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震,沙云飛
(1.吉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吉林 四平 136000;2.上海市人民檢察院 第二分院,上海 20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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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傳播學研究
論傳媒和司法的差異與互動
王震1,沙云飛2
(1.吉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吉林 四平 136000;2.上海市人民檢察院 第二分院,上海 200070)
[摘要]傳媒與司法在價值、思維模式和語言風格等層面都存在著一些不同,對二者的關系需要進行全新的認識。傳媒只是公眾知情權的集中表達,因此多數(shù)學者認為傳媒對司法具有監(jiān)督作用的定位也不夠準確。盡管如此,在權衡傳媒介入司法的風險和價值之后,我們選擇傾向于傳媒自由。但是,對于傳媒介入司法的方式和尺度仍需斟酌。在審判前、審判中和審判后,傳媒介入的尺度應當有所差別,司法也應當采取積極的措施去應對傳媒的介入,這樣才有利于最終形成二者之間的良性互動。
[關鍵詞]傳媒;司法;監(jiān)督論;傳媒自由;互動
在我國當今社會,傳媒與司法都在各自領域發(fā)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但是在它們產生交集之時,由于二者各自迥異的特性使得如何界定傳媒與司法的關系的問題仍然是未解的死結:二者之間存在著眾多的不同,但是又不乏某些層面的暗合與一致。那么該如何實現(xiàn)它們的良性互動?
一、傳媒與司法的差異
任何事物都是首先依照其本質屬性而存在的。只要是不同的兩個事物,其相互間的關系必然是先彰顯個性,之后才是某些層面的融合。傳媒和司法同樣無法脫離這個固有的規(guī)律。
(一)價值上的差異
對此爭議很多:有學者認為司法和傳媒的價值都在于追求社會公正。[1]有學者認為媒體監(jiān)督和司法獨立在追求社會正義、維護權利自由、促成法治實現(xiàn)這些大的方面上有天然的親和性。[2]19還有學者認為二者在價值層面上高度一致,它們都可以從公正和人權價值中尋找立足點。[3]這些觀點值得商榷。從法律產生之初,人們已經把追求公平正義這樣的價值要求賦予了法律,司法當然要貫徹這樣的理念。但是對傳媒有這樣的看法卻不夠準確。傳媒的本質是傳播信息,[4]傳媒的生存之道在于通過傳播信息實現(xiàn)商業(yè)效益,之后才能談到社會效益。換言之,正義從來不是傳媒的目的,信息才是。[5]這是由傳媒的本性決定的。所以在價值取向上,客觀真實才是對傳媒的要求。而且在法律的層面上,公平正義的含義也是不確定的。就如博登海默教授曾將正義比喻成“普洛透斯的臉”一樣,在法律層面上如何準確把握它尚存爭議,又要求身處司法之外的傳媒人如何去維護呢?
(二)思維模式上的差異
在法律人眼中先看到人的行為,他們要對這些行為進行符合法律要求的客觀定性,從法律中找尋如何處置的規(guī)定,并予之符合法律的處分,之后再從情理或其他角度進行微調整,以達到站在法律立場,卻不失情理考慮的判決效果;而傳媒卻恰恰相反,很多傳媒人沒有受過法律的訓練,他們從傳統(tǒng)和習慣的角度,自然而然的先去尋找符合情理判斷的立足點,之后再考慮法律的判決是否契合他們的看法,如果不契合,他們會認為這判決是不合理的。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張金柱案件”中,警察的身份使他成為恃強凌弱的代表;“董曉陽涉毒案”中,弱女子的形象使她獲得同情;“林肯車狂拖女童致死案”中,林肯車成為該案的導火索,使得該案成為貧富社會階層之間矛盾的一次“集體宣泄”。[6]警察、弱女子、林肯車等標簽本不應該成為評價犯罪的主要因素,但是在傳媒那里被無限放大,從而影響了刑罰的適用。而這恰恰是法律竭力避免的。由于這種思維模式的差異,許多時候傳媒是感性的,它更多的依賴感情而不是理性思考去判斷問題,其代表了社會普通公眾的知識水平和判斷能力。而司法則是理性的,絕對禁止通過感情代替證據(jù),盡管這樣的司法顯得冷冰冰,不近人情,但是唯有這樣才能保證司法的可檢驗性和可重復性,也才能體現(xiàn)法律規(guī)則的魅力。張金柱一案中集中體現(xiàn)了這種差異,正如他在庭審時所說,公眾不能僅因為我是一個公安干警就寬恕或者加重我的罪刑。[7]這種立場體現(xiàn)了法律的要求,令人遺憾的是,在媒體的狂轟濫炸之下,張金柱最終被判處死刑,該案的結果體現(xiàn)了傳媒的訴求。而在該案之前,在河南省另一起有類似情節(jié)的案件中,被告人僅被以交通肇事罪判處兩年零六個月的有期徒刑。[2]22這樣的反差從根源上可以說是思維模式上的差異所導致的。
(三)語言風格上的差異
事實上,二者語言風格的差異是由思維模式不同決定的,也是由司法系統(tǒng)獨特的語言風格和習慣導致的。傳媒人更注重感情色彩,也樂于將這種情感用激烈的方式表達出來,往往將法律評判的問題從道德角度進行敘說,[8]所以他們更善于使用富有煽動性的語言;司法人的語言則更加客觀中立,更注重說理,他們所關注的是法律與證據(jù)支撐的事實,有自己的法言法語,因而有相對封閉的語言體系。
二、傳媒與司法關系的應然定位
在傳媒與司法關系的定位問題上,傳媒被賦予了殷切的希望。傳媒對社會的關注被冠以“第四權力”的稱謂,被認為是位于立法、行政、司法之后的國家權力體系的一部分。[9]而且這種看法得到了眾多學者的贊同,他們認為傳媒的基本定位是對司法進行監(jiān)督。但是這種所謂的監(jiān)督定位真的這么理所應當么?筆者持懷疑的態(tài)度,茲闡述理由于下文。
(一)對監(jiān)督論的否定及理由
一方面,傳媒監(jiān)督這個提法本身存在問題。監(jiān)督,即察看并加以管理,使其達到特定的目標。一般來說,監(jiān)督應當具有超然的地位,有決策的能力。我國現(xiàn)有媒體的所謂監(jiān)督,只是收集和披露信息。其作用之所以顯著是因為其擁有比一般自然人強大得多的收集、處理和傳播信息的能力,但是很難說通過傳播使得公眾知情的作用就是一種監(jiān)督。如果把媒體的報道當作一種監(jiān)督,那么勢必要求媒體報道不能出錯,其發(fā)布的消息完全正確,這在現(xiàn)實中難以實現(xiàn)。而且因為傳媒并非一家,對同一事件做出意見相左的報道的情況屢見不鮮,那么哪一家才算監(jiān)督呢?如果說都是監(jiān)督,那么該以哪家傳媒的意見為準呢? 因此,筆者認為,傳媒對司法的介入本質上不是一種監(jiān)督,而是憲法賦予公眾言論自由權的一種體現(xiàn)。一般公眾有這樣的權利,傳媒當然也擁有這樣的權利。而由于傳媒獲取信息能力的強大,以及其發(fā)布途徑的廣闊,使傳媒的這種自由無限放大,被人從廣義的意義上理解為“監(jiān)督”。將這種關系定位為督促可能更為貼切,但這樣“虛弱”的督促能力和學者口中言之鑿鑿的監(jiān)督相去甚遠。事實上,早有學者指出:西方社會中傳媒所謂的監(jiān)督,永遠具有非正式化和民間化的性質。[10]換言之,這種“監(jiān)督”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監(jiān)督。
另一方面,由于傳媒自身的不足以及傳媒所具有的特性決定了傳媒很難真正擔負所謂的監(jiān)督職責。學者西奧多·彼得森在《報刊的社會責任理論》中揭示了商業(yè)化對媒介運作必然導致的多方面的負面影響,包括報刊會為大企業(yè)所操縱,會對抗社會變革,會自私自利,會注重如何吸引眼球卻忽視重要的事件,容易危害公共道德以及侵犯私生活,甚至會被完全控制以至于影響自由意見的表達。[11]我國的傳媒正處于商業(yè)化運作的典型時期,這些負面影響中的某些方面在我國的傳媒實踐中已經有所表現(xiàn)。我們不得不承認的是,傳媒人也是普通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們也可能會有預設的立場,甚至他們也有公報私仇的可能。[7]這樣做出的新聞或報道偏離事實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而且有些媒體受到經濟利益的驅使可能會發(fā)布有傾向性的言論,甚至充當一方當事人的代言人?,F(xiàn)實中媒體的越位行為時有發(fā)生,有些損害當事人的名譽、暴露當事人的隱私,有些代替法官評論案件,有些不恰當?shù)卦u論法官,有些則泄露國家秘密。[9]這樣多變的傳媒如何承擔監(jiān)督的重任?如同司法機關以實現(xiàn)公平正義為天職一樣,新聞媒體由于本質上是傳播信息的組織,其首先要保證經濟效益,其次才是社會效益。[12]傳媒的本質在傳遞信息,因此傳媒的重心是在不斷轉移和變化的,社會公眾關注的熱點才是傳媒爭相報道的焦點。這樣傳媒對介入司法的點位選取就過于任意和分散,甚至在熱點頻出的時段里變化的速度快得令人吃驚。傳媒之所以經常介入司法,只是因為司法的內容涉及社會焦點,為全民所關注,因此這些內容更有市場。一旦出現(xiàn)重大案件,幾乎所有媒體都會積極報道或轉載。但是涉及一些司法機關正面的消息,例如犯罪率下降、某地治安狀況良好或者某法院的社會滿意率較高等內容時,傳媒的關注熱情明顯下降。這樣追逐熱點的傳媒如何擔當監(jiān)督的責任呢?
(二)傳媒在司法中的應然定位
依據(jù)我國憲法,言論和出版權是公民的基本權利。而它們正是公民固有的自由表達權的集中體現(xiàn),自由表達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公民擁有知情權。事實上傳媒正是公民知情權最主要的來源。沒有知情權,就談不上表達權。所以傳媒實質上是公民自由表達權延伸的一部分。即使認為傳媒具有某種虛擬的人格,其傳遞信息仍只是公民言論自由的一部分。因此,筆者認為傳媒并不具有對司法的監(jiān)督權,傳媒介入司法只是通過其自由表達來傳遞信息,從而使得公眾知情的外在體現(xiàn)。
三、傳媒介入司法的風險與價值
(一)傳媒介入司法的風險
我們必須認識到傳媒介入司法的風險是客觀的,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
1. 媒體審判的不良后果
對司法不當干預和影響司法運作的媒體報道,又被稱為媒體審判。這是傳媒對司法影響的最為惡劣的表現(xiàn)形式,“河南張金柱案”“長春周喜軍案”都是在媒體干預、推動輿論造勢的情況下,法院判處了被告人死刑。事實上有類似情節(jié)的案件并不鮮見,但傳媒的介入直接導致了同罪異罰的局面。這在事實上又形成了另一種不公平:表面的大快人心之下掩蓋了對行為人實質上的殘忍?!爸芟曹姲浮笔敲襟w與司法關系的一個縮影。筆者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媒體介入司法的敗筆。該案中,長春某廣播電臺以指揮者的身份直接介入整個追查和追捕的過程,幾乎對全程進行了追蹤式的報道,而且發(fā)動出租車營運人員參與到追捕之中,直接推動形成了追打“過街老鼠”的局面。
首先,追捕犯罪分子是公安司法部門的責任,一般民眾不宜過度介入。這種介入不但容易打亂公安司法機關的追查部署,而且即使這些民眾堵截到犯罪分子,也很可能導致犯罪分子進行二次犯罪。其次,如果犯罪分子也在收聽這樣的直播,那么將會給其選擇逃竄路線提供間接幫助。最后,在案件處理中,由于該起案件已經被聚焦于全國人民的視線之下,使得審理該案的法官和法院都承受了不當?shù)膲毫?。該案中,周將一名嬰兒掐死并埋入雪堆,其手段確屬殘忍,但是橫向與其他故意殺人行為比較起來,并沒有特別之處,而且其有自首情節(jié)。但最后周喜軍被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這一判決明顯受到了傳媒集中報道的壓力和影響。某種意義上說,他的死不是法律公平正義的必然要求,而是平息公眾怒火的滅火器。這種狀況對他何嘗不是另外一種“殘忍”。媒體審判應當竭力避免。因此早就有學者告誡說:“必須記住,是法院在審判案件,而不是記者?!盵13]
2. 傳媒對民眾傳統(tǒng)司法觀念的固化效果
法治觀念的轉變本身是個漫長的過程。由于一般公眾距離司法實務較遠,他們往往沉迷于傳統(tǒng)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樣的傳統(tǒng)理念中。司法中的輕刑化、刑罰人道化等新理念要被公眾所接受原本就比較困難。而媒體的過度介入,更會延緩法制觀念轉變這一過程的實現(xiàn)。媒體的過度渲染也會使公眾對社會犯罪狀況持有悲觀態(tài)度,從而影響他們做出正確的判斷。[14]13媒體無意間制造一個“傳統(tǒng)法制小環(huán)境”,這個小環(huán)境反過來又不斷強化傳統(tǒng)理念,被強化的傳統(tǒng)理念又在不斷地抵制著新理念被接受。
3. 傳媒的過度介入可能降低司法的權威
一般公眾更多的是從個人的直觀感受來看待司法,這種認識方式缺乏理性的思考,更容易受情感的影響。傳統(tǒng)上,中國公眾習慣于把報紙、電視等媒體發(fā)布的信息當作文件來接受,因此傳媒對他們的引導力非常強大。[10]換句話說,他們更樂于接受而不善于獨立思考且很少對傳媒進行質疑。事實上公眾對刑事司法的興趣很高,但是認識水平卻很低。[14]8在這樣的公眾氛圍下,如果傳媒在對司法活動進行傳播的過程中對司法機關本身多有針砭,同時又過度渲染司法腐敗、錯案等司法中難以避免的因素,則非常容易導致公眾對司法喪失信心,這對于司法權威的樹立有一定的沖擊。
(二)傳媒介入司法的價值
盡管有上文中說的種種風險,我們又必須允許傳媒介入司法,因為傳媒介入司法的價值非常重大:
第一,傳媒在傳播法律和法治知識方面有重要作用。[3]盡管前面談到傳媒對于固化傳統(tǒng)的司法觀念起到了消極作用。但不容否認的是傳媒對法律和法治知識的傳播意義重大。傳媒通過對案件的報道,潛移默化地影響公眾,使他們的法治觀念不斷地得到提升。特別是一些爭議性較大的案件,傳媒的深入報道,甚至會對法治進程的發(fā)展有所影響??梢哉f傳媒的介入是使公眾了解法律知識,樹立法治理念的主要途徑。但是正如西方學者所擔憂的那樣,傳媒是一柄強有力的雙刃劍。它能幫助人們獲取知識,掌握信息,也能讓人們對此毫無興趣。[15]因此我們在享受法律傳播作用的同時也不得不警惕傳媒的負效應。
第二,傳媒有助于減小法院和法官受干擾的壓力。我國的司法體制運行到今天,多數(shù)法官已經能夠做到在法律范圍內對案件進行審判。但是我國目前的司法尚未真正獨立,來自權力體系之內的干預仍無法完全避免。而這些恰恰是我們的法院和法官最難以拒絕的。在這種壓力之下,法官的判斷必然受到法律之外因素的左右。而傳媒的報道讓公眾對案件的情況有所了解,因此能夠將這種權力體系內干預司法的空間壓縮到最小。在某些意義上說,傳媒起到的是幫助法院和當事法官“解困”的作用。
第三,傳媒的自由界限也是公眾的知情界限,因此傳媒的自由度關乎公眾的自由度,在司法上尤為如此。這是傳媒介入司法價值中最重要的體現(xiàn)。傳媒將善惡混合一體,如果沒有它,自由和秩序都將無法維持。[16]說到底由于傳媒關乎公眾的自由,因此對傳媒的過度限制在事實上遮掩了公眾的耳目,剝奪了他們的知情權。所以盡管前面提到傳媒介入司法可能產生各種風險,但是我們仍然必須允許傳媒的介入,否則我們將失去更多。
(三)立場的選擇
在傳媒介入司法的風險和價值中進行權衡,我們最終不得不選擇我們的立場。關于這個問題學界頗有爭議。許多學者講求司法和傳媒的平衡,但是在制度設計上又認為,應當首先對新聞自由作稍微嚴格的限制,待司法環(huán)境大幅改善后,再給其更大的自由度。[17]這樣的路徑設計實質上是以司法為主體,將傳媒的自由視為司法完善手段。換句話說這種平衡是先司法后傳媒的平衡,其實質是將司法作為目的,而傳媒作為手段。盡管目標上是二者最終平衡,但是以犧牲一定時間和范圍內的傳媒自由來換取的。該路徑設計存在問題。傳媒與司法從本質上歸屬于不同領域。當產生交集時,如果明確地傾向于司法一方,將使得傳媒受到無形的打壓。而依賴打壓傳媒來換取所謂的司法完善的時間和空間是一個偽命題:司法的完善要依賴于自身的制度建設,外界的影響是有限的。甚至打壓傳媒事實上反而可能影響司法的健康發(fā)展,因此限制傳媒的思路并不可取。
筆者認為,在對二者關系的選擇上其實是個價值權衡和選擇的過程,在客觀上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平衡,只能有所側重。賀衛(wèi)方教授認為如果傳媒都三緘其口,我們的社會將會為此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如果對新聞使用語言等方面要求過苛,則導致媒體會如履薄冰,失去了其傳播的價值。[18]他還認為,如果設置某種“過濾”機制,會將良好的意見和惡劣的意見一同過濾掉。[19]丹寧勛爵強調,任何報道只要是準確而公正的,即使可能帶來各種麻煩,仍然可以自由發(fā)表。[20]這樣的看法符合我國社會的當前狀況,公眾的知情權是我國社會建設中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政府部門傳統(tǒng)上視傳媒為自己的喉舌,而不是公眾的耳目。因此傳媒領域中最為缺乏的就是自由精神。在預設的立場上要傳媒作出讓步是不可取的,從根源上這樣的選擇最終會體現(xiàn)為限制公眾的知情權和言論自由。而我們“應當在新聞自由的基礎上談新聞自由的相對性?!盵21]因此筆者選擇的立場是司法應當最大限度地容忍傳媒的介入,只有在嚴重影響到司法獨立時才能進行限制或禁止。
四、傳媒與司法的互動
在傳媒自由和司法獨立之間,不能通過限制某一方來調和彼此間的關系。[22]因為傳媒和司法本身為不同的個體,二者之間的差異是永恒的。我們的目標是尋求二者之間保持個性基礎上的調和,最終形成傳媒與司法的良性互動。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有賴于對傳媒介入司法尺度的把握以及司法對傳媒介入的積極回應。
(一)傳媒介入司法的尺度
1.審判前和審判中
在案件審判前和審判過程中,傳媒應當特別注意介入尺度的把握。傳媒在報道時要保持中立的立場,準確地使用語言。不能使用煽情和傾向性的語言。[13]這是因為,在法院判決之前,如果任由傳媒隨意煽情和報道,甚至加入自己的傾向性評價,在成功引導輿論之后就非常容易導致媒體審判的后果。對于正在審理之中尚未審結的案件來說,允許媒體只作客觀報道而不得發(fā)表評論是可取的。[23]國外也有類似的要求。英國就要求媒體如果需要發(fā)布未審決案件的意見時,應當由資深的法律專業(yè)人士來闡述,而且其發(fā)布的內容也絕對不可以損害公平審判。例如《泰晤士報》對法院判決的報道是由一些有資格出席高等法院審判的律師寫的。[24]49筆者認為,案件未審結之前,即使是法律界人士也應當避免任意地對該案公開發(fā)表傾向性評論。雖然有些專家具有很高的專業(yè)水平,但是審理案件是一個事實、證據(jù)和法律相結合的過程,除了該案法官之外,其他人無法全面把握案件的事實和證據(jù),僅憑知識和直覺在媒體上發(fā)表傾向性的意見是不負責任的。
2.審判后
案件審判之后,傳媒報道和評論案件不應當受到限制。2003年某省高級法院在文件中規(guī)定,對公開宣判的案件,新聞單位作出的評論不得與法院裁判內容相反。[23]這種要求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法院判決生效的案件也有可能是錯案,司法體系內部還有審判監(jiān)督程序來挽回錯案。如果要求傳媒不得作出任何相反的評論,就是要求傳媒成為司法的應聲蟲。這樣的傳媒已經失去了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這方面我們曾有深刻的教訓,例如《民主與法制》雜志社因為報道并評論了福田區(qū)法院的一起案件,并且對該案的判決提出了質疑,被福田區(qū)法院以侵害名譽權為由狀告到上一級法院,經過兩審后以雜志社的敗訴結案。[25]這樣的結果是讓人遺憾的。對于已經判決完畢的案件,不同的人當然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媒體持異議也是正常的,如果法院覺得媒體的看法有問題,可以采用新聞發(fā)布會等方式予以解釋,甚至可以就案件所涉及的問題進行討論,靠提起訴訟來進行所謂的“維權”無疑是對傳媒介入司法的惡意打擊。
(二)司法對傳媒介入的應對
第一,召開法院系統(tǒng)的新聞發(fā)布會、公布判決書和建立司法系統(tǒng)的傳媒,可以作為積極應對傳媒介入司法的最重要措施。前兩種在我國已經有所施行。在一些大案要案審理之后,法院往往會通過新聞發(fā)布會將案情、判決結果和審判理由予以公開。這樣的做法有利于正本清源,可以最大限度地滿足公眾的知情權,減少公眾對案件本身的誤解。而判決書的公布已經在最高院的要求下列入了日程,盡管各地實現(xiàn)的速度不一,但是這無疑對于應對傳媒的介入有積極作用。筆者認為在條件成熟時,應當督促各省級甚至市級法院建立自己的傳媒,公布案件的審理過程和判決結果,特別是在一些重大爭議案件發(fā)生時,可以通過這些媒體對案件的不同看法進行更好的整理和綜合。這樣有利于全面客觀中立地展現(xiàn)案件及其爭議問題的全貌,對于限制傳媒的不當介入很有幫助。
第二,為了維護正當司法活動,司法機關有必要對傳媒的越界行為加以必要的懲戒。主要方式應為事后的問責,要求其承擔相應的民事甚至刑事責任。這也是許多國家通行的做法。例如,英國將新聞自由作為憲法的基本自由,報紙有權對各種問題發(fā)表意見,但是該權利同樣受到法律的限制。而且一旦發(fā)生危害公正審判的情況,其處罰是相當嚴厲的。英國《每日鏡報》報道過一起案件,一個名叫黑格的人被捕了,審判前,這家報紙登出了大標題:《殺人犯被逮捕歸案》。該報紙說,黑格已經被指控為殺人犯,不但交代了同案犯,還供出了被害人的姓名。該案首席法官戈達德勛爵勃然大怒,他罰了該報10 000英鎊,還把該編輯監(jiān)禁了3個月。[24]50我國已經出現(xiàn)類似的處罰。2003年11月,戎明昌等六位記者憑借掌握的不多的案件情況對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進行了報道并做了評論。此舉激怒了廣東省高院,于是在全省范圍內下達了對這六位記者個人的禁止采訪報道的通知。[2]25這是全國首例這樣的處罰,當時受到了媒體和部分法學專家的反感,被認為是司法打擊傳媒的典型事件。但是記者在判決未作出之前任意評論的做法顯然不適當,因此法院的做法并不為過。筆者認為對于在審判前和審判過程中進行傾向性的報道和任意評論的傳媒,法院應當保有懲戒的權力。這是警示后來者,保持司法獨立的重要手段。
傳媒和司法的差異與互動是一個意義重大的課題,我們需要在二者之間尋求盡可能的平衡,使得二者都能夠保持自身適當?shù)亩ㄎ?,這樣才能最終迎來傳媒自由與司法獨立兼容的民主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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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巍〕
[中圖分類號]DF0-0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4-0210-06
[作者簡介]王震(1979-),男(滿族),遼寧撫順人,副教授,博士,從事刑法學與犯罪學研究。
[基金項目]吉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刑事視域中的老年人權利保障研究”(2014B129)
[收稿日期]2014-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