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婷

(陜西理工學院 文學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文學研究

論辛棄疾送別詞之創(chuàng)作個性

蘇 婷

(陜西理工學院 文學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辛棄疾一生創(chuàng)作了77首送別詞，這些詞意蘊豐富、技巧獨特，極具藝術張力。在他的這些詞里，我們既能品味到普通送別詞的傷離意緒，又能發(fā)現蘊含于其中的勉勵相期；既能看到稼軒政治情緒的外化反映，又能捕捉到南宋特定的時代精神。此外，多種藝術手法連用的創(chuàng)作技巧是稼軒送別詞的最大特色。

辛棄疾； 送別詞； 創(chuàng)作個性

王國維《人間詞話》云：“南宋詞人，白石有格而無情，劍南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頏者，唯一幼安耳?！盵1]10有格情沛、有氣韻高，實乃稼軒詞之特點，這在其送別詞中體現得尤為突出。然而，歷代研究稼軒詞的學者在論及其送別詞時尚有未盡其妙之處。故而，筆者試從其傷離意緒與勉勵相期的情感，政治情緒和時代精神的表達以及多種藝術手法連用的創(chuàng)作技巧三個方面著手，對稼軒送別詞進行梳理解讀，以期有所補益。

一、傷離意緒與勉勵相期共存

辛棄疾的送別詞，多非一般的應景或應酬之作，大都飽含豐富的情感，展露著不同凡俗的人格魅力。這既是稼軒重情多義的個人心緒寫照，也是古代“離別易，再見難”的客觀條件使然。細究稼軒的送別詞，一方面，與普通送別詞一樣，充滿著離別惜別的傷離意緒；另一方面，它們能跳脫出常見的難舍難分之情，放眼未來，放眼人生，放眼整個宇宙，將勸勉鼓勵與相約相期融合，彰顯出英雄豪杰的別樣情懷。這種雙重情感，有的體現在一首詞中，表現出或上片哀傷下片高昂，或反之的格調；有的體現在一部分詞中，呈現出整首低迷或整首爽健的風貌。試看《婆羅門引》，詞云：

落花時節(jié)，杜鵑聲里送君歸。未消文字湘累。只怕蛟龍云雨，后會渺難期。更何人念我，老大傷悲。 已而已而。算此意、只君知。記取岐亭買酒，云洞題詩。爭如不見，才相見、便有別離時。千里月、兩地相思。[2]1179

這首詞創(chuàng)作于宋寧宗慶元六年(1200)，當時稼軒正罷官閑居鉛山瓢泉，生活索寞，心緒欠佳。故而，送別友人，更顯艱難。詞有小序曰：“別杜叔高。叔高長于楚詞?！痹~的上片從景寫起，暮春時節(jié)，杜鵑聲聲，在點明送別的同時，又為離別渲染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傷氣氛?！拔聪本湓谫澴u友人文如屈原、必定飛黃騰達的同時，哀傷地道出后會難再之悲?！案巍本淝楦性偕钜粚?，落寞低訴知音離去，何人懂他之痛。詞的下片重在抒發(fā)千里相思之情。一上來就暗用《論語》語意，敘寫自己雖胸懷大志，卻無用武之地，一切還是算了吧。此種心情，只有叔高才理解，進一步強調其為知己之意。再一句道離別既難免，只望友人能記得二人岐亭飲酒、共游云洞的美好時光。“爭如”句則采用反說手法，表達不愿別離的惜別之情。結尾句在敘寫今后二人雖相隔千里，卻能同在月下，聊慰思念之情。整首詞以抒情的筆調，將自己與友人的深情厚誼體現得語婉而意豐，突破了稼軒詞雄奇慷慨、豪放不羈的風格，將送別詞的傷離意緒表現得如泣如訴，呈現出婉轉纏綿的一面。

再如《鵲橋仙》詞云：

小窗風雨，從今便憶，中夜笑談清軟。啼鴉衰柳自無聊，更管得、離人腸斷。 詩書事業(yè)，青氈猶在，頭上貂蟬會見。莫貪風月臥江湖，道日近、長安路遠。[2]511

該詞是稼軒送別族弟之作。詞序有云：“和范先之送祐之弟歸浮梁。”上片寫離情。從回憶二人對床夜談的美好情景寫起，在對比中引出離情。“啼鴉”句由回憶轉入現實，啼鴉的悲鳴、衰殘的柳色，正襯托著離人腸斷的凄苦，短短兩句便將愁腸欲斷的悲苦心情充分表露了出來。詞的下片寫其勉勵與希望。起始便用王獻之典故，勉勵辛祐之詩書傳家，繼承祖上榮光。在詞的結尾，更是勸勉他莫貪風月，乘勢而起，或許還能榮獲皇帝賞識。整首詞短小精悍，語簡情深，于只言片語之間便將作者的不舍和希冀表現得回味無窮，體現出稼軒高超的創(chuàng)作技巧。

《定風波》則又展現了稼軒另一類送別詞。其詞云：

少日猶堪話別離，老來怕作送行詩。極目南云無過雁，君看：梅花也解寄相思。無限江山行未了，父老，不須和淚看旌旗。后會丁寧何日是？須記：春風十里放燈時。[2]818

這首詞是稼軒54歲寫于福建安撫使任上的送別之作。此詞小序云：“三山送盧國華提刑，約上元重來?！痹~的上片從少日尚能送別寫起，襯托年老不堪話別的心緒。于對比中，暗示年事高長、恐相見再難的深沉感慨。接韻寫作者極目遠眺，卻不見大雁南飛，既點明送別季節(jié)，又將先前難話別的心情更跌落一層，渲染出悲傷壓抑的氛圍。面對此情此景，該如何排憂排難呢？下一句的“梅花也解寄相思”便于失望中給人極大的安慰。短短兩句，一波三折，使人心緒跌宕起伏。詞的下片轉換別離的氛圍，以飽滿憨直的筆墨激勵友人行萬里江山之志。而“父老，不須和淚看旌旗”一句，暗中贊譽友人在任期間深得民心。接韻一句，雖重提離別，卻以問句形式問約期，顯得自然感人?！绊氂洝币痪?，則在強調相約的同時，用“春風十里放燈時”的絢爛意象將離別的悲苦沖淡，賦予重會一種熱鬧浪漫的氣息。整首詞雖以離別的哀傷氛圍寫起，卻不落傷感低迷，在結尾時更呈現出一種健康明朗的氣氛，這就將稼軒開闊樂觀的胸襟展現得一覽無余。

二、政治情緒與時代精神的再現

明末毛晉曰：“詞家爭斗秾纖，而稼軒率多撫時感事之作，磊落英多，絕不作妮子態(tài)。”[3]116該評準確道出了稼軒詞感念時事、傷懷往事的特點。稼軒77首送別詞作于人生的各個時期，送別對象也從同僚到親朋不等。仔細研讀，這些作于不同時期的送別詞都飽含著作者濃烈的政治情緒，它們與整個時代精神緊密相關。且看其《水調歌頭》，詞云：

落日古城角，把酒勸君留。長安路遠，何事風雪敝貂裘？散盡黃金身世，不管秦樓人怨，歸計狎沙鷗。明夜扁舟去，和月載離愁。 功名事，身未老，幾時休。詩書萬卷，致身須到古伊周。莫學班超投筆，縱得封侯萬里，憔悴老邊州。何處依劉客，寂寞賦《登樓》。[2]58

這首送別詞呈現出多頭緒并進的復雜脈絡。上片敘寫規(guī)勸離人留下和歸隱，首句一出來，便勸離人留下，看似突兀，實則正為下一句道明原因做鋪墊。接韻緊呈上一句，從容解釋為：既擔心離人遠赴長安，前途難料；又擔心其散盡千金身世落魄，終負妻子。與其如此，何不留下，暢享沙鷗歡愉。然而，離人終究要離去，詞人難免離愁難消。下片則順著離愁，先是感慨追求功名的身不由己，進而筆鋒一轉，強調讀書萬卷的離人倘若真要求取功名，也須向古代先賢看齊，切莫學投筆從戎的班超，縱封侯萬里，卻終老邊州。詞人此處殷殷囑咐，與其說是對離人的勸勉，還不如說是對自己遭際的感慨。因為稼軒正是那個想學班超投筆從戎、報效國家，卻不料被外放，遠離政治中心的人。結尾一句，更是直接表明稼軒的政治感慨：自己雖已進入南宋官場，看似離報國之夢更近，但朝廷的不重用，使其覺得自己像懷鄉(xiāng)念土的“依劉客”一般失意落魄。應該說，正是這淺直又隱曲的抒情，有力地反映了稼軒在特定時代處境中苦悶的政治情懷。

又如《鷓鴣天·送人》，詞云：

唱徹《陽關》淚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2]124

這首送別詞開篇即用《陽關曲》來表明離別之意，可謂開門見山，“淚未干”三字則直接道出了詞人與離人的深情厚誼。接韻則勸勉朋友多多加餐，保重身體。然而值得探討的是此處稼軒將自己畢生追求的功名視作余事，含義幾何?其實結合稼軒的經歷，我們不難看出這一說法還是稼軒的牢騷語：胸懷大志，渴望建功立業(yè)的詞人屢遭朝廷調動，一步步遠離運籌帷幄的位置，苦悶和悲憤可想而知，因而此處的“馀事”一說實則包含了無盡的苦衷和激憤。當然，這從側面也烘托出了朝廷時政不明的現實。接韻兩句，借景抒情：詞人眺望遠路，漫漫江水似在為樹木送行，帶雨陰云已遮掩半邊山腰，這些仿佛都是為離人離去渲染氣氛，離別之意不言自喻。詞的下闋首句將離恨與今古恨作比較，在強化離情的同時，表明人生還有比這更使其憂慮的事情。結句則直接點明友人需防備的是比江頭風波更惡的人間行路。整首詞貌似放達，實則憂憤。既寫出了詞人與離人真摯的情誼，又含蓄道出自己為官多年的遭際，這就將壓抑在其胸中的政治情緒表現得深沉感慨、含蓄拗怒。

再如《賀新郎·用韻送杜叔高》，詞云：

細把君詩說：恍馀音、鈞天浩蕩，洞庭膠葛。千丈陰崖塵不到，惟有層冰積雪。乍一見、寒生毛發(fā)。自昔佳人多薄命，對古來，一片傷心月。金屋冷，夜調瑟。 去天尺五君家別。看乘空、魚龍慘淡，風云開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銷殘戰(zhàn)骨。嘆夷甫、諸人清絕！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南北共，正分裂。[2]593

該詞是送別友人杜叔高的。詞的上闋主要是對杜叔高詩歌的贊美，更為隱秘的是對其才華與人品的歌頌。接韻順勢而下，表達了自己對其懷才不遇的深切同情，一句“自昔佳人多薄命”既是安慰友人，也是自己為官數載的感慨。詞的下闋則勉勵叔高跳脫出一般士子的精神藩籬，像勇士一樣力挽狂瀾，為國家的統(tǒng)一而奮斗?！翱闯丝铡币痪涑薪由衔?，期待叔高在風起云涌的政治環(huán)境中能有所作為?！捌鹜比洌瑒t又是詞人的自我抒情，他將殘銷戰(zhàn)骨與清談誤國進行對比，在抨擊當權派投降稱臣的同時，道明自己夜不能寐的原因。

綜合以上幾首送別詞，不難看出，稼軒在表達傷別的無奈時，其詞所寄予的政治情懷映帶出整個南宋的政治現實，也從側面表明了像稼軒之類的有志之士不甘落寞、積極進取、勇于報國的時代精神。正如劉臣翁在《辛稼軒詞序》中云：“斯人北來，喑嗚鷙悍，欲何為者，而讒擯銷沮，白發(fā)橫生，亦如劉越石。陷絕失望，花時中酒，托之陶寫，淋漓慷慨，此意何可復道，而或者以流連光景、志業(yè)之終恨之，豈可向癡人說夢哉！為我若楚歌，英雄感愴，有在常情之外，其難言者未必區(qū)區(qū)婦人孺子間也?！盵4]600

三、多種藝術手法連用的創(chuàng)作技巧

辛棄疾77首送別詞，或寫的委婉波折、曲盡人意，或寫的慷慨淋漓、直抒胸臆。無論何種風格，都是他作為“英雄詞人”在送別親朋時的心路寫照。這些深刻反映稼軒內心情志的送別詞之所以別樣動人，不僅在于稼軒熾熱的愛國熱情和純凈的赤子之心，更在于他多種藝術手法聯用的創(chuàng)作技巧。

(一)妙用典故

李清照《詞論》云：“后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則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tài)?！盵5]293可見，以李清照論詞標準，“尚故實”不可忽略。細讀稼軒送別詞，處處可見用典痕跡。如《木蘭花慢·滁州送范倅》中的“秋晚莼鱸江上，夜深兒女燈前”，是用《世說新語·識鑒篇》中張翰典故：“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盵6]217稼軒此處如此妙用，在勾勒范昂返鄉(xiāng)的美好畫境時，也表達了自己想要歸去的愿景；又如《水調歌頭》(折盡武昌柳)中“富貴何時休問，離別中年堪恨”一句也是化用《世說新語·言語》典故：“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傷于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踉唬骸暝谏Ｓ埽匀恢链?，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6]68該典故在稼軒送別詞中多次出現，究其原因，在于稼軒人到中年每每送別朋友時的切身感受。再如《六么令》詞云：

酒群花對，攀得短轅折。誰憐故山歸夢，千里莼羹滑。便整松江一棹，點檢能言鴨。故人歡接。醉懷雙橘，墜地金園醒時覺。 長喜劉郎馬上，肯聽詩書說。 誰對叔子風流，直把曹劉壓。更看君侯事業(yè)，不負平生學。離殤愁怯。送君歸后，細寫茶經煮香雪。[2]266

該詞小序曰：“用陸氏事，送玉山令陸德隆?！边@首稼軒送別陸德隆的詞作，是其所有送別詞中用典最多的一首。除卻詞開頭兩句描寫送別的熱鬧場景不用典故之外，幾乎句句用典。詞上闋中“千里莼羹滑”一句化用《世說新語·言語》典故：“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產此？’陸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鹽豉耳?！盵6]48“便整松江一棹，點檢能言鴨?！币痪浠谩稐钗墓勗贰返涔剩骸瓣扆斆删芋覞桑袃瑞B(yǎng)自長安使杭州，舟經舍下，彈綠頭鴨，龜蒙遽從舍出大呼云：‘此綠鴨有異，善人言，適將獻天子，今將此死鴨以詣官?！瘍瑞B(yǎng)少長宮禁，信然，厚以金帛遺之，因徐問龜蒙曰：‘此鴨何言？’龜蒙曰：‘常自呼其名?！瘍瑞B(yǎng)憤且笑，龜蒙還其金，曰：‘吾戲耳。’”[7]87“故人歡接。醉懷雙橘，墜地金園醒時覺。”一句則是化用《三國志·吳書·陸績傳》典故：“陸績字公紀……績年六歲，于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墜地，術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g大奇之?！盵8]1328該詞上闋連用陸機、陸龜蒙、陸績三個典故，暗喻陸德隆歸吳中、治產業(yè)、待親東歸之事，既切題，又詼諧有趣。下闋起韻“長喜劉郎馬上，肯聽詩書說。”一句化用《史記·陸賈傳》典故：“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9]3269-3270“誰對叔子風流，直把曹劉壓”一句化用《晉書·羊祜傳》典故：“祜與陸抗相對，使命交通，抗稱祜之德量雖樂毅諸葛孔明不能過也。抗嘗病，祜饋之藥，抗服之無疑心。人多諌抗，抗曰：‘羊祜豈酖人者。’時談以為華元、子反復見于今?！盵10]1017“曹劉”即魏蜀。“更看君侯事業(yè)，不負平生學?！币痪浠谩杜f唐書·陸贄傳》典故：“贄以受人主殊遇，不敢受身，事有不可，極言無隱。朋友規(guī)之，以為太峻，贄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吾所學，不恤其他?！盵11]2595而“細寫茶經煮香雪”一句則是化用茶圣陸羽典故：“據史書記載，自從陸羽著《茶經》后，“于是茶道大行”(《封氏聞見記》)，“天下益知飲茶矣?！?《唐書·陸羽傳》)”[12]28詞的下闋用了陸生、陸抗、陸贄、陸羽四個典故。前三個分別從學養(yǎng)、品德、事功方面贊美陸德隆必像前人一樣有所成就。后一個用“陸羽事”來寫其送走友人后愁緒難遣，只好煮茶品茗、閉門著書來打發(fā)時間?？梢哉f，該詞連用七個典故，在巧妙地表達了稼軒對陸龜蒙的的惜別之情時，又充分顯示了其諳熟古籍的博學，正如吳衡照云：“辛稼軒別開天地，橫絕古今，《論》、《孟》、《詩小序》、《左氏春秋》、《南華》、《離騷》、《史》、《漢》、《世說》、《選》學、李杜詩，拉雜運用，彌見其筆力之峭?！盵13]24不過，需要指出的是，該詞連用七個陸姓典故易給人留下堆砌和空泛之感。

(二)善于化用唐人詩句入詞

研讀稼軒送別詞，我們常?？梢娞圃姷暮圹E。這既是稼軒善于學習前人的結果，也是其作為詞壇大家創(chuàng)新精神的體現。試看《酒泉子》，詞云：

流水無情，潮到空城頭盡白。離歌一曲怨殘陽，斷人腸。東風官柳舞雕墻。三十六宮花濺淚，春聲何處說興亡，燕雙雙。[2]84

這首以送別為契機表現興亡之感的詞作，多處化用唐人詩句。如“潮到空城頭盡白”化用劉禹錫《金陵五題·石頭城》中“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14]4117詩句；“離歌一曲怨殘陽，斷人腸”化用岑參《酒泉太守席上醉后歌》中“胡笳一曲斷人腸，座上相看淚如雨”[14]2055詩句；“三十六宮花濺淚”分別化用駱賓王《帝京篇》中“漢家離宮三十六”[14]834、杜甫《春望》中“感時花濺淚”[14]2404和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中“三十六宮土花碧”[14]4403詩句。短短一首小令，幾乎句句化用唐人詩句，稼軒駕馭文字的能力可見一斑。

再看《上西平·送杜叔高》，詞云：

恨如新，新恨了，又重新。看天上，多少浮云。江南好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夜來風雨，春歸似欲留人。樽如海，人如玉，詩如錦，筆如神。更能幾字盡殷勤。江天日暮，何時重與細論文。綠楊陰里，聽陽關、門掩黃昏。[2]1207

該詞作于稼軒罷官閑居鉛山瓢泉家中之時，詞中三次化用杜甫詩句。其一為“江南好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化用《江南逢李龜年》中“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14]2561-2562詩句；其二為“筆如神”化用《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中“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14]2251-2252詩句；其三為“江天日暮”化用《春日憶李白》中“渭北春天樹，江天日暮云”[14]2395詩句。這三處化用妥帖精當，如從己出，正如陳廷焯云：“辛稼軒詞，運用唐人詩句，如淮陰將兵，不以數限，可謂神勇?！盵15]193

(三)其他藝術手法

除以上兩種手法外，稼軒送別詞中還有其他幾種藝術手法的連用。最為常見的便是融描寫和抒情于一體的表達方法，這在其很多詞中都有體現。如《滿江紅》(送李正之提刑入蜀)中的“正梅花、萬里雪深時，須相憶”[2]323、《菩薩蠻》(送祐之弟歸浮梁)中的“無情最是江頭柳。長條折盡還依舊”[2]508、《水調歌頭》(送鄭厚卿赴衡州)中的“君去我誰飲，明月影成三”[2]573等，都于描寫中將詞人的別離之情抒發(fā)得恰到好處。

此外，善用比喻和影射也是稼軒送別詞的特征之一。如《賀新郎·用前韻別杜叔高》中就連用三個比喻贊美其詩歌，同時用叔高詩歌影射其人品，用清談誤國的王衍來影射當權誤國者，不可謂不生動形象。

要之，稼軒送別詞中的情感抒發(fā)與情緒表達有別于一般送別詞，我們在品評研究時，無法脫離其所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和作者的個性氣質，而是應將其綜合考慮，全面考察，以期真正發(fā)掘其送別詞所暗含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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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陳廷焯. 白雨齋詞話[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Study on the Creative Personality in Xin QiJI’s Farewell Lyrics

SU T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h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Zhong 723000, China)

Xin QiJi created 77 farewell lyrics during his lifetime. His farewell lyrics is filled with abundant connotations, unique artifice and artistic tensions. His farewell lyrics not only contain farewell moods as the ordinary’s, but also contain exhortation and appointment each other. This farewell lyrics not only reflected his political moods, but also indicated specially zeitgeist. At the same time, the most characteristic of the farewell lyrics is enriched creative skills.

Xin QiJi; farewell Lyrics; Creative personality

2015-09-09

蘇婷(1990— )，女，陜西漢中人，在讀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與文化研究。

I207.23

A

2095-7408(2016)02-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