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實（湖北民族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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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洛奇《小世界》的后現代敘事藝術

陳 實
（湖北民族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恩施445000）

《小世界》是英國當代小說家戴維·洛奇的“校園三部曲”之一，其小說根植于現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采用新批評方法、結構主義觀點以及巴赫金詩學觀進行創(chuàng)作，在深入挖掘學院小說中體現的文學危機、文學理論危機和高等教育危機同時，凸顯了作品對話性、復調性的藝術原則。小說在敘事視角、敘事結構、敘事技巧呈現出“去中心”或“拼湊模仿性”等狂歡化的藝術形式，鮮明體現了后現代主義文學特征。

《小世界》；敘事視角；敘事結構；敘事技巧；后現代敘事藝術

作為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英國當代小說家，戴維·洛奇的小說創(chuàng)作跨越天主教和校園兩大領域，其“校園三部曲”之一——《小世界》根植于現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深入挖掘學院小說中體現的文學危機、文學理論危機和高等教育的危機，闡釋作品對話性、復調性以及狂歡化藝術形式，具備“去中心”或“拼湊模仿性”、開放式結尾、雅俗共賞等創(chuàng)作特點。戴維·洛奇兼?zhèn)湮膶W評論家與小說家的兩棲身份，采用新批評方法、結構主義觀點以及巴赫金詩學進行創(chuàng)作，其小說《小世界》的敘事視角、敘事結構、敘事技巧等方面都鮮明體現了后現代主義文學的特征。

一、交錯式的敘事視角

視角是傳遞主題意義的重要工具，經典敘事學敘事視角研究將全知敘事和內聚焦敘事分為講述與描述兩種功能，相對于描述性的內聚焦敘事，講述性的全知敘事享有更大自由，因而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更為流行?！罢鎸嵉氖录斜厝挥卸鄠€經歷者，因此小說中允許從不同的視角就同一個事件進行敘述。只有在歷史學、新聞學中才有完全客觀和不帶偏見的敘述，這樣的視角并不適用于虛構的故事，因為它無法引起讀者的興趣，除非它暗指我們身邊的某人某事。”［1］30后現代敘事視角研究以“語言場”的多種變化為基礎，視角研究嘗試引入議論、隨筆、感想、插入性的評述，為小說發(fā)展提供更為豐富的話語式。因此，交錯式的敘事視角在后現代敘事中大量共存并交錯使用，形成不確定性、零散性、無秩序的參與和語言離心力所造成的復調特征，豐富了后現代敘事話語?！缎∈澜纭凡捎媒诲e式的敘事視角，即全知敘述與內聚焦敘述、內聚焦敘述間的交錯轉換，呈現出多維立體的敘述張力。

首先是全知敘述與內聚焦敘述視角的交錯?！靶∈澜纭睍麘驍M歌德的《浮士德》，取義暗含與大千世界的對立觀照，沉溺于學術小世界的人追名逐利、樂此不疲，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則顯得荒唐可笑。小說在開篇序言當中就引用喬叟的敘事詩《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中主人公特洛伊羅斯在長詩結尾處，在八重天上俯視著“這小小環(huán)球，被大海環(huán)抱”，并猜想如果喬叟看到偉大作家啟動緊張急促、環(huán)繞地球的交通工具噴氣機，在大洋上空縱橫交叉，學者們從一個大陸到另一大陸，匆匆趕到旅館、鄉(xiāng)間別墅或古老的學府去交流和狂歡，喬叟會作何感想？這一“上帝視角”——全知敘述即在小說中定下基調，小說第二、三、四、五部的開頭都使用了全知視角，這種視角具有俯視意味，不僅是地理的，更是情感上的，整個學界社會和學者人物處于被描摹地位，敘述人俯瞰全局無所不知。《小世界》展現的是學術界龐雜凌亂的學術現狀，眾多人物行動交織成一個龐大的網絡，因此全知敘述視野開闊，對時空延展度大、人物眾多、情節(jié)線索矛盾復雜的學術界可靈活描述。然而洛奇并非過度依賴全知敘述，在每部小說深入進行時則啟用了內聚焦敘述，就小說第一部第一節(jié)珀斯初見安杰莉卡那段文字為例：

正在此時，三五成群聊天的與會者仿佛在什么魔力的驅使下散了開來，在珀斯和房門口之間形成了一條通道。一個他一生中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姑娘遲疑不決地站在門口。她高高的個子，風度優(yōu)雅，有著成熟女子的豐滿身材和淺黑色的光滑細膩的皮膚。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鬈曲著垂在肩上，她穿樸素的羊毛連衣裙也是黑色的，領口開得很低?！竭^酒杯上沿，她用漆黑如泥炭深潭般的眼睛直視珀斯的雙眼，并似乎微微含笑向他致意。［2］

敘述聲音來自全知敘述，而感知或聚焦角度則來自珀斯，我們之所以開始不知道從門口進來的是誰，就是因為珀斯這一感知者在觀察辨認上暫時的局限性?！爸v故事和觀察故事不同，前者用聲音，后者則是用眼睛和意識”［3］，講故事（珀斯）與觀察故事（作者）即內聚焦敘述與全知敘述的交錯，敘述者與感知者的差異造成懸念，產生較強的戲劇性。因此視角不是簡單的感知問題，感知通常能夠表現人物特定的認知程度和情感立場?！皵⑹稣摺笔枪适碌闹v述人，“感知者”則是觀察事件的人物。戲劇中往往無敘述中介，由人物直接表演；小說則不同，總會設計“敘述者”與“感知者”：要么是全知敘述，自看自說，將兩者合二為一，要么采用“中心意識”或其它不同的人物視角，讓二者彼此分離。感知角度與敘述聲音的交叉既是寫作者創(chuàng)作自由度的展現，同時又調動了讀者參與文本的意識，兩者交錯造成情感體驗的層次與維度。

其次，《小世界》內聚焦間的切換可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多重人物有限視角，又稱作“多重式內聚焦”或“多重內視角”，主要是從多個人物的不同眼光和角度對相同事件進行反復地觀察。小說《小世界》總共五部，在不同的部分和篇章里，復雜的情節(jié)使得人物從不同角度觀察同一事件，如對于斯沃洛研究黑茲利特的學術市場熱度，從同行莫里斯和出版商斯納金的調侃、英國學者鄧普西的嫉妒以及學術大佬帕金森的追捧各個方面展現出來。并且借珀斯、安杰莉卡的養(yǎng)父帕布斯特以及菲利普、塔迪厄、西比爾的不同觀察角度敘述安杰莉卡?！缎∈澜纭啡宋锉姸啵瑢σ恍┐我宋?，如安杰莉卡基本沒有聚焦，知道的一些信息只是剛開始她自己露面時講述的，其他則是珀斯與他人對話慢慢展示出來，作為珀斯追求的“圣杯”只是通過他人對話展示，正如菲利普對安杰莉卡抱有幻想時說過，“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從哪兒來，要往哪兒去”，毫無疑問這留下了很大的懸念。《小世界》內聚焦間的切換還有另外一種，即變換式人物有限視角，又被稱為“變換式內視角”或“變換式內聚焦”，通過采用不用人物的有限視角來聚焦，從一個人物的有限感知轉換到另一個人的有限感知，這種視角切換在《小世界》中尤為普遍。珀斯對安杰莉卡的追尋是敘述發(fā)展的重要線索，讀者跟隨珀斯一樣憑借安杰莉卡留下的蛛絲馬跡進行探尋，但在故事發(fā)展過程中也使其他學者成為敘述人物，進行內聚焦敘述。從小說第一部第二節(jié)開始，敘述聲音基本沒出現變化，仍以全知敘述為主，但敘述視角不再是珀斯，而是其他人物。第二節(jié)以菲利普的內聚焦講述他在意大利艷遇喬伊的冒險故事，內視角可以創(chuàng)造一種不受中介阻礙而直接接近菲利普忐忑不安的心情，直接、平實，且擁有絕對發(fā)言權，故事解讀帶有敘述者個人的鮮明目的，其次聚焦依次轉向了謝麗爾、莫里斯和富爾維亞，然后再次轉向珀斯、伯納德特、莫里斯、德西雷。這種內聚焦敘述間的轉換在登普西與“伊萊莎”的對話上登峰造極?！耙寥R莎”是一個使計算機能夠講話的程序，能夠與人用英語進行連貫的交談，而交談必須屬于特定語境，因為程序的編制是以某一語境中很可能會出現的對提示所作出的全部反應為基礎。因此登普西與“伊萊莎”的對話與其說是人與機器的交流，還不如說自我與自我的溝通，顯示出登普西精神的分裂與迷狂，這位婚姻愛情均不得意的英國教授沉溺在虛擬物的交談上，當登普西對斯沃洛當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學批評委員會主席候選人認為荒唐透頂時，“伊萊莎”回答“我不認為”，這不是問題，不是請求，而是表達了一種見解，使登普西錯愕不已，最后打出的字也是無限循環(huán)的“錯誤錯誤錯誤……”。

交錯式敘述視角，敘述者聲音與人物聲音交替出現，每個人都有立場爭得話語權的一席之地，在一種平等縱深的關系中敘述人物和事件，去除了所謂的核心事件和衛(wèi)星事件，在不經意間形成敘述結構內部的統(tǒng)一?！恶R爾科姆·布拉德伯里和戴維·洛奇的對話性小說》中，莫雷斯認為不應該用一些聲音壓倒另一些聲音，得到所謂的確定性對話聲音。正確的方法應該是不管情況多么混亂與復雜，我們都應該聽到所有的聲音，并認真分析作品，更好的理解這一事實，即他們的作品對傳統(tǒng)既不贊同也不反對，而是既贊同又反對。［4］洛奇通過這種分離悖逆視角的糅合，強化了對人物心理的刻畫效果，更加凸顯出敘述者（以及隱含作者）與眾學者的價值觀差異，以充滿思辨力的語言審視了小說現狀、性道德、文化現狀等問題。聚焦的自由切換、交錯式的敘述視角形成了《小世界》自己獨特的時間標準、地理空間以及潛在的排列規(guī)則，更為全面地揭示了當代學者世俗且空虛的靈魂，構建了諷刺張力。

二、平行性的敘事結構

傳統(tǒng)敘述結構按照線性時間準則強調敘述結構的完整性，注重故事情節(jié)動態(tài)的序列安排和相當完備的連續(xù)性。后現代敘述結構不同于傳統(tǒng)小說敘述模式，它顛覆了統(tǒng)一、清晰的認知方式，而是零散的、混亂的敘述結構，體現在《小世界》這部后現代小說中則是采用了平行性的敘述結構。平行結構與戲仿、拼貼、呼應、典故、直接引述一樣同屬于互文手法，文學離不開互文性，所有文本都不可能不受其他文本的啟迪，不管作家是否意識到這一點?！缎∈澜纭氛麄€故事和人物情節(jié)都是對中世紀亞瑟王和圓桌騎士尋找圣杯傳奇的戲擬，采用平行式的敘述結構為這種戲擬提供了極大的自由，各色學者在不同會議上展開他們的行動軌跡，碰撞、交匯，又各自分散，最后凝聚在一個行動點上，形象傳奇卻又不是虛幻主義的虛構，整個故事的敘述架構在平行之中有條不紊地進行。洛奇認為大學就是濃縮的人類社會，處處體現出法則、動力和沖突，這些要素有形無形、或多或少地支配著人類社會，并通過明確可行的方式進行研究。［5］在《小世界》的敘事藝術中便體現為平行式的敘述結構，在對全球各類學者追逐名利、貪圖美色的丑態(tài)分析中，揭示當今西方社會學術界的腐敗和西方社會存在的一些普遍問題。

梅里特·莫斯利在《戴維·洛奇你能走多遠》一書中說：洛奇小說最突出的特質是形式、結構、構造設計。創(chuàng)作初期他就藝術地設計了多條情節(jié)，他通常處理許多人物、反諷對比、藝術并置和其他構建方式發(fā)生關聯。［6］平行式的敘事結構，使得主題、結構甚至句法具有雙重特征，是洛奇小說中較為突出的結構特征。如果說“校園三部曲”之一的《換位》通過兩條平行的情節(jié)線索描寫關于“遠距離換妻”的愛情喜?。簝晌淮髮W教師相互交換學術職位，又跟對方的夫人有染，那么《小世界》則更為壯觀，通過藝術并置使眾多人物和多條情節(jié)發(fā)生勾連，勾勒出一幅環(huán)球學者的全景圖。

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利用荷馬史詩《奧賽德》作為自己小說的結構設計，在當代性和古典性之間制造出一系列連續(xù)的平行回音，而托· 斯·艾略特創(chuàng)作的長詩《荒原》則是對《尤利西斯》的評鑒兼理念宣言。洛奇擔任大學文學教職，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三十多年，對這種藝術并置手法深熟于心，并且直接創(chuàng)作了《小世界》，“可以依據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的故事，他們尋找圣杯的故事——尤其是啟發(fā)了艾略特的《荒原》一詩的杰西·萊·韋斯頓的書里所作的闡釋——來創(chuàng)作一部關于學術界‘空中飛人'的喜劇諷刺小說，學者們周游各國，參加國際研討會，與同行進行學術或情愛的較量；這就是《小世界》一書的構思‘突破點'的由來?！保?］119這部學術界“空中飛人”的喜劇諷刺小說，第一部分以線性時間緩慢敘述珀斯遇見他的“圣杯”安杰莉卡，這一故事情節(jié)在小說中起穿針引線的作用，珀斯從盧密奇、倫敦、阿姆斯特丹、日內瓦、洛桑、洛杉磯，到夏威夷、東京、漢城、耶路撒冷，最后與眾多學者一道匯聚到各種研討會的“大佬”——美國現代語協(xié)年會，很多有良好教育背景、能說會道、有野心和抱負的男人和女人們匯聚曼哈頓開會、提問、閑聊、密謀、歡聚、調情。在珀斯追尋安杰莉卡過程中穿插其他學者如莫里斯、斯沃洛、帕金森、弗羅比舍、溫賴特等學者為名利或情欲的“圣杯”追尋，從而將多重情節(jié)線索容納在一個統(tǒng)一事件之中，但相互平行展開，不發(fā)生交錯融合，從而使小說獲得一個個清晰的情節(jié)。如小說第二部第二節(jié)故事線索按照敘述順序可概述為：①檢票員謝麗爾幫助莫里斯郵寄包裹；②莫里斯飛機偶遇富爾維亞；③珀斯在機場圣喬治教堂邂逅表妹伯納德特；④富爾維亞留宿莫里斯；⑤伯納德特自述未婚先孕悲慘境遇；⑥富爾維亞進行變態(tài)性愛游戲；⑦西爾瑪與林博姆爭執(zhí)；⑧溫賴特焦慮寫作“批評的未來”的論文；⑨坂崎章、弗羅比舍、亞瑟、德西雷、馮·蒂皮茨的生活寫作狀態(tài)；⑩珀斯在馬林加干草堆上遐想安杰莉卡。十幾條故事線索并行不悖，以珀斯尋找安杰莉卡為推動力，輔以莫斯利等學者參加會議為延展，人物在不同空間跳躍穿梭強化了空間感，“接著發(fā)生什么”的敘述模式被“此時別處正在發(fā)生”的敘述模式所替代，即歷時性關系被共時性關系所代替，新的情節(jié)通過“此時”、“此刻”、“同時地”、“就在同一時刻”等展現。在小說第二部分第一節(jié)，扎普與身在不同地方學者來回切換，并清晰暗示出“清早五點正”、“恰巧就在此刻”、“這天下午”、“五點一刻”、“半夜十二點半”、“五點四十五分”、“這時正是午夜”等時間概念，“大本鐘敲響了九點鐘。在世界其他地方的鐘敲響了十點，十一點，四點，七點，兩點。莫里斯打了個飽嗝，溫賴特嘆了口氣，德西雷打著呼嚕，富爾維亞打了個哈欠，亞瑟在睡夢中用德語嘟噥著，馮·蒂皮茨在高速公路上遇到塞車，林博姆嚼著口香糖來緩解鼓膜上的壓力，西爾瑪正在使勁把腫脹的腳塞回鞋子里去。”［2］160多條故事線索平行前進，與完整通體的封閉式結構相比較，更傾向于用一種充滿錯位式開放的情節(jié)結構，運用蒙太奇手法如高空俯瞰的攝像機30多個鏡頭自由切換，追求小說文本空間的最大化。

平行式的敘述結構將平行并置的情節(jié)逐漸交叉、重疊、擴散，并且通過巧合的手法使得許多毫無關聯人物發(fā)生聯系，在最后的美國現代語言年會上所有人物情節(jié)最終交匯為一個“快樂的高潮”。“洛奇的小說中，既把平行結構當作塑造人物和發(fā)展情節(jié)的手段，也是二元文化——英/美文化、東/西文化、工業(yè)/大學、世俗/宗教、科學/文學由對峙走向對話的有效表達方式?！保?］二元文化的對立融合在錯綜復雜又脈絡清晰的平行結構中，折射了洛奇觀察世界的完整性與多樣化的文學思維觀。

三、嵌入式的敘事技巧

嵌入式的敘事技巧指“敘事中的敘事，或元敘事”［8］，一般稱為“中國套盒”、“俄羅斯娃”等，如《呼嘯山莊》、《寒冬夜行人》都采用了這一敘述技巧。它與傳統(tǒng)小說的不同之處主要在于內部形態(tài)和結構，它不像傳統(tǒng)小說那樣講故事，既不展開情節(jié)，也不塑造人物，它是對小說這一形式和敘述本身進行反思、解構和顛覆，形成了“元敘事”奇特的小說形式，并作為一種非常普遍的敘事技巧，在不同時期和不同文化的敘事作品中被廣泛運用。

《小世界》的副標題是“學者羅曼司”，暗示了洛奇對歐洲中世紀亞瑟王和圓桌騎士之類傳奇故事的戲擬，在這種“喜劇性”追求的公開結構中，學者世界的追名逐利與中世紀騎士的圣杯尋求之旅產生對比，形成對學術界的“空中飛人”荒誕式的喜劇效果。洛奇將珀斯對安杰莉卡以及謝麗爾的無終結的情愛追求與讀者對主題中心意義無效果的探尋進行巧妙嵌入，人物命名尤為表征了在浪漫傳奇的故事中對后現代寓言的嵌入：線索主人公珀斯·麥加里格爾，其姓氏“麥加里格爾”意為“超等勇武之人”，接近于尋找圣杯勇敢的騎士，卻只是一味沉迷在對安杰莉卡的情愛追尋中，古代騎士的純潔與現代世界的貪欲形成對比；國際文學理論界元老亞瑟·金費希爾，他的一生是一部現代文學評論簡史，但卻陽痿缺乏生命活力而江郎才盡，明顯是對歐洲中世紀亞瑟王和《荒原》中漁王的戲擬，在美國現代語言協(xié)會上，珀斯提出的問題起到了“圣杯騎士”作用，使得亞瑟容光煥發(fā)，荒蕪的文藝界由此得到了拯救；富爾維亞·莫爾加納是意大利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源于《亞瑟王之死》中的仙女摩根，是嫉妒與淫欲的化身，在小說描寫中生活奢侈、行為變態(tài)；德國接受理論學者希格弗里德·馮·蒂皮茨，總是一只手戴著黑色的山羊皮手套，給人造成神秘、難以預測之感，是剽竊者的形象寓言。因此《小世界》不僅在總體構思上模仿了中世紀傳奇，而且在人物命令上也與中世紀浪漫傳奇相呼應，在圣杯傳奇的嵌入敘事當中內隱著洛奇自由主義的人文精神和深刻的道德關懷。

嵌入式的敘事技巧又并非僅是嵌入敘事內容而已，“任何東西都可能被嵌入文本：比如關于事情的主張，關于不同人物的討論及內心世界的描寫等。”［9］洛奇作為一名善于描寫學術圈生活和人物的學者型作家，讓《小世界》充斥著書信與電報、廣告宣傳單、報刊及課程論文、學術著作文章、詩歌、禱告文，甚至是計算機語言，消解了各類文學體裁的界限，心理分析、解構主義、浪漫傳奇文學、結構主義、批評功能在文中也是大行其道，堪稱文學理論的百科全書，更像一副拼貼畫?！缎∈澜纭穼⒔Y尾時，有一段情節(jié)講述十二月底，在紐約舉辦的現代語協(xié)年會上，珀斯在“批評的功能”討論組上作了一個漂亮的提問后，天氣驟變，一股南方暖流使大地回春，曼哈頓氣溫上升到冬季前所未有的記錄。亞瑟·金費希爾，這位當代文學批評大佬發(fā)現他性無能的詛咒居然奇跡般地破解了，呼應了圣杯傳奇中騎士一旦問了該問的問題，漁王那荒蕪不毛的領土就會大地回春。亞瑟對他的韓籍情人李頌美說：古人把最冷的冬季中有一段天氣比較好的時候稱為“halcyon”時節(jié)，即翠鳥的孵卵期。此詞在希臘語中指代翠鳥——金費希爾的意思，頌美。彌爾頓曾經在“鳥兒在平靜的海面上孵卵”提到翠鳥。因此“halcyon”時節(jié)不僅是翠鳥的時節(jié)更是我們的時節(jié)。［2］前文中金費希爾一直用的是常年生活在海上，在冬季產卵，并且能讓海浪平息的halcyon（神翠鳥）；此處卻改用為kingfisher，意思保持不變，并且kingfisher的讀音正是傳說中的漁王——金費希爾，這充分顯示出洛奇在《小世界》中自然嵌入文學理論以及詩歌的高超技巧。

嵌入式的敘事技巧在《小世界》中通過巧合的手法得以靈活展現。《小世界》地理空間極為廣闊——全球，人物眾多——世界各地學者，唯有通過巧合，才能得以在原本毫無瓜葛、互不相干的角色中創(chuàng)造出引人入勝、富有啟迪的關聯，因此不但要注意結構、模式、結尾的安排，還要仿效自生活的隨機無序、瑣碎與開放性，在這兩者之間達到某種平衡?！案≌f《好工作》相比，我覺得《小世界》里的巧合運用得更加輕松自如。（小說的題目本身就很有寓意，暗示了有可能發(fā)生的巧合和必然）?！缎∈澜纭穾в忻黠@的喜劇色彩，喜劇情節(jié)中的一些偶然和湊巧帶給讀者無窮的樂趣，并讓他們很大程度上接受那些看似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保?］中世紀的很多傳奇故事和小說里通常會有多條交錯、復雜的情節(jié)和線索，《小世界》就是模仿了這種安排，就故事內容的多重巧合而言，在互文邏輯上也符合常理。小說中有一個人物著墨不多，卻是這種巧合的推力人物，這就是倫敦希斯羅機場檢票員謝麗爾·薩默比，她根據旅客的性格特點進行分別對待、分配座位，由此珀斯尋找到安杰莉卡的線索并邂逅伯納德特、莫里斯與富爾維亞、珀斯與李頌美等際會，就如原本喜好讀通俗言情小說的謝麗爾，在為安杰莉卡辦理前往日內瓦的登記手續(xù)時，受了好為人師的安杰莉卡不懈解說傳奇文學本質的影響，改為讀斯賓塞的《仙后》，給日后珀斯尋找安杰莉卡的行蹤去向提供線索，因此現代學者騎士的各種奇妙際遇由此得以可能。

嵌入式的敘事技巧使用戲擬、拼貼、巧合等后現代主義創(chuàng)作技法，將世界風土人情、文學術語、緊張離奇的故事情節(jié)，嚴肅與戲謔、傳奇與現實地交織在一起，在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鋪展、幽默風趣的語言筆調、抽象卻形象的文學理論中，將通俗文化與高雅文化融入其中，以饗不同層次的讀者，既是精美的文化大餐、奇趣的旅游小說，也是文學研究的理論范本，展現了《小世界》多姿別樣的萬花筒藝術。

四、結語

反對中心性、整體性、體系性是后現代主義的主要思維向度，后現代主義背叛了現代主義對超越性、永恒性和深度性的追求，從支離破碎的話語世界中表明任何恒定秩序的話語世界的不可能，“從而達到對傳統(tǒng)總體秩序加以拆解和清除詞語在場權利的目的?！保?0］生活只關注語言本身，寫作成了一種不及物行為：古典主義寫某個題材或內容通常是有明確目的的，寫作本身就是一種目的，更體現出一種激情。戴維·洛奇卻與這些小說家不同，他雖然在小說藝術上銳意創(chuàng)新，但作品《小世界》卻是及物的：盡管在理論話語層面上出現了后現代主義理論，但小說總體上卻是趨向傳統(tǒng)的，他用后現代主義的多元敘事：交錯式的敘事視角、平行式的敘事結構、嵌入式的敘事技巧，有效表現了后現代小說家對現實和歷史之真實的嚴肅關注，解構后工業(yè)時期資本主義世界并重構適于人類生存的學術生態(tài)。英國的著名評論家波德霍茨曾說過：現代小說大部分只注重表現肉體，洛奇卻與眾不同，他就像自己作品里的人物一樣，不懈地尋找著自己的宗教和信仰，讓人的靈魂重新占領更主要和重要的位置，因此洛奇恢復了小說的傳統(tǒng)——高尚而偉大。［11］

后現代主義并不是一種特定的風格，而是指超越現代主義的一系列嘗試?！缎∈澜纭匪龅膰L試就其激烈的實驗性和通俗化的傾向而言，是對現代主義進行某種充實和修補，力圖避免現代小說所帶來的一些缺陷，如讀者與文本的分離，精英意識與通俗文化心理的沖突等，因此戴維·洛奇小說的后現代敘事藝術審美特征是不確定性與內在性、解構與重構的調和與溝通。

［1］戴維·洛奇.小說的藝術［M］.盧麗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戴維·洛奇.小世界［M］.王家湘，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3］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后經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92.

［4］Rebert A.Morace.The Dialogical Novels of Malcolm Bradbury and David Lodge［M］.Carbondale and Edward swill：Southern Illinis University，1989：29.

［5］David Lodge.Write On：Occasional Essays.1965-1985［M］. CLondon：Secker，1986：169.

［6］Merritt Moseley.David Lodge：How Far Can you Go，San Bernardino［M］.CA：Borgo Press，1991：11.

［7］蔣翃遐.戴維·洛奇“校園小說”的空間化敘事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66.

［8］Gerald Prince.A Dictory of Narratology［M］.C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87：33.

［9］Mieke B.Narratology：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Narrative［M］. C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7：60.

［10］王岳川.后現代主義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6.

［11］楊濟彧，吳立平.多重譯碼：游樂于《小世界》話語的張力場［J］.外國文學研究，1992（4）.

責任編輯：譚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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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1（2016）04-0113-05

2016-04-20

陳實（1978-），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學，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