅。那幅花鳥就出自小黃之手,當然不署他的名,是幫一位名家老周畫的,他做槍手嘛。小黃人小膽大,得知此信息,撇開老丁、老周,直接跑到退休官員那里去了。

      你想想,敢于這樣的人,還有什么事做不好?接下去他就順風順水了,畫作進畫廊,進拍賣行。他現(xiàn)在的行情是多少?毛蘭花伸出肉嘟嘟的手,張開,上下連翻了9個跟頭,才慢慢停住,我的媽啊,四萬五一平尺,比他先前的東家都高3倍,老周氣壞了……

      衛(wèi)兄,這年頭,需要表演,我這個人不喜歡用炒作,炒作太難聽,用表演就比較好,比如你是寫詩的,需要文字來表演,我畫畫的,需要用畫來表演,但這個是表面的,內(nèi)里還有一種表演你是看不到的……小黃為什么成功?因為表演得比較出色。我給你透個信息,這小子現(xiàn)在狂到什么程度,居然要我做他的槍手,我畫的蘭花,署他的名,然后放到畫廊、拍賣行……他發(fā)我錢,1萬一平尺!我靠,把老子當猴耍??!不過,老實說,1萬1平尺,確實不錯了,我畫畫從來沒有上過這個價位。

      毛蘭花唾沫四濺說這些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爸爸的嘴越張越大,好像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眼睛里也蒙起了一層霧。

      我心里也挺難過的,爸爸和我的生活一直很拮據(jù)。爸爸老是喜歡說,自從程潔走后,我的生活一落千丈。其實不是這樣的,在媽媽走前,我們的生活就差強人意了。爸爸雖然是個著名詩人,但掙的錢實在有限,他在藝研所當專業(yè)作家,一個月才幾千元錢,他的花銷又大,朋友多得像候鳥,一群來,一群去,喝下的酒,可以用卡車來裝。他常常捉襟見肘。endprint

      媽媽隔三岔五來和爸爸幽會,更多的是給他帶來數(shù)額不等的錢。

      每次,爸爸都會拒絕,媽媽通常不說話,把錢塞在枕頭底下。

      爸爸裝作沒看見,反復說,錢你帶走,我無所謂。

      媽媽笑笑,你無所謂,我有所謂。我怕下次來,只見一具僵尸。

      爸爸摸一下媽媽的屁股,僵尸的手,像不像上帝的手?

      爸爸的口水終于掉下來了,我不知道毛蘭花有沒有看到。爸爸卻沒意識到,自顧拿起熊貓牌煙盒,抽出一支,點燃,默默地聽著毛蘭花說話。

      毛蘭花的情緒愈發(fā)飽滿,在爸爸面前踱著方步,國興,實話和你說,小黃想和你合作。

      怎么合作?爸爸向前欠了欠身子。

      你不是詩人么?小黃有個創(chuàng)意,要畫唐宋元明清的有名文人,請你每幅上都配一首現(xiàn)代詩。毛蘭花笑容滿面。他當時一說這個創(chuàng)意,我就覺得有意思,一下便想到了你,國興,你有用武之地了。

      爸爸垂下頭,深深嘆了口氣,毛湖根,說你沒文化,你還不承認,這詩我能寫?唐代以來的那些有名文人,哪一個不是名垂青史,用得著我去畫蛇添足?我這不是自取其辱?

      錯,你是用現(xiàn)代詩寫,人家能奈何你什么?你啊,前怕狼后怕虎,怎么掙錢?錢對你來講是當務(wù)之急。毛蘭花堅決地說。

      我發(fā)現(xiàn),他一直僵硬的右手也動彈了一下。

      我是缺錢,可不能昧著良心掙錢。爸爸有點難為情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國興,你什么時候能現(xiàn)實一點?不要老是生活在夢中,詩人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我先跟你通個氣,等會兒小黃來了,你們再具體談價格。

      我一平尺收多少錢?爸爸在心里躊躇了半天問。

      毛蘭花眼淚也笑出來了,說你不懂,你還真不懂,你一首詩的位置,能有多少平尺呢?你的詩是補白用的,給畫作點綴。用平尺算,虧死你!你得照每首詩算。在我看來,你就收2萬元一首。

      爸爸的屁股挪離了座位,好像不相信那是真的,用可憐巴巴的眼光看著毛蘭花,你不是跟我說笑吧?

      毛蘭花把他按回到座位上,來來來,喝茶,行不行,我說了不算,得等小黃拍板,我只不過給你提個參考價。你如果覺得不行,還可以討價還價。

      爸爸這時把一大杯茶全都喝進了肚里,抹抹嘴唇上的漬水,輕輕說,毛湖根,你算是活出點人樣來了。

      我在書房里坐得有點累了,就趕緊出去松散一下。我先去了院子,水池里的水老是注不滿,看來阿崔講的是對的。水池的確漏了。幾朵花在水里倒是高興了,因為不管怎么樣,水滿了好多。皮管還在咔咔咔地響著。

      墻角,掛著一只鳥籠,里面有一只虎皮鸚鵡,在閉目養(yǎng)神,我過去,它只張了張眼,又閉上了,我懶得理這小家伙,乳臭未干,一點都不懂禮貌,怎么都應(yīng)該和我打個招呼,畢竟我是著名詩人衛(wèi)國興的女兒!

      我又跑到了廚房里,看到阿崔在剝大蒜,邊剝邊打噴嚏,我的鼻子也癢癢的,我趕緊逃開了。我怕打噴嚏,唾沫會把我的身子弄臟的。

      溜達了一圈,還是不見媽媽回來。

      我只得又回到了書房。我心里挺想媽媽的,這會兒,她該把晚上吃的東西都采購好了吧,不知道有沒有我最喜歡吃的?

      書房里煙霧繚繞,爸爸和毛蘭花像是泊著的兩條船,頭挨著頭在說什么。看見我進去,他們分開了,毛蘭花站起身,走到了碩大的紅木書桌前,那里鋪著厚厚的毛毯,上面文房四寶一應(yīng)俱全。

      衛(wèi)兄,你請!毛蘭花誠惶誠恐的樣子,他這個樣子,自我走進他家的門,還從來沒有看到過。

      爸爸氣宇軒昂地走到書桌前,問,畫呢?

      在在在。毛蘭花一疊聲說,他在書桌邊的一只大缸里拿出一軸畫,小心翼翼地在毛毯上展開,畫上是幾朵蘭花。我還沒見過毛蘭花畫的蘭花,我不大懂畫,但畫得像不像還是能看明白的,他畫的,哦,逼真,有點像攝影。

      毛蘭花彎著腰給爸爸解釋,你看看,那花骨朵,那枝葉,連上面的絨毛都可以看到,我就是這樣往細處畫。

      爸爸拿起了筆,啊,我驚得差點尖叫起來,爸爸,你要寫字了?可是毛蘭花怎么知道你會寫字呢?這個秘密你從來沒有跟別人說,只有我才知道啊。

      媽媽走后沒多久,爸爸就對著我發(fā)誓,麗莎,請你監(jiān)督我,爸爸從今天起開始練書法了,老子衛(wèi)國興就不相信比不過毛蘭花,他以為他畫畫能掙大錢,我寫書法照樣掙大錢,掙得比他多!

      爸爸寫字很刻苦,我半夜醒來,看到他還在報紙上練。有時候,他就在客廳的水泥地上蘸著清水練,但他從不聲張。

      有一次,他喝醉酒嘔吐了,我用他前一夜練過字的報紙擦地板,他看到了,把我一頓好打,我連哭聲都不敢發(fā)出來,只能把淚水往肚子里流,我知道我做錯了,把他的信念給踐踏了。爸爸的信念是:總有一天,老子要讓他們看到,衛(wèi)國興不單單是詩人!

      爸爸氣定神閑地說,我的是文人字,不是書法家,你不要見笑,

      毛蘭花有些崇敬地搓著手皮,衛(wèi)兄,這年頭,吃香的就是文人字,書法家的字不稀罕。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爸爸把毛筆摁進了硯臺里。

      爸爸在那幅蘭花的右上角,題上了兩句話,一句是:簡單到不值一提。另一句是:復雜到一言難盡。他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大名,還變戲法一樣從雙排紐對襟衣服里取出了兩枚章和一盒印泥,一一蓋上。然后,擦干凈章,包好,和印泥盒一同放進袋里。

      毛蘭花的激動還在繼續(xù),衛(wèi)兄,都在傳你的書法別具一格,我還不相信,今日得以相見,我算是開眼了。

      爸爸做了個抽煙的姿勢,毛蘭花趕緊替他拿來了熊貓煙,點上。

      爸爸深吸了一口,吐一串煙圈,小case(小意思),對于我衛(wèi)國興來講,純屬雕蟲小技。

      毛蘭花的眼皮跳了幾下,他不吭聲,從衣架上拿過自己的皮包,找出支票簿,開了一張,遞給爸爸。

      爸爸的手哆嗦了一下,湖……湖根,是不是有點多?

      區(qū)區(qū)3萬塊錢,何足掛齒,請笑納。以后我們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這蘭花,給包市的,包市你知道吧,包玉明。我做生意時,對我關(guān)照不少。現(xiàn)在關(guān)在芙東監(jiān)獄。弄幅畫送人,爭取減點刑。中人說,書畫家的作品贗品多,不靠譜,要文人書畫,要有點名氣的……endprint

      坦白講,我沒有想到爸爸的字這么值錢,那兩句話,是他的口頭禪,動不動放在嘴邊,他也老說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爸爸將毛蘭花開的現(xiàn)金支票揣進袋里,還拍了拍。我忍不住笑了,這也是他的一個慣常動作,媽媽偷偷塞在他枕頭底下的錢,在她走后,會被他取出來,放進口袋后,他喜歡去拍一下。

      忙完了這些,毛蘭花好像松了一口氣,他熱邀爸爸去參觀他的別墅,說你還沒好好看呢,看一下,給點意見。

      爸爸愉快地答應(yīng)了。他的整個身子也松弛下來,完全沒有了剛來時的咄咄逼人和火藥味。

      毛蘭花帶爸爸一個樓層、一個樓層地參觀,他介紹得很詳細,當參觀到他藏畫的一個小房間時,毛蘭花口氣凝重起來,我的多半家產(chǎn)都在這里,他打開玻璃櫥,拿出一幅畫說,這是徐悲鴻弟子的,據(jù)說此兄的畫已經(jīng)飆升到每平尺30萬。

      畫上是一個仕女,拿了一把扇子在顧影自憐。

      爸爸突然說,毛湖根,你說像不像程潔?

      毛蘭花對著畫看了看,搖搖頭,不像。

      爸爸肯定地說,像,你看,這腿的長度、弧度,還有腰間那一把,整個地陷進去。

      爸爸說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幅畫,好像要把它吸進去一樣。

      毛蘭花抿著嘴,也細細地看,你說像就像,反正我說不像。

      像!

      不像!

      兩個男人像是要吵起來。

      毛蘭花說,你懂個屁,我老婆,天天看的,怎么會不知道?

      爸爸急紅了臉,遲疑了片刻,恨恨地說,我知道她的時候,你還在天上飛!

      毛蘭花嘿嘿嘿地笑起來,我們兩個人就不要爭了,你眼里的是過去的程潔,我眼里的是現(xiàn)在的程潔。你知道的是過去,我知道的是現(xiàn)在。

      我看到爸爸的聲音率先低了下去,像是給自己找臺階下地說,以前的程潔就是這個樣子的。

      毛蘭花把畫收起來,現(xiàn)在的程潔比以前的更好。

      爸爸欲言又止。

      他們參觀完,重新回到書房,阿崔進來替他們重泡了一杯茶。

      毛蘭花問她,程潔什么時候回來?

      阿崔說,老板娘說了,下午4點可以回到家。

      下午的太陽懶洋洋地照進書房,我都有點困了。可他們兩個還興頭十足。后來,我聽到他們又談到媽媽了,嘁嘁促促的,他們聊媽媽的胸,媽媽的屁股,媽媽的肚臍眼,媽媽的毛毛……我都有點聽不下去了,這兩個臭男人,怎么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說我媽媽呢?不要臉!

      說過了媽媽,他們突然把話題轉(zhuǎn)到了我身上,我一陣緊張,我想,天哪,他們怎么這么無聊?

      爸爸不停地夸我,說他喝醉了酒,我怎么在邊上伺候他;他練書法了,我又怎么在邊上陪伴他;他晚上冷清了,我又怎么翻跟頭給他解悶……爸爸說的都是事實,爸爸說著說著,把我的眼淚都喚出來了,爸爸這些年不容易,我也不容易。我早就說過,誰叫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呢?

      國興,把麗……哦,對了,是叫麗莎,把麗莎給我吧。

      你不要做夢,麗莎是我的寶貝,我怎么可以給你呢?你看看,麗莎多乖,脾氣溫順,會照顧人,是我的小跟班,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我是他爸爸。

      我也可以做他的爸爸。

      你這人怎么回事?我喜歡的,你為什么老跟著喜歡?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喜歡麗莎,看她的眼睛,聽她的聲音,看她的腔調(diào),我就迷上了。怎么樣,你出個價吧。

      我心里緊張極了,不知道爸爸會怎么樣。

      爸爸笑得牙床都露出來了,見你的大頭鬼去吧,麗莎是我女兒,我怎么可以賣女兒?

      我松了一口氣,爸爸就是爸爸,怎么會見錢眼開呢?

      毛蘭花不樂意了,他狠狠地盯著爸爸,如果我一定要呢。

      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你出個價。

      爸爸惱了,除非你用剛才那幅仕女畫換!

      毛蘭花似乎驚呆了,一時,他不置可否。

      爸爸洋洋自得地看著毛蘭花。

      毛蘭花的汗涔涔下,后來,他重重地一頓茶杯,茶杯碎了,那可是一只紫砂茶壺。他咬牙切齒地嚷,換就換。別以為老子不敢,老子看中的東西,休想逃過我的手!

      爸爸瞥了我一眼,那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不知是被毛蘭花的話嚇住了,還是爸爸的那一眼,我忍不住了,一泡熱尿滋滋滋地撒在我坐的那只大缸上……

      現(xiàn)在我想說說我撒過尿后的情況。

      我在媽媽回來以前就逃離了,我不想吃她的野兔肉,也不想吃她的野生芹菜了。是的,我出家了。在我看來,離開家并且不想再回來就是出家了。

      我被這些鳥人傷透了心。

      首先是爸爸,我會一直記恨你的,不要以為你是我的爸爸,就可以為所欲為,也不要以為你是全國著名詩人,就可以不尊重我的感受,就可以出賣你的女兒。從你開口要那幅仕女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心有多么骯臟,你口口聲聲為了文學,為了藝術(shù),但在金錢面前,你可以把靈魂也賣掉;

      第二是毛蘭花,請你放尊重點,你可以做你的富翁,但不可以做我的主人,我不尿你那一壺,你口蜜腹劍,嘴尖皮厚腹中空,說到底就是一頭大蠢驢;

      第三是媽媽,你以為你八面玲瓏啊,天真地以為傍了大款就可以高枕無憂?我給你一個忠告,只要你還在背著毛蘭花干偷人的勾當,他總有一天會丟棄你的,多行不義必自斃;

      第四是黃少伯,我不想見你,你充其量就是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角色……

      當然,我自己也要檢討,我現(xiàn)在沒有必要再掩掩遮遮了,我之所以喜歡生活在這個家庭里,主要是我喜歡自己有點文化,我想在一個充滿文化氛圍的家庭里成長,肯定會大有幫助。誰知,正是因為文化,我迷失了方向。麗莎的名字害了我,以為自己真的是蒙娜麗莎的化身。

      我不想再做披著人衣的狗了,我得找回我自己,做一條真正的狗,重新學會吠叫,學會咬人,學會生存。

      行啦,我不多啰嗦了,我要去流浪了,雖然前途艱險,但我相信我會活得好好的,祝福我吧。

      責任編輯 楚 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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