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平,劉運好
(1.武漢工程大學外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2.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司馬氏統(tǒng)一全國之后,天下人才紛紛歸附西晉,再加上司馬氏以經學世家立國,倡導儒學,故崇儒興學成為西晉士人普遍的價值追求。見諸史籍的經學學者有近百人之多,其中有的篤守漢學傳統(tǒng),有的矢志于玄學,有的傾心于佛學。這些人雖然學術傾向各異,愛好也各不相同,但儒學始終是其安身立命之本,在魏晉時期儒、釋、道的斗爭與融合的過程中,發(fā)揮了他們應有的作用。
1.《易》類凡15種。①《隋志》7種:薛貞《歸藏》、欒肇《周易象論》、楊乂《周易卦序論》、鄒湛《周易統(tǒng)略》、《周宋岱易論》、阮渾《周易論》、黃穎《周易注》。②《舊唐書·藝文志》2種:應貞《周易論》、宣舒《通易象論》。③《晉書》4種:皇甫謐《易解》、袁凖《易》、阮籍《通易論》、徐苗《周易筮占》。另《初學記》載傅咸《周易》和《冊府元龜》載郭琦《京式易》各1種。2.《書》類僅《隋志》載孔晁《尚書義問》1種。3.《詩》類凡9種。①《隋志》6種:孫毓《毛詩異同評》、陳統(tǒng)《難孫氏毛詩評》和《毛詩表隱》、楊乂《毛詩辨異》、《毛詩異義》和《毛詩雜義》。②《初學記》、《經典釋文序錄》和《晉書》載傅咸《毛詩》、阮侃《毛詩音》、袁喬《詩經注》各1種。4.《禮》類凡16種。①《隋志》8種:伊說《周官禮》、袁凖《喪服經傳》、杜預《喪服要集》、衛(wèi)瓘《喪服儀》、孫毓《禮記音》、陳邵《周官禮異同評》、環(huán)濟《喪服要略》、孔衍《兇禮》。②《舊唐書·藝文志》3種:陳邵、傅玄《周官論評》、司馬伷、王懋約《周官寧朔新書》、袁凖《喪服紀》。③《七錄》4種:劉德明《喪服要問》、吳商《禮難》、《禮雜義》和《禮議雜記故事》。④《晉書》崔游《喪服圖》。5.《春秋》類凡22種。①《隋志》15種:孫毓《左氏傳義注》、《左氏傳賈服異同略》和《谷梁傳》、杜預《左氏經傳集解》、《左氏傳音》、《春秋釋例》和《左氏傳評》、劉寔《春秋條例》、《公羊達義》和《集解春秋序》、方范《春秋經例》、殷興《春秋釋滯》、劉兆《公羊谷梁傳》、京相璠《春秋土地名》、孔晁《外傳國語注》。②《三國志》卷十三《王朗傳》注引《魏略》云:“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倫之紀莫若《禮》,多識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詩》,《左氏》直相斫書耳,不足精意也?!薄短茣に囄闹尽?種:劉兆《公羊谷梁左氏集解》、劉寔《左氏牒例》。③《七錄》2種:汪淳《公羊傳音》、孔衍《公羊傳集解》。④《晉書》2種:王接《公羊注》、汜毓《春秋釋疑》。⑤《冊府元龜》僅郭琦《谷梁春秋》一種。6.《論語》類凡8種。《隋志》7種:衛(wèi)瓘《集注論語》、崔豹《論語集義》、繆播《論語旨序》、欒肇《論語釋疑》和《論語駁序》、郭象《論語隱》和《論語體略》。另《晉書》載袁喬《論語注》一種。7.小學類僅《隋志》載束皙《發(fā)蒙記》一卷。8.其他類僅《晉書》載束皙《五經通論》和徐苗《五經同異評》2種。
西晉經學著作達70多種,其中《春秋》最多,達22種,《書》類最少,只有1種。由此可見,五經在西晉的傳播不是很平衡,《春秋》、《禮》、《易》類的發(fā)展最為繁盛,這說明學者仍然希望以儒學來治國平天下,具有強烈的現實政治的色彩。
盡管《晉書·儒林列傳》等對許多儒者未記其流派歸屬及學術傾向,但通過鉤稽史料,仍可以考鏡其源流。杜預的祖父畿,曾客居荊州,“建安中乃還”,[1](卷16)杜畿受劉表、宋忠荊州經學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杜畿將之傳于后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另外,唐長孺先生云:“杜預專精《左氏傳》,可能年輕時受樂詳的影響,則與荊州之學也不無關系?!盵2](p6)故杜預應以古文經學為主。徐苗與弟賈就博士宋均受業(yè)。宋均,《隋志》載其《詩緯》十八卷。宋均《詩緯序》云:“我先師北海鄭司農?!盵3](卷2)可知宋均為鄭玄弟子,他又遍注緯書達一百多卷,而其師鄭玄也注緯書,僅《隋志一》就載其緯書四種,可見,宋均與鄭玄的治經路數是一致的,以古文經學為主,附益今文。
一些由蜀入晉的學者大多今古文兼治,如文立治《毛詩》、《三禮》,陳壽治《尚書》、《三傳》,司馬勝之學通《毛詩》、治《三禮》;常勖治《毛詩》、《尚書》;何隨治《韓詩》、《歐陽尚書》;王化治《毛詩》、《三禮》、《春秋公羊傳》;李宓治《春秋左傳》等。從這些學者的治經來看,帶有蜀學以今文為主、兼精古文的特點。還有一些學者從吳入晉,也是今古文兼治。如范望“得因二君(宋忠、陸績)已成之業(yè),為作義注四萬余言”;[4](p61)許孜“師事豫章太守會稽孔沖,愛《詩》、《書》、《禮》、《易》及《孝經》、《論語》”;[5](卷88)范平“研覽墳素,遍該百氏。姚信、賀邵之徒皆從授業(yè)”;[5](卷91)姚信擅長緯書,著《昕天論》、《士緯新書》等,賀邵世代相傳慶氏《禮》學。姚、賀治今文經學,故其師范平應以今文經學為主。
概括地說,西晉經學由中原本土經學、蜀地經學和東吳經學等組成,學術源源各異。蜀經學受荊州之學之影響,東吳經學以《易》、《玄》等為主,但盡管如此,它們都表現出今古文兼治的特點。
1.從理論形態(tài)上看,今古文已進入實質性的融合。如果說鄭玄抉破町畦,混淆家法,結束了長期的今古文之爭的話,那么進入西晉后,今古文經學開始了實質性的融合。如劉兆認為“《春秋》一經而三家殊涂……乃思三家之異,合而通之”;劉寔“猶精《三傳》,辨正《公羊》”;汜毓“合《三傳》為之解注,撰《春秋釋疑》”;徐苗“作《五經同異評》,又依道家著《玄微論》”;范隆“著《春秋》三傳,撰《三禮吉兇宗紀》”。盡管鄭玄調和了今古文,但是今古文經學之間常常爭論不休,處于一種游離狀態(tài),如曹魏的鐘繇與嚴干關于《左氏》與《公羊》短長的爭論,①《三國志》卷二十三《裴潛傳》注引《魏略》云:“干從破亂之后,更折節(jié)學問,特善《春秋公羊》。司隸鐘繇不好《公羊》而好《左氏》,謂《左氏》為太官,而謂《公羊》為賣餅家,故數與干共辯析長短。”隗禧認為《左氏》是“相斫書”②《三國志》卷十三《王朗傳》注引《魏略》云:“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倫之紀莫若《禮》,多識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詩》,《左氏》直相斫書耳,不足精意也。’”就是明顯的例子。因此,真正意義上的今古文融合,應從西晉開始。
2.從傳承方式上看,師學和家學都很發(fā)達。西晉伊始,朝廷就經始明堂,營建辟雍,而且九州之中,師徒相傳,學士如林,家學和師學同時得到了恢復和發(fā)展。有一些學者出身于世家大族,家學淵源深厚,如裴頠是尚書令裴秀的兒子,玄學家王戎的女婿;王衍為“竹林七賢”之王戎的從弟;束皙是漢太子太傅疏廣之后,父親龕官至馮翊太守;汜毓家“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還有一些學者,不僅家學深厚,還聚徒授學。如杜夷閉門教授,“生徒千人”;范平有高徒姚信、賀邵,其子范奭、范咸、范泉“并以儒學至大官”;唐彬“隨師(閻德)受業(yè),還家教授,恒數百人”;徐苗“累世相承,皆以博士為郡守”,徐苗與弟賈均受業(yè)于濟南宋均,俱為儒宗。
故西晉家學和師學有如下特點:一是經師多出身于世家大族,寒門士人很少,這與曹魏實行的九品中正制有很大的關系,此法導致寒門士子沉落下僚,難有晉身之階,當時國子學就要求“殊其士庶,異其貴賤”。[6](p145)二是學在京師和鄉(xiāng)邑。曹魏時,經學授受主要發(fā)生在鄉(xiāng)邑,到西晉時,經學傳播出現了京師和鄉(xiāng)邑同時繁榮的局面。由于司馬氏在立國之初,大興儒學,在野學者如劉兆、杜夷、范平、唐彬、徐苗等,不愿出仕,在鄉(xiāng)野授徒傳業(yè),他們與世家大族如杜預、裴頠等,共同締造了西晉經學的繁榮。
3.經學、玄學、佛教合流的局面初步形成。漢魏時,人們稱佛教徒為“乞胡”,①范文瀾:“胡僧在漢魏時守戒律而被輕視為乞胡?!保ǚ段臑懙取吨袊ㄊ贰?,1994年,第391頁。)對之基本上是排斥的。但自西晉元康始,佛教開始慢慢地滲入到人們的精神世界。竺叔蘭與樂廣過從甚密,支孝龍與王澄、謝鯤等也有密切的交往,“僧徒不僅以空無宗旨與清談家相呼應,而且還模仿清談家放蕩生活”。[7](p391)西晉時期,佛經的翻譯也很活躍。“有不少漢胡人譯經,但法護譯經最多,聲名最大,為西晉佛教的代表人物?!盵7](p391)衛(wèi)士度將支婁迦讖《道行經》十卷刪略為二卷。太康七年,竺法護譯出了《光贊般若經》十卷等。此時,佛教只是與玄學進行了初步接觸,企圖以玄學作為切入點,達到其中國化的目的。而佛教與儒教的正面接觸,要到南朝時才發(fā)生。當時很多僧人如釋慧遠、釋法通、釋慧嚴都精通儒學。因此,西晉佛學的中國化盡管處于初期階段,但它為南北朝儒道釋的合流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誠如本田成之所言,晉代經學絕不能說是衰微,這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
1.政治原因。西晉初期,就在中央設置太學、國子學兩種中央官學?!爸貌┦渴湃?。九州之中,師徒相傳,學士如林,猶選張華、劉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5](卷75)泰始八年,太學生有七千余,咸寧四年,立國子學,定置國子祭酒、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以教生徒。地方上儒學教育也進行得如火如荼,如鄱陽內史虞溥“大修庠序,廣招學徒”;[5](卷82)唐彬“兼修學校,誨誘無倦,仁惠廣被”。[5](卷42)統(tǒng)治者的重視和提倡是西晉初期經學繁榮的主要原因。雖然后期朝政被權臣王衍、樂廣等人把持,玄學思潮勃然興起,出現了新的學說流派,但儒學早已滲入到這些人的血液中,是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本。2.學術上的原因。盡管鄭玄創(chuàng)造了經學的“小統(tǒng)一”,但是今古文經學離真正意義上的水乳交融還相距甚遠,而玄學是促進今古文經學在西晉融合的主要動力。玄學對今古文經學是采取包容態(tài)度的,首先,在形式上,玄學與今文經學有一致之處。今文經學是“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8](p1954)注重“口說”,而玄學家追求的是“清談”,兩者都輕視典籍和著述。在內容上,玄學以義理解經繼承了古文經學義理化的傾向。因此,玄學與今古文經學都有一定的淵源關系。其次,王弼、何晏所著的《論語集解》和《論語釋疑》都能夠兼采今古,不偏廢于一方。如何晏《論語集解序》云:“漢末大司農鄭玄就《魯論》篇章,考之《齊》、《古》,以為之注。近故司空陳群、太常王肅、博士周生烈皆為之義說……今集諸家之善說,記其姓名,有不安者,頗為改易,名曰《論語集解》?!盵9](p2)何晏之作是以今文《魯論》為主,并參以《齊論》和《古論》,不像曹魏之際的鄭王之爭,為了各自的利益而詆毀對方,勢同水火。玄學為今古文經學的融合提供了一個公正的平臺,雙方或為玄學所吸收,如《周易》、《論語》的玄學化;或相互吸收利用,如劉兆、劉寔、汜毓、徐苗、范隆、董景道等人《春秋》學,范隆和董景道的“三禮”學,都是融合今古文的典范。
總之,西晉經學沒有中衰。在玄學和佛教盛行的情況之下,經學始終處于潛在的主導地位,盡管其地位時有起伏,但儒學作為理論內核是不容動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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