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問題
2015-02-20 02:48:19葉知年畢昌東
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 2015年5期
葉知年，畢昌東
（1.福州大學 法學院，福州 350108； 2.福建省石獅市人民檢察院,福建 石獅 362700）
論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問題
葉知年1，畢昌東2
（1.福州大學 法學院，福州 350108； 2.福建省石獅市人民檢察院,福建 石獅 362700）
合同法定解除后的損害賠償問題，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存在著多種調(diào)整方式，立法例上主要有選擇主義和兩立主義兩種處理模式。在我國，堅持合同解除與損害賠償?shù)牟⒋妫衅浜侠硇?。對于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shù)姆秶覈逗贤ā凡扇×舜箨懛ㄏ档膶嶋H損失和可得利益的分類方法，將它界定為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我國《合同法》確立了可預見性原則，合同法定解除后的損害賠償以補償性為主，懲罰性為輔，故損害賠償數(shù)額以補償受害人的損失為上限。因違約而導致合同法定解除，解約權(quán)人得向違約方請求履行利益損害賠償。
合同；法定解除；損害賠償
合同一旦成立生效，即對雙方當事人具有相當于法律的效力，任何一方均應自覺履行而不得隨意變更或者解除，但在特定情形下，法律允許當事人解除合同使自己免于合同的約束。作為調(diào)整合同雙方當事人重大利益的合同法定解除制度，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當事人在合同不能正常履行情形下能否從已經(jīng)生效的合同中解脫出來，恢復交易機會和自由。對于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問題，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存在著多種調(diào)整方式。《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稱《合同法》）第97條對其做了概括的規(guī)定，但該條規(guī)定采用籠統(tǒng)的用語，缺乏可操作性，使得司法實務無法適從。本文擬就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問題進行探討。
一、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shù)年P系
合同解除是指合同成立并生效后，因一方或者雙方當事人行使法律上或者合同上解除權(quán)的意思表示而使合同關系溯及地消滅的行為。依解除權(quán)的性質(zhì)，合同解除有兩種，一為意定解除，二為法定解除。所謂合同法定解除，是指成立生效的非繼續(xù)性雙務合同，尚未履行或者未履行完結(jié)之前，解除權(quán)人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于解除條件成就時行使法定解除權(quán)而使合同關系溯及地消滅的行為。
損害賠償是指債務人不履行合同債務時依法賠償債權(quán)人所受損失的責任[1]。它在合同法中應用十分廣泛，可作為一種獨立的或者輔助性的救濟措施。本文所講的損害賠償，是作為一種輔助性的救濟手段而存在的。換句話說，如果合同法定解除后，其他的救濟手段如恢復原狀、支付違約金等足以彌補受害人的損失，便無損害賠償這一救濟手段適用的必要。根據(jù)我國《合同法》第97條規(guī)定，損害賠償是合同法定解除后的法律后果之一。但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雖然損害賠償是合同法定解除的法定后果，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并非完全沒有存在的余地，合同當事人可以就損害賠償?shù)姆秶头绞阶杂杉s定，只是不能違反法律和行政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故意思自治在合同法定解除后的損害賠償中仍有用武之地。因此，本文研究的對象是合同法定解除后當事人對于損害賠償無法協(xié)商一致時應當如何處理。這里應當排除因不可抗力致使合同解除情形，因為此時雙方當事人都是免責的，且互相返還受領給付，無所謂損害賠償。故這里的法定解除是指因違約致使合同解除的情形。
（一）立法例考察
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兩種救濟措施得否并存？這是學界和實務界極富爭議的問題，亦是任何理論和法律實物必須回答的問題。綜觀主要國家和地區(qū)的立法，主要有兩種不同的處理模式。
1.選擇主義。按照這種處理模式，解約權(quán)人需在合同法定解除與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之間擇其一行使。以原德國民法典及德國民法學理為代表的觀點認為，合同法定解除與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只能擇一行使，解約權(quán)人若請求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則不得解除合同。其理論依據(jù)是：原有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不過為原債權(quán)之變形或擴張，原債權(quán)既因契約解除而溯及地消滅，則其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自亦應歸于消滅[2]。另外，原德國法的立法者認為，無須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合同法定解除后的恢復原狀即可使情勢恢復到合同訂立之前的法律狀態(tài)。所以德國立法者對“恢復原狀”規(guī)定十分詳細，認為此舉便可以解決合同解除后的一切問題。直接效力說的理論基礎和立法者對“恢復原狀”的信心，決定了合同法定解除與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只能擇一行使。
2.兩立主義。按照這種處理模式，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可并存。以法國民法典為代表的其他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qū)的民法典認為，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作為兩種救濟手段可并存。如《法國民法典》第1184條規(guī)定，當事人可“解除合同并請求損害賠償”。《日本民法典》和《意大利民法典》亦從此說。英美合同法對待解除法定合同與損害賠償之間的關系，采取同時并存的觀點。如美國《統(tǒng)一商法典》第2—720條規(guī)定：“除當事人有明顯相反的意思表示外，‘取消合同’或‘解除合同’或者類似表示不得解釋為先前違約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放棄?！盵4]德國判例亦認為，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相互排斥的原則不適應實務上的要求，聯(lián)邦普通法院對此原則做了修改，使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并存。德國新債法生效后，現(xiàn)行《德國民法典》第325條規(guī)定：“合同法定解除時，債權(quán)人的債務不履行之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不因解除權(quán)的行使而被排除。”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第260條亦規(guī)定：“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不因解除權(quán)之行使而受到任何妨礙?！?/p>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以下簡稱《民法通則》）第15條、《合同法》第97條和98條都規(guī)定了合同法定解除后一方當事人可以主張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梢?，我國立法認為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可并存。
（二）本文觀點
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并存，具有合理性。
1.從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目的來看，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并存可以更好地實現(xiàn)對解約權(quán)人的救濟，維護好解約權(quán)人的合法權(quán)益。德國學者指出：“現(xiàn)在占主導地位的觀點認為，解除契約是在原來契約的基礎上建立一種清算關系。解除契約的目的是為了終止尚未履行的契約義務，并使已經(jīng)實施的或已經(jīng)交換的給付恢復原狀……由于解除契約的目的是使當事人的權(quán)利義務回到契約訂立之前的狀態(tài)，而不是契約履行后的狀態(tài)，因此與損害賠償相比較，它所提供的救濟是十分有限的?！盵5]如果在債務人出現(xiàn)根本違約時，解約權(quán)人僅能在合同解除權(quán)與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之間擇一行使，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能為解約權(quán)人提供充分的救濟，從而違背了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目的。而選擇主義忽視了當事人之間的利益衡量，過分注重邏輯推演，即使以直接效力說為理論基礎可以自圓其說，亦無法符合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目的?；謴驮瓲詈蛽p害賠償單獨使用，相對于受害人的損失，其所能提供的救濟十分有限。當債務人出現(xiàn)根本違約時，債權(quán)人對合同履行的信賴基礎已經(jīng)喪失，債權(quán)人希望盡快地從未履行的義務中解脫出來，而債權(quán)人僅因請求損害賠償而喪失擺脫原合同束縛、恢復交易自由的權(quán)利，這與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根本目的是沖突的。此外，法諺有云“無救濟即無權(quán)利”，若在違約方根本違約時，僅因非違約方行使了法定解除權(quán)，則違約方僅需返還受領之給付即可，不必承擔違約責任，而忽視因違約行為對非違約方造成的損害，這等于讓守約方承擔了因違約方的違約行為導致的不利后果，其結(jié)果無異于鼓勵違約行為，制裁守約行為。
2.支持直接效力說的學者亦認為，因債務不履行所生的損害是一種客觀事實，并不應當因解除權(quán)的行使而歸于消滅?！敖獬龣?quán)之行使，僅能消滅契約之效力，不能并此事實亦消滅之，因而倘不使其兩立時，實際上難免不平?！盵2]
選擇主義處理模式的理論基礎在于合同法定解除具有溯及力，合同因解除而溯及地消滅，則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亦消滅了，故自然無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一說，合同解除只能產(chǎn)生恢復原狀的效力。合同解除的溯及力問題本來就是爭議不斷，以其作為選擇主義理論基礎的說服力是有很大欠缺的。退一步說，固守形式邏輯而犧牲合同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忽視現(xiàn)實生活的需要，這亦不是法律追求公平的宗旨。
3.考察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立法例可知，主要國家和地區(qū)在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關系問題上堅持了兩立主義。兩立主義處理模式逐漸成為國際上法律發(fā)展的趨勢。如《國際商事合同通則》第7.4.5條規(guī)定，合同終止后權(quán)利人仍可以主張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6]?！稓W洲合同法原則》第8.102條規(guī)定，當事人行使其他救濟權(quán)利后，仍可請求損害賠償[7]?，F(xiàn)行《德國民法典》取消了長期以來并不盡人意的解除合同和損害賠償擇一行使的規(guī)定[8]。原《德國民法典》的規(guī)定可能會產(chǎn)生對解約權(quán)人十分不利的結(jié)果，如由于某種特殊事由，當事人在合同履行出現(xiàn)障礙時不得已而解約，他就喪失了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此乃學界所謂的“解除陷阱”。德國聯(lián)邦法院為了回應法律規(guī)定與司法實踐的要求脫節(jié)的矛盾，在實踐中進行了變通[9]。
可見，允許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并存，既體現(xiàn)了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宗旨，又符合當今國內(nèi)外立法和學理的共識。清算關系說可以作為兩立主義處理模式的理論基礎。清算關系說認為，解除合同并不會溯及地消滅合同關系，而是將非違約方從未履行的給付義務中解脫出來，只要清算尚未完結(jié)，合同就繼續(xù)存在[10]。根據(jù)清算關系說，合同法定解除后，合同繼續(xù)存在，原有的債權(quán)債務關系的基礎仍然存在，因違約所生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仍然存在，合同法定解除權(quán)與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當然得一并行使。在法律邏輯上，合同法定解除溯及力采用清算關系說，合同法定解除與損害賠償關系采用兩立主義是順理成章的。
二、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shù)睦碚摶A
（一）德國民法理論和富勒理論
1.德國民法上的信賴利益、履行利益和保持利益。信賴利益是指當事人基于對即將成立并生效的意思表示的信賴，而對自身的利益進行某種處分，但因為對方當事人違反誠實信用原則致使該合同最終并未成立或者生效而由此產(chǎn)生的損失。履行利益是指合同成立生效后，當事人在合同適當履行時所能獲得的期待利益。信賴利益損害賠償?shù)姆秶袃煞N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信賴利益損害賠償?shù)姆秶荒苁侵苯訐p失。第二種觀點認為，信賴利益損失賠償?shù)姆秶酥苯訐p失，還應包括間接損失。在這里，直接損失是指由違反誠實信用行為直接引起的，并沒有其他因素介入的損失；間接損失是指并不只是由違反誠實信用行為直接引起的，而且介入了其他因素的損失[11]。損害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shù)姆秶侵競鶛?quán)人在合同適當履行時所能獲得的期待利益[12]。與信賴利益、履行利益并列的還有保持利益。保持利益是指債權(quán)人享有的不受債務人和其他人侵害的履行利益以外的財產(chǎn)利益和人身利益[13]。可見，保持利益所針對的對象是債權(quán)人的固有利益。保持利益多發(fā)生于加害給付情形，其是否應歸屬于合同履行利益，學界尚有爭議。
2.富勒的期待利益、信賴利益和返還利益。富勒在美國契約法上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其提出的信賴利益理論取代了約因理論作為新的契約法的原理。富勒將損害賠償?shù)暮贤娣譃槠诖?、信賴利益和返還利益三種。這種分類成為其后英美契約法上最基本的概念結(jié)構(gòu)之一。所謂期待利益，是指對雙方約定的合同得到適當履行時所獲得的利益；所謂信賴利益，是指因信賴被告的約定，原告對自己的利益進行處分并由此造成自身處境發(fā)生某種變化；所謂返還利益，原告基于相信被告的約定而交付了某些利益，被告未履行約定而獲得的利益[11]。
期待利益、信賴利益和返還利益三者的關系在富勒的三利益理論中呈現(xiàn)出錯綜復雜的交叉狀態(tài)。首先，期待利益與信賴利益有一定的關聯(lián)。富勒認為，期待利益包括了妨礙的收益和積極損失兩種類型，但是期待利益主要集中在妨礙的收益，因為積極損失是十分罕見的。富勒還認為，信賴利益包括因信賴所發(fā)生的支出和喪失的機會兩種類型。將喪失的機會納入信賴利益之中是富勒信賴利益的一大創(chuàng)舉[14]。因此，期待利益和信賴利益在“喪失的機會收益”上發(fā)生了聯(lián)系。富勒通過自己的論證得出信賴利益是傳統(tǒng)英美契約法上期待利益保護的依據(jù)和基礎[11]。其次，返還利益和信賴利益亦存在著聯(lián)系。返還利益結(jié)合了受諾人的信賴和因受諾人的信賴而發(fā)生的允諾人的獲益兩個因素。可見，信賴利益和返還利益亦因“信賴”這一因素而發(fā)生了聯(lián)系。富勒認為，返還利益只不過是信賴利益的一個特例，依返還利益而來的所有案件都適用信賴利益，因此在富勒的理論中實際只有“期待利益”和“信賴利益”[11]。
期待利益、信賴利益和返還利益三者的關系在富勒的三利益理論中界限模糊。富勒認為，期待利益成為普遍方式的原因在于期待利益易于操作，而證明機會喪失的信賴利益則十分困難[14]。此外，富勒從信賴的角度證明了美國法所堅持的期待利益損害賠償?shù)恼斝?，但美國《統(tǒng)一商法典》并未采富勒的分類理論，而是將損失分為直接損失、間接損失和附帶損失三種[11]。
3.可得利益與實際損失。前者是指受害人按照合同如約履行應當獲得的經(jīng)濟利益，又稱期待利益；后者是指受害人因信賴合同能夠履行而得到履行利益所支出的費用或者財產(chǎn)所受的損失。實際損失又可稱為信賴利益，即信賴合同履行而使自身處境發(fā)生的改變[11]。
以上分類的基本意義在于賠償政策的不同：予以全部賠償?shù)氖侵苯訐p失和實際損失；予以合理賠償?shù)氖强傻美婧烷g接損失。
德國民法和富勒理論在合同利益的構(gòu)造上并非完全一致。雖然，“信賴利益”在德國民法和富勒理論中都是其中的一類，但是二者的適用條件和范圍都有很大的區(qū)別。德國民法中的信賴利益適用于法律行為無效或者不成立情形，與法律行為密切相關，而富勒理論中的信賴利益則無此要求。另外，德國民法上的信賴利益并不包括因信賴而錯過的機會，而富勒理論中的信賴利益則包括機會成本。由此可見，富勒理論中的“信賴利益”與德國民法上的“信賴利益”的概念和范圍并不一致。至于富勒理論中的“期待利益”和德國民法上的“履行利益”的范圍基本相同。
我國《合同法》在損失范圍上采取了大陸法系的實際損失和可得利益的分類方法，這一點從《合同法》第113條可以看出。通過比較分析可以看出，實際損失就是大陸法系中的“信賴利益”，但不是富勒理論中的“信賴利益”；可得利益就是大陸法系中的“履行利益”，亦是富勒理論中的“期待利益”。本文采用大陸法系中的信賴利益和履行利益的分類方法進行論述。
（二）履行利益損害賠償主義
持履行利益損害賠償主義的學者認為，合同法定解除后，債權(quán)人可就債務不履行的損失請求賠償。在德國，現(xiàn)行《德國民法典》第325條并未規(guī)定損害賠償請求范圍應限制在信賴利益之內(nèi)。在日本，有的學者認為損害賠償是因債務不履行發(fā)生的，因此損害賠償?shù)姆秶鷳月男欣鏋榛A[15]。目前，我國有相當一部分學者持該觀點[16]。
（三）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主義
持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主義的學者認為，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范圍應該以信賴利益為主。持該立場的學者以直接效力說為基礎，認為在合同因違約而解除的情形中，確實存在違約損害的問題，但合同法定解除不應超出其效力所達到的范圍，損害賠償不能包含履行利益，信賴利益的賠償數(shù)額不得大于合同有效履行時守約方可以獲得的利益[11]。信賴利益并不需要以有效合同作為基礎，它是為解決針對法律行為無效或者不成立時所產(chǎn)生的問題。因此，當合同解除使合同關系消滅，而因違約造成的損失又客觀存在時，信賴利益賠償主義便成為維護該傳統(tǒng)理論的最佳選擇。
三、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shù)姆秶?/h2>
（一）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
現(xiàn)行《德國民法典》第325條規(guī)定：“在雙務合同的情形下請求損害賠償?shù)臋?quán)利，不因合同的解除而被排除。”[17]本條規(guī)定僅為澄清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不因合同法定解除而消滅，而不是作為債權(quán)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依據(jù)。債權(quán)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依據(jù)，應該是德國民法第280條第一項，即如果給付因可歸責于債務人的事由成為不可能的，債務人應當向債權(quán)人賠償因未履行所生之損害，或第311a條等規(guī)定[18]。我國臺灣地區(qū)“最高法院”對臺灣“民法”第260條解釋道，解除并不影響損害賠償?shù)恼埱蟆Ｇ以摋l所稱之損害是指在合同解除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的損害[19]，因此，這時的賠償請求權(quán)應是債務不履行的損害賠償。
我國《合同法》規(guī)定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是什么呢？是否可以認為我國《合同法》第97條規(guī)定就是我國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呢？締約過失和違約，哪一個是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呢？如果是違約，那么在物的返還請求權(quán)、不當?shù)美埱髾?quán)和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之間是否會發(fā)生競合或者并用呢？筆者認為，該條并非我國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該條應當解釋為，合同法定解除后，已經(jīng)發(fā)生于當事人之間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并不因此而消滅，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和法定解除權(quán)可并存。這從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立法例中可以找到印證該說法的證據(jù)。在我國學者中，崔建遠先生認為合同法定解除后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的基礎是違約責任；韓世遠認為在合同有效的情形下亦有締約上的過失責任[15]。關于物的返還請求權(quán)、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quán)和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三者之間的關系，崔建遠先生認為，“應該賦予債權(quán)人自由選擇權(quán)。物的返還請求權(quán)相對于債權(quán)請求權(quán)，更有利于保護債權(quán)人的利益。因此，在返還原物可以保護解除權(quán)人的合法權(quán)益時，債權(quán)人可以主張我國《合同法》第97條規(guī)定的恢復原狀，這時可以理解為物權(quán)請求權(quán)。債權(quán)人亦可放棄物的返還請求權(quán)而主張占有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quán)。如果標的物已經(jīng)出賣于第三人，當然無法主張物的返還請求權(quán)，那么債權(quán)人可以就債務人所得價款主張不當?shù)美颠€，或者如果債務人還沒有主張價款的話，債權(quán)人可以主張債務人的價款請求權(quán)，作為不當?shù)美姆颠€。如果此時已填補了損失，債權(quán)人自然不能請求損害賠償，如果債權(quán)人還有損失，并且解除是由于債務人過失造成的，則債權(quán)人仍可以請求違約損害賠償”[15]。
可見，我國《合同法》應將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shù)姆秶缍閭鶆詹宦男械膿p害賠償。
（二）損害賠償?shù)南拗圃瓌t
通說認為，損害賠償以補償性為主，以懲罰性為輔，故損害賠償數(shù)額以補償受害人的損失為上限。主要國家和地區(qū)學理、判例和立法上均對損害賠償進行了合理限制。我國《合同法》第113條亦確立了可預見性原則。
1.可預見性限制。法國學者波蒂埃最早提出可預見性理論，它的主要內(nèi)容為：違約損害責任的范圍，不得超過違約方在訂立合同時已經(jīng)預見或者應當預見到的因違約而造成的損失。這一學說被《法國民法典所》采納，這一原則反映了意思自治原則的基本要求[11]。依意思自治原則，任何一方當事人在訂立合同時，都應當能夠估計其承擔的風險；但欺詐性違約不受這一原則的保護。德國法受充分原因理論影響，未采用可預見性原則，而是用因果關系理論對意思自治原則進行限制[11]。英國合同法以1854年哈德利訴巴可森德尓一案的判決確立了這一原則。富勒在他的合同利益理論中明確了這一原則。美國《統(tǒng)一商法典》規(guī)定了可預見性原則，《第二次合同法重述》對可預見性原則進一步作了更為詳細的概括。
2.受害人防止損失擴大的義務。它是指一方當事人違約造成損害時，守約方應及時采取措施防止損失的擴大，違反此義務的，受害人應對擴大部分的損失承擔責任。這是對違約損害賠償?shù)南拗?，為多?shù)國家和地區(qū)的學理、立法和判例所肯定。《德國民法典》第254條、美國《第二次合同法重述》第336條、《聯(lián)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第77條都規(guī)定了類似的規(guī)則，我國《民法通則》第114條和《合同法》第119條也對這一原則予以規(guī)定[11]。
法律為什么要規(guī)定受害人的這一義務？一種觀點認為，這種情形下，受害人亦有過錯，按照過錯責任的要求，受害人應對自己的過錯造成的損失承擔責任。另一種觀點認為，損失的擴大與加害人的行為之間沒有因果關系，是受害人的不作為才導致?lián)p失的擴大。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受害人的這種行為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應當承擔法律責任。筆者認為，上述見解均有其合理性，其實受害人防止損失擴大的義務是一種法定義務，其理論基礎是損失的公平分配和風險的有效控制原則。當損害發(fā)生時，將最小責任分配給能最有效降低損失風險的人，從而激勵當事人最大努力地減少損害，以節(jié)約社會資源。
（三）履行利益損害賠償?shù)恼斝?/p>
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shù)姆秶谖覈逗贤ā返?7條中沒有規(guī)定清楚，故在因違約而導致合同法定解除情形中，解約權(quán)人得向違約方請求履行利益損害賠償。理由如下：
1.從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目的來看。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目的在于保護當事人的期待利益。此外，合同法定解除后，如果損害賠償范圍以該合同不存在時的信賴利益為主，則違約方免于對債務不履行承擔責任，只須賠償信賴利益，其將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此時，合同法定解除非但不是對違約行為的一種制裁措施，亦不是對非違約方的救濟措施，而是對違約方更有利，從而鼓勵了違約行為，不利于保護交易安全。
2.從合同法定解除溯及力問題來看。履行利益損害賠償主義和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主義的主要分歧在于兩者最終想恢復到何種利益狀態(tài)。履行利益損害賠償主義旨在使法定解除權(quán)人的利益恢復到合同完全履行時的狀態(tài)，而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主義旨在使法定解除權(quán)人的利益恢復到合同訂立之前的狀態(tài)。這兩種分歧產(chǎn)生的根源還是合同解除的溯及力問題。然而，任何一種法律制度并非一種簡單的真假命題，而是一種立法選擇的價值判斷命題，具體到合同法定解除的溯及力問題上，我們應當考慮的是如何界定合同法定解除的溯及力才能平衡當事人之間的利益[20]。如上文所述，只有清算關系說關于合同法定解除的溯及力的界定才最能平衡當事人的利益關系。而根據(jù)清算關系說，解除并不消滅合同，而是使之前的債權(quán)債務關系轉(zhuǎn)換為清算了結(jié)關系，在清算了結(jié)之前，債之關系仍然存在，解約權(quán)人當然可以向違約方請求履行利益損害賠償。
3.從法律邏輯上看。反對履行利益損害賠償主義的學者認為，合同既然已經(jīng)溯及地消滅，履行利益損害賠償?shù)幕A何在？相反，支出信賴利益損害賠償則正好符合理論的邏輯體系。這些學者大多數(shù)站在直接效力說立場上，以合同法定解除的溯及力作為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主義的基石，并以此建立起自以為圓滿的理論體系。但是，姑且不論合同法定解除的溯及力是一種立法選擇的問題，即使堅持直接效力說，認為合同法定解除有溯及力，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主義的基礎亦并非不可動搖的。大陸法系上信賴利益損害賠償?shù)膶ο蠖嗍遣怀闪⒒蛘邿o效的法律行為（尤其是合同），而合同法定解除制度的對象卻是已經(jīng)成立并生效的合同。不成立或者無效的合同并不能等同于生效的合同。對于已生效之債權(quán)債務關系，法律保護的正是其效力，而對效力的保護具體體現(xiàn)為對債權(quán)人期待利益的保護。
4.從保護當事人權(quán)益來看。因違約造成的損害是一種客觀事實，并不會亦不該因合同法定解除而消失。以犧牲非違約方的正當利益來換取所謂的理論“體系邏輯”，罔顧客觀事實，無疑是違背立法的宗旨的。如果非違約方在合同法定解除時請求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shù)囊蟮貌坏綕M足，同時其損失亦得不到其他形式的補償，那么非違約方只能等到履行期限屆滿再主張違約責任，而決不會先選擇解除合同。合同法定解除權(quán)設立的初衷，正是使非違約方遇到相對方根本違約時盡快擺脫合同束縛恢復交易自由。
（四）信賴利益的扣除
假如合同正常履行時，債權(quán)人所處的狀態(tài)就是履行利益損害賠償所追求的目標，那么在合同法定解除情形中，債權(quán)人在履行利益損害賠償和信賴利益損害賠償二者之間只能擇其一而行使。換言之，如果債權(quán)人選擇履行利益損害賠償，那么對于其因自己信賴債務人即將履行給付義務所支出的必要費用不可再主張，因為在合同正常履行時，這筆費用同樣是要支出的[8]。
現(xiàn)行《德國民法典》第284條增加了對徒勞支出費用補償?shù)囊?guī)定，即債權(quán)人可以不要求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而代之以要求補償其基于對取得給付之信賴而支出的必要費用[8]。這一規(guī)定給我們的啟示為，上述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請求權(quán)和徒勞支出的費用償還請求權(quán)之間是競合關系，在面臨具體情形時，債權(quán)人必須作出如下決定：是希望將自己置于合同正常履行的境地，還是希望將自己置于沒有訂立合同的境地。此規(guī)定的目的在于阻止債權(quán)人同時主張積極利益和消極利益，從而得到重復的賠償，進而在債權(quán)人和債務人之間制造新的不公平[21]。
（五）其他損害賠償
除了因債務不履行而生的履行利益損害賠償之外，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shù)姆秶€包括其他損害賠償：
1.合同法定解除后因恢復原狀而支出的返還財產(chǎn)的費用。如對標的物的加工改造而產(chǎn)生的費用；維護和保養(yǎng)標的物所發(fā)生的費用；返還已履行給付發(fā)生的運費和手續(xù)費等。
2.保持利益損害賠償。當事人主張保持利益可以獨立于合同的履行，因此保持利益應獨立于履行利益。合同法定解除的后果從根本上說是由合同本身的性質(zhì)和誠實信用原則決定的。因此，保持利益損害賠償應當作為合同法定解除的后果之一，符合誠實信用原則。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債權(quán)人主張保持利益的根據(jù)是違約責任還是侵權(quán)責任。
[1] 崔建遠.合同法[M].3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317.
[2] 鄭玉波.民法債編總論[M].修訂2版.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338.
[3] 史尚寬.債法總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561.
[4] ALI，NCCUSL.美國統(tǒng)一商法典及其正式評述：第1卷[M].孫新強，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239.
[5] 羅伯特·霍恩，海因·科茨，漢斯·G·萊塞.德國民商法導論[M].楚建，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121.
[6] 商務部條約法律司.國際商事合同通則[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431.
[7] 韓世遠.歐洲合同法原則[G]//梁慧星.民商法論叢：第12卷.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856.
[8] 齊曉琨.德國新、舊債法比較研究——觀念的轉(zhuǎn)變和立法技術的提升[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112-384.
[9] 朱巖.德國新債法條文及官方解釋[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64.
[10]盧諶.德國民法專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263.
[11]李永軍.合同法[M].3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198-557.
[12]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六冊[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182.
[13]韓世遠.違約損害賠償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161.
[14]李政輝.合同法定解除原因研究[M].北京：中國檢察院出版社，2006：96-97.
[15]韓世元,下森定.履行障礙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209-422.
[16]韓世遠.合同法總論[M].3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537.
[17]陳衛(wèi)佐.德國民法典[M].3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121.
[18]楊芳賢.德國民法有關解除契約法律效果規(guī)定之修正[C]//私法學之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林誠二教授祝壽論文集.臺北：學林出版公司，2004：53.
[19]方志平，李淑明.債法總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219.
[20]章惠琴.勞務派遣的法律規(guī)制研究——對《勞動合同法》修正案的解讀與反思[J].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2）:117-122.
[21]杜景林，盧諶.德國新債法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66.
（責任編輯 何培育）
On Damage Compensation After Lawful Rescission
YE Zhi-nian1, BI Chang-dong2
（1.Law School,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350108, China; 2.Fujian Province Shishi City People’s Procuratorate, Shishi 362700, China）
As for damages compensation problems of its lawful rescission, there are various adjustment ways in different countries and districts. The restitution includes returning the original objects and value compensation accordingly. In our country, we adhere to the coexisting of termination of the contract and the damages, which has its rationality. For the scope of the statutory damages incurred after the termination of the contract, Contract Law of China adopts the clarification method of the actual damage and prospect interest in continental law system, which defined it as the debt nonperformance of damage. The Contract Law of China only has the principle norm about the restitution claim after dissolving the contract. However it does not prescribe the obligation about not returning it. So the amount of damages treats compensating for the loss of the victim as the upper limit. The Contract Law of China establishes the principles of predictability. Under contract legal situation caused by the default, people who decides to terminate the right has to request the default party to fulfill his compensation for damages.
contract; lawful rescission; restitution
2015-01-09 基金項目：福州大學科技發(fā)展基金資助項目“法律行為基礎障礙制度研究”（14SKQ10）
葉知年（1966—），男，福建永泰人，福州大學法學院教授，碩士，研究方向：民法學；畢昌東（1986—），男，安徽壽縣人，福建省石獅市人民檢察院工作人員，碩士，研究方向：經(jīng)濟法學。
葉知年，畢昌東.論合同法定解除后損害賠償問題[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5（5）:67-73.
format：YE Zhi-nian, BI Chang-dong.On Damage Compensation After Lawful Rescission[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5（5）:67-73.
10.3969/j.issn.1674-8425（s）.2015.05.011
D923.6
A
1674-8425（2015）05-0067-07
猜你喜歡
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4期)2023-12-18 03:38:58
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2年7期)2022-08-26 08:46:00
中共濟南市委黨校學報(2019年1期)2019-04-04 06:08:34
人大建設(2018年11期)2019-01-31 02:41:04
行政法論叢(2018年1期)2018-05-21 00:41:50
法大研究生(2017年2期)2017-04-18 09:06:38
中國科技信息(2016年17期)2016-10-11 11:34:08
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4期)2015-12-24 18:24:36
法制博覽(2015年14期)2015-02-07 05:57:14
意林(2005年2期)2005-05-30 11:09: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