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瑩
(西北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7)
《細雪》中的女性意識
鄒瑩
(西北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7)
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的代表作《細雪》講述了戰(zhàn)爭期間的日本社會中的關西四姐妹一家的生活。以往對這部作品的解讀多以女性形象分析為重點,這也是作品本身所具有的一大特色。盡管四姐妹都具有自身獨具特色的美,但研究者都往往以四妹為三姐的一個陪襯。這種研究角度實際上既來自于作品的敘事視角,也來自日本獨特的女性文化。
細雪;敘事視角;女性崇拜
《細雪》著重描述了關西四姐妹:鶴子、幸子、雪子、妙子。這四個女性人物形象各不相同,典型地繼承了日本女性崇拜的文化傳統(tǒng)。鶴子作為長姐,一方面扮演了經(jīng)驗當中長姐的慈愛、教育的角色;另一方面,又具有傳統(tǒng)女性保守、怯懦、迂腐,做事拖拉的特點。幸子作為二姐,而且也作為作品的窗口人物之一,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形象要完美的多。雪子作為家中老三,盡管不善言談,待人接物的社交能力非常微弱,卻具有諸多美德。比如照顧病人的那份犧牲精神、對幸子女兒的母愛、對世俗的寬心大度??梢哉f,雪子是作為日本古典美的極致代表而存在的。相對于雪子,四妹妙子則恰恰相反。她要做一位職業(yè)婦女,講求自由,極力抵制長房對她的規(guī)范,以至于最終走上了暗淡的道路。
谷崎潤一郎為自己的作品取名《細雪》,實際上就隱含了對自己作品重點的一個歸納。相對于作品中的四位女性來講,雪子和被稱為“細子”的小妹妙子就成為女性當中的重點人物,盡管二姐幸子的篇幅所占更大。作品中的雪子具有強烈的母性情懷,并且在生活中隱忍堅韌,這種美德其實是日本民族對女性最大的贊揚點,這也是雪子被評論者稱為“永恒的女性”的一大原因。這樣的女性在中能夠起到穩(wěn)固整個社會的架構的作用,這也是為何日本這個民族在經(jīng)歷任何大風大浪時都不至于發(fā)生像今天的中國這樣嚴重的社會混亂的原因之一。而作為家中最小的女兒——妙子的性格則與雪子呈現(xiàn)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情況。正如某些研究者所言,她體現(xiàn)了作者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贊》中的美學觀點“”,瞬間光亮,卻隨即暗淡。就如張愛玲對女性的兩類分析:“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北M管張的重點不同,但還是可以做一參考。但實際上這樣的解讀多少對四妹妙子這個人物十分不公。
作品中對雪子的描述開始于一次相親,導致這次相親失敗的始作俑者就是妙子。由于妙子生活不檢點,與啟哥兒私奔。可以說,從這之后,妙子就背負了重大的家庭包袱。實際上,一方面,她的私奔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妙子之所以成長成一個叛逆的女性,從近處講,來自于她與姐姐們相比,家庭的輝煌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背景,而只是一個背影了。隨著父母的死亡,姐姐的出嫁,她所能得到的愛實在是太少了。一般來講,一個叛逆少女的身后一定有一個缺愛的家。從遠處講,在日本新舊交替的時代,她相比于曾受庇于傳統(tǒng)貴族時代的雪子來說,在價值觀念上更傾向于后起的市民實利主義。但又由于姐姐們的影響,她又不能完全擺脫傳統(tǒng)的風俗禮教,因而她處于一個夾縫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她有這樣的行為其實情有可原。而且這個私奔事件實際上也沒有那樣嚴重,姐夫的錯誤行為又恰好再次渲染了整個事件。
另一方面,妙子的私奔真正影響到雪子的最多也只是雪子的第一次相親。而細細思考我們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盡管并非有意,雪子阻礙妙子的地方實際上更多。首先,看似是妙子一直在耽誤雪子的婚姻,但實際上雪子是在耽誤妙子的婚姻。由于背負巨大的精神包袱,妙子當然不能再試圖打破家庭的倫理規(guī)范——先于雪子結婚。雪子的不婚逼著妙子也只能不婚。而雪子本人又無意于結婚。因而最終無論妙子是否有意想以未婚先孕逼迫大家成全她的婚姻,都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以至于讓幸子說自己想起她的丑惡嘴臉就滿腹憤懣。其次,妙子的私奔本身實際上只是少女的無知錯誤,卻由于與雪子的婚事恰好撞在一起而成為轟動整個家族的大事。所有人實際上從此時開始就已經(jīng)將她定性為一個不良少年了。這種將本質主義生活化的現(xiàn)象其實相當可怕。由此,妙子已經(jīng)失去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其實也沒有人給她這次機會。也許家族本身也并未給她留下什么嫁妝費,所有人都認為將她扔出去她也能自己活下來。雪子最終將要結婚的時候都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身后的嫁妝擺滿了整個屋子。而此時的妙子也已經(jīng)三十出頭的年紀了,可從沒有人給她張羅過相親,她也沒有那么金碧輝煌的一屋嫁妝。如若不是自己為自己談婚論嫁,妙子恐怕要結婚也在雪子的三十五歲之后了。對妙子的所有污點的指責實際上只能說明對積極進取型女性的偏見。
可以說,兩者命運和結局的巨大差異也正體現(xiàn)了作者的女性觀念——對日本傳統(tǒng)女性的推崇和對這類叛逆女性的反對。研究者實際上也多容易接受這一評價標準,對文本中的女性形象進行了類似的解讀。
而造成這種解讀結果的另一重要原因,就是文本設置的敘事陷阱。
《細雪》的敘事視角采取了全知與限知相結合的方式,其中尤以幸子的第三人稱視角為主,再加上長篇的直接引語和自由直接引語、書信等構成了一幅相對全知的畫面。在《細雪》的敘事特色中,尤其重要的要數(shù)其敘事視角。也就是如很多研究者所說的,作品是以二姐幸子的視角為主的。幸子作為窗口人物的作用就表現(xiàn)在,她的觀念和她的身份極為吻合,同時也比較容易對雪子和妙子做出褒貶評判。
之所以我們讀完作品會得出喜愛雪子,討厭妙子的印象,正是因為這個印象時通過幸子巧妙的轉給讀者的。
一方面,幸子作為家庭中的老二,下面有兩個常駐在此的妹妹。在姐姐眼里,乖順的妹妹雪子當然更受歡迎。另一方面,幸子盡管比起大姐鶴子來說開明很多,可是她在心理上仍舊是一個傳統(tǒng)的貴族女性。妹妹妙子的世俗風格很讓她頭痛,盡管還沒有到大姐對待妙子重病的那種極端厭惡,但已經(jīng)離此不遠了。對于姐姐幸子來說,妙子的幸與不幸不是關鍵,而是是否會傷害到她們的家族榮譽才是關鍵。妙子自身能夠沖破陳舊的等級障礙而與板倉相愛,可是在板倉和起毫無能力的啟哥兒之間,姐姐們立馬催促她與啟哥兒結婚。對于妙子的愛情,敘述中總呈現(xiàn)出雪子的愛情所沒有的一股骯臟感。這尤其以妙子的生病和最終的分娩為頂峰。這個時候的妙子,在姐姐幸子的描述中渾身散發(fā)出煙花女子縱情聲色的丑陋與不堪;分娩時下面誕生的是一個死嬰,上面吐出的是類似嬰兒糞便式的污濁。這種幾乎令人震驚的嫌惡感與骯臟性直接否定了妙子以往所做的所有努力和奮斗。她通宵達旦在屋子里做娃娃、做西服的勤勞勇敢面全被這不符合傳統(tǒng)觀念的大膽愛情所淹沒了。
對于一部作品來說,窗口人物的意識形態(tài)實際上間接就會決定整部作品的意識形態(tài)。我們說,通過二姐幸子的視角,雪子和妙子兩者命運和結局的巨大差異體現(xiàn)了以作者為代表的日本上層階級的女性觀念——對日本傳統(tǒng)女性的推崇和對這類叛逆女性的反對。但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事實是,整個社會早已不是原來那幅面貌了。更多的女性要面對的現(xiàn)實不再是雪子那樣的,而是妙子那樣的。在新舊價值觀念、倫理觀念交替的時代,像雪子那樣守著舊的平靜生活早已不再可能。女性必須要面對妙子的困境。只有在經(jīng)濟與心理雙重強大之后,才有可能回歸雪子那樣的傳統(tǒng)生活。
作品最后“妙子走到樓上她以前住的那個六鋪席的屋子一看,里面輝煌燦爛全是雪子的嫁妝,壁龕里大阪親友以及其他方面送來的禮物堆積如山。妙子雖則比雪子先成家,可是誰都不知道這件事,因此她只能從寄存在這里的許多行李中取出一部分急需要用的東西,獨自悄悄地包在蔓草花紋的包袱皮里,和大家談了三十分鐘話就回兵庫的家去了?!痹谶@種對比和反差之中,也許作者所贊成的日本女性形象已經(jīng)一覽無余了。相比起雪子,妙子更具備一個人的血肉真實感,盡管這個形象被蒙上了一層污穢。而雪子則更代表日本的傳統(tǒng)女性美。
雪子的獨特性在于她散發(fā)出的偉大母性以及堅忍不拔的性格特征。這樣的美德是日本民族所稱贊的女性美德,可是也許是因為受到的西化影響較深,總覺得這樣的女性實際上只是作為母親女性存在的。一方面,套用西方女性主義的話語來說,就是天使與惡魔都是對真是女性的歪曲。日本的女性崇拜的實際不是女性,而是母親。母親都是女性,但女性并不都是母親。另一方面,之所以會有妙子這樣的女性的存在,正是因為女性并非都是雪子類型的存在。無論日本文化當中的女性到底是什么模樣,我們不能用所稱贊的一種規(guī)范將每一個女性一網(wǎng)打盡。雪子愛宅在家中坐家事,妙子愛出外靠自己打拼天下;雪子想過隨遇而安的生活,妙子則要自由闖蕩;雪子不愿結婚,妙子則更享受愛情甜蜜……雪子值得崇拜,但妙子依舊有她感人的一面。無論怎樣,正因為中國日本西方等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不盡相同,尊重多元性才十分重要,因為每一種個性都是唯一,每一種偶然都是偉大。
[1]谷崎潤一郎(日),周逸之(譯).細雪[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2]赫爾曼(美),馬海良(譯).新敘事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3]S.M.吉爾伯特,蘇珊·古芭(美),楊莉馨(譯).閣樓上的瘋女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I313.074
A
1005-5312(2015)11-0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