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靜
馬春老師是當年在我們村小教書的下放知青。馬老師是位有些胖、有點黑,一笑還露出兩個小虎牙的女老師。那時的學校就是村里的一間大屋子,容納各年段的學生,整日亂哄哄的,也不見老師正經(jīng)上課,總是背毛主席語錄。我無學可上,常到大屋子旁邊玩耍,鸚鵡學舌地能背出好多詩詞,也認得些字,為此常被抓去參加各種賽詩會。有一次,我被推出救場,不料因認不出“摩拳擦掌”四個字被掛在臺上,被困的時間漫長得像在盼過年,是馬春老師撥開層層人墻,擠到臺前解救了我。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參加賽詩會,倒是知道了什么叫解詞,是馬老師教給我的。
我常去馬春老師的知青點。在她那里,我看到了人生的第一本厚書《青春之歌》,盡管有很多字都不認得,但我隱約地感到有群人在過別樣的生活,并不像我村的人這樣:白天下地干活掙工分,晚上又要開批斗會。記得那時奶奶總叮囑我在那些人面前不要亂說話,我雖不懂,但奶奶的神情時刻在提醒著我遠離那些人。
馬老師很喜歡我,常給我編辮子,是那種吊得很高的四股辮。有一次馬老師還給我扎了兩只黃色的皮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扎辮子的皮套,以前我的辮子都是用頭繩纏的,要纏很多圈,勒得很緊,才不至于散開。這皮套只需輕輕繞幾圈就可以了,這讓我在小伙伴中間著實顯擺了一陣子。
有一天,我又去馬老師的知青點,拿去我家的紅柿子、熟玉米。馬老師說:“跟我去上學吧?!蔽揖透チ?,馬老師去哪我就去哪,馬老師講什么我就聽什么。我沒有書本沒有書包沒有固定座位,但我腦子里有了白雪公主,有了七個小矮人,有了海的女兒。我知道有個地方叫城里,那里有玩具,有書店,有火車,還有好多新鮮事。城里,令我神往。
第一年恢復高考,馬老師就考上中專要回城里讀書去了,臨走時我們?nèi)熒嫌傲裟?,可惜那相片只分給老師們,不知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保存著了。我只記得馬老師笑得很開心,小虎牙全露出來了,而我卻一臉茫然。馬老師走了,我跟誰呀!記得當時村里的老師都請馬老師到自家吃飯。誰家請我就去誰家溜達,只為了能多聽聽馬老師的聲音。
臨別時,馬老師摸著我的頭說:“好好學習,以后你也可以考學,考到城里去?!蔽已銎痤^:“我考學?到城里?我行嗎?”“行,你記憶力好,也愛思考,一定能行!”馬老師一個勁地鼓氣?!班?!”我使勁地點著頭,咽下澀澀的淚水,呆呆地望著拉著馬老師的車子慢慢地消失在村口。
就是從那時起,我萌生了考學的念頭,這個念頭支撐著我每天跑十多公里的路讀完初中,并成為村里唯一考入縣重點高中的人。
后來聽知青們說,馬老師畢業(yè)后分配在城里的一所中學教外語。我想馬老師讀外語的聲音一定很甜美,做馬老師的學生一定很幸福!再后來聽說馬老師與一名工程師結(jié)了婚,馬老師就該有這福氣!
后來,我真的走進了城里,每次回村,我都要去昔日的知青點轉(zhuǎn)轉(zhuǎn),盡管那里早已經(jīng)改成學校了。只要我一走向那里,馬老師的音容笑貌就在閃現(xiàn),我童年的草甸牛羊就在閃現(xiàn)。有一年回鄉(xiāng),遠遠望去,那里成了青紗帳,我心頭一陣酸楚,像一個沒有故鄉(xiāng)的游子,頓時沒了根。
馬老師,您不知道,我對教育的熱愛,我對鄉(xiāng)村教育的鐘情,我的知青情結(jié),都源于您。那年我毫不猶豫地報名去鄉(xiāng)村支教,報到那天,我特意穿上紅羽絨服,圍上紅頭巾,就像出嫁的新娘。在車上,我想起了那年冬天,您戴著紅紅的圍脖,揮舞著鐵鍬埋頭清理通向?qū)W校小路上沒膝的積雪。等我們像雪球一樣滾來時,您高喊:“松鼠們,你們的松子藏哪里了?”我們呼啦一下,趴在雪地上刨。因為前幾天您給我們講過《松子去哪了》的故事。
遇上一位好老師,遇到一個領(lǐng)路人,對鄉(xiāng)村兒童的成長有多重要。鄉(xiāng)村是孩子的樂土,老師是鄉(xiāng)村孩子看世界的窗。
童年的記憶可以伴隨人的一生。人到中年愈發(fā)戀舊,我時常想起馬老師,不單單是教師節(jié)。馬老師現(xiàn)在該退休了吧,一定是桃李滿天下了,此刻,我只想說,馬老師,您還好嗎?我想您了。(作者單位:黑龍江省富??h職業(yè)技術(shù)教育中心學校)
本欄責任編輯 甘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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