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孔雀東南飛》《路得記》中的婆媳關(guān)系窺視中西文化中信仰差異

童錚

摘 要：《孔雀東南飛》和《路得記》的主要人物關(guān)系都涉及到婆婆和媳婦，然而卻不能換置語境。在東西方各自信仰的籠罩下，“孝”的程度和地位是不一樣的：基督教提倡孝，但是孝順父母之情與兄弟姐妹之情的地位同等，且必須在信仰上帝的第一原則下發(fā)生；而中國人受儒家文化影響，把事親原則擺在首位，愛情往往成為“孝”的犧牲品。中西方對待“孝”的不同態(tài)度，亦決定了當(dāng)愛情遭受親情阻力時愛情追求者的選擇差異。

關(guān)鍵詞：《孔雀東南飛》；《路得記》；婆媳關(guān)系；中西信仰；孝；愛情

《孔雀東南飛》是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樂府民歌，講述漢末建安時期劉蘭芝與焦仲卿一對年輕恩愛夫妻迫于封建家長制的拆散，最后雙雙殉情的故事。《路得記》是希伯來圣經(jīng)中僅有的兩篇以女性名字命名的篇章之一，講述摩押女子路得追隨婆婆拿俄米回到猶大伯利恒，并最終和近親阿波斯喜結(jié)連理的故事。這兩部作品是籠罩在東西方各異的信仰下發(fā)生的，西方信仰的是上帝耶和華的基督教，而大部分中國人的宗教意識不濃，如果一定說信“教”，他們的信仰就是儒教。西方上帝之光和中國儒教文化也有其相悖的一面也有其相容的一面。比如，在這兩部作品同樣提倡“孝”，但是“孝”的程度和地位是不一樣的，先從《路得記》說起。

一

《路得記》出自《圣經(jīng)》，其本身飽含濃厚的宗教教義色彩。故事發(fā)生在士師秉政的時候，住在約旦和四海西邊的希伯來人將四海東邊的摩押人看做除非利士人以外最大的敵人?！妒ソ?jīng)·申命記》記載“摩押人不可入耶和華的會；他們的子孫雖過十代，也永不可入耶和華的會。因為你們出埃及的時候，他們沒有拿食物和水在路上迎接你們，又因他們雇了美索不達米亞的毗奪人比珥的兒子巴蘭來詛咒你們”。不過當(dāng)時民間尚能容忍外邦人，否則拿俄米也沒有兩個摩押媳婦，鄰里不會和路得和睦相處，路得也不會和波阿斯締結(jié)姻緣。故事的結(jié)尾更是把路得——一個外邦女子——推向了崇高的地位，她是大衛(wèi)王的女性

祖先！

作為一個來自對本民族有敵意的外邦民族女子，以色列人為什么會如此愛戴呢？原因絕不止路得的孝順婆婆的美好品質(zhì)，筆者認(rèn)為其中必不可少的條件的信仰價值的轉(zhuǎn)移。同一信仰是一個族群聚集的重要因素，就像中國古代的每一個部落都有各自的代表圖騰，信仰各自祖先圖騰的人聚集在一起構(gòu)成部落。信仰的同一性于西方民族的構(gòu)建尤為重要。拿俄米勸路得回娘家時，路得說的那番話記憶猶新：“從現(xiàn)在起，你是我的母親。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路得是摩押女子，未嫁之前信仰的是另外一個神，不是上帝耶和華，這一方面說明上帝耶和華的包容性，能夠接受外邦人的信仰，從路得回到伯利恒沒有受其他以色列人欺負(fù)可以看出；另一方面，也說明上帝耶和華信仰的專制性，信徒只能信仰一個上帝。

路得無條件照顧拿俄米的賢良、智慧、孝順是為《圣經(jīng)》所贊頌的，但孝順婆婆不是信上帝的第一原則，推而廣之，孝順父母、親近兄弟姊妹是信上帝的附加美德。在《摩西十誡》中“愛上帝”是第一誡，“孝順父母”排在了第五。當(dāng)耶穌在布道時聽到有婦人講，“懷你胎的乳養(yǎng)你的有福了”時，他說：“是，卻還不如聽上帝之道而遵守的人有?！保ā堵芳痈Ｒ簟罚？梢娨d是不反對孝順父母的。但是，在另外一次布道中，門徒對他說“你的母親和兄弟在門外找你”，耶穌反問道：“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兄弟？……凡尊行上帝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親了”（《馬可福音》）可以明確的看出，在基督教中父母和平常人的地位是等同的，如果父母、兄弟不遵守上帝的旨意也是可以拋棄的。

《圣經(jīng)》對人類最為偉大的貢獻在于它的平等思想貫穿于它對人類的思考之中。平等的思想擺脫了民族的界線、財富的多少、性別的差異、宗教的藩籬，甚至道德的高低、血緣的束縛等等。這樣“神”自然也就很容易轉(zhuǎn)化為一切具有普遍意義的倫理原則，包括法的精神。它所宣揚的愛與平等的基本信念對人類自身的發(fā)展無疑具有強烈的指導(dǎo)意義，甚至直接成為西方資本主義自由平等博愛的理論源泉。

二

與基督教信上帝的最高信仰不同的是，儒家文化傳統(tǒng)強調(diào)的是事親原則，它從古至今深深扎根于中國文化的各個領(lǐng)域，成為影響中國文化基本特性的一個重要因素。

古代男子被看做家族香火的延續(xù)，女性往往沒有獨立的人格地位，被視作傳宗接代的工具，七出之條“無后”居首。長期以來，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往往排于男性之后。在大家族中，長子、長孫在族譜譜系中的地位排在女性（外姓嫁做媳婦的女子）之前。把媳婦的地位擺得這樣底，很大一部分“歸功于”儒家的尊親原則?！睹献印るx婁章句上》說：“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孟子認(rèn)為在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原則中，事親原則最為重要，是派生其他原則的基礎(chǔ)。他說：“事親為大。事親，事之本也?！薄叭手畬崳掠H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比寮宜凶顬橹匾脑瓌t：仁、義、智、禮、樂，都是事親原則的體現(xiàn)。

《孔雀東南飛》愛情悲劇產(chǎn)生最根本原因是焦母與劉蘭芝存在婆媳矛盾，而這矛盾的產(chǎn)生正是事親原則無限蔓延的后果。長期以來，封建家長很難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兒媳，因為對他們而言，媳婦始終是與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外姓人，婆媳再親也不如母女親。而丈夫在妻子與雙親面前做選擇的話，父母也會占上風(fēng)，作為男人會選擇父母而拋棄妻子。自古“孝”被擺在很高的位置，《孝經(jīng)》有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孝”也與“忠”并列，因為有“自古忠孝兩難全”的說法。而愛情的地位甚底，盡管中國的文學(xué)作品當(dāng)中不乏歌頌愛情的篇章：《詩經(jīng)》的“關(guān)關(guān)雎鳩”、唐詩的“閨怨”、長短調(diào)、元朝的“杜麗娘”……但是愛情在中國人的眼中始終是“小愛”，當(dāng)受到忠孝情感的沖擊時，兒女之情第一個被拋棄。焦仲卿就是在愛情與孝道之中選擇拋棄愛情的典型。

《孔雀東南飛》一開始就暴露了蘭芝與婆婆焦母非常緊張的婆媳關(guān)系?？墒?，面對緊張的婆媳矛盾，老實木訥的焦仲卿并不會周旋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做一個和事佬，從詩中可以找到證明：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fù)得此婦，結(jié)發(fā)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說明焦仲卿并不善于處理家庭矛盾，不善于把婆媳之間的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自己首先介入到矛盾內(nèi)部，在母親面前站在妻子這一邊替妻子說話，跟母親針鋒相對。這樣的做法，無異于火上澆油?？墒堑饶赣H真的發(fā)怒了，焦仲卿自己又無可奈何。請看焦仲卿敢怒不敢言、忍辱負(fù)重、唯唯諾諾的一個懦夫形象：

我自不遣汝，逼迫有阿母。今日大風(fēng)寒，寒風(fēng)摧樹木，嚴(yán)霜結(jié)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單。

焦仲卿先是順從母親，遣走妻子，最后又“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他既無法捍衛(wèi)自己與蘭芝的愛情，也無法盡人子的義務(wù)，讓母親多年來含辛茹苦的養(yǎng)育之恩變成一場空，有這樣孝順母親的嗎？不能想象失去了兒子，焦母的余生該怎么度過！

由此可見，中西方由于傳統(tǒng)信仰的不同把愛情置于不同的地位。中國受儒家尊親原則影響較深，婆婆只承認(rèn)有與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不善待兒媳，而兒子只會盲目遵照事親原則，將愛情拋諸腦后。由于愛情在中國的地位遠遠落后于忠、孝、義等其他情感，主人公的愛情往往是犧牲品，中國人追求愛情的方式是相當(dāng)激進、熱烈的，當(dāng)愛情遇到阻撓時為愛由死、由生，女性維護愛情最強烈的方式是以死反抗，是徹底激進的浪漫派。而西方基督教宣揚平等、博愛西方人更注重個性自由、平等發(fā)展，因此，西方女性對待愛情的方式是多選擇的，可以是實在與愛情一并追求，如路得；可以是對家族的叛逆，如朱麗葉；亦可以是對君主的反叛，如伊索爾德。總之，西方女性較東方女性更大膽、更具自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