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運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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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成員”感的性身份認同
——《婚禮的成員》的精神分析視角
郭運*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510000
摘要:本文從貫穿全書的這一核心問題入手,運用拉康的精神分析方法,探究麥卡勒斯筆下跨越性別身份的人物的精神世界,嘗試對其挑戰(zhàn)傳統(tǒng)二元對立性別區(qū)分模式的性別觀做出分析,以期揭示麥卡勒斯“精神隔絕說”的性別批評之維。
關(guān)鍵詞:麥卡勒斯;《婚禮的成員》;性身份;拉康
一、引言
《婚禮的成員》(the Member of the Wedding,1946)是美國南方女作家卡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1917-1967)的長篇力作,講述了男孩子氣的青春期少女弗蘭淇尋求性身份定位的故事。弗蘭淇因長得過快的身高、粗魯?shù)呐e止等,被排除同齡的女性團體之外;又因青春期逐漸成熟的女性身體,被排除在男性團體之外。這使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無所從屬,被世界孤立。因此她希望通過成為哥哥婚禮的成員,來破除這種被隔絕的狀態(tài)。
對于《婚禮的成員》的評論,無論是從成長小說,酷兒理論,抑或是從種族政治入手,都離不開對弗蘭淇的性身份定位問題的討論。而布魯?shù)?Broaddus)在博士論文中提到,還沒有嚴格運用精神分析理論來分析《婚禮的成員》的評論,特別是拉康主義的闡釋,雖然她在自己的文章中也較少運用精神分析理論來探析《婚禮的成員》,但她認為“盡管如此,用拉康的理論分析這篇文章是值得一試的”。
二、母親缺席導致與女性身體的分裂
故事發(fā)生在弗蘭淇十二歲,十二歲的弗蘭淇被性身份定位的問題困擾著,產(chǎn)生特別強烈的自我與他者的分裂之感,“在她的意念中世界巨大、分裂而飄零,以一千英里的時速飛旋”(23)。就像夏天是一個過渡性季節(jié)一樣:前面是象征著生命萌芽的春天,后面是象征著生命成熟的秋天,十二歲正值青春期,也是一個過渡的年齡:前面是童年時期,后面是成年時期。而精神分析在追溯精神創(chuàng)傷的源頭時通常會追溯到人的童年時期,更早地甚至追溯到嬰兒時期。弗蘭淇產(chǎn)生的分裂感并非是青春期突然出現(xiàn)的,在分析這種分裂感產(chǎn)生的原因時,必然要追溯到青春期之前的時期。雖然故事時間是弗蘭淇十二歲的夏天,但母親的照片并沒有擺在房間里,而是藏在抽屜里,與槍放在一起,象征著弗蘭淇十二歲之前母親的徹底缺席。
也有評論指出弗蘭淇的母親并非完全缺席,認為保姆貝麗尼斯不僅照顧弗蘭淇的生活起居,還關(guān)心她的想法,替代了弗蘭淇母親的角色。貝麗尼斯確實部分扮演了日常生活中母親的角色,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成為了弗蘭淇的母親。她在講述自己與魯?shù)系膼矍闀r用“比王后還快樂”來形容自己,而弗蘭淇也覺得此時的貝麗尼斯“很像一位另類的王后”。王后一詞的想象更多地是與法律、秩序,因而貝麗尼斯與其說充當了母親,不如說是以另一種形式扮演了父親的角色,行使了父親的權(quán)利。她以另一種形式來行使“法律”——按照社會的規(guī)范,即按照當時南方白人“淑女”的標準來要求弗蘭淇:否定弗蘭淇關(guān)于婚禮的想象,鼓勵她去找一個“可愛的白人小男孩”談戀愛。
如果實在要說貝麗尼斯在哪一刻真正扮演了母親的角色的話,可以追溯到她與弗蘭淇在廚房里討論完上帝后互相擁抱的那一刻,“弗·潔絲敏(弗蘭淇的別名,筆者注)別轉(zhuǎn)面孔,貼住貝麗尼斯的肩膀。她能感覺到貝麗尼斯柔軟的大乳房貼在她的后背,她的軟和寬大的肚子,她的溫暖結(jié)實的大腿。弗·潔絲敏呼吸急促,但很快就平換下來,與貝麗尼斯的呼吸一致。她們倆貼近得如同一人”。在身體的親密接觸中,弗蘭淇想象二者身體融為一體。憑借身體,他倆跨越了種族差異而獲得同一性。就像鏡像階段的嬰兒,在鏡子中看到母親的影像并將其與自己的影像等同起來,這個時候主體的狀態(tài)也是同一而未分裂的。但這種同一之中是有潛在的異己性在場的,即雖然弗蘭淇與貝麗尼斯的身體同為女性,但貝麗尼斯“柔軟的大乳房”是弗蘭淇所沒有的。不僅潛在的異己性威脅著同一性,外在的他者也會破壞這種同一性,而外在的他者是以父親的介入為代表的。表現(xiàn)在這種同一的狀態(tài)并未持續(xù)多久,很快便因父親的介入而結(jié)束,“然后大門開了,弗·潔絲敏聽到父親腳步沉重,慢慢走進門廳?!詈笠粋€在廚房共度的下午至此結(jié)束”。以父親進入門廳的腳步聲來結(jié)束該部分別有深意,它象征著“鏡像階段”的結(jié)束。
弗蘭淇短暫的同一后,再次回到分裂的狀態(tài)。除此以外,母親在鏡像階段基本上是缺席的。母親在鏡像階段的不在場是弗蘭淇最初分裂的根源所在,因為它導致弗蘭淇缺失了關(guān)于女性最初的想象,包括對女性身體、女性氣質(zhì)的想象?!爸黧w所欲望的東西正是主體所缺乏和本來不存在的東西,而欲望之不可能得到滿足也正是欲望所以產(chǎn)生的原因”,最初的缺失造成了她最初的欲望——渴望與母親同一。這也正是弗蘭淇之后性身份定位問題產(chǎn)生的根源,她之后的行為都是對這最初欲望的模仿。貝麗尼斯告訴弗蘭淇,她在魯?shù)纤篮笈c其他幾個男人的結(jié)合,都是對與魯?shù)贤粻顟B(tài)的模仿。她以此來勸誡弗蘭淇不要插足她哥哥的婚禮,因為人一旦開始愛上某種東西,之后只會是對最初欲望的碎片的模仿,而這欲望是源于缺失,因而也根本不可能得到滿足。弗蘭淇想成為婚禮的成員,這種強烈的欲望就是對最初與母親同一性的模仿?;槎Y在當時的美國是異性戀人結(jié)合的儀式,妻子一方必然與關(guān)于母親的想象相聯(lián)系。母親的缺席導致弗蘭淇無法與女性身體同一,促使她在女性身上尋找關(guān)于母親身體的想象。弗蘭淇之所以渴望成為哥哥婚禮的成員,與哥哥的新娘嘉尼絲不無關(guān)系。弗蘭淇對嘉尼絲的印象是“穿著一條綠裙子,一雙很美的綠色高跟鞋。她的頭發(fā)向上梳成一個髻,深顏色的頭發(fā),以小縷碎發(fā)散在外面”,貝麗尼斯把她形容為“跟正常人沒啥兩樣……褐色頭發(fā),小巧好看”。身體小巧、穿裙子和高跟鞋,這些都是南方“淑女”的典型特征,也是弗蘭淇無意識模仿的對象。弗蘭淇見過嘉尼絲后,決定為婚禮精心裝扮。在挑選衣服的時候,她放棄了符合少女身份的粉紅色的裙子,而挑了一件橙紅色綢緞的“成年婦女的晚裝”,配上銀色輕便皮鞋、銀色發(fā)帶。弗蘭淇試圖通過對成年女性外在裝扮的模仿來尋求同一性,彌補最初母親缺席而導致的缺失。但源自缺失的欲望是無法真正滿足的,弗蘭淇的努力也必然失敗。貝麗尼斯的眼睛如同一面鏡子,一下就照出了這些裝扮與弗蘭淇身體的分裂性:銀色發(fā)帶與剪成板寸的頭發(fā)、橙紅色晚裝與胳膊肘上褐色的硬皮、銀色便鞋與腳掌的大小沒有一個是協(xié)調(diào)的,宣告弗蘭淇通過成為婚禮的成員來彌補分裂性的失敗。
弗蘭淇扭曲對母親的想象,根源于鏡像階段父親對母親的替代性在場。青春期之前,弗蘭淇一直與父親同睡。父親一定程度上充當了母親的替代者,介入了她關(guān)于母親身體的想象。但二者的身體畢竟相異,這使得弗蘭淇在尋求與女性身體同一時產(chǎn)生混亂。集中表現(xiàn)在弗蘭淇對模仿父親行為的熱衷。她的父親以維修鐘表起家,弗蘭淇的“血液里有強烈的鐘表匠人的遺傳”,她“向來喜歡坐在她父親的工作臺前。她會戴上父親的眼鏡,上面架著放大鏡,蹙著眉頭忙活著,將東西往煤油里浸”。血液與身體不同——血液是無性別、種族之分的,血液混合象征著與他人產(chǎn)生無等級、無差別的聯(lián)系,捐獻血液則是弗蘭淇渴望自我擴張的一種方式。西摩爾這一關(guān)于血液寓意的分析,同樣有助于理解弗蘭淇模仿父親修表的行為。弗蘭淇在十二歲這年四月的一晚,因父親提出分睡,突然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與父親的身體之間的差異。她模仿父親修表,是她試圖拋棄這種身體的差異性,轉(zhuǎn)而在無差異性的血液中,無意識地尋找與父親同一性的努力。弗蘭淇的身體第一性征是女性,但是母親的缺席使她無法與女性身體同一;本來可能產(chǎn)生替代性在場的女傭貝麗尼斯雖然身體為女性,卻在行為上扮演著父親的角色,行使著父親的權(quán)利;父親在鏡像階段對母親的替代性在場,又使她產(chǎn)生與男性身體同一的欲望。青春期之前的弗蘭淇如同處于鏡像階段的兒童,雖然在“他者”身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但母親在鏡像階段的缺席已導致了這些潛在的異己性,成為性身份定位問題在她青春期爆發(fā)的根源。
三、對女性氣質(zhì)的模仿又抗拒
鏡像階段潛在的異己性在青春期逐漸顯現(xiàn)出來。進入青春期的弗蘭淇明確地察覺到了這種分裂,因而迫切渴望同一,突出表現(xiàn)在希望通過成為哥哥婚禮的成員來尋求同一。弗蘭淇的哥哥賈維斯在阿拉斯加當兵,要娶一個來自冬山的姑娘嘉尼絲,賈維斯會在周五帶著新娘回家呆一天,然后在星期天去離家百英里以外的冬山舉行婚禮。在表達與婚禮相關(guān)的事情或人物的時候,弗蘭淇的表述能力時強時弱。她見到期盼已久的賈維斯和嘉尼絲后卻無法用語言表述自己才經(jīng)歷過的事情,因而不斷要求貝麗尼斯向自己復述與他們見面的場景。該場景明明是弗蘭淇所親身經(jīng)歷的,她卻無法進行表述。弗蘭淇將這種無法言說的體驗定義為“感覺”:“有些事情,關(guān)于這場婚禮的,給了弗蘭淇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有些人見過之后回想起來只剩一種感覺,而不是模樣”。弗蘭淇此時如同尚未進入語言秩序的嬰兒,還未獲得言說的能力。事物一經(jīng)語言表達就會被扭曲,因此她此時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覺既分裂又同一。一般智力正常的十二歲孩童應已具備較強的語言組織能力,但弗蘭淇的表述能力時強時弱,而且處于兩個極端??梢哉f,麥克勒斯在文中對弗蘭淇這捉摸不定的表述能力的描寫,與她對自身同一性的設想密切相關(guān)。拉康認為“主體的確立過程就是掌握語言的過程”,弗蘭淇通過不斷復述自己成為婚禮成員的計劃,建構(gòu)自己與女性的同一性,以此獲得確定的性身份。
但在小說第二部分,弗蘭淇的表述能力又意外地增強,主要體現(xiàn)在她向陌生人訴說關(guān)于婚禮的計劃上。在婚禮的前一天,弗蘭淇在小鎮(zhèn)里四處走動,逢人就講述婚禮的事。在酒吧了一個葡萄牙人,“她直奔主題……隨著敘述的展開,她的聲音開始逐漸清晰,越來越明確而肯定”;碰到打掃前院的女士,“她關(guān)于婚禮的講述有前奏,有尾聲,很像一支歌的樣子”。書中反復提到她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他人了解她的“真我”。弗蘭淇的“真我”是與之前的“假我”相對而提出的。在這個早上之前,她喜歡假裝自己不會英語,而用西班牙語冒充墨西哥人,獲取陌生人的關(guān)注。弗蘭淇認為雖然這個早上向別人講述婚禮行為與以前冒充墨西哥人的游戲相似,但她認為最大的不同是,她關(guān)于婚禮的敘述“沒有愚弄別人,沒有偽裝自己,她只想以真我示人”。弗蘭淇曾經(jīng)假借其他語言來掩飾真我,又通過用英語敘述婚禮來表達真我。可見,她在此是通過語言來建構(gòu)關(guān)于自我的想象的:她向他人敘述婚禮的計劃,實際上是通過他者不斷建構(gòu)自己的主體。因為“語言之墻”的阻礙,使得言語發(fā)出者并不能與他者的主體直接對話,而是通過聽話人把自己的話傳達給無意識的自我,從而認識自己。
弗蘭淇所謂的真我,是在婚禮的敘述中建構(gòu)起來的,是在她找到與哥哥、嫂子同一性的想象中建構(gòu)起來的。弗蘭淇對婚禮的想象,是為了彌補在鏡像階段母親的缺席所產(chǎn)生的性身份的分裂。在找到通過語言建立主體的途徑之前,弗蘭淇如同仍處于想象界、尚未進入象征界的嬰兒,還未進入先在的語言結(jié)構(gòu)中,因此她雖感覺到分裂,卻無法用語言表述。進入象征界后,她試圖通過語言來建構(gòu)同一的自我。她試圖通過語言來建構(gòu)并不斷鞏固她自認為的“真我”,因而表述能力突然加強。她卻不知進入語言就意味著能指和所指的分裂。她越是反復敘述婚禮的計劃,越是意味著所指的不在場,以及她所欲建構(gòu)的與女性同一的“真我”的缺失。因此,她試圖通過語言來建立與女性同一的性身份定位策略,仍然是無疾而終:她哭喊著“‘帶上我!帶上我!'但聽到的只有婚禮的來賓,因為新娘和她哥哥已經(jīng)絕塵而去”。無意識是他者的話語,主體進入語言象征秩序就意味著進入“他者的話語”。弗蘭淇通過語言所建構(gòu)的性身份認同,是被扭曲變形的。弗蘭淇實際上渴望的并非女性/男性、女性氣質(zhì)/男性氣質(zhì)、對陽具的渴望/被閹割的恐懼這種二元對立的性身份定位策略,而是一種動態(tài)的、轉(zhuǎn)換的性身份:“她計劃人們可以隨時來來回回地從男孩變?yōu)榕?,隨他們怎么變,只要他喜歡并且愿意”。她通過成為婚禮的成員與女性同一,是二選一的性身份定位策略,違背了她的初衷。弗蘭淇所謂的“真我”是被父權(quán)制話語扭曲變形后的自我。
弗蘭淇真正渴望的是一種動態(tài)的、轉(zhuǎn)換的性身份,因而她在成為婚禮的成員失敗后,仍然決定離家出走。她打算乘坐兩點鐘的列車離開小鎮(zhèn),列車“如果到芝加哥,她就繼續(xù)前進,去好萊塢,寫劇本或者演些小角色……如果列車是去紐約,她就扮成男孩,謊報年齡和姓名參加海軍”。弗蘭淇聽到嘉尼斯說自己身高正好,便吹噓自己是時裝模特和電影明星的身高,聽到派特姑媽說自己氣質(zhì)不錯便四處吹噓自己“應該去好萊塢”,可見好萊塢在弗蘭淇心目中是女性氣質(zhì)的肯定。她把性身份定位交給一輛列車,這實際上是一種動態(tài)的、非既定的性身份定位策略。雖然最后弗蘭淇出走的計劃也失敗了,但這一策略是對社會支配性話語中二元對立性別規(guī)范的反抗。
弗蘭淇對女性氣質(zhì)的態(tài)度也是不穩(wěn)定的。她的某些行為中透露出對女性氣質(zhì)的強烈渴望,她不僅通過穿上成熟婦女的晚禮裙,還試圖通過改變名字來來模仿所謂的女性氣質(zhì)。弗蘭淇是出生以來父親取的名字;潔絲敏是弗蘭淇按照賈維斯和嘉尼斯的名字皆以Ja開頭的特點,給自己加的中間名;弗蘭西斯是她離家出走時給父親留信的落款。她試圖通過拋棄“弗蘭淇”男性化的名字、使用“潔絲敏”這一女性化的名字,來模仿女性氣質(zhì)。然而,弗蘭淇在試圖通過以上行為成為一個符合社會規(guī)范的淑女的同時,又擺脫不了對男性氣質(zhì)的向往。她拒絕在性行為中確認缺失,而渴望擁有菲勒斯的力量。在士兵企圖親吻自己時,她用玻璃水罐砸破他的頭,在驚慌的同時回憶起了前幾次懵懂的性經(jīng)歷:“記憶紛亂地掠過心間,前屋里一場普通的抽筋,車庫里的那些話,還有可惡的巴尼”。在與巴尼和士兵懵懂的性經(jīng)歷中,弗蘭淇感到“痙攣似的惡心”。具有菲勒斯的男性身體是對弗蘭淇是具有威脅性的,因為異性戀的性行為是確認女性身體缺失的儀式。在懼怕被確認缺失的同時,弗蘭淇還渴望擁有菲勒斯的力量?!帮w刀”這個意象在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第一次是用刀挑腳板上的刺;第二次是在貝麗尼斯嘲諷她為婚禮著迷后,違背父親禁止玩飛刀的禁令,扔飛刀扎在樓梯門正中間,通過顯示自己的力量來威脅貝麗尼斯閉嘴;第三次是回想起巴尼的罪惡想用飛刀刺進他的眼睛;第四次是弗蘭淇拿著刀繞著桌子瘋跑來排解無法通暢地表述關(guān)于婚禮的計劃郁悶?!帮w刀”成為弗蘭淇借以顯示力量的物品。自從與父親分睡、與巴尼發(fā)生“罪行”,巴尼、父親具有法律的強制力量——“她害怕,但已和從前不同,只余下對巴尼、父親,以及法律的畏懼”。她畏懼巴尼、父親和法律,卻又渴望擁有這種力量。弗蘭淇不顧父親的禁令玩飛刀、渴望用飛刀向巴尼報仇,“飛刀”在這里無疑是菲勒斯的象征。
弗蘭淇通過服飾或名字來扮演女性的同時,又拒絕性行為、渴望菲勒斯,這種矛盾的行為證實了單一的選項是無法使她獲得性身份定位的。她最后通過選擇了瑪麗作為以后環(huán)游世界的伴侶,并使用弗蘭西斯這個中性化的名字,從而在與同性戀愛關(guān)系中找到了男、女性身份自由轉(zhuǎn)換的空間。拉康有過關(guān)于女性的論斷:“女性并不存在”。這并不是男性中心對女性他者而言的“女性并不存在”,而是指那個“被劃掉”的女性并不存在,指根本不可能對女性進行全稱判斷,或者說,女性不是一個可以明確界定的集合。“男性和女性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主體的欲望不同,具體的性別特征就不同”。這恰恰是弗蘭淇所渴望的性身份認同狀態(tài),但她所身處的父權(quán)制社會又不可能允許她真正做到這一點。因此弗蘭淇在尋找性身份認同時異常矛盾:既通過改變表演來模仿女性氣質(zhì),又通過來拒絕性行為來反抗所謂的女性氣質(zhì)。最終暫時在同性戀愛關(guān)系中緩和這一無所從屬的性身份定位的危機。
四、結(jié)語
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于解讀弗蘭淇性身份問題產(chǎn)生的根源,以及她尋求性身份定位的策略與社會對性身份定位的規(guī)范之間的關(guān)系,具有重要意義。鏡像階段的理論,解釋了弗蘭淇性身份認同問題產(chǎn)生的根源;“無意識是他者的語言”,為分析弗蘭淇進入青春期后模仿女性氣質(zhì)及其失敗的原因,提供了依據(jù);而反過來,弗蘭淇最終在同性戀愛中尋找性身份自由轉(zhuǎn)換空間,亦是對“女性并不存在”論斷的印證。既幫助對其產(chǎn)生的原因進行了溯源,又為她最終所采取的突破二元對立的性身份定位策略,提供了理論依據(jù)。
不可否認,拉康作為一個男性研究者,做出“女性并不存在”的判斷時,肯定無法擺脫男性話語強權(quán)的本質(zhì)。他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在本質(zhì)上并非研究女性欲望,而只是將女性作為欲望對象來考察的男性精神史的一部分。但是,把他的理論武斷地看成男性中心話語,肯定是一種女性主義的陳詞濫調(diào)。之所以用拉康的理論解讀弗蘭淇性身份定位問題,是因為他在研究思路上的巨大開創(chuàng)作用給我們提供了某種觀察性別身份的原創(chuàng)性立場,亦即我們可以沿著這個路徑獲得一種擺脫二元對立的張力系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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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I7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049-(2016)03-0066-03
*作者簡介:郭運(1992-),女,漢族,四川巴中人,暨南大學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