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毛吉
(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 北京 100081)
從“穆”的詞源與神話解析其宗教涵義
拉毛吉
(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 北京 100081)
“穆”(rmu/dmu)是藏族古代四大或六大氏族名之一。文章從藏緬語系統(tǒng)中的“穆”與苯教文獻中“穆”的神話傳說兩方面分析“穆”的詞源。認為在不同的時期“穆”有不同的宗教涵義。最初“穆”的涵義可能指的是“光”、“光明”;后來發(fā)展出“天”的抽象意義;再之后,逐漸精致化為“神”的意義,同時出現(xiàn)了穆神居住的地方“穆域”和穆神家族即“穆族人”,最后穆族人從神話中脫離了出來,成為藏族人真實的古代氏族名稱。
“穆”;藏緬語;神話;宗教涵義
本文中探討的“穆”指藏文中的rmu或dmu。在古藏文文獻中常??梢钥吹角爸米趾皖^置字互換的情況。譬如,敦煌大事記年表第44條中把gt?sang[1]寫作rtsang,即前置字ga寫成了頭置字ra。筆者認為rmu和dmu也是類似這種規(guī)律性的替換結果,二者本是同一個字,或者可能同源。
據(jù)現(xiàn)有研究資料顯示,“穆”在藏緬語族中指“天”之意。羌語中的mu tup,χm?33da214p?33;普米語中的m?35?i55,m?55;西夏語中的.沒,爾龔語中的m? rg?;木雅語中的m?55?ɡo33,扎巴語中的m?55,貴瓊語中的m?35,爾蘇語中的m?33t?o55,納木義語中的m?55?kh?33mu33,史興語中的m?35,彝語中的mo33m (1)33,m(u)33,m(?)21d(?)55,m?21,mu21phi33,mu33,傈僳語中的mo31kua44,納西語言中的m?33,mv33,哈尼語中的mi21th?31,?31,u31,拉祜語中的mu53n?33m?33,土家語言中的m?e35,緬語中的mo3,mo55,阿昌語中的mau31,載瓦語中的mau21khu?51,浪速語中的muk55,怒語中的mu55la?31,m?55,獨龍語中的m??55,景頗語中的l?31mu31,珞巴語中的i55mu55du55,me do? mo?,k?33m??53均指“天”的意思。[2]石泰安也總結到,在羌的不同方言中,均稱“天”為ma,mo,-pi, ma-pa,m-pia,mu-pia等,這些詞匯既指“天”,也指“氏族”“人”。[3]
藏語中的天稱為nam,但dmu和rmu在藏文文獻,尤其是苯教文獻中頻頻出現(xiàn),多用于指氏族名、神靈名、天繩、天梯等。此外,許多藏族地名中還保留有“穆”這個詞匯。如四川嘉絨的毛爾蓋(dmu dge),松潘的毛爾蓋寺,丹巴地方的墨爾多(mur do、mu rdo或mur rdo)神山,青海西寧的木里曲河(dmu ri chu)。[4]“穆”在藏文中也常常作為形容詞“兇狠、殘暴”之意使用。如dmu rgod是兇狠、殘暴、野蠻的意思,引申意為急躁、暴躁。dmu blo是兇狠殘暴之心的意思。而dmu chu、dmu rdzing與水腫有關。rmu又常常與rmu thag和rmu skas一起出現(xiàn),指天梯、天繩。[5]
張云在其著作《上古西藏與波斯文明》中花費了大量的筆墨試圖證明“穆”與古波斯襖教中的祭司“穆護”或者“麻噶”(古波斯文magus的音譯)有著密切的關系?!坝捎谛晾@米沃且所傳苯教是波斯襖教,是它的地方化形式。這一點也暗示著藏文史書關于苯教來自大食(波斯)、苯教經(jīng)文由大食(波斯)語譯為象雄語的說法不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就其內容而言,藏史中的‘穆’與波斯的‘穆護’或‘嘛噶’(magus)也有較大的同一性和近似性。他們都是一些從事宗教法事活動的專業(yè)神職人員;都以敬天拜火事神、占卜吉兇、招祥驅邪為主要活動內容……”[6]
綜上所述,藏緬語族的4種語支中均以“穆”及其近似的語言來指“天”之意?,F(xiàn)代藏語中的天雖然叫做“nam”,但在古代藏族文獻中“穆”常常指光之意,并指代神靈或氏族名。因此,無論“穆”字是否與波斯語有關,至少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它是藏緬語族所共享的詞匯。
苯教文獻中出現(xiàn)的“穆”常與氏族名和當時人們所崇拜的神靈有著密切的關系。在《布第色如》(bo ti bse ru)、《偕宗青木》(bshad mdzod chen mo)等文獻中均記述了四大氏族或六大氏族的名稱,其中都含有“穆”族?!啊璫he ba spos chu ldong/ldong la nga che bco brgyad/rus chen bco brgyad/smug po ldong gi che drug/de’og se byung dbra/dbra la dkar nag kra gsum yod/dbra dang po rgyud kyi che dgu/ lha dbra smug po mched bcu/dgu’bum dbra yi mched drug yod/de’og a lcags’bru/’bru la bu dgu byung/mi’gyur thar ba’i gnas brgyad yod/de’od dmu tsha dga’la dar ma mched bdun yod/de’od dbal zla gnyis yul chen mtshams su yod……”[7](譯文:“大比曲董”有十八“阿切”,十八大“如茜”,六大“木布董”,六“增”;在它下面有“色瓊札”,包括白黑花三種,“首札”九種,“拉札木布”十兄弟,“古本札”六兄弟;再下面是“阿加珠”,珠生九子,八個不變之地;再下面是“穆擦噶”有七兄弟;再下面是韋和達在邊界地……)這里出現(xiàn)的氏族名稱分別是“董”(ldong)、“色”(se)、“珠”(’bru)、“穆”(dmu)、“韋”(dbal)和“達”(lza)。“rus chen bzhi yi chad tshul ni/ ldong la rus chen bco brgyad srid/rmu la ko le’i kra brgyad srid/stong las rje bzhi khol brgyad srid/sel(se) byung legs kyi bu bzhi srid”[8](譯文:“如果按四大氏族分類,‘董’有十八骨系,‘穆’有八‘古立察’,‘東’有四‘吉’八‘庫’,色有四‘瓊樂’之子”。)此處又出現(xiàn)了氏族名中的四個,即“董”(ldong)、“穆”(rmu)、“東”(stong)和“色”(se)。此外,還以上域、下域、中域三個區(qū)域的劃分又提到了九個氏族的名稱,其中中域中就包括四大氏族的名稱,當然也包括“穆”(rmu)。[9]
石泰安認為mu、dmu、rmu和smu都屬于傳統(tǒng)的四個或六個“矮人”部落的成員。這個dmu字的宗教特點是人所共知的。它與天神及苯教徒都有關系。[10]顯然,石泰安認為mu、dmu、rmu和smu實際上是指同一個氏族名稱,并與苯教徒或天神都密切關系。圖齊認為,從“穆”族人修建墳墓的方式來看,“穆”(rmu)實際上是指傳教士或巫師,非常近似于苯教徒,他們是殯葬禮儀的專家。[11]張云在其著作中也把“穆”和拜火教中的祭司聯(lián)系起來,認為二者有某種淵源關系。筆者認為僅從現(xiàn)象的相似性來比較,確實有這種可能性,但仍需要歷史語言學等方法的推理和考古資料等的甄別。在現(xiàn)代藏語中雖然普遍用“nam”來稱天,現(xiàn)有資料更多地顯示出“穆”在藏緬語言系統(tǒng)中的普遍性和本土性?!敖^大多數(shù)藏緬語族語言中關于天的詞匯均是以[m]為聲干,這在藏緬語中具有普遍性……可以明確知道rmu、mkha’在藏緬語和漢藏語中具有原生性。后來在藏語中通用的表示天的詞匯dgung及gnam在上引藏緬語詞表中被孤立起來。這表明藏語中的dgung、gnam似乎是外來語,它們在歷史語音的演變中已經(jīng)基本上將藏語表示天的固有詞匯rmu替換了?!盵12]石泰安在討論古代部族時,發(fā)現(xiàn)氏族名稱的混亂和東置,這恰恰反映了古代部族名稱的本土性。
“穆”族在整個古代氏族名單中占據(jù)著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在苯教傳說和文獻中都提到辛饒米沃其和吐蕃第一代國王聶赤贊普都來自“穆”族,并且都沿著九層天梯或九光繩自天界下凡而至?!队^點大鵬展翅續(xù)》(khyung chen lding ba’i rgyud)中記述到:“mi’i rgyud stong bdal lha las chad/dang po kha ye mu la’then/de nas mu sangs bal la’then/de nas bal sangs gyen la’then/de nas gyen sangs phywa la’then/de nas phywa sangs’ol la’then/de nas’ol sangs yul la’then/de nas yul sangs dgung la’then/ de nas rlung sangs’od la’then/de nas’od gal dmu la’then”[13](譯文:“人類從虛空天界下凡,起初卡易連接到穆上,之后穆桑連接到哇桑上,哇桑連接到耶桑上,耶桑連接到恰桑上,恰桑連接到沃桑上,沃桑連接到域桑上,域桑連接到隴桑上,隴桑連接到沃賽(光明)上,沃賽連接到穆上”。)這段話其實說的是九層天梯或九繩光的名稱。筆者認為,此處表達的意思是穆空包括九層,自上而下分別是卡易、穆桑、哇桑、耶桑、恰桑、沃桑、域桑、隴桑和沃賽(光明)。石泰安說,“盡管實際上出現(xiàn)了十個名字,但文獻中仍循規(guī)蹈矩而稱為‘九層天’”[14]顯然是誤解了原文的意思。文中前后兩次說連接到穆,其實想表達穆所占空間或者是穆族九位先祖或神的首尾名稱,因為藏文中使用了“then”這個詞來形象生動地表達了上下銜接或前后繼承的關系,所以造成了理解上的錯誤?!队^點大鵬展翅續(xù)》描述完九層天,又緊接著寫到辛饒米沃其的六位先祖,分別是穆王西吉雪、穆王藍巴恰噶、穆王贊巴吉慶、妥吉贊巴王、穆王藍巴臺蓋和妥噶王。這里講述的是辛饒米沃其的六位先祖,雖然都是“穆”族人,但并沒有居住在九層天中,而已在九層天以下,且都以人的形式出現(xiàn)?!队^點大鵬展翅續(xù)》緊接著上文又描述道辛饒米沃其之前的先祖?!吧2ū匠嘁卜Q為蒙碧米吾力力,他與曲將加茂結合后司吉章噶、年仁吉、南拉噶波漸次出生,很明顯南拉的后裔卡易等九繩或九梯直到沃賽(光明)為止的穆族中出現(xiàn)了穆王西吉饒或稱穆西吉雪。”[15]此處詳細記述了辛饒米沃其之前穆族王室中的十九位先祖。筆者認為此處的“’then”從人的角度可以理解為繼承,從神靈所居空間角度可以理解為銜接。
在《大臣遺教》《國王遺教》中都提到了聶赤贊普與穆神有著血緣關系,并通過同樣的方式經(jīng)穆繩自天而降。前一本書中提到聶赤贊普是天神的兒子,穆神的外甥,居住在上界第五層天;后一本書中也描述道聶赤贊普的母親是一位穆神,他在投凡胎時經(jīng)過了九層天,居住在第五層天。且兩本書都提到了悉補野(spu rgyal),《大臣遺教》中說聶赤贊普似乎是悉補氏之國天神王后悉補域穆尊貢甲(spu yul mo btsan gung rgyal)的兒子。①蓮花生大師.五部遺教[M].多吉杰博,整理.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226.(相傳成書于公元8世紀,烏堅領巴(o rgyan gling pa)于1285年在桑耶(bsam yas)和協(xié)札(shel brag)所掘伏藏文獻)《國王遺教》中又說鶻提悉補野是聶赤贊普之前的人,甚至還可能是同一個人。[16]筆者認為,悉補野和聶赤贊普為同一人的可能性比較大。悉補(spu)很有可能是聶赤贊普出生地的名字波窩(spo)。藏語聲調中的u和o是可以互換的②劉鐵程觀點(蘭州大學西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暨民族學研究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藏族歷史地理地名)。。此外,敦煌寫卷P.T.1287中記載到:“dbu’’breng zang yag kyang gchad du gsol/dbu’skas sten dgu’yang kha thur du bstan du gsol nas?!鄙娇谌瘌P在《吐蕃王國成立史》中推測認為dbu’’breng對應dmu thag,dbu’skas對應dmu skas。dbu’和dmu發(fā)音相近。按此規(guī)律推下去,spu和smu或rmu對應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這種推理亦符合藏文的語音規(guī)則,即頭置字s和r互換,基字p、b與m互換。此外,比較敦煌文獻資料中的藏文和現(xiàn)代藏文的拼寫規(guī)律,可以推知dmu是rmu的變體形式。故悉補是聶赤贊普的家鄉(xiāng)地名,而悉補野是指他是那里的國王或出生于該地方的國王。這樣一來,就不難解釋在文獻中描述悉補野和聶赤贊普時,為何會出現(xiàn)撲朔迷離、難以斷定的情況,以及相互混淆的故事傳說。
關于“穆”,以往的學者多以波斯說為主,這主要是依據(jù)苯教源于波斯拜火教的說法,但近年來也有一些專家學者開始懷疑苯教起源于波斯的說法,開始轉向本土說。近些年在甘川等漢藏邊區(qū)發(fā)現(xiàn)的苯教古藏文文獻,以及仍然活躍在這些地區(qū)的苯教文化傳承似乎也給了本土說一定程度的說服力。但二者均尚未有定論,需要更多的證據(jù)來證明。僅從“穆”的使用范圍以及使用歷史階段來思考,似乎本土說更據(jù)說服力,但這不是本文探討的重點。筆者認為按照語言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和人類原始思維角度來分析,可以歸納出“穆”的歷史演化過程,以及其在不同時期的宗教涵義。
(一)光與太陽崇拜
19世紀西方宗教研究領域的代表人物麥克斯·繆勒(Max Muller)曾提出,人類所塑造出的最早的神是太陽神,最早的崇拜形式是太陽崇拜。
麥克斯·繆勒把對事物的崇拜分作三類,即對可觸知的事物的崇拜、對半可觸知的事物的崇拜和對不可觸知事物的崇拜。而蒼天、眾星、太陽、黎明、月亮等都被納入到不可觸知的事物中,這些事物僅憑人的舊感覺①觸覺、味覺和嗅覺被稱為舊感覺,視覺和聽覺被稱作新感覺,進化論觀點認為觸覺屬于最古老的感覺,嗅覺和味覺是第二等,比較專門化的感覺。麥克斯·繆勒認為五官中的舊感覺給我們的是最實在的物質事實,而新感覺則容許有所懷疑,并常??壳罢邅砗藢崱J菬o法獲知的。既然如此,那么火、光也和太陽、天空一樣是屬于不可觸知的事物,而古代人在面對這些事物時并沒有現(xiàn)代人一樣的認識?;鸩幌袷^、樹木、河流一樣一直存在著,它很可能突然出現(xiàn),燃燒整個森林,也可能突然熄滅不復存在,而且無法把握它何時因何原因而出現(xiàn)。它時而兇猛時而微弱,時而出現(xiàn)在這里,時而出現(xiàn)在那里,這對古代人來說是完全不可觸知而又神奇的事物。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太陽的日子溫暖舒適,難以想象沒有太陽人們將怎樣生活。太陽時而光芒四射,時而隱匿不見,對太陽的崇拜幾乎是古代人類的共享文化。古代中國、印度、希臘、埃及和南美洲都崇拜太陽。古代雅利安人最初表達太陽時把它稱作發(fā)光者、溫暖者、創(chuàng)造者或養(yǎng)育者。甚至認為太陽和人一樣是主動的,可以呼吸、起落、工作和運動的。[17]有火的時候有光,有太陽的時候也有光,白天都比較明亮的光,夜晚有微弱的光,古代人對光的認識也是不可觸知而又神秘的?!霸凇斗屯印泛汀逗神R史詩》中存在的表達光的詞匯,由意為照耀的詞根構成最初意為‘明亮的’形容詞。到后來這個形容詞又成為一個總稱用來稱呼早晨和春天里一切光明的力量,并成為與黑暗和冬天里所有黑暗力量相對的名詞。但是我們在最古老的文獻中首次見到它時,它已經(jīng)離開了自己的語源學原意相當遙遠了,以致《吠陀》中只有非常少的段落可以正確地用‘明亮的’一詞轉譯了”[18]
“穆”在藏緬語中對應“天”的意思,但筆者認為“天”并不是其最初的意思,最初它很可能和光、發(fā)光體等意思相關,只是在后來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它與最初的意思相去甚遠罷了。對光的崇拜其實就是太陽崇拜的最初形式。
(二)“穆”與天、穆神、氏族名、地名
天與光相比起來,更加抽象不可知,但在原始人的思維當中,這不可知的光很多時候就是來自上空,就連地上的火也是閃電過后才突然出現(xiàn)的。古人對天、天空充滿了無限遐想,便產生了對天層數(shù)的定義,出現(xiàn)了各種居住在天上的神靈的故事和傳說。苯教文獻、格薩爾史詩中都描述大七層天、九層天,后來甚至出現(xiàn)十三層天的說法。也有一些苯教文獻中會具體到每一層天的功能,如天層、云層、雨層等。除了近年來出版的苯教詞典外,現(xiàn)有文獻中,我們很難看到獨立的“穆”出現(xiàn),“穆”常常和神、氏族一同出現(xiàn)。在這些神話、故事、傳說中“穆”很快就變得具有“神”的意義了。在敦煌寫本P.T.1285中“穆”以地名形式出現(xiàn),但這些地名中既有真實的地名工(rkong)、娘(myang)、?。╩chims)、達布(dags),又有不真實的神話地名瑪域(rma yul)①石泰安認為rma與dmu、rmu、smu、mu都是傳統(tǒng)四個或六個“矮人部落”的成員,此處的瑪域就是指穆域。、拉域(lha yul)、魯域(klu yul)和人域(myi yul)。此處穆域很顯然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真實地名,它與天神居住之地、魯神居住之地和人居住之地并列出現(xiàn),是指穆神居住之地。而天梯和天繩是屬于穆神的,傳說中的辛饒米沃其和聶赤贊普(悉補野)都是借助天繩自天界下凡的。吐蕃歷史上的天赤七王逝世后亦是借助天梯或天繩②筆者認為天梯和天繩觀念的出現(xiàn)與古代藏文的喪葬和自然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天葬臺往往在禿鷲經(jīng)常出沒的某個山頂上,而青藏高原高海拔的山常常云霧繚繞,遠遠望去,山就像天梯一樣沿著云霧集中的地方直接連接到了天上。因此把山想象成天梯是非常自然的思維結果。青海省天峻縣的地名就是因當?shù)匾蛔呗柕纳蕉妹?,這座山叫them chen,意思是“大臺階”。此山名恰好印證了筆者的推測?;氐教旖绲?。其實,在語言學上有很多相似的案例:希臘神話中的特尤斯、宙斯或朱庇特最初的意思是發(fā)光體,但最終都逐漸精致化為上帝的名字;印度教中的提婆來自詞根“照耀”,原意為光明,字典給它的意思為神或神圣。[19]“穆”最初意思很可能是“光、光明”或者是某個發(fā)光體的名稱,譬如“火”,至少可以肯定它在藏緬語中是“天”的意思。也即是說“穆”很可能是由最初的半可觸知的事物名稱,發(fā)展成了不可觸知的事物名稱,進而逐漸發(fā)展出抽象的“神”之概念?!斗屯印分泄爬系脑姼枰捕际谦I給河流、山嶺、云彩、大地、蒼天、黎明、太陽等;波斯人的獻祭對象是太陽、月亮和火;日耳曼人也崇拜太陽、月亮和火。古代人認為他們的神都是半可觸知或不可觸知的。因此,“穆”后來成為古代藏人眼中的神也是不足為怪的。然而發(fā)展到最后,“穆”已經(jīng)不單純是神的角色,它又成了藏人的先祖,古代藏人的部落名。古人在考慮半觸知和不可觸知的事物時,往往把事物擬人化,在他們的觀念中自己的祖先住在和神很近的地方,印度人如此,希臘人如此,非洲部落亦有相同的傳說,藏人也不例外。因此,穆神和穆族人就常常同時出現(xiàn)在文獻中。止貢贊普和洛昂達孜決斗,最后割斷了天繩,從此吐蕃國王不能再返天界,這個故事雖然是神話故事,但可以說明從這一時期開始,穆神和穆族人就分家了,穆族人落地成為了藏族古代部族之一。
總之,利用現(xiàn)有文獻資料,重新進行逆向思維的推理分析,認為“穆”最初的涵義非常有可能是“光、光明”;后來發(fā)展出“天”的抽象意思,再之后,逐漸精致化為“神”的意義;同時出現(xiàn)了穆神居住的地方“穆域”和穆神家族即“穆族人”;最后穆族人從神話中脫離了出來,成為藏人真實的古代氏族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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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zes the Religious Connotations of"rmu/dmu"from its Derivation
Lhamokyi
(China’s Institute of Tibetan Studies,Tibet University,Lhasa,Tibet 850000)
Rmu/dmu is the name of one of the four or six Tibetan ancient clans.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derivation of rmu/dmu from Tibeto-Burman Branch and Bon literature firstly,and then discusses its religious connotations in different periods.Specifically,it maybe meant"luminosity"initially,then extended to the abstract meaning of "sky"gradually,after it meant"deity",and at the same time,it referred to the"rmu/dmu"deity and the place where they resided,finally,the“rmu/dmu”clan broke away from the mythology and became the name of a Tibet?an clan in reality.
rmu/dmu;Tibeto-Burman language;mythology;religious connotations
10.16249/j.cnki.1005-5738.2016.04.011
B932
A
1005-5738(2016)04-068-006
[責任編輯:蔡秀清]
2016-08-11
2015年度西藏自治區(qū)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藏族術數(shù)學在民間的實踐應用研究”(項目號:sk2015-07),西藏大學“引進人才啟動項目”階段性成果。
拉毛吉,女,藏族,青海樂都人,西藏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藏族天文歷算、藏族歷史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