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侯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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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文學的“軟”與少兒出版的“硬”
——讀崔昕平《出版?zhèn)鞑ヒ曈蛑械膬和膶W》
吉林侯穎
摘 要:崔昕平的《出版?zhèn)鞑ヒ曈蛑械膬和膶W》是一部補白性質的論著。該書對出版?zhèn)鞑ヅc兒童文學的互動關系給予了大膽的跨界探索。論著以大量的史料、數(shù)據(jù)和圖表為依托,敏銳地捕捉和提煉了各階段鮮明的時代文化特征、出版?zhèn)鞑キh(huán)境特征與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走向,把該歷史時期有重大影響的兒童文學作品及其背后來自出版?zhèn)鞑サ耐苿右蛩刈龀鲇欣碛袚?jù)的闡釋,對改革開放三十余年來中國少兒出版與兒童文學之間合作與博弈的復雜關系進行了學理的歸納與分析。
關鍵詞:兒童文學 出版 傳播 互動
兒童文學是作家柔軟的童心與兒童天真純潔的精神世界的一次又一次的交流和融通,但是,若沒有少兒讀物出版工作者把這些文學的精靈固定在一本又一本精美的圖書中,文學的靈魂之船很難抵達小讀者心靈的海域。崔昕平在《出版?zhèn)鞑ヒ曈蛑械膬和膶W》(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5月版)一書中,把改革開放三十年以來中國少兒出版與兒童文學的互動關系,進行了學理的分析和展開,是一次跨界的大膽探索,對兒童文學的“軟”與少兒出版的“硬”進行了一次“里應外合”的“掃蕩”,彰顯了一個兒童文學理論工作者的學術責任和實踐擔當。
論著中,作者大膽為中國少兒出版和兒童文學發(fā)展的歷史把脈。中國少兒出版是中國文化和社會發(fā)展的一幅剪影,因為在少兒出版?zhèn)鞑サ臍v史進程中,國家的出版方針和政策導向時刻影響著少兒出版社的生存和少兒讀物出版的實際。本論著有史料有論析,運用了大量的數(shù)據(jù)和圖表,把每個歷史時期有重大影響的少兒讀物形象明晰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歷史的發(fā)展與一個個樣本鮮活相擁,使人不由自主地返回那個遙遠而切實的歷史場域之中。
筆者曾于1991年進入少兒出版社做少兒讀物編輯工作,能夠深切地體會到少兒出版大環(huán)境的變化對少兒讀物和兒童文學的影響。閱讀此書,感到每一張圖表風干的歷史都鮮活地復蘇起來,與自己具體少兒出版工作的斑駁歷史記憶相融合: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中國的出版社是要嚴格地執(zhí)行國家的政令和法規(guī)的,童書的出版以宣傳中國共產(chǎn)黨對少年兒童的思想、道德和知識教育為主,少兒讀物和兒童文學沒有特別明晰的區(qū)分度。少兒讀物是文學化的,對少兒進行道德教育和思想品德教育以及知識普及教育的內容,大多以文學化的筆法來承載。兒童文學又具有鮮明的“載道”特征,受眾也是以集體的群像為主——作為祖國未來和期望的少年兒童,他們是共產(chǎn)主義的接班人,這一時期的出版具有高蹈的精神引領作用,理想主義在少兒讀物之中如蓬勃的太陽,照耀每一本書以及書中的每一個人物。至于死亡、暴力、恐怖以及早戀等內容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少兒讀物中。而崔昕平的論著敏銳地捕捉和提煉了該階段鮮明的時代特征。隨著計劃的商品經(jīng)濟政策的推行,20世紀90年代初的出版社被一點點推向市場,有許多出版社在商海的大潮中溺水,“生存”成為出版社的首要問題,少兒讀物和教輔讀物是大多數(shù)出版社生存的命脈,這時期有經(jīng)濟實力的出版社才有“余力”或前瞻性的目光來出版文學讀物。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浙江少兒兒童出版社、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等出版了一些影響比較大的少兒讀物,《365夜故事》《世界童話名著連環(huán)畫》等成為中國少兒出版的奇跡,也是一些出版規(guī)模較小的少兒出版社學習的榜樣。
少兒讀物往往承載著教育少年兒童的重任,但是,以什么樣的童書面貌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卻是時代和社會發(fā)展的結果。不同時期的中國少兒出版社和圖書出版物都帶有比較鮮明的時代特征,出版社既肩負著文化出版事業(yè)教育下一代的重任,作為一個文化企業(yè),又要以經(jīng)濟效益良性發(fā)展為生存的基礎?!冻霭?zhèn)鞑ヒ曈蛑械膬和膶W》一書系統(tǒng)地分析了步入市場營銷狀態(tài)下童書出版狀態(tài)的轉變:“一些少兒出版社逐漸選擇了適合自己的發(fā)展道路,努力為自己的‘品牌’注入文化的生命力?!睍姓鎸嵉卮B了由國家行政部門批判“暢銷書”,到出版社“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相統(tǒng)一,至大張旗鼓地評獎“暢銷書”,再至出版以登上“暢銷書”排行榜為榮的歷史脈絡,更揭示了少兒讀物出版與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科技相伴生的深刻變革。筆者清楚地記得自己編輯出版的第一部書是用鋼筆密密麻麻寫在每頁三百字的稿紙上,用鉛字排版,校樣出來之后要“三校一通讀”,如果要在少兒圖書中加上插圖,是非常麻煩的。到了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有了電腦和互聯(lián)網(wǎng)之后,開始使用激光照排機,印刷技術有了巨大發(fā)展,整個出版業(yè)都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
正如論著所指出的,出書的質量和速度急速提高,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使童書編輯對“產(chǎn)品”的期待與兒童讀者的期待愈來愈吻合。1997年著名兒童文學編輯徐德霞女士認為,童書創(chuàng)作的致命問題:一是脫離當代兒童生活,靠生活積累和生活經(jīng)驗杜撰故事,兒童讀者已經(jīng)不買賬;二是片面追求藝術性而導致創(chuàng)作的成人化傾向,“生活在這個變革的時代,兒童和這個時代是融合的,而我們還有很多不適應”。兒童插畫編輯周翔也說:“要將自己的眼光與兒童眼光合為一體來評價原稿。出版社要制作兒童喜歡的圖畫,而不是制作付款者喜歡的圖畫?!眱和x物編輯的工作思路已經(jīng)從“成人本位”轉到了“兒童本位”,兒童文學作者很難迅速適應這樣“一日千里”的圖書出版狀態(tài),經(jīng)過了一段復雜而艱難的心路成長階段。秦文君每周都要到校園里去收集素材,感受校園的氣息,寫下了超級暢銷書《男生賈里》和《女生賈梅》;祁智在創(chuàng)作《芝麻開門》的時候,廣泛向孩子們征集故事,“有將近一千個孩子知道我在寫一本書,有一百個孩子為我提供故事,我到十所學校做過校外輔導員,我書中‘養(yǎng)烏龜’‘放青蛙’,有關‘壓力’的故事,‘軍訓’‘販賣軍火’的故事,都得益于孩子們的幫助”。兒童文學作家改變了創(chuàng)作觀,實現(xiàn)了從“作者主體”到“讀者主體”的轉變。
改革開放之初,少兒讀物出版基本以國外經(jīng)典兒童文學重復出版和引入版權為龍頭,培育了一定的兒童文學讀者群體。到了20世紀末,國外的兒童文學逐漸帶動了國內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中國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的出版一點點成長壯大起來,出現(xiàn)了“適應市場、多元發(fā)展的童書格局”。再加上教育系統(tǒng)、中宣部、國家少工委、關心下一代委員會、中國作家協(xié)會等各級組織的協(xié)同推進,中國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出版催生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繁榮和發(fā)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部少兒讀物出版史就是中國兒童文學的發(fā)展史,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繁榮發(fā)展又推動了少兒讀物出版的繁榮和發(fā)展。兒童閱讀帶動了全民閱讀,提升了閱讀的水平,閱讀需求也越來越豐富多彩。
胡適認為,“你要看一個國家的文明,只消考察三件事:第一看他們怎樣待小孩子,第二看他們怎樣待女人,第三看他們怎樣利用閑暇的時間”。從少兒讀物出版和兒童文學作家的創(chuàng)作來看,部分地實現(xiàn)了“兒童本位”。那么“兒童本位”之后,又以“兒童”的什么為“本位”?這又成了我們這一時代少兒出版和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最大的難題。成人的主體地位是不是要毫不妥協(xié)地“放棄”呢?兒童作為一個成長的共生體,他們哪些地方需要成人引導、引領甚至教訓呢?當下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和出版都出現(xiàn)了“亂象”和“迷?!?,尤其是電子游戲和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到來,已經(jīng)把兒童文學圖書出版和創(chuàng)作實踐逼入一個黑暗的小屋。這需要理論工作者勇敢地站出來“吶喊”和擔當。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崔昕平在《出版?zhèn)鞑ヒ曈蛑械膬和膶W》著作的“余論”中論析了“面臨革命性變革的童書劇變與展望”的課題,這也是所有少兒讀物出版人和作家共同關心的話題,從“新世紀童書出版布局的數(shù)據(jù)描述”“媒介劇變帶來童書傳播方式變革”“體制劇變帶來童書出版創(chuàng)作生態(tài)圈變革”“童書生態(tài)劇變中的期冀與展望”四個部分,從兒童文學心靈的柔軟到市場經(jīng)濟的殘酷競爭的堅硬現(xiàn)實,有理有據(jù)、生動形象地分析了少兒讀物出版和兒童文學之間博弈與合作的復雜關系。這場博弈與合作正在轟轟烈烈地上演,是悲劇、喜劇抑或正?。繗v史會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崔昕平以一個理論研究者的嚴謹態(tài)度進入這個貌似“熱鬧”實乃“真空”的研究領域,這是一個兒童文學工作者不愿意做、少兒讀物出版工作者沒時間做的空白地帶。目前可見的,多是零散的工作經(jīng)驗和創(chuàng)作心得以及編輯小語。崔昕平能夠秣馬厲兵地利用一千多個晝夜辛苦收集資料,分析問題,并最終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這部書,無論是對兒童文學作家還是少兒讀物出版編輯來說,既是一部資料詳實的工具書,又是一部實用性、前瞻性和學術性都令人信服的專業(yè)論著。
讀這樣精進的少兒讀物和兒童文學學科交叉的創(chuàng)新大作,往往對作者有更大的期待值。論著的題目是“出版?zhèn)鞑ヒ曈蛑械膬和膶W”,正文中基本以談論少兒圖書出版為主,對于兒童文學期刊很少涉獵。事實上,在中國當代兒童文學發(fā)展史上,鄭淵潔一人主編主創(chuàng)的《童話大王》和徐德霞主編的《兒童文學》兩大雜志,在世界少兒讀物出版史上也是一個奇跡,即使是在兒童文學圖書嚴重不景氣的時代,期刊還是在獨當一面,繁花似錦。以期刊中的作品成書之后,無論是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的兒童文學作品集,還是鄭淵潔的童話系列叢書,都在中國兒童文學的天空中影響著幾代人的閱讀和精神世界。這方面,我們期待能看到論者更進一步的研究。
讀這樣的理論著作,對筆者這種“出版人”與“兒童文學研究者”的雙棲讀者來說,如遇知音,是一次難忘的精神大餐和情感享受。感謝昕平。
作 者: 侯穎,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兒童文學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
編 輯:張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