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桐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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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小說中的上海書寫
李佳桐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20世紀90年代以后,商品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作為國際化大都市的上海,自然成為許多作家的研究對象,而擅長寫上海生活的王安憶便成為其中的佼佼者。本文以王安憶小說中的上海為中心,從三個方面展開討論。第一部分是探討作品中的上海生活,一方面是上海本地人的日常生活與人際交往,一方面是外來人的生活窘狀與喜怒哀樂。第二部分是分析小說中的上海人物,通過對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的分類討論,細究王安憶筆下的人物性格特點。第三部分是討論王安憶書寫上海生活的意義,首先是對上海生活的真實反映,其次是在文學層面對上海文學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最后是精神層面,對人文關(guān)懷的傳承與發(fā)揚。
王安憶;上海生活;人物
王安憶是上海的女兒。她用充滿情感的筆觸描繪上海這座城市和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人們?nèi)绾紊?,如何相處,如何做人,在王安憶的作品中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不僅是一種生活,更是一種情懷、一種精神。
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不關(guān)注政治的更迭,不關(guān)注經(jīng)濟的起伏,她關(guān)注的是老百姓最平凡的生活。在王安憶對生活的描寫中,既有城市人的愜意,也有外來人的窘迫;既有城市人的精細,也有外來人的敦厚。王安憶通過對生活細節(jié)的描寫,為我們展現(xiàn)在上海這個多元化的城市中,中心生活和邊緣生活各自的喜怒哀樂。
(一) 上海的中心生活
上海的中心生活屬于中產(chǎn)階級,他們是“高人一等”的本地人,但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依然是分等級的。西區(qū)公寓屬于高級住宅,有花園、有汽車間。在這里居住的多是官僚、商人和上層知識分子等中上階層?!堕L恨歌》中王琦瑤的好朋友蔣麗莉就住在這里。比西區(qū)公寓稍微差一些的,就是石庫門弄堂和新式弄堂?!堕L恨歌》中的女主角王琦瑤就出身石庫門弄堂。這種弄堂的門框是用石頭做的,門扇用實心厚木做的,因而得名“石庫門”。上海市民的吃和穿也很有代表性。《長恨歌》中對吃的描寫就很多。王琦瑤就是一位吃的精致的美食家。她和她的朋友們就算是聚在一起打麻將,也要準備各種各樣好吃的糕點作為下午茶,有桂花赤豆粥、蘇聯(lián)面包、山楂片、芒果干等。上海人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女人。王琦瑤參加上海小姐的選美,程先生、蔣麗莉都為她出謀劃策,先是粉紅色的旗袍,再是一套蘋果綠的西洋裝,最后是一套純白的結(jié)婚禮服,可謂費盡心思。即使是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政治的高壓下,淮海路上的女孩子還是想方設(shè)法地打扮自己。正如王安憶自己所說“上海的生活就是這樣將人生、藝術(shù)、修養(yǎng)全都日?;?,具體化,它籠罩了你,使你走不出去”。[1](P468)
說起上海市民的娛樂生活,是離不開朋友的。王琦瑤就經(jīng)常和她不同階級的朋友們共同玩樂,消磨賦閑的時光。他們從打牌到打麻將,再從打麻將到冬日里的圍爐夜話。當然,上海人的娛樂項目,絕不僅限于家里。他們聽戲、看電影、吃西餐、參加夜晚的派對和舞會。在王安憶的筆下,上海生活小資、精致,卻并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而是流淌著一種溫暖的情愫?,嵥榈纳钪袀鬟_出對生活的強烈熱愛,這熱愛中又充斥著旺盛的生命力。
(二) 上海的邊緣生活
除了上海市民以外,外來移民也是王安憶重點的關(guān)注對象之一,這些外來人或成為蘇州河的船工或從事著其他低賤的工作,他們生活在上海最低級別的弄堂:棚戶區(qū)。《富萍》中富萍的舅舅就生活在這里。這里的房屋密密匝匝,有磚砌的墻,竹籬笆圍成的院子,不太好走的泥地。比舅舅居住的棚戶區(qū)的環(huán)境更糟的地方是梅家橋。梅家橋是在垃圾場上建立起來的,這里的人們以前靠拾垃圾為生,如今靠替人洗衣服、糊鞋子和磨刀過活。棚戶區(qū)的居民對于吃和穿是沒有什么講究的。他們要干最臟最累的活兒,吃飽就是最高準則。穿衣服也不追求精致好看,他們穿的衣服多是工作服、勞動服等,簡簡單單,不加修飾。
棚戶區(qū)的娛樂生活與市中心也不同。他們喜歡家鄉(xiāng)的演出,喜歡傳統(tǒng)文化。雖然這里的劇場是簡陋的,演出是粗糙的,大家仍然對這質(zhì)樸的娛樂方式情有獨鐘。不僅是娛樂,棚戶區(qū)的一切都呈現(xiàn)出質(zhì)樸純粹的特點。富萍剛到棚戶區(qū)時,就是在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幫助下找到了舅舅。一家有事,百家?guī)兔?,是這里生活的傳統(tǒng)。王安憶說:“他們當時過著一種很單純很樸素的生活,勞動所得養(yǎng)活了自己,這種健康的生活滋生出正直的道德,這種道德充實了精神,我稱之為自給自足?!盵2](P126)王安憶對于上海邊緣地帶的觀察與描寫,目的就是借由描寫城市底層的生活方式找到這個城市的“根”:辛勤的勞動,踏實的生活。
“城即人。只有在文學發(fā)現(xiàn)了人的地方,才會有城的飽滿充盈。”[3](P215)作者創(chuàng)造的任何故事都需要人物的演繹才能呈現(xiàn)給讀者。王安憶在描寫上海的生活時,利用細膩的筆觸刻畫了形形色色的上海人。在這些人物身上,作者表達了對上海的理解,寄托了深厚的情感。
(一) 男性形象
在傳統(tǒng)的文本創(chuàng)作中,男強女弱似乎是最常見的敘事模式。費吉尼亞·伍爾夫曾把女人比作男人的鏡子。她認為“幾千年來,婦女都好像是用來做鏡子的。有那種不可思議的奇妙的力量能把男人的影子反照成原來的兩倍大,使男人在與女人的比照中獲得優(yōu)越感和自信心?!盵4](P42)而王安憶的女性主義意識讓她反其道而行,她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是對女性生命的崇敬。在王安憶的筆下,男性形象多是薄弱的。一方面,他們性格虛弱,逃避責任。比如,《長恨歌》中的康明遜在與王琦瑤有了女兒之后,不敢與之相認,逃之夭夭?!痘纳街畱佟分械拇筇崆偈衷谄拮雍颓槿酥g左右搖擺,沒有主見也沒有擔當?shù)挠職?。這些男性角色多是一些不負責任、毫無擔當?shù)谋∏橹?。另一方面,男性形象還具有依附性?!读魇拧分械奈囊?,在“文革”期間被抄家,本應(yīng)承擔家庭重擔的他卻依靠妻子賣苦力過活。王安憶用這些自私、怯懦的男性形象,反襯女性生命力的堅韌與頑強,表達自己的女性主義立場。
盡管王安憶一直致力于為女性正名,但她并不是一個激進的女權(quán)主義者。王安憶說:“我總覺得世界是男女共有的,這是很平衡的生態(tài),偏哪一方都不行?!盵5](P44)王安憶筆下也有以男性為敘事重點的作品,比如《遍地梟雄》和《啟蒙時代》。這里的男性勇敢堅毅,充滿了陽剛之氣。王安憶超越女性主義的寫作,使男和女在各自的世界相互補充、相互配合,正如王安憶自己所說“男人的理想是對外部世界的創(chuàng)造,而女人的理想是對內(nèi)部天地的塑造與完善”[6](P412)。
(二) 女性形象
王安憶用她獨特的女性視角審視著上海這座城市。她曾說“要寫好上海,最好的代表是女性”[7](P86)。王安憶書寫了女性視域下的上海世界,塑造了形態(tài)各異的女性形象,她們是上海的代言人,是城市文化的堅實底座。
首先,上海女性是精致優(yōu)雅的。上海女人的精致不只體現(xiàn)在吃飯穿衣上,而是貫穿在她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堕L恨歌》中的王琦瑤是走在時尚前端的女人,就算是壓箱底的舊衣服,也會隔三差五拿出來曬一曬,看看有沒有發(fā)霉。吃水果時,會一片片地削好放進碟子里,做蛋餃要一圈圈地排在盤子里,拼出各種花樣。這種精雕細琢的生活情調(diào)足以代表王琦瑤精致的人生。上海女人也是優(yōu)雅的。王琦瑤經(jīng)歷命運的沉浮,依然不卑不亢,從容面對,把平淡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读魇拧分械拇蠹议|秀歐陽瑞麗面對家庭的變故,以自己的涵養(yǎng)挑起生活的重擔,支撐起一片天空。她們的優(yōu)雅是氣質(zhì),更是一種經(jīng)歷種種變故卻處變不驚的風范。
其次,上海女性還是驕傲虛榮的。王琦瑤骨子里就有著一種驕傲,這種驕傲是拿捏得恰到好處的矜持與精明。好友吳佩珍邀請她去片場,王琦瑤明明想去,卻推脫自己有事。當程先生和蔣麗莉為了她參加“上海小姐”的評選費心費力時,王琦瑤卻裝作漫不經(jīng)心,她的不認真其實是自己做了一個防衛(wèi)的殼,即使輸?shù)舯荣悾策€有一條退路可走。這就是王琦瑤式的驕傲。在這份驕傲的驅(qū)使下,上海女人又是多少有一些虛榮的。王琦瑤和蔣麗莉做朋友,是功利性的,摻雜著刻意巴結(jié)的成分。在愛情的選擇上,王琦瑤拒絕了一無所有的程先生,選擇了位高權(quán)重的李主任,因為只有李主任才能滿足她作為女人的虛榮心。上海是一座繁華的城市,它的繁華滋生出一顆顆功利的心。
最后,上海女性是堅韌頑強的。王琦瑤在落魄時生活在寒衣素食的平安里,和康明遜相愛卻又被無情拋棄,但王琦瑤沒有絕望,她憑借著自己的堅強和韌勁獨自撫養(yǎng)孩子,開始了新的生活。《桃之夭夭》中的郁曉秋從小就生活在家人的欺辱、鄰里異樣的眼光中,她承受了所有粗暴的對待,但卻從來沒有放棄生活,無論是怎樣的苦與痛,郁曉秋都堅強地挺了過去。王安憶曾說,她比較喜歡那樣一種女性,一直往前走,不回頭,不妥協(xié),雖然她比較喜歡這樣的女性,但在現(xiàn)實中卻沒有這樣的勇氣,所以她在小說中就塑造這樣的人物[8](P230)。這些人物與生俱來的堅韌與頑強,是上海人千百年來沉淀出的性格與精神,它賦予上海這座城市堅韌不屈的品質(zhì)。
王安憶書寫的上海,不僅有讓人懷念的舊上海,還有人們經(jīng)?;乇艿母锩鼤r期的上海,反映了不同時代的上海生活。她的作品既是對上海文學的繼承,又是一次文學的新發(fā)現(xiàn)。王安憶的創(chuàng)作除了文學意義之外,還蘊藏著豐富的精神內(nèi)涵。她在從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挖掘出人生的哲理,表達對人情美、人性美的贊揚。
(一) 對上海生活的真實反映
王安憶描寫上海的作品橫跨各個時代,通過人物跌宕起伏的故事反映了不同時期的上海生活。最典型的就是《長恨歌》,小說寫的是一個女人四十年的情與愛,其實也是上海這座城市從20世紀40年代到90年代滄海桑田的變遷。王琦瑤和她的女兒成長在不同的時代。在不同的時代里,她們對時尚有著不同的理解,接觸著不同的文化,過著不一樣的上海生活,卻又是同樣的瑣碎、真實。
王安憶善于描寫細節(jié),在細節(jié)中為我們展示了一幅上海人的生活畫卷,這幅畫卷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更迭,但無論如何更迭,它就是當下上海市民最真實的樣子,這也是王安憶書寫上海最重要的意義。
(二) 對上海文學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在王安憶之前,以上海為中心的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展已經(jīng)歷經(jīng)三代作家:20世紀20年代剛開始走向都市讀者的張資平、葉靈鳳等人,30年代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派作家劉吶鷗、穆時英等人,40年代的洋場小說家張愛玲、無名氏等人。“不論他們的文學個性有多么不同,取上海市民的眼光來打量上海這個當時的東方大都會,來寫這個中國本土邊緣上的孤島傳奇故事(廣義上的孤島),該是他們共同的特征之一”[9](P5)。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王安憶的作品表現(xiàn)出對上海文學的一種傳承。
王安憶沒有拘泥于繼承,而是對前人的創(chuàng)作模式進行了突破。在結(jié)構(gòu)上,在《長恨歌》中,作者使用龐大的空間架構(gòu),氣勢恢宏,而之前的上海書寫是沒有如此宏大的氣象的。在內(nèi)容上,之前的上海作家表現(xiàn)了上?,F(xiàn)代化進程中人們的迷茫與孤獨,含有消極的人生觀念。而王安憶則是擺脫虛無,選擇面對現(xiàn)實,更加勇敢。只有腳踏實地活著,才能理性地找到人生的出路,從而對未來充滿信心。
(三) 對人文關(guān)懷的傳承
20世紀以后,人文主義成為文學中的熱門詞匯。在王安憶的作品中,從未停止過對人的關(guān)注,她用現(xiàn)實主義的筆法表現(xiàn)了上海市民的生活景象。弄堂里的油煙味兒、留聲機里四季調(diào)的哼唱聲、白色滾邊的旗袍……王安憶將聲音、顏色、氣味兒等細節(jié)貫穿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給讀者帶來一種充實感和親切感,真正做到“以人為本”。
王安憶不僅描寫日常生活的瑣碎,還超越對日常生活的表面性觀照,從中提煉出人性的詩意,表現(xiàn)了老百姓堅韌、善良、熱愛生活的美好本性?!陡黄肌分械膶O達亮本是一無所有的外鄉(xiāng)人,卻通過自己的勤奮和能吃苦的精神,買了岸上的房子,在上海安家。在王安憶的筆觸里,我們看到她對底層人民的尊重,還看到她對于人情美、人性美的贊美。在《姊妹們》中,小辮子背著家人為“我”留下一刀豬肉,天天到莊口大路上等“我”?!侗娐曅鷩W》中失去老伴的歐伯伯與患有口吃的年輕保安超越年齡的界限,成為相依為命的莫逆之交。王安憶的人文關(guān)懷體現(xiàn)在對日常生活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以及對生命的終極關(guān)懷中,用詩意的情懷照亮世俗生活,給人們帶來希望。
王安憶擅長寫上海,更擅長寫這座城里的人。她用細膩的筆觸為我們構(gòu)建一個屬于文學的“上海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無論經(jīng)濟如何發(fā)展,上海的城市精神是不變的。這種精神來自上海底層的人民生活,來自他們在生活中展現(xiàn)的美好人性和頑強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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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安憶.王安憶自選集:漂泊的語言[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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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吳福輝.老中國土地上的新興神話[J].文學評論,1994(1).
[責任編輯 孫 葳]
2016-10-09
李佳桐,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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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6-014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