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洋
?
論潘岳《悼亡詩》與元稹《三遣悲懷》的異同
宋 洋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 637002)
作為文人作悼亡詩歷史河流中的杰出代表,潘岳、元稹婚姻狀況、夫妻感情有諸多相似,他們的悼亡詩有很多相同之處:伉儷情深是其創(chuàng)作的淵源;借助物象和典故,抒發(fā)對亡妻的深切思念和濃郁的悲愴之情。但兩位詩人因個性氣質(zhì)、社會體驗的差異,悼亡詩又有很大不同:潘詩即景生情,反復(fù)渲染,語言繁蕪華麗;元詩直抒胸臆,對比反襯,語言淺顯質(zhì)樸。潘元二人各有千秋,促使悼亡詩經(jīng)久不衰。
潘岳;元?。坏客鲈?;三遣悲懷;悲愴哀涼
朱光潛在其《詩論》中說道:“中國愛情詩大半寫于婚媾之后,所以最佳者往往是惜別悼亡?!盵1]何為悼亡詩?悼亡詩初無定制,凡是悼念死者的詩歌,皆可稱為悼亡詩。降至西晉,潘岳為悼念其亡妻楊氏,首度冠以詩歌“悼亡”之名,作《悼亡詩》?!暗客觥币惨蛩拇罅?chuàng)作而成為悼念亡妻的專有名詞。安仁以后越來越多的詩人創(chuàng)作“悼亡詩”,表達對妻子的相思懷念和深沉的哀慟之情。到了詩歌的巔峰盛世—唐朝,才子元稹為紀念其亡妻韋氏而作《三遣悲懷》,更是將“悼亡詩”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近代陳衍評論:“歡娛難工,愁苦易好。而悼亡詩工者甚尠……潘令,元相所已言,幾不能出其范圍也?!盵2]
潘岳、元稹雖然生活在不同的朝代,時代背景、文化氛圍有所差異。然考究兩人的婚姻狀況,又大同小異。潘元二人都是在功名未顯時迎娶嬌妻?;楹笈c妻子相敬如賓,家庭生活和諧美滿。但妻子卻都在中年時不幸亡故,深厚的夫妻感情促使二人在妻子死后仍然對其念念不忘,故作詩懷念、哀悼。
(一)伉儷情深是其悼亡作品創(chuàng)作的基礎(chǔ)
潘岳28歲與楊氏結(jié)婚,52歲楊氏離他而去,20多年來夫妻舉案齊眉,相濡以沫[3]。兩人志趣相投,婚姻愜意安詳。幾十年的患難生活,從兩情相悅到生死相依。對潘岳來說妻子不僅是賢內(nèi)助,更是其精神支柱和心靈慰藉的港灣。然而妻子卻在事業(yè)、生活逐漸安定下來時離世了,這對他來說是無比沉重的打擊,胸中所積壓的凄婉痛苦無人可訴,只有借助于宣、筆,作《悼亡詩》等。唐人張銑云:“悼,痛也。安仁痛妾亡,故賦詩以自寬”[4]。
貞元十九年,權(quán)貴韋氏幼女韋叢下嫁給功名未顯的元稹[5],陪同元稹度過清苦的日子。韋叢更是元稹的精神伴侶,為官場不得志的元稹提供慰藉。然僅僅過了七年,就在元稹生活轉(zhuǎn)運之時,妻子卻不幸亡逝,這對他來說猶如晴天霹靂。為抒發(fā)心中的巨大悲痛,只有訴諸于詩文,作《三遣悲懷》等。元稹在《敘詩寄樂天書》自敘:“不幸少有伉儷之悲,撫存感往成數(shù)十詩,取潘子悼亡為題?!盵6]
(二)抒發(fā)了濃郁的悲愴之情,表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的痛苦
悼亡詩所抒發(fā)的是人生的悲情。無論過去如何比翼雙飛,鶼鰈情深,如今卻是陰陽相隔,人鬼殊途?;貞浲?,必痛哭流涕,悲傷不已。誠如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云:“(元?。┦闫淝?,寫其事,纏綿哀感,遂成古今悼亡詩一體之絕唱?!盵7]
潘岳在服妻喪滿一年離別之際,內(nèi)心的悲愴之情不能自己,遂寫下了《悼亡詩》[3]?!爸託w窮泉,重壤永幽隔”,在組詩的開頭即交代妻子離世之事實,接下睹物思人,現(xiàn)其哀情。在悲傷恍惚中仿佛看見妻子,可回過神來空室只剩孤獨一人,內(nèi)心悲痛惶恐?!皩嬒⒑螘r忘,沉憂日盈積”,無論睡著還是醒來都不能忘卻妻子亡去的哀痛,這種傷痛始終縈繞,日益沉積。三首緊承而來,進一步表達了作者內(nèi)心的傷痛,強調(diào)了這種悲愴之情。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作者自然而然的發(fā)出“誰與同歲寒”的感嘆。可如今妻子已逝,只能撫衿長嘆,涕淚沾胸,無法從痛苦中超脫。即使是在迫不得已離別之際,也“徘徊墟墓間,欲去復(fù)不忍”,至真至情流露,其蘊含的悲傷該是多沉重?。?/p>
元稹在妻子韋叢亡兩年之后,猶難以釋懷,悲慟幽思而作《三遣悲懷》[6]。其一首先回憶往日妻子的美德,“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逼拮由屏?、任勞任怨,善于持家。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然僅僅七年,妻子一天好日子都沒過就去世了,怎能不讓詩人悲痛,抱憾終生。其二睹物傷情,妻子生前的衣物、針線映入眼簾,重增傷悲?!罢\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進一步表現(xiàn)了詩人對亡妻的沉痛懷念,同時也渲染了悲愴、哀涼的氣氛。其三“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苯裆鸁o望,期望來世,可今世已難自保,何論來世!借絕望之詞,表凄婉哀愴之情。“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哀怨雋永,寓含刻苦銘心的痛苦。
(三)相同藝術(shù)手法的運用
潘、元二人都是以組詩的形式來渲染對亡妻的思念、哀慟之情,層層遞進,更顯濃郁。兩組詩雖出于不同人之手,但藝術(shù)手法卻有相同之處。睹物思人,化用典故,將悲愴哀痛之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1.睹物思人,現(xiàn)其哀情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盵8]物在人亡,睹物傷情。妻子逝后,詩人煢煢孑立。望廬、入室,幃屏、翰墨、流芳、遺掛,亡妻的遺物和手跡相繼映入眼簾。其二再次陳說枕席、孤床、空室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派荒涼、空虛之景。這些物象是兩人愛情生活的見證者,真實的記錄了那段難以忘懷的經(jīng)歷。它們將詩人拉入回憶,沉溺于往日的甜蜜。可一旦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又是何等的苦痛、沉重。且這些物品在生活中頗為常見,更易使詩人情傷不已。元稹在《三遣悲懷》(其二)言:“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妻亡之后,百事哀涼,“衣裳、針線”,更易勾起對妻子的懷念。然詩人對于妻子的亡逝,難以抒懷。不得不將妻子的衣物施予他人,將其用過的針線封存,以免睹物思人??蛇@一系列舉措,正表現(xiàn)了其對亡妻的一片深情,更隱藏著一種深沉的悲哀。
2.化用典故,援古證今
潘岳《悼亡詩》其一:“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化用了“莊子鼓盆而歌”的典故?!肚f子·至樂》:“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盵3]潘言自己不能像莊子那樣曠達,這也正說明了妻子的亡逝給詩人所帶來的苦痛和詩人對妻子的懷念。其二:“獨無李氏靈,髣髴睹爾容”,化用了“漢武帝為李夫人招魂”典故。《漢書·外戚傳上》:“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能致其神……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盵3]安仁思念亡妻楊氏墜入虛無,精神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她的容顏。觀之,怎不令人唏噓不已。
元稹《三遣悲懷》其一:“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化用了“謝安侄女謝道韞”、“貧士黔婁”的典故?!稌x書·列女傳》:“謝安侄女謝道韞,聰慧才高,謝安甚愛之?!薄陡呤總鳌罚骸扒瓓洌呵飼r齊國貧士,為人稱道?!盵9]這里借典故指聰慧、深得父親喜愛的韋氏嫁給了自己這個貧苦讀書人,婚后不離不棄??墒乾F(xiàn)在共度艱辛的伴侶卻已歸黃泉,這樣的痛苦難以言說。其二:“潘岳悼亡猶費詞”,化用“潘岳妻死而作《悼亡詩》”的典故。詩人覺得雖有潘楊之好,但現(xiàn)在潘郎徒寫與死者無補的動人辭章。既然詩人覺得費詞無用,為何還要作《三遣悲懷》呢?表面越是不在乎,內(nèi)心越是痛苦沉重。
潘岳、元稹兩人處于不同的社會時代,文學風氣與文化氛圍不盡相同。同時兩人個性氣質(zhì),社會體驗亦有所不同。再加上詩體形式也存在差異,潘詩為五言古體,元詩為七言律詩,在格律和遣詞用意上各具特點。故兩人的悼亡詩各領(lǐng)風騷,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
(一)思想內(nèi)容上:潘詩亡妻形象是朦朧的;元詩亡妻形象更清晰真實
潘岳《悼亡詩》其一“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安仁與楊氏相濡以沫,好比那雙宿雙飛的翰林鳥,如今卻孤頸獨鳴;又如那東方同游的比目魚,如今昔形單影只。其二“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季節(jié)更迭,凜冽秋風吹徹寒夜,可有誰與我共度寒天呢!詩中,我們能看出楊氏是潘岳的婚姻伴侶,精神港灣。但是對于妻子的具體形象(日?;顒?、美德)的描述是缺失的,妻子的形象是朦朧的。
元稹《三遣悲懷》用寫實的筆法展示了亡妻韋叢的美德。“無衣搜篋”、“沽酒拔釵”、“野蔬充膳”、“落葉添薪”,四個特寫場景,道出了婚后生活的艱辛貧困、不如意。妻子不嫌棄野菜、豆葉充饑的苦難,不拒絕拾葉做柴的日子?!案书L藿”、“仰古槐”鮮明地塑造了妻子甘于貧苦、任勞任怨的賢惠形象。其二“衣裳施看盡”,“針線猶存”,從中可以猜測韋氏生前做女紅以及詩人遵囑散盡愛妻衣物的場景?!皯z婢仆”恰從側(cè)面說明韋叢生前是一個疼愛婢仆之人。詩人通過這幾處細膩具體的描述,突出了亡妻勤儉、善于持家、樂施于人的美德,妻子的形象更清晰真實。
(二)抒情方式上:潘詩由景生情;元詩直抒其情
潘岳在《悼亡詩》中選擇適當?shù)沫h(huán)境和景物作氣氛渲染,通過景物表達感情,移情于景,景語也成了情語。其一開篇即言“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寒暑更替,光陰匆逝,如今與妻子已是陰陽相隔,怎能不令人心痛?!按猴L緣隙來,晨霤承檐滴。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春日芳景,無人共賞。漫漫長夜,孤燈相伴,難免沉憂郁積。其二“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應(yīng)秋至,溽暑隨節(jié)闌。”凄冷秋夜,無人共度,唯有明月相伴。凄涼的環(huán)境描寫,更能烘托作者的悲痛欲絕。其三“落葉委埏側(cè),枯荄帶墳隅”,“落葉”、“墓道”、“枯荄”、“孤墳”蕭瑟的景象,牽掛著詩人痛苦的回憶。這一系列的環(huán)境、景物描寫與詩人的傷悼結(jié)合,為全詩營造了悲愴哀涼的氛圍。明張溥《潘黃門集題詞》云:“及悼亡詩賦,則又傷其閨房辛苦,有古葉哀蟬之嘆?!盵10]
元稹在《三遣悲懷》中則直接起筆,運用敘述、議論等手法直接抒情。其一回憶婚后生活,圍繞“百事乖”詳細展開。敘述了四個生活場景片段,塑造了一個賢惠的妻子形象??扇缃穹铄X過萬,妻子卻不在了。語氣雖平緩,但詩人的愧疚、痛苦可想而知。其二“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前三聯(lián)緊緊圍繞“百事哀”?;叵胛羧諔蜓?,如今一語成讖。心中難于接受,不得不將亡妻的衣物施予他人,針線封存??捎茄陲棧撬寄?,以至于積思成夢。詩人直抒胸臆,表現(xiàn)了對亡妻的一往情深,但這深情中也潛藏著滿腔哀情。其三悲妻亦自悲,今生無望與妻再聚,只有寄希望于死后同穴,寄希望于來世。然而前路未卜,徒論來世聚首。全詩以議論結(jié)尾“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用詞傳神,顯現(xiàn)了詩人悲傷、悔恨交加的復(fù)雜心緒。詩人辭約意豐,直抒其情,至情至深。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云:“凡關(guān)於韋氏悼亡之詩,專就貧賤夫妻實寫,而無溢美之詞,所以情文并佳,遂成千古之名著。”[7]
(三)寫作手法上:潘詩反復(fù)渲染,元詩對比反襯
潘岳《悼亡詩》三首依據(jù)時間、空間的推移變化,從多個角度抒寫傷悲,層層鋪敘,反復(fù)陳說渲染。其一時間定格在“春風緣隙來,晨霤承檐滴”;空間定位在“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敘訴了睹物思人的哀慟之情。其二時令推移到“清商應(yīng)秋至,溽暑隨節(jié)闌”;空間轉(zhuǎn)換到“室虛來悲風”,描寫了佳人逝去,屋床空蕩的凄涼之狀以及未亡人嘆息淚流的無奈。其三時間過渡到“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風厲”;空間切換到“徘徊墟墓間”,表達了徘徊亡妻墓前的惆悵和將要離別的不舍。詩歌從多個層面,概括了妻亡一年來,明暗交替間,詩人寢食難安、煢煢孑立、憂愁難解之悲。
同時,在詩中詩人大量鋪陳了容易引發(fā)哀悼之痛的亡妻遺物“幃屏”、“翰墨”、“流芳”、“遺掛”、“重纊”、“枕席”、”衾裳”,賦物以情,遺物也成了悼念亡妻悲傷情感的象征。另外詩人在詩中為強調(diào)情感,反復(fù)引用一些典故。欲言自己對妻子亡逝難以釋懷,兩次化用“莊子妻死,莊子鼓盆而歌”的典故。為言自己形單影只的悲傷,連用了“翰林鳥”、“比目魚”的比喻典故。詩人借物像和典故,描寫反復(fù)詳盡,營造出濃郁的悲愴氣氛,表達了對亡妻刻骨銘心的懷念和難以名狀的自我悲傷。
元稹《三遣悲懷》一改潘岳層層鋪敘、反復(fù)渲染的寫法,而代之以單線結(jié)構(gòu),通過對比反襯來表述亡妻之悲。其一先交代了韋氏的出身,貴族之女下嫁給貧士元稹。韋叢婚前與婚后生活形成對比,名門閨秀轉(zhuǎn)變成賢妻良母?!敖疴O沽酒、蔬藿充膳”凸顯了韋氏甘于貧困,任勞任怨的賢惠持家形象?!敖袢召哄X過十萬,與君營奠復(fù)營齋”,韋氏生前與死后形成對比。妻子生前,家境清貧,跟著自己過著苦日子。如今俸祿多了,妻子卻不在了,只能做祭奠法事了??上攵娙说幕诤?、苦痛無以復(fù)加。
其二更進一步,偏重于對妻亡之后詩人哀涼心緒的描寫。昔日無意戲言,今朝竟成真景。昔日生活之情事與今朝妻子亡逝之悲苦形成對比,襯托詩人對妻子亡逝的不愿接受。接下來更加細節(jié)化:鳳冠霞帔昔日穿在妻子身上,如今卻只能送與她人;女紅針線原來在妻子手中熠熠生輝,現(xiàn)在卻只能封存于高閣;詩人愛屋及烏,對妻子的侍婢也比以前好了。詩人從回憶往事入手,以感懷現(xiàn)狀作比,在這一個個的對比之中,那種妻子逝去的哀痛、懷念之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四)語言風格上:潘詩繁蕪華麗;元詩淺顯質(zhì)樸
潘岳在《悼亡詩》中縱橫鋪陳,多用疊字、雙聲或疊韻,繁蕪華麗。疊字:皎皎、凜凜、凄凄、亹亹、戚戚,煢煢等。雙聲詞:荏苒、僶俛、髣髴、回惶、徘徊、踟躕等,疊韻詞:悵恍、展轉(zhuǎn),泣涕等。同時潘岳在詩中大量運用排偶,旁寫曲訴,淋漓盡致。如“幃屏無髣髴,翰墨有馀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鐘嶸《詩品》云:翰林嘆其(潘岳)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綃縠。謝混云:“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盵11]
元稹在《三遣悲懷》中則以淺顯質(zhì)樸的語言表達最深切的亡妻之痛。無論是寫亡妻“無衣搜篋,沽酒拔釵”的賢惠形象,寫詩人“同穴無望,來緣難期”的悲痛欲絕,還是寫詩人的無可奈何“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來”,寫詩人的難言之悲“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抑或是言對妻子的癡情“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都是發(fā)肺腑真言,抒肝膽深情,語言淺顯質(zhì)樸,不加藻飾,巧妙地展現(xiàn)出詩人亡妻的悲痛欲絕。清人蘅塘退士云:“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范圍者,勿以淺近忽之?!盵12]
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云:“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間關(guān)系,而於正式男女關(guān)系如夫婦者,尤少涉及?!盵7]潘岳首開文人作“悼亡詩”之先河,抒發(fā)了人世至真至深的伉儷之情。安仁“悼亡詩”確立了睹物思人,組詩渲染的模式,借助物象反復(fù)鋪陳,極言己之悲傷和對亡妻深切的思念。之后這種模式被繼承下來,及唐朝,“潘岳”、“安仁”等字眼已化為意象。才子元稹開創(chuàng)了悼亡詩中抒寫亡妻德行的先河。其使用淺近的口語,精當?shù)陌酌琛Ρ仁址?,抒發(fā)了對亡妻刻骨銘心的思念和難言的自我悲傷。其情感之深沉,意緒之哀涼,亦有過潘詩而無不及。誠如陳寅恪云:“微之以絕代才華,抒寫男女生死離別悲歡之情感。其哀艷纏綿,不僅在唐詩中不夠多見,而影響及於后來之文學者尤巨”[7]。
[1]朱光潛.詩論[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4.73.
[2]陳衍.石遺室詩話[M].鄭朝宗,石文英.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62.
[3]王增文.潘黃門集校注[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305,284-289,286,288.
[4]熊剛.論《綠衣》、《葛生》對中國古代悼亡詩的影響[J].阿壩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6,(1):92.
[5]周相錄.元稹年譜新編[D].成都:四川大學,2004.
[6]元稹.元稹集[M].冀勤.北京:中華書局,1982.353,98-99,98.
[7]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00,105,99,81.
[8]全唐詩(第十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0.4148.
[9]尚永亮,高暉.十年生死兩茫茫——古代悼亡詩百首譯析[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67.
[10]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注[M].殷孟倫.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124.
[11](梁)鐘嶸.詩品譯注[M].周振甫.北京:中華書局,1998.44.
[12]喻守真.唐詩三百首詳析[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258.
2015-02-22
宋 洋(1991-),男,河南漯河人,西華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
I222
A
1672-4658(2015)02-009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