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濟天下 詩禮化民

王琴

[摘要]話劇《韓文公》講述了韓愈因直言上疏被貶謫潮州任潮州剌史的一段吏治。他懷揣著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勤政愛民，詩禮傳邦，給潮州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呈現(xiàn)出古典儒士的擔當意識、仁愛精神，道德修身、禮樂教化，該劇回顧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士精神，重提它現(xiàn)代性的意義所在，尤其現(xiàn)實性的旨歸。

[關鍵詞]《韓文公》韓愈儒士精神

作為文學家的韓愈，他的文、他的詩流芳于中國文學。他的文氣勢雄偉，說理透徹，針砭時弊，直率真言，無所畏避，慷慨激昂，憂憤悲歌。他的詩雄奇壯美，意象奇崛，同時也呈現(xiàn)出一種怨憤情激的特質(zhì)。針對六朝以來的萎靡文風，他倡導古文運動，主張繼承先秦兩漢散文傳統(tǒng)，反對專講聲律對仗而忽視內(nèi)容的駢體文，強調(diào)“文以載道”，文道合一，以道為主，這一文論觀對后世影響深遠。在思想上，他力避佛、老，復興儒學，以繼承儒學道統(tǒng)自居，開啟宋明理學之先聲。在政治上，擔任過縣令、刺史、史館修撰、中書舍人、監(jiān)察御史、國子博士、御史大夫、行軍司馬、吏部侍郎、兵部侍郎、刑部侍郎等各種大小官吏，橫跨軍、政、文三界，政治履歷、經(jīng)驗豐富。屢遭貶謫，也曾造福一方，也曾平定叛亂。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贊平叛，贊主戰(zhàn)，批議和。蘇軾評價韓愈：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并起……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于正，蓋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如果說韓愈是以詩文弘“道”（仁義），那么他同樣以人世（仕）行“道”（仁義）。

由廣東省話劇院出演的原創(chuàng)話劇《韓文公》截取的是韓愈因反對唐憲帝大動干戈奉迎佛骨，不顧個人安危直言力諫上疏《論佛骨表》而被貶謫潮州任潮州刺史的一段吏歷。劇從他來潮州始，離開潮州終，在潮歷時八個月。這是韓愈屢遭貶謫的最后一次貶黜，此時的韓愈已五十二歲，歷經(jīng)宦海沉浮，人世滄桑，看破人情冷暖，再次遭遇妻離子散（亡），兩鬢斑白，病體怏怏，途經(jīng)八千里云和路到達當時的蠻荒之地潮州。

當時的潮州偏于嶺南的海濱一隅，遠離中央政權和中原文化，多水澇災害，吏政荒蕪混亂，鄉(xiāng)學偏廢，地方惡霸勢力橫行，民生凋敝。多數(shù)來此的官員都是貶謫之官，草草行事，量移走人。一片赤誠之心的韓愈，嘆民生之多艱，帶著“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的責任感，踐行他在《爭臣論》中論到的“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人也”儒家知識分子執(zhí)政參政之道。

一、“以國家之務為己任”——忠信

韓愈兩次被貶嶺南，都因直言上疏，向君王直言國事，“赤心事上，憂國如家”（韓愈），表現(xiàn)出的是儒家士子一種強烈的家國情懷，知識分子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擔當意識。本是一片赤誠之心，換來的是君王的不顧是非的罹罪與貶謫，韓愈內(nèi)心是悲苦的。有人因此心灰意冷，或告老還鄉(xiāng)，或隱匿山林，或相忘于江湖。韓愈始終懷揣著儒家士子積極入世的家國意識，心懷天下，心系蒼生?！耙环獬嗑胖靥?，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漳江邊”，一種英雄一去不歸、壯士死而后已的悲壯?！笆ザ骱氪?，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我是臣子，必須抱有此等心地，此乃做臣子的本分。自古以來，哪個讀書人不是求得功名以展抱負；哪個不是仰仗皇恩而經(jīng)世致用？”“皇上既然把我外放到此，我就要盡到做臣子的責任，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薄熬泳悠湮?，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此潮州即為踐行之地！”“我韓愈雖三尺微命，士子一生，所幸還知秉承先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信念。我既然到了此地主政一方，就要上報國家社稷，下澤黎民百姓！”自此，《韓》劇第一場奠定了本劇主人公的性格基調(diào)：忠國（君）愛民儒家士子（即忠信）形象。此后，他在潮州發(fā)展水利農(nóng)耕，驅鱷廢奴興學、整頓吏治、鏟除奸惡勢力等都是此一形象的自然生發(fā)和內(nèi)涵延展。

劇中插入了韓愈到潮州靈山禪院拜訪大顛法師和在竹林山居請趙德出山為師的兩個場景，一個是儒與佛的對話，一個是人世與出世的辯白。佛法主張“參透”、“放下”、“隨緣”、“自在”，“教人從善，教人心生慈悲?！敝v究內(nèi)在修行，無為圓滿，普度眾生。儒家講究“內(nèi)圣外王”，儒生都有一種建功立業(yè)的家國情懷，上報國家，下濟蒼生。“我是入世太深，人仕太深。韓某自幼立下宏愿，秉承士大夫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核心教誨，立志為天下、為蒼生、為朝廷建功立業(yè)。所以進士及第之后，諸事皆盡心盡力、熬心熬肺、乃至嘔心瀝血、披肝瀝膽，人世可謂深矣?！睙o論儒道與佛法都是一種啟迪人生的智慧與修行，是一種關于自然、自我、他人、社會的圓融之道的哲思。韓愈選擇積極人世的儒道，并窮其一生以文弘道，以仕踐行，呈現(xiàn)的是韓愈一片拳拳士子的愛國心。韓愈與趙德同是儒生，同屢遭挫折，而趙德“空有報國志，付與百川流”，因此選擇獨善其身，學魏晉風骨，飄逸竹林，逍遙漁樵、與風浪為伴。韓愈勸勉趙德，書生求取功名，不是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更多的是心懷蒼生，下濟黎民，用畢生所學回饋滋你養(yǎng)你的大地母親、天下生靈，有助于人與社會的進步才是士子一生的責任與擔當、光榮與使命。在傳統(tǒng)的中國，儒生（士大夫）除了在朝為官輔佐君王統(tǒng)治天下（政治權力）的一種方式和選擇，更多的是在野（社會）一種文化上的威權，掌握著國家文化上的資源并主導社會文化、思想，開啟民智（啟蒙），傳播儒家文化（弘道），重建社會文化秩序。

二、“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謂義”——仁義

儒家的核心理念中除了“忠信”，最主要的是“仁”、“義”，政治思想即仁政。

潮州的百姓除了遭受自然災害侵蝕，另外就是地方惡霸勢力的盤剝。韓愈開渠修水利解決常年困擾潮州人民的洪澇災害及水利灌溉問題，這是一大利民工程；潮州有一條惡溪，水中有鱷魚，侵食民眾牲畜，韓愈投豬羊喂食鱷魚，并撰《祭鱷魚文》驅鱷，解決了鱷患問題?！拔粝韧跫扔刑煜?，列山澤，罔繩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表n愈在《祭鱷魚文》中將鱷患引申為一切與民為害的惡勢力，“且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并誓承天子之命，為民除害。劇中以黃海天為代表的惡霸勢力，勾結、賄賂歷任官府，挪用朝廷款項，盜空國庫；假借官府之名代征稅收中飽私囊；以抵債為名逼人為奴，私藏、販賣大量奴隸。韓愈的到來，黃海天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妄想為其繼續(xù)欺壓魚肉百姓充當工具和護身符。韓愈以解救農(nóng)奴為突破口，懲治消滅了欺壓潮州人民最大的禍害與毒瘤。韓愈言“以德禮為先，而輔之以政刑”，這是其施政理念。違反國法，禍害鄉(xiāng)民，依律懲處。一切以民為本。

面對潮州百姓的疾苦，韓愈心懷悲憫?！耙苍S我真的苦，可面對潮州百姓的苦，我的苦還算苦嗎？那么多潮州百姓耕無田、居無所、漁者無其船，他們苦不苦？百姓的孩子讀不了書，他們苦不苦？甚至潮州山民，尚且蒙昧。他們生病的時候，不知道去找郎中，而是聽信巫蠱惑眾，殺雞祭羊，直至等死！他們苦不苦？”“我死不足惜，但愿天下民眾不再受苦受難?！薄笆ベt之書，若不生長在我中華大地泱泱生靈身上；若不閃爍在莘莘學子的渴求目光之中，那是何圣賢之書？”憐憫之心，是一切仁義的開始。

三、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禮樂（修身）

莊子后學評論儒家，“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以上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齊民。將以利天下”。（《莊子·漁父》）

黃海天逼人為奴，利用的恰恰是鄉(xiāng)民目不識丁的欺詐手段，韓愈尋到潮州鄉(xiāng)學堂，已是破敗不堪，經(jīng)年荒廢，沒有老師，沒有學生，當?shù)匾矝]有重教的傳統(tǒng)，鄉(xiāng)民生活在一片蒙昧之中。一個沒有文脈、文氣、文化的地方，仍然是一個蠻荒之地。韓愈意識到興辦鄉(xiāng)學、開啟民智、恢復詩書禮教的重要性。隨后重開鄉(xiāng)學，任用趙德為師，潮州大地又重聞朗朗書聲。

韓愈雖然在潮只有八月，但他開啟的尊文重教之風給潮州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潮州由一個蠻夷之地而被稱為“海濱鄒魯”，他的愛民扶桑的“仁政”贏得了潮州人民的敬仰和世代懷念，也成為歷代潮州吏官治潮一種精神榜樣。韓文公祠堂上對聯(lián)云“辟佛累千言，雪冷藍關，從此儒風開嶺嬌；到官才八月，潮平鱷諸，于今香火遍瀛洲?！鼻宕娜酥苡窈庥性娫唬骸膀岟{文章非異術，化民詩禮亦丹心。”（《謁韓文公祠》）。開潮州一地人文風氣，由蠻狄粗戾到崇尚儒雅斯文，韓愈留給潮州人的是一種精神記憶，代表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詩禮傳統(tǒng)，忠君愛國、勤政愛民的儒家治世的象征體系?！耙环獬嗑胖靥?，夕貶潮州路八千；八月為民興四利，一片江山盡姓韓”。韓愈在潮州踐行了他的“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的儒家士子忠君愛民報國的執(zhí)政理念，同時也是潮州人民選擇了韓愈作為開啟民風民智的地域（族群）文化認同的象征符號，韓愈代表的是深厚的中原文化傳統(tǒng)和儒家經(jīng)世致用的文化正統(tǒng)對南粵百越文化的同化、浸染、改造，潮州對韓愈的記取、凸顯、吟詠也正是一種文化選擇、接受的自覺。

四、儒士精神及其現(xiàn)代性的意義在場

儒家思想作為古代中國的正統(tǒng)思想（官方意識），同時也是民間宗法家族社會共同的文化傳統(tǒng)已經(jīng)浸染在傳統(tǒng)中國人的思維模式和日常生活中。儒士作為儒家思想的傳播者、踐行者和人格化的象征，一直處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承擔著在朝輔助君王統(tǒng)治天下，在野領導鄉(xiāng)民建立民間秩序的社會角色。1905年科舉制度的廢除，儒士（士大夫）遭遇到制度性的斷裂轉折，中國近代社會的“禮崩樂壞”、“歐風美雨”、技術理性、國家危亡，傳統(tǒng)儒士精神遭遇到了現(xiàn)代性的質(zhì)疑、批判及文化多元、思潮迭起的現(xiàn)代性的轉向。歷史行進到今天，當今世界的世俗化，消費主義和物質(zhì)主義意識形態(tài)席卷全球，蔓延而來。放縱的是“欲望的自我”，放棄的是“精神的自我”，人們不再需要宗教，不再需要人文和倫理的關懷，在現(xiàn)實的俗世之中獲得物質(zhì)的救贖。在此，回顧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士精神，重提它現(xiàn)代性的意義在場有其現(xiàn)實性的旨歸。

“德成為從宇宙秩序到社會秩序乃至心靈秩序的核心，世界之所以是有意義的，乃是因為它是有德的，宇宙的德性與人間的德性相通，構成了以儒家為中心的中國思想的內(nèi)核。”儒家有修身與經(jīng)世兩個實踐面向，儒士（士大夫）只有通過修身，成為君子，才能經(jīng)世，擔當起天下的責任。成為有德之人，成為士大夫的首要目標?！澳軌蛲ㄟ^個人的道德將天命內(nèi)化，成為儒家所說的君子和圣人的，只有少數(shù)人，這就是傳統(tǒng)的士大夫。士大夫與君子，一個是‘位，另一個是‘德，有了位不一定有‘德，但按照儒家的理想與社會的期待，士大夫應該有‘德，如此他才擁有文化的威權?！比迨孔裱寮覀鹘y(tǒng)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德人格理想，修身代表的是儒家重義輕利的傳統(tǒng)?！熬有奚淼淖钪匾康?，就是要克服私欲，實現(xiàn)大公”。“傳統(tǒng)中國的德性政治以士大夫的人格表率為核心，通過個人的修身努力，影響整個社會風氣，并將儒家的道德精神貫穿到政治實踐之中”。“除了德性之外，士大夫的知識也很重要，知識與德性無法分離，知是為德之知，德乃有知之德?！敝袊糯迨慷家缘赖氯烁裆系膱A滿作為經(jīng)世平天下的首要條件。儒士除了是道德理想的“內(nèi)圣”，更多兼具的是“外王”，一種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和強烈的愛國/家國情懷，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精神，為國家、為民眾建功立業(yè)的使命感、責任感。以民為本，體恤民生的悲憫情懷。古代的諍臣，今日的公共知識分子，代表的是一種社會的良知與正義，道德、輿論的監(jiān)督力量，成為開啟民智、啟蒙社會、傳播文化的智者。

（責任編輯：劉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