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超
(青海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7)
政治學法學研究
伊斯蘭美學思想的中國化
——以當代回族文學的審美特征為例
李艷超
(青海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7)
中國當代回族文學具有鮮明的民族性與宗教性,回族文學在吸收阿拉伯穆斯林文化的同時,也不斷彰顯出具有中國特色的伊斯蘭獨特審美理想,呈現(xiàn)出鮮明的審美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清潔的審美意象、悲壯而蒼涼的敘述方式、崇高而神圣的審美追求,反映出回族人民獨特的審美意識與精神追求。
伊斯蘭美學;當代回族文學;審美特征;審美意象;精神追求
回族是一個全民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伊斯蘭文化滲透到回族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對其文化生活起到了深遠的影響?!耙了固m文化不僅以巨大的感召力和牢固的凝聚力促成了回族在中國的形成,而且為回族在與漢文化的融合且處于‘大分散、小聚居’的文化格局中保持自己文化的獨特性,提供了堅實的心理基礎和情感特質。”[1]當然,中國當代回族文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伊斯蘭文化的影響,但回族文學在中國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也鮮明地表現(xiàn)出自己民族的文化特色與審美理想,呈現(xiàn)出鮮明的審美特征。對此,探討一下對當代回族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審美特征及審美旨趣。
所謂“意象”,就是“客觀物象經(jīng)過創(chuàng)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2]。簡單地說,就是寄托人們情感的客觀物象。審美意象就是對客觀事物的形象和審美主體的思想情感達到了完美的契合而成的新的主客體合一的具體形象?;刈逦膶W有著自己獨特的審美情感,寄托了回族人民的審美理想,呈現(xiàn)出異于漢文化內涵的具體形象,回族作家通過這些獨特的形象傳達出富有伊斯蘭文化意蘊的審美追求。當代回族文學所觀照的審美對象是回族人民的生活,包括對回族歷史的回顧、現(xiàn)今日常生活的觀照及對回族人民未來生活的展望,運用回族審美意識與民族理想所觀照的生活?;刈逦膶W中具有大量既反映回族文化特征又包含作家主觀情感的客觀物象,如月亮、清水、湯瓶、清真寺、牛等。而回族文學中具有鮮明的審美對象就是明月清水,既彰顯了回族圣潔、清明的伊斯蘭文化,又反映了回族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分子,伊斯蘭審美思想中國化的影響。
1. 月亮意象
“新月”是伊斯蘭教的象征,在伊斯蘭教清真寺的頂上就有“月牙”造型,這是象征上弦月(又叫新月)中娥眉月的形狀。伊斯蘭教的歷法也是太陰歷,是用月亮的月周期來安排的歷法。伊斯蘭教的齋月,就是新月輪回為一個月時間,這一個月進行封齋,當再見新月便是開齋之時,因此有“望月開齋”之說。此外,許多伊斯蘭教國家的國旗上也都有新月的圖案。在《古蘭經(jīng)》中也多次提到“月亮”,在伊斯蘭教徒看來,新月代表著重生、開始甚至是永恒,新月的殘缺到月亮的圓滿,標志著伊斯蘭教重獲新生、功行圓滿、光明純凈的世界。伊斯蘭教中“新月”象征著伊斯蘭教生生不息和欣欣向榮繁榮的宗教特質,圣潔、明凈、永恒的美好追求。
“月亮”這一意象在中華民族的審美體系中古已有之。在漢文化中,月亮具有鮮明的文化內涵。它是永恒、永遠的象征,也是思念家鄉(xiāng)、表達孤獨寂寞之情、渴望闔家團圓的情感依托的載體?!敖褚乖旅魅吮M望,不知秋思落誰家?”“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薄奥稄慕褚拱?,月是故鄉(xiāng)明?!?/p>
而在回族文學中,“月亮”這一意象則富有獨特意蘊的回族文化內涵,月亮的明凈彰顯了回族人的“潔凈”精神。在回族文學中,月亮是圣潔、明凈、美好的象征?;刈迦顺缟邪咨钪写靼咨Y帽,朝覲時穿白色戒衣等都體現(xiàn)了回族人對白色那種潔凈、純潔的喜愛與崇敬之情。而月亮的皎潔、亮白的特性,和回族人崇尚白色相切合,“回族人將自己純凈如一、沉靜內斂的品質和月亮的潔白寧靜結合在一起,月亮表達著回族人民的美好追求和心靈期待,也代表著回族人引以為傲的民族品格,月亮還承載著回族人民在路上自尊自強、開拓進取、堅韌不拔的民族精神?!保?]在很多回族小說中,“月亮”這一審美意象是具有獨特審美意蘊的。如在霍達的《穆斯林的葬禮》中的新月如同天空中“細小”“玲瓏”的新月一樣,都是那樣的乖巧可愛,惹人愛憐,也如同天空中像小船的新月一樣不知駛向何方,預示了新月的命運多舛,人生之途最終飄散離去[4,p49]。張承志在《心靈史》中也有對明月的美好向往:“今夜,淫雨之后的天空上/終于升起了皎潔的圓月/我的心也清純?!保?]圓月的照耀可以讓人心靈清純,使人安寧、圣潔。在張承志的審美意象的世界里,月亮這一意象不僅寓意著蒙受苦難的回族人民的崇高的精神世界,還展現(xiàn)了回族人民渴望如明月一般的圣潔與安寧。當代回族詩人馬曉麟在詩篇《落伍》中也提到“半個城的月亮幽藍而靜謐/半個城的月亮神圣而堅定”[6],對月亮同樣懷有一種崇尚、敬仰之情。
2. 清水意象
水被認為是生命之源,是人類生命持續(xù)不可或缺的源泉。伊斯蘭對水的觀念代表了真主的無限宏恩,穆斯林在任何情況下使用水的時候都必須深刻地贊頌真主的恩典。在《古蘭經(jīng)》中也強調了水的重要性,“我以水創(chuàng)造一切生物”“水是天地創(chuàng)造之初就業(yè)已存在的第一位元素”。在伊斯蘭教中,水代表了一種生命延續(xù)的東西,也是最圣潔的東西。
在回族文學中,“清水”也是其獨具特色的審美對象。水是回族人日常生活中最珍貴也最圣潔的事物。回族人一天要做五次禮拜,在做禮拜之前要進行“大凈”“小凈”,用水清洗身體,講究潔凈、清潔。在回族作家的眼中,清水是最圣潔的東西,是最具有生命的甘露,也蘊含著對伊斯蘭信仰的虔誠。從伊斯蘭教的本質上來看,它是最潔凈的宗教。穆圣說:“你們愛好清潔吧,因為伊斯蘭是清潔的宗教?!彼且了固m教徒進入圣域的精神媒介。因此,水的意象是回族作家文學中最典型的審美對象。
在《穆斯林的葬禮》中《月落》一節(jié),作家用最圣潔的語言描寫了韓新月在葬禮中的洗禮儀式,“清水靜靜地洗遍新月的全身,又從她的腳邊流下‘旱托’,竟然沒有一絲污垢,她那冰清玉潔的身體一塵不染。”[4,p21]韓新月純潔、善良、美好的形象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也彰顯了回族人對水之清、水之凈的無上崇拜。西海固的回族作家石舒清在短篇小說《清水里的刀子》中也有對水的深刻描寫,在回族人的眼中,水可以洗掉人身上任何污濁的東西。就連即將要獻祭宰殺的老??吹角逅锏牡蹲雍螅膊辉俪院?,“為的是讓自己有一個清潔的內里,然后清清潔潔地歸去”[7]。石舒清用“清水”展現(xiàn)了回族人的生死觀:圣潔的歸去就應該是潔凈、清白、從容淡定、無所畏懼的。清水的意象表達出了回族人對伊斯蘭純凈、圣潔的宗教信仰。
在我國歷史上,回族是一個移民外來民族,在歷史的發(fā)展進程中經(jīng)歷了無法想象的艱難歷程。他們沒有屬于自己的固定的聚居地,他們?yōu)榱四軌蛏嫦氯ィ冻隽似D辛的努力?;刈宓男纬勺钤缈梢宰匪莸教扑文觊g大量波斯、阿拉伯人通過海上絲綢之路來到中國大陸經(jīng)商、朝貢等。直到元代年間這些“番客”不斷與蒙古族、維吾爾族、漢族等不斷融合成為了“回族”。在此期間,回族在堅守自己伊斯蘭教信仰的同時又不斷吸收儒家文化,這使他們在中華大地上有一席生存之地。但到了明清時代,清政府采取“以回治回”的政策大肆屠殺回民,使回民逃離家園、顛沛流離。在某種意義上說,回族是一個在路上的民族。馬麗蓉也曾提到“一代回民的‘on the road’,便在他們身上鮮明地體現(xiàn)以‘路’為本色的‘路文化’……”[8]在伊斯蘭的虔誠的宗教信仰和強烈的民族族屬觀念下,回族成為了一個勇往直前、積極進取而又充滿悲壯感的民族?;刈遄骷疑羁痰伢w會到了這種悲壯與蒼涼感,在其文學作品中運用了一種悲壯而蒼涼的敘述方式。
張承志的小說就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種悲壯美與蒼涼感。在《心靈史》中,張承志滿懷悲壯與崇敬的情懷敘寫了哲合忍耶教派將近2世紀的悲壯豪情的心靈史。清王朝在回族舊教和老教的斗爭中采取“以回治回”的政策對新教哲合忍耶進行大肆的屠殺、奴役和侮辱,哲合忍耶不惜用生命和鮮血堅守自己的宗教信仰,為新教歷史抒寫了一幕幕悲壯而崇高的歷史畫卷。可以說,張承志不僅寫出了一個教派的悲壯歷史,還試圖挖掘全人類在歷史演進過程中所彰顯的精神力量。這種悲壯美和蒼涼感滲透在張承志小說中的敘述方式之中,形成了回族小說獨具特色的審美情感。此外,張承志的中篇小說《黃泥小屋》中更加鮮明地體現(xiàn)了這種神圣的悲壯美。文中那間即將倒塌的黃泥小屋目睹了老阿訇的無奈與內心煎熬,目睹了韓二個的麻木不仁,當然也目睹了蘇尕三為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而舍命的悲壯畫面。所有的這一切都寓意著回族兄弟在這個特殊時期所遭受的沉重精神壓迫,充斥著一種悲壯、凄涼的色彩。“悲劇意識來自民族意識的回歸與強化,來自對民族歷史命運的反思?!保?]很多回族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無不表現(xiàn)出這種悲壯的情調,回族人民在民族斗爭中以忠貞的民族意識、虔誠的宗教信仰彰顯了他們悲壯而崇高的民族精神,體現(xiàn)了一種神圣的悲壯美。
當代回族文學的審美追求是崇高而神圣的。“回族是一個深入中國文明系統(tǒng)的‘方外之族’,有著特殊的歷史變遷和宗教信仰,有著極具異域色彩的民族文化?!保?0]可以說,回族人有著不可磨滅的伊斯蘭血統(tǒng)及虔誠的宗教信仰,在其艱難的歷史發(fā)展中也有著強烈的民族族屬意識。回族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和伊斯蘭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回族人“認主獨一”,對真主安拉的信仰是神圣、不可褻瀆的。在伊斯蘭美學思想中,安拉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是最美好、最和諧的,對安拉的信仰也是神圣的。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回族是一個具有異文化特質的民族,回族的宗教信仰和自尊自強民族精神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們的信仰是崇高而神圣的。中國當代回族作家在追尋歷史和敘述現(xiàn)狀時,都帶有一種無比神圣而崇敬的感情,有著強烈的宗教意識。這種崇高而神圣的美學追求是和追求人的尊嚴、對人性的關懷、人的終極價值融合為一體的?;刈遄骷疑钌畹伢w悟到了這種對伊斯蘭信仰的神圣性和對自己民族的一種崇高感,因此在他們的文學作品中有著一種崇高而神圣的美學追求,突顯出自己民族獨具特色的審美情感。
張承志的《心靈史》以無上神圣的筆法,敘寫了哲合忍耶悲壯而又神圣的曲折歷史,贊頌了以宗教領袖馬化龍為代表的哲合忍耶教派為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不顧犧牲生命,用鮮血抒寫了這一教派的神圣歷史。在馬化龍身上閃耀著不怕犧牲、信仰虔誠的民族精神。我們從張承志的筆下可以感受到回族人民對自己民族的崇尚與敬仰之情。張承志《黃泥小屋》中同樣塑造了一個為自己宗教信仰而犧牲的蘇尕三形象,在面對自己人格受到欺辱、褻瀆真主、污蔑自己的宗教信仰時,為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與圣潔的信仰,他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水窖。文章的基調是悲涼的,但給人一種精神的振奮與崇敬之情。無論在張承志,還是霍達、石舒清等其他回族作家的眼里,無不感到自己民族的宗教和歷史充滿著一種神圣與悲情,但正是這種神圣與悲情激發(fā)著回族人民的不屈與頑強,奮斗與自強。當代回族作家大多追求這種神圣而崇高的美學理想,既體現(xiàn)出其宗教信仰的神圣性又寓意出回族歷史的崇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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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任海生)
The Islamic Aesthetics in China: A Study of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Contemporary Hui Literature
LI Yan-chao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Qingha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Xining 810007, China)
Chinese contemporary Hui literature has distinct ethnic and religious features. Hui literature, while absorbing Islamic culture, shows unique aesthetic ideals of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Such distinctive aesthetic features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pure aesthetic imagery, tragic and desolate narratives, and lofty and s acred aesthetic pursuit, and are also reflections of Hui peop le's unique aesthetic consciousness and spiritual pursuit.
Islamic aesthetics; contemporary Hui literature; aesthetic features; aesthetic imagery; spiritual pursuit
I207.9
A
1009-9115(2016)04-0086-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6.04.021
2016-03-30
李艷超(1989-),女,河北唐山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審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