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敘述行為中,作為敘述信息發(fā)出者的“作者”極為重要,而其中,“隱含作者”又是最富有神秘和魅力的一環(huán),本文立足“隱含作者”這一主體,通過厘清其與文本外“真實作者”之間的關系,探討“隱含作者”在敘述行為中獨特的地位和功用。
關鍵詞:隱含作者;作者
“隱含作者”概念的提出肇始于布斯1961年的著作《小說修辭學》,他認為,“隱含作者是作者的一個理想的、文學的、創(chuàng)造出來的替身,他是他自己選擇的東西的總和”[1]。這契合了20世紀形式主義批評的大潮,將批評視角轉移到了文本內部,它既保留了對作者本人的寫作意圖的關注,也啟示讀者可以通過文本來咂摸作者的形象。不過,這里同時變現(xiàn)出來了一對矛盾,一方面,布斯承認隱含作者是真實作者的創(chuàng)造物,另一方面,隱含作者又是讀者的推斷物,那么,該如何界定隱含作者與“真實讀者”的關系?這一復雜的實體在敘述行為中的作用和地位到底如何呢?
一、隱含作者的定義
趙毅衡教授對“隱含作者”定義如下:“從敘述中歸納、推斷出來的一個人格,這個人格代表了一系列社會文化形態(tài)、個人心理以及文化觀念的價值,敘述分析的作者就是這些道德的、習俗的、心理的、審美的價值與觀念之集合。整個作品就靠這個集合作為意識之源”。
可見,“隱含作者”一定是在“敘述行為”這一大的框架中討論的概念。在敘述中,“說者先要被說,然后才能說?!睆倪@個基本出發(fā)點,敘述行為中的敘述者,敘述文本、受述者就被完全放置在作者、讀者之外了。當形式成為貫穿人類一切表意活動、表意符號的總視點時,它就不再僅僅是分析工具,而變成了一種世界觀。唐小林教授認為這是“形式無邊”在敘述學中的實證,也正因為此,才有巨大的包容性和極大的可能性。
二、“隱含作者”與“作者本人”的關系
“隱含作者”是作者的第二自我,其書、其詩、其人并非擁有價值上的統(tǒng)一,這一點已經在學界達成了共識。那么,“隱含作者”與“作者本人”之間,除了不能劃等號,還有什么關系呢?
1、同一作者的不同作品,其文本可以歸結出不同的隱含作者。
例如俄羅斯文學的太陽普希金,在其早期的浪漫主義詩歌《魯斯蘭與柳德米拉》中,隱含作者只是把英雄史詩、壯士歌與浪漫傳奇、童話情節(jié)融為一體,講述了基輔青年王公魯斯蘭與大公幼女柳德米拉的富有浪漫和傳奇色彩的愛情故事,想要抒發(fā)熱愛生活、自由樂觀的積極精神。隱含作者擁有超越現(xiàn)實束縛、飄逸高遠的身影,這雖然體現(xiàn)了普希金的魅力,但絕不能與普希金本人劃等號。當然,這一時期的詩歌也與普希金1830年后,擁有“向死而生”情感特質的詩歌無法對應。普希金在波爾金諾旅居滯留期間書寫了五部小悲劇,刻畫了無能者的悲劇、嫉妒者的悲劇、天才的悲劇、用情過濫者的悲劇、愛神的悲劇、貪財者的悲劇……其中充滿對生命各個面向的體悟與反思,隱含作者有了早期詩歌沒有的滄桑質感。
而作為普希金后期成熟的杰作,《青銅騎士》被評論界廣泛稱為是“對彼得大帝最大膽、最莊嚴的禮贊”;詩歌的主要思想“首先在于推崇彼得改造俄國使之強盛的業(yè)績……歐根的毀滅,是由于不理解俄國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并且是和這個規(guī)律相違抗的結果”[2]。但進入敘述文本,會發(fā)現(xiàn)隱含作者在對彼得大帝及其象征物青銅騎士與小人物歐根之間劇烈沖突的刻畫外,更融進了一種矛盾的焦慮。隱含作者的同情心并未給被歷史洪流裹挾,充滿自我靈韻的小人物找到出路,而角心角色歐根身上知識分子與小人物共生的特點也關照到了隱含作者對俄羅斯精神文化的反思。當然,這里的隱含作者同樣無法和普希金本人完全劃上等號。
進入“全文本”的領域,也有很多例子,甚至更加復雜。比如電視電影行業(yè)的審查制度,會對影片中一些鏡頭進行刪減,這就會導致同一部影片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隱含作者。獲得柏林金熊獎的《白日焰火》,刪減前后表達的意思大相徑庭。
可見,即使是同一位作者,不同的文學作品、甚至同一部作品的不同副本,其中包含的隱含作者都不一定是一樣的。不同的隱含作者,集合成為作者本身人格五彩斑斕的各種映像,像是面具一般,只有深入文本才能揭開。
2、隱含作者往往比作者高尚
趙毅衡教授提到:“一般來說,隱含作者都要比作者高尚,因為隱含作者是受到社會道德、習俗、審美價值以及文化形態(tài)等因素影響的,因此與作者本人相比,隱含作者更傾向于道德的、符合社會價值的人格。”[3]
這樣的例子有很多。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被譽為法國社會的“百科全書”。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觸及到金錢在資本社會的作用這個主題。可他自己本身卻不是一個超脫于金錢控制之外的人。據(jù)說,巴爾扎克衣服用金紐扣,掛金鏈條,手持金頭拐杖。如果我們要求身為作家就一定要身體力行地為自己所批判的行為作出正確榜樣,那么巴爾扎克的寫作簡直就是對他自己人生的一種莫大諷刺。再比如,寫過“百尺無寸枝,一生自孤直”這樣高潔詩句的宋之問,是個愛慕虛榮、陰險狡詐的小人;明朝權相嚴篙濫施淫威、貪贓枉法,但他卻也寫有“晚節(jié)冰霜恒自?!钡那寰娋洹?/p>
從以上例子看,“隱含作者”的確比作者高尚。但必須尤其注意,“高尚”不應該被賦予一種道德判斷,而應該被賦予一種“審美批判”。因為如果從“道德”角度進行考量,很多例子展現(xiàn)的卻是另外一種矛盾沖突。例如。寫過《草葉集》的惠特曼本身是一個很嚴肅、“高尚”的人,但其《草葉集》剛問世就被詬病為淫書,其隱含作者表現(xiàn)出來的離經叛道引來非議。所以說,把“高尚”作為一種道德判斷是不穩(wěn)定的,它不僅與作者本人有關,與隱含讀者的闡釋社群如何接受也緊密相連。
但從“審美”的角度進行批判,一切就容易多了。隱含作者比作者本身多了層審美意味,它可以放大作者思想中的某一部分,它甚至可以塑造一個新的作者,無論審美還是審丑,都有“高尚”的價值。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不妨這樣說,隱含作者的人格是對作者現(xiàn)實人格的審美建構。
一方面,隱含作者是作者所創(chuàng)造的文學的替身,也就意味著它是審美化的、蘊含有審美情感與體驗的、甚至具有一定虛擬性的創(chuàng)造物。審美化又意味著要在現(xiàn)實人格的基礎上進行藝術的升華,達到超越現(xiàn)實的功利性而抵達審美的境界。這是解釋為何“隱含作者”要比“作者本人”高尚很重要的一點。弗洛伊德認為,人的人格結構可分為本我、自我與超我三個層面,作為社會化的人總是會以超我的面目出現(xiàn),把本我的很多不符合社會規(guī)范的東西遮蔽起來。在藝術活動中,作者應該是站在審美的高度上去觀照現(xiàn)實人生,審美的高度也就意味著要面對人類集體的審美經驗。榮格還提出了“人格面具”理論,認為一個人在公共場所展現(xiàn)的面目或外觀,其意圖在于呈現(xiàn)于已有利的形象,使社會接納他。作者為了獲得社會群體對自己的認可,往往也會主動地以社會規(guī)范鑄造自己的隱含作者形象,因此,隱含作者必然是作者的一個“超我”的形象。
但另一方面,我們必須認識到,隱含作者是現(xiàn)實作者戴著人格面具的審美化替身,是不能脫離作者存在的。因此,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尤其是要創(chuàng)作優(yōu)秀的偉大的作品,隱含作者就必須是作者偉大人格的真情流露。也就是說,隱含作者藝術人格的升華與理想化是建立在對現(xiàn)實人格的鑄造的基礎上的,要讓隱含作者的藝術人格向人的本質靠攏,作者就必須對自己的現(xiàn)實人格進行審美化理想化的建構。
注釋:
[1]布斯:《小說修辭學》,華明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69頁。
[2][俄]H·波斯彼洛夫:《俄國文學》,轉見《穆旦譯文集》(第5集),查良錚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26頁。
[3]趙毅衡:《當說者被說的時候:比較敘述學導論》,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5頁.
參考文獻:
[1]趙毅衡:《當說者被說的時候:比較敘述學導論》,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
[2]趙毅衡:《廣義敘述學》,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3]唐小林:《構建符號帝國:趙毅衡的形式—文化論及其意義》,《理論探索·當代文壇》,2013年5月。
作者簡介:王媧(1990.4.7—),女,漢族,山東煙臺人,現(xiàn)為四川大學文新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西方文學思潮與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