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俊

(上海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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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強力的虛無主義與自然的永恒復(fù)返

周書俊

(上海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34)

作為虛無主義的尼采，以敵視基督以及非道德而著稱。尼采看透了整個西方社會道德的墮落和文化的毀滅，用隱微藝術(shù)指出了未來哲學的偉大歷史使命。因此，從最本質(zhì)上看，如果說尼采是虛無主義的話，也是一個強力的虛無主義。扎拉圖斯特拉的教誨表明，尼采總是力圖為未來哲學找到一個生發(fā)的出路，盡管這種出路可能是悲劇式的。所以說，尼采教誨的責任決定了他對一切世俗的反叛，而他的自然的永恒復(fù)返則昭示著未來哲學的根本走向，即向往著自然的真誠和人性的高貴。事實上，尼采的未來哲學最終仍然沒有擺脫柏拉圖主義和宗教的歸宿。

尼采；強力虛無主義；自然； 永恒復(fù)返

一、虛無主義與隱微藝術(shù)

自柏拉圖以來，人們便以理性作為人的本質(zhì)。笛卡爾更是將理性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確立了人的主體性原則。然而，對于尼采來說，正是由于理性才導致了人類中心主義，導致了社會道德的墮落和文化的毀滅。因此，尼采將柏拉圖看作是一個最大的說謊者。正是柏拉圖“把‘現(xiàn)實性’概念倒轉(zhuǎn)過來了，并且說：‘凡是你們認為現(xiàn)實的，都是一種謬誤，而我們愈接近“理念”，〈就愈接近〉真理’”。①“柏拉圖的謊言既虛假又卑劣?！雹谀岵稍噲D采取虛無主義，運用隱微藝術(shù)，揭穿罩在理性光環(huán)下的陰謀。尼采認為，“虛無主義，乃是失敗者不再有任何慰藉的征兆?！雹凼┨貏谒挂苍f：“尼采是個虛無主義者，是個大家需要防范的教授邪惡的人，是個藏在暗處講述20世紀生活中最為齷齪內(nèi)容的教師。”④而對于尼采來說，“生命就是權(quán)力意志”，⑤負責任的人在道德人士看來永遠是根本不道德的，因為道德具有維護舊思想的功能，而“惡”才具有創(chuàng)新的價值，尼采本人就是要充當這樣的惡人。

對尼采而言，柏拉圖使人們把假意和謊言當作真理，哲學已經(jīng)發(fā)展到清算柏拉圖的時候了，否則它將面臨著更大的悲劇。于是，尼采對這位“關(guān)于世界最淵博、最深刻的闡釋”的柏拉圖進行了最全面地批判。尼采向世人公開隱微藝術(shù)的實質(zhì)，即隱微藝術(shù)是一種哲學意義上的虔誠地欺騙?！啊\地欺騙’就是合乎道德地撒謊，這是那些‘改善人的心靈的人’給予自己的權(quán)利。‘無論摩奴、柏拉圖、孔子，還是猶太教、基督教里面的教士，都不曾懷疑他們自己有撒謊的權(quán)利’。在描寫虔誠欺騙的一般性做法的具體形式——耶穌會的做法時，尼采為這種做法下了精確的定義：‘在內(nèi)心里牢牢守住謊言，有力地讓謊言變成文化的基礎(chǔ)’?！雹抻谑牵岵傻贸隽巳缦碌慕Y(jié)論：柏拉圖的“理念論”只不過是“更高級的欺騙”。⑦

尼采認為，在“上帝之死”的時代，每個人不再需要別人來為自己制定規(guī)則。況且，所有為人們制定規(guī)則的人其實不過是世上最大的騙子而已。事實上，尼采的做法可能帶來更大的危險，即陷入一種歷史虛無主義的風險：就這么著吧！“尼采讓扎拉圖斯特拉說道：‘我們在對真理做一個實驗！或許整個人類都會因為這個真理而毀滅。就這么著吧！’‘就這么著吧！’這話倒不是表示尼采無所謂，而是表明尼采認識到自己不能掌握命運，任何人都無力讓人類免除下一階段的冒險帶來的不可控制的后果。尼采表示，對真理做的這種全新的實驗完全是道德的歷史強加在思想家身上的東西?！雹嘁簿褪钦f，人們本來就不應(yīng)當作這種道德歷史審判的實驗。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被允許；再無任何道德的約束，從而也沒有任何值得信任的東西；社會將重新陷入危險的境地。實際上，尼采的試驗是在重復(fù)著柏拉圖主義——隱微藝術(shù)：人類的所有智慧恰恰變成了最愚蠢的行動，并由這些行動的后果來證明。

我們還可以從尼采《善惡的彼岸》一書的隱蔽謀篇中看到，柏拉圖“從不指向自身，尼采總是千方百計指向自己，指向‘尼采先生’?！雹岚乩瓐D是個理念論的客觀唯心主義者，而尼采總是試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主觀主義者，一個高貴而狂傲的“唯我論”者。“尼采作為一個未來哲學家……，由于自己的命運，他不得不從最遙遠的未來返回，以便指導甚至是最先進的同代人邁向一個已經(jīng)成為他本人的過去的未來?！雹饽岵上褚d或者摩西那樣去拯救人類這些迷途的羔羊。

尼采在處理哲學與宗教的關(guān)系問題上，尼采將哲學放在宗教之上，并且保證哲學對宗教的統(tǒng)治地位?！瓣P(guān)于哲學統(tǒng)治宗教的必要性，尼采自己直言不諱?！蹦岵蔀樽约涸O(shè)定了未來哲學的“目標”，這樣一來，“尼采式的柏拉圖主義必然導致尼采式的柏拉圖化；尼采對未來哲學的鼓吹必然導致他對未來宗教的鼓吹?！彼哉f，尼采也就成了事實上的柏拉圖主義者。

在尼采的隱微藝術(shù)之中，施特勞斯看到了尼采的“宗教”本質(zhì)，盡管“尼采的陳述或建議有著精心計劃的迷惑性”。但是，“‘每一件有深度的事情都愛戴上面罩’。這在一定意義上等于說，每一件有深度的事情都不能沒有虛假的外表，因為它禁不住人們作表皮的理解，禁不住人們把它理解成它其實不是的東西。”人們一旦打上表面虛假的標簽，任何真實的東西都會被理解為不真實的。由此得出一個最為重要的結(jié)論：“世界本身、真正的世界不值得我們關(guān)注；值得我們關(guān)注的世界必然是一個虛擬，因為，它必然是人類中心論的”。在尼采看來，只有通過權(quán)力意志方可突破一切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丟掉關(guān)于善的天真的概念。但由于尼采的讀者對真實的認識仍繼續(xù)被自己太人性的善的認識支配，所以認識世界本身的道路就被我們自己堵塞了。也就是說，對善的熱愛未必就是通向認識世界本身的道路；上帝本身可能就是堵塞通向認識世界本身的最大的障礙，善本身就是最大的障礙。尼采通過隱微藝術(shù)的批判得出了自己的隱微藝術(shù)的結(jié)論，即“犯罪”本身就是“拯救”。這樣一來，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教誨就演變?yōu)槭恰皩ι系鄣囊粋€辯護”，尼采將自己始終看作是這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彌賽亞。

尼采想傳遞給人們真理，在其現(xiàn)實性上無非是教唆人們說只有他所傳遞的東西才是真理而已。這就如同迷人的東西使人在不知不覺的“享受中”上了賊船，變成瀆神者的同謀。尼采允許他的朋友對此發(fā)出聲音來表達自己的驚愕：“上帝被駁倒了，魔鬼沒有被駁倒?！鼻∏∠喾?，這正是尼采與讀者建立緊密聯(lián)系的最好方式。因此，真正說來尼采是在為上帝辯護，另一半則是魔鬼被拒斥了。再進一步說，“人的權(quán)力意志既是高貴宗教的創(chuàng)造源泉，也是卑賤宗教的創(chuàng)造源泉?！边@暗指尼采為上帝辯護的本質(zhì)是在為他自己辯護。最終，尼采落得同柏拉圖一樣“向僭主狄奧尼索斯獻媚的戲子”的下場。在施特勞斯看來，尼采和柏拉圖都是在“花園外”玩一種危險的游戲，而沒有進入到花園之中來，沒有觸及人最本質(zhì)的問題——宗教。

尼采——現(xiàn)代哲學“反對基督教、但非反對宗教”的觀點，最終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卻是“權(quán)力意志反對自身”。我們說，如果一種哲學只是消除特定的信仰，卻保留下來自我的東西，同樣是危險的，并且這種危險來自于自身。尼采依仗著對犧牲上帝為自己開辟道路，到最后還是建立起一種新的上帝——超人。由此可見，“尼采的全部學說就是一個雙面臉譜：它是虛無主義的自我克服，其中‘克服者和被克服者’是一回事。”也就是說，尼采是一個強力的虛無主義者，是一個只反上帝的宗教主義者，是一個反柏拉圖主義的柏拉圖主義者。

二、政治和道德的自然化

尼采用隱微藝術(shù)完成了哲學對宗教的“統(tǒng)治”之后，轉(zhuǎn)而探討政治和道德的自然化，將被別人忽視的東西作為重要的問題提出來并加以詳盡的論述，其本身就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然而，“尼采真像他宣稱的那樣使道德和政治自然化了嗎？”“尼采要為自然辯護，他必須與強大、現(xiàn)實的不自然和反自然戰(zhàn)斗，這些不自然和反自然在我們?nèi)祟愔虚g已生長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以至于它們看上去似乎是自然的。對自然的辯護現(xiàn)在呈現(xiàn)為不自然的；所以，要作有效辯護，必須發(fā)展一種辯護政治。”也就是說，現(xiàn)實中的政治的無良已經(jīng)變成再“自然”不過了，而“德性之為偽裝”也成為常態(tài)；如果政治清明，道德真誠那反倒是不自然的了。最后，似乎可以這樣認為，不自然的存在恰恰也是自然的。正如尼采所說的，現(xiàn)代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被允許，一切皆有可能。可見，尼采所面對的絕不是一般的對手，而是一個十分強大的敵人。

尼采提出了這樣的疑問：“何以在生成中一切都蛻化了，變得不自然了?！笔聦嵣希凇白匀弧泵媲?，尼采是矛盾的。盡管尼采十分崇尚自然，但是真正面對高貴自然時，自然卻使人們“害怕”；我們根本不可能“自然”地去尊重自然，我們總是力圖以我們對自然的認識來代替自然。“按照尼采自己對哲學家們的知識要求的批評，關(guān)于自然的知識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尼采又離不開自然，因為他自己的偉大道德轉(zhuǎn)向遵從這樣一種誡命，這種誡命假定自己建立在自然之上，而不只是建立在人們所謂的‘自然’之上。”尼采認為，我們在自然面前同樣是不真誠的，斯多葛主義就是明證?！澳岵蓪λ苟喔鹬髁x者說：這些斯多葛主義者的律令‘按照自然生活’實際上意味著‘按照我們對自然的不自然解釋生活’。‘你如何能根據(jù)這種無情生活？’確實，如何能夠根據(jù)這種無情生活？現(xiàn)在我們看到，很顯然，這正是新的尼采道德對人們的要求。”因此，對尼采而言，面對我們已有的知識不應(yīng)感到欣喜，而應(yīng)當感到一種獲取知識的顫栗。我們被眼前的“假面”欺騙了，然而我們卻在假象、虛假、淺薄之中把它當作救世主來膜拜?！翱雌饋?，我們是快樂的，因為我們極其悲哀?！痹谀岵煽磥恚袄砟詈蜕剖菈櫬涞膬r值，它們?nèi)〈烁糯南ＥD人的高貴美德，并為基督教開辟道路。”可是，柏拉圖作為教誨的功利主義的善的快樂，并把“善”的概念拔高為最高概念，從而為基督教的上帝開辟道路的哲學家，事實上標志著諸神黃昏的到來。柏拉圖“失去了自然”的道路，在尼采看來只能“將每一個人帶向天下一統(tǒng)，帶向千篇一律，帶向放之四海而皆準，帶向令人厭倦?！币驗榘乩瓐D的普遍的、抽象的概念，沒有個性，沒有自由，完全不是自然的。

尼采告誡人們：“人借助于他們不斷增長的道德，以全部的清白和純真，誤以為自己從動物層面上升到‘諸神’檔次和超凡的規(guī)定性層面，但實際上卻是下降了，也就是說，通過所有美德的培養(yǎng)(而群盲正是借助于這些美德而成長起來的)，……恰恰只是發(fā)展了人類中的群盲動物?！蹦岵蔁o非是說，道德的增長并不是一種進步?，F(xiàn)實的事物或者說感性的個別的東西如果適用于道德的判斷，那么道德的判斷就不應(yīng)當是理性的；然而，如果道德的判斷是非理性的，那么道德的標準就是不確定的。因此，說任何道德用一種理性的、普遍的、抽象的作為其標準去判斷一個個別的、感性的、現(xiàn)實的道德行為，就一定會導致道德判斷的失范。所以說，“普遍有效的道德原則不可能”存在，“不同的道德適合、屬于不同類型的人”。所以說，道德判斷永遠不可能是有效的，任何道德的教誨都是一種形而上學的說教，都是一種教唆。從更深刻的意義上說，尼采所采用的用新道德的教誨去批判舊道德如柏拉圖的教誨，都是一種不可能取得任何效果的教誨。在施特勞斯看來，尼采的作法不過是從一種危險轉(zhuǎn)到另一種危險。

不過尼采認為，“恰恰是道德家的有缺陷的天性自然，和他們的恐懼或膽怯，喚起了他們的虛假判斷。”也就是說，最大多數(shù)人的道德，即理性的道德，普遍同意的道德，來源于理性。但是，理性所得出的并非就是理性所應(yīng)當?shù)贸龅牡赖?，即普遍同意的并非就是道德的，它可能是最不道德的。所以說，最理性的——大多數(shù)人同意的道德，最終可能得出一個非理性的道德，這乃是對理性本身所具有的缺陷最好的理性說明?！澳岵烧f，這種道德是‘審慎、審慎、審慎與愚蠢、愚蠢、愚蠢的結(jié)合’。柏拉圖率領(lǐng)的恐懼哲學道德家對大眾的愚蠢作謹慎的妥協(xié)。尼采說，這些愚蠢的特征是，‘他們?nèi)冀^對地’講話，因為他們?nèi)夹枰厥??！倍谀岵煽磥恚恳粋€人都不是普遍，都是自然的，都是有個性的，都是特殊。而特殊是無論如何不能消除的。

在政治上同樣如此，尼采的理由是：人們還沒有覺醒，還需要高貴者去拯救。尼采說：“哲學不再能夠享受與愚蠢謹慎妥協(xié)的奢侈；哲學不應(yīng)該再對最大多數(shù)人的自然道德讓步。哲學需要一種由最高精神性的人和最偉大理性的人從事的新的政治，這種哲學政治帶著自我意識反對柏拉圖主義的妥協(xié)，因為它現(xiàn)在就站在這一妥協(xié)的最后結(jié)果面前并知道它站在那里。”尼采從反對柏拉圖主義的普遍的精神性和理性出發(fā)，建立起一種最高的精神性和最高的理性；而在反對柏拉圖主義的妥協(xié)中，以一種徹底的姿態(tài)站在人們面前，讓人們摒棄上帝和任何理念，而代之以新任務(wù)所需要的新的宗教(政治)和新的任務(wù)需要的新的理念?？梢娔岵稍噲D用一種自己的東西代替過去的一切東西，用自己的宗教(政治)代替上帝，并宣布只有他的東西才是最徹底的。

尼采對政治和道德所采取的自然化的實質(zhì)，就是為永恒復(fù)返的歷史邏輯求得證明。在尼采看來，既然政治和道德在普遍理性下無法獲取增長，相反它還助長了群盲和非道德的“自然化”，那么惟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通過永恒復(fù)返來消除當代不合時宜的道德類型和政治的無良。否定傳統(tǒng)道德的尼采，正如同我們?nèi)祟悷o不在以合乎理性地做自我選擇，而其最終的結(jié)局卻總是不合乎理性所期望的一樣。這表明人類的合理選擇從一開始就存在不合理的因素，即人類的選擇的合理性造成了人類的道德每況愈下，而不合理性被說成是合理的東西。由此可見，尼采這個擔負著沉重的“未來哲人”的“永恒復(fù)返”的選擇也未必就是正確的。

三、自然主義與永恒復(fù)返

誰在編織謊言，誰就在制造邪惡。尼采認為正是柏拉圖主義者，是崇尚理性和道德的維護者在編織謊言，在制造邪惡。在尼采看來，應(yīng)使人更加自然，其目的就要是把人引回自然。如果將尼采與盧梭的自然“復(fù)返”作一比較的話，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尼采“復(fù)返”表明要回到自然狀態(tài)的徹底的不道德之中。尼采認為，人不應(yīng)該為人制訂一個什么道德，這種制訂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就是違反人性的。其目的就是將人性徹底自然化，而不是道德的善性的展現(xiàn)(盧梭)。在尼采看來，人在不斷地衰落，而人應(yīng)當是超人的；衰落應(yīng)當滅亡，只有超人，才能代表人的存在。

然而，尼采的所謂永恒的復(fù)返，并沒有給人們的現(xiàn)實存在帶來實質(zhì)上的意義，只不過將這種永恒復(fù)返定格為“人人都在其中看到了一種痊愈、回歸、重返故里、投宿——也就是回歸到‘所有人的世界’”。這種“所有人的世界”就是“唯一的世界”，即 “它只談?wù)摯嬖诘奈ㄒ皇澜?，或者更準確地說，對本來的世界‘不停地叫著’：成為你自己，永恒地成為你自己。”尼采的“成為你自己”就是未來哲學家的責任，“一個未來哲學家必須克服另一個未來哲學家，而無須克服未來哲學家這一類型本身，這一類型是一種自然的人類類型，是人性成就的罕見的頂峰。”尼采在設(shè)定未來哲學家時將符合“自然的人類類型”看作是一個必要的條件，這是因為，不僅道德判斷乃是衰亡的標志，而且政治民主的進程所喚起的也不過是群盲的良心，民主本身所設(shè)立的多數(shù)人的道德作為普遍道德的作法，恰恰是扼殺道德多樣性的劊子手。所以，“尼采的新任務(wù)……并不征服人的天性自然；相反，它試圖征服已經(jīng)極端發(fā)達的、通過清除人的天性自然的最高形式而對人的天性自然的僭政?！背说某霈F(xiàn)就是這天性自然的顯現(xiàn)。尼采以消除等級、否定基督教哲學開始，最終卻以“專制”和新宗教結(jié)束，并承認高貴者對群盲的統(tǒng)治。

尼采——真正哲學家的自然高貴，使他處在一個遠遠高于科學和學者職業(yè)的地位，以證明人的尊嚴以及世界的善的真正基礎(chǔ)。由此，我們清晰地看到，尼采決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而是不斷“生長”的權(quán)力意志和永恒復(fù)返。尼采指出了現(xiàn)代學者的墮落：本應(yīng)在哲學面前低頭，卻試圖欣欣然將自己從哲學中解放出來。但是，表面上解放的代價是實際的奴役，因為哲學工人變成了現(xiàn)代民主政治的仆人?，F(xiàn)代學者所處的政治“獻媚”地位，所爭取到的任何解放都不過是在政治“臣服”中的解放，根本不是真正的解放。尼采本人雖然也宣稱人的真正解放，但與馬克思不同。尼采是哲學統(tǒng)治下的解放，而馬克思則是“消滅哲學”的解放。這就注定尼采的解放根本不可能真正實現(xiàn)。

尼采試圖用一種自己對自然的理解來取代以往人們對自然的誤讀?！皩δ岵勺约簛碚f，歷史并沒有‘取代’自然。相反，一種形式的自然或?qū)ψ匀坏睦斫馊〈肆硪环N形式的自然或?qū)ψ匀坏睦斫??！币簿褪钦f，重新評估“自然”。而現(xiàn)實中的人們對自然的強盜掠奪所造成的巨大傷害，作為“新價值”必須通過征服自然轉(zhuǎn)而開始彌補自然。彌補自然成為歷史的未來所要做的主要事情。人們?nèi)绻匀怀两谡鞣匀簧厦娴脑?，他們未來的歷史就是一個毫無價值可言的歷史。

但是，永恒復(fù)返的教誨看似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解脫，而實際上只是從一種對古代高貴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的人那里獲得一絲安慰而已?！坝篮銖?fù)返教誨奠定了一種新的自然道德，這種道德不能被平靜地教給人們，因為時代已經(jīng)被一種不自然道德敗壞，這種不自然道德玷污了時代的血液?！蹦敲?，尼采如何做到從哲學的死亡到哲學成為歐洲的統(tǒng)治？尼采又如何成為面對來自歐洲畜群危險的歐洲高貴性的堅定捍衛(wèi)者呢？擺在人們面前的現(xiàn)實情況卻是，我們似乎從近5千年來的傳統(tǒng)文化中擺脫開來，然而我們卻始終沒有走出傳統(tǒng)文化籠罩下的陰影，并且牢牢地被這種傳統(tǒng)文化所左右。也就是說，我們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傳統(tǒng)的文化；不僅如此，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智慧，那么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和糟粕被當代人一同作為食糧吸收了進來。對于尼采而言，要戰(zhàn)勝現(xiàn)代性，就要以尼采式的方式概括自然，就是不再以柏拉圖的神圣的方式概括自然?！艾F(xiàn)代性的兩個鮮明的信念：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人會取得無限的進步，這是在現(xiàn)代科學實現(xiàn)的；‘哲學或科學的知識會得到普及或傳播’。尼采既不提倡征服自然，也不贊同思想啟蒙?！蹦岵删哂袕娏业姆船F(xiàn)代性。

尼采作為現(xiàn)代性的最大敵人，要求重新審視自然，徹底消除人們對自然的“征服”，擺脫人類中心主義的統(tǒng)治?！澳岵伤枷氤霈F(xiàn)于人類歷史上征服自然、而征服活動又沒有明確限度的時刻；出現(xiàn)于宗教統(tǒng)治哲學的歷史之中哲學本身已經(jīng)成為多余之物的時刻?！蹦岵梢⒁环N未來哲學，使其重新占有統(tǒng)治地位，以此消除那種所謂的對自然的征服、政治的謊言，消除基督教——柏拉圖式哲學的啟蒙。尼采將哲學一部隱秘的歷史都暴露在人們面前。

在尼采看來，現(xiàn)代性如果喪失了一種高貴的文化，任何合法性和契約的建立都將意味著復(fù)仇和怨恨，所導致的后果只能是政治的腐敗和高貴謊言的流行。但是尼采又意識到，“現(xiàn)代社會生活使貴族統(tǒng)治不可能了，因為它拋棄了服從感，而這是貴族統(tǒng)治所必須依賴的?！币簿褪钦f，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已經(jīng)得到了這樣的啟蒙教育，即人生而自由，而且相互平等，人們可以在物質(zhì)以及在其他方面服從于別人，然而在政治權(quán)力方面卻不能服從。這就注定了尼采的目標是根本無法實現(xiàn)的。

尼采的“永恒復(fù)返”實際上只是一種征候，一種形式?！凹热簧膬r值無法判斷，那么生命就只能在其‘征候’上被估價?！比欢篮銖?fù)返卻在復(fù)返的行為上提供了“普遍的”形式，至于什么東西復(fù)返、意求什么東西復(fù)返，則是無關(guān)宏旨的；但是，尼采不能有“普遍的”東西存在，因為每個生命(每種生成)都是獨一無二的。這樣一來，尼采的永恒復(fù)返的思想就在形式上超越了任何“善惡”，超越了任何“個體”，從而成為任何個體所必須遵從的一種“普遍”，即自我通過“永恒復(fù)返”成為其所是。反過來說，任何“永恒復(fù)返”對于個體而言，也只具有形式上的普遍意義，而對于每個個體，“永恒復(fù)返”提供不出來一個具體的東西來。盡管尼采的永恒復(fù)返并不是“時刻”的真正“復(fù)返”，而是遺忘過去，展望未來。

由此可見，尼采所做的一切，并沒有掙脫柏拉圖主義和宗教。“尼采式有深度的東西制造了尼采式的面罩；尼采的哲學制造了尼采的宗教?！边@表明，如果只是假設(shè)一個目標而不將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落實到客觀現(xiàn)實的基礎(chǔ)上，就必然會導致一種宗教的解決方案，而不管這個目標先前設(shè)計的多么符合自然，也無論它先前對一切虛幻的批判多么徹底。尼采的未來哲學試圖統(tǒng)治世界，而最終卻是，“尼采的用意和柏拉圖的一樣。他想登上秘密的精神國王的位置，盡管這個位置不再像柏拉圖當時精神國王的位置那樣隱秘?！蹦岵傻脑竿M管高遠，卻永遠無法變成現(xiàn)實，仍舊是一種宗教的期盼，永遠無法完成真正的復(fù)返。尼采自然的永恒復(fù)返，不過是用高貴的自然天性取代神性的天性而已。

[注釋]

[責任編輯：楊曉偉]

本文系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國家一般項目“馬克思‘人的解放’與新時期核心價值教育問題研究”(編號BEA130027)，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規(guī)劃基金項目“馬克思‘類生活與人的解放’問題研究”(編號ZX1301)的階段成果。

周書俊(1963-)，男，上海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導。

B516.47

A

1003-8353(2015)04-003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