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叔
旅途中最讓人承受不了的事情是什么?
對我來說,莫過于跟同行的伙伴發(fā)生了爭執(zhí)。
離開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踏上一場陌生又只有兩個人能互相依賴的旅途,此刻卻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彼此都互不退讓,一個拖著行李箱要走,另—個卻冷眼旁觀,實在是一場最糟糕的旅途。
《萬葉集》的雷神短歌寫道,“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fēng)雨來,能留君在此。”可我沒有這樣的心情,毫不猶豫地沖進(jìn)了東京的大雨里,上了電車瞎晃了好幾站,突然想起之前要去的A to Z咖啡館還沒有去,便匆忙地在表參道的報站聲中下了車。
拖著行李箱在南青山轉(zhuǎn)了好久,也沒有找到傳說中的咖啡館,身體的熱量倒是隨著無休止的大雨、提著箱子的疲憊感而逐漸消失。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拐進(jìn)了哪條巷子,看到掛著招牌的拉面屋,大喊一句“斯密馬森”就濕噠噠地跨了進(jìn)去。
可能是表參道附近美食太多,小店面就顯得冷清了不少,正值飯點的店內(nèi)除了我只有兩個老太太,她們小口小口地喝著清酒,時不時用手擋住嘴唇掩面笑笑。
我用蹩腳的日語決速向店主點了一份拉面,然后要了一杯啤酒,那些消化不了的情緒,就應(yīng)該偶爾借助酒精的力量帶走。
正準(zhǔn)備把菜單還給店主,圍坐在長桌前的老人突然對我說了一句,“這里的拉面配上餃子才最好吃哦!”
第一次在國外被人搭訕,竟然是推薦食物,我愣了愣,隨即點點頭說:“那我嘗試一下?!?/p>
在國內(nèi)也吃過不少日料,吃拉面的次數(shù)也不在少數(shù),卻從來沒有點過餃子。正準(zhǔn)備再次下單的時候,旁邊另外—位老奶奶也加入了推薦的行列:“這里的玉子厚蛋燒才是一定要吃的哦!我從年輕的時候一直吃到現(xiàn)在也沒吃膩呢!”
“明明日本人吃拉面都是要配餃子,為什么要點厚蛋燒!”
“明明就是厚蠆燒味道更好啊!”
原本和和氣氣吃著飯的兩位老人,突然間卻為了吃拉面到底應(yīng)該配什么而小聲爭執(zhí)了起來,我有點無助地看了眼店主,他卻一臉淡然地安慰我:“沒關(guān)系,她們倆認(rèn)識大半輩子了,每次來我這里都是—個要點餃子,—個要點厚蛋燒,最后就是兩人一起把食物分吃完。她們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呢!”
“好啦,你們不要再給我的客人推薦食物啦,她一個人吃不完這么多啦!”老板說著就在拉面上撒上芝麻跟蔥花端上來給我,煮得恰到好處的糖心蛋跟叉燒規(guī)規(guī)矩矩地擺在面條上,看上去就很誘人的樣子。
我實在冷得厲害,趕忙喝了一口湯,感覺全身上下都被這一小口豚骨湯治愈了,所以才會有“美食才是幸福本源”的說法吧。
兩個頑皮的老人家似乎還是對我既沒有點餃子,也沒有點厚蛋燒感到不甘心,各自把面前裝著食物的盤子推到我面前:“來試試吧!”
我本想推脫掉,卻不知道為什么在那個小小的拉面館,我接過了老人家們推過來的盤子,大聲說了句“我開動了”。
昏暗的小店鋪,一起分享著食物的老朋友,一起絮絮叨叨喝著酒聊著天的老朋友。目睹著這一切的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很想哭。
見我突然開始掉眼淚,兩個老人家慌了起來,互相埋怨著一定是對方推薦的食物不好吃,所以才會讓這個小姑娘哭出聲。
我一邊哭著一邊用日語加肢體動作說,來日本旅游的時候,跟朋友吵了一架,現(xiàn)在正在—個人出走的冷戰(zhàn)中。
聽完我的發(fā)言,兩個老太太卻都笑了起來。喜歡吃餃子的那位給我倒了一小杯清酒:“朋友啊,就是隨時能爭吵,但是隨時都能和好的人。你看,我們兩個,—個胖—個瘦,—個喜歡吃餃子,—個喜歡吃厚蛋燒,隨時都能因為這一秒討厭對方而吵起來,可是下一秒,要是別人欺負(fù)我,她總會立馬站在我的身邊,這就是朋友哦!能跟好朋友一起見面,一起玩,一起眇吵鬧鬧,一起不著邊際地閑聊,才是幸福的事情!”
兩個老人家喝完最后一點點清酒,相互攙扶著出了門。走的時候還不忘跟我說:“記得快回去找你的朋友哦,她肯定很著急呢?!?/p>
朋友,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會爭吵,會看對方不順眼,可是一旦分開又會覺得很想念,很想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給她,可是卻偏偏因為是最熟悉的人,而采用了最偏激的方式。
回國之前,我說還想去吃次拉面,其實是在想還有沒有機會遇到那兩位老太太,告訴她們,我跟朋友和好了,可是在表參道轉(zhuǎn)了好久,也找不到當(dāng)時那家拉面館,倒是朋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路盡頭的“A to Z cafe”。
有的事情,靠一個人的力量果真無法實現(xiàn)。
在咖啡館里,我翻到了奈良美智的《小星星通信》: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一定有忘了什么最重要的東西??晌矣胁粫浀淖孕牛瑸槭裁茨??因為當(dāng)我仿佛要遺忘時候,會發(fā)現(xiàn)有朋友提醒我要記得。
這或許就是朋友存在的意義了吧。
什么時候有機會能再跟她一起去吃拉面,點一份餃子,點一份厚蛋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