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德斌
摘要:樸槿惠政府執(zhí)政后將中國視為相互信賴的戰(zhàn)略合作伙伴,在對外政策方面將對華外交置于僅次于美國的第二順位。朝鮮實施第四次核試驗和發(fā)射“光明星4號”衛(wèi)星之后,韓國不僅認為中國在關鍵時候不可信,而且認為中國不是真正的戰(zhàn)略伙伴。隨著對華認識的變化,韓國決定進一步強化韓美同盟和韓美日三邊合作,宣布開始部署薩德系統(tǒng)談判,提出中國明確反對的五方會談建議等。這些變化很大程度上是樸槿惠總統(tǒng)個人決策的結果,同時也反映了韓國國內的主流對華認知和韓國對華外交中存在的愿望思維。由于韓國對華認知和政策的變化,樸槿惠政府余下任期中的中韓關系將難有新的突破。
關鍵詞:中韓關系;樸槿惠政府;對華政策;認知
朝鮮接連實施自稱為氫彈的第四次核試驗和名為“光明星”的火箭發(fā)射之后,韓國迅速啟動各路對華溝通渠道,希望在對朝制裁等后續(xù)對策上保持一致。然而,中國的回應未能滿足韓國的要求。于是,韓國國內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對華失望情緒。這種情緒很快轉向指責樸槿惠政府“對華政策失敗”,并要求重新審視中國和調整政策。
一、樸槿惠政府對華認知的轉變
在朝鮮核試驗之前,樸槿惠政府將中國視為相互信賴的戰(zhàn)略合作伙伴。隨著朝鮮制造的緊張局勢不斷升級,中韓在后續(xù)對策問題上的分歧日益凸顯,導致韓國對華認識發(fā)生了變化,即中國不可信,也不是真正的伙伴。這種變化融入在樸槿惠政府的情緒從“期待→失望→(施壓→)再期待→再失望→憤怒→(政策調整)”的螺旋升級中。
(一)從期待到失望
樸槿惠上臺之后的三年里,中韓關系總體上發(fā)展非常順利。2013年6月樸槿惠訪華期間,兩國發(fā)表了《中韓面向未來聯(lián)合聲明》和《充實中韓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行動計劃》,開啟了兩國關系的新時代。韓國重視對華關系,中國也提升了對韓外交的優(yōu)先順序。2014年5月,王毅外長在與韓國外長尹炳世的會談中表示,“中方愿選擇韓國作為今后更重要的合作伙伴”。對于中國的表態(tài),雖然韓國國內做出了多種解讀,但從中可以看出重視程度非同一般。作為王毅講話延長線上的一環(huán),2014年7月習近平主席專程訪問了韓國。此舉打破了中國最高領導人首先訪問朝鮮的慣例,以實踐證明“選擇”韓國不是空話。2015年9月,中韓最高領導人舉行就任后的第六次會晤。習近平主席關于“中韓友好關系處于歷史最好水平”的評價贏得了韓國輿論的廣泛關注。會晤之后,樸槿惠總統(tǒng)也迫不及待地稱,“(今后)將同中方著手探討如何盡快實現(xiàn)半島和平統(tǒng)一問題”。樸槿惠公開的會談內容被視為韓國對華外交的重大成果。既然統(tǒng)一問題都可以談,韓國也就很自然地認為中國今后將會在半島問題上和韓國充分協(xié)調。然而,朝鮮第四次核試驗之后,韓國很快對中國的表現(xiàn)感到失望。一是,核試驗之后,韓國國防部撥打中國國防部直通電話,但中國始終未接。韓國質疑韓中軍事熱線“形同虛設”。二是,尹炳世外長原本希望第一時間與王毅外長通電話,并期待中國積極配合,但中國兩次推延時間,直到1月8日晚上才通話。而且,王毅外長“三個堅持,缺一不可”的表態(tài)更令韓國失望。此外,平時私交甚篤的中韓兩國元首也未能及時溝通,這同樣讓韓國感到不滿。
(二)從失望到再期待
雖然韓國主流媒體表達了對華失望情緒,但韓國政府此時仍然傾向于繼續(xù)敦促中國扮演真正的戰(zhàn)略伙伴角色,其手段就是施壓。在核試驗一周之后的1月13日,樸槿惠總統(tǒng)發(fā)表國民談話時公開表示,“韓國將力促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足以改變朝鮮態(tài)度的最強有力的制裁決議。在此過程中,中國的作用很重要。中國曾多次闡明‘不容忍朝核的意志,中方也深知如果這一堅定意志不付諸實際行動,就無法阻止朝鮮進行第五次、第六次核試驗,也無法真正確保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穩(wěn)定”。樸槿惠說,鑒于韓國與中國一直就朝核問題保持著密切溝通,相信中國政府不會任由朝鮮半島緊張局勢進一步惡化。樸槿惠還說,困難時伸出援手才是最好的伙伴,相信身為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中國今后將發(fā)揮必要的作用。樸槿惠還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將從維護國家安全和國家利益出發(fā),根據(jù)朝鮮的核武與導彈等威脅因素考慮在韓國部署美國薩德反導系統(tǒng)(THAAD,末段高空區(qū)域防御系統(tǒng))問題。1月22日,樸槿惠在聽取韓國國防部、外交部和統(tǒng)一部的2016年工作計劃匯報之后再次提出,“中國政府的協(xié)助是重中之重”。樸槿惠還稱,有必要尋求更為有效的朝核問題解決方案,包括除朝鮮外的其余五個成員國舉行會談等。樸槿惠的兩次講話打出了四張牌對華施壓,目的還是希望中國大力制裁朝鮮。一是強調解決朝核問題和維護半島和平的“中國責任論”;二是提出兩個“相信”標準來判斷中韓是不是真正的伙伴;三是首次公開提及研究部署“薩德”問題;四是提出五方會談建議。
(三)從再期待到再失望
樸槿惠發(fā)表談話的次日,朝核問題六方會談韓方團長在北京會見中方團長武大偉商討朝核試驗應對方案。雖然雙方就國際社會通過新制裁決議的必要性達成共識,但分歧仍然明顯,因為中方主張進行適當?shù)闹撇?。韓國認為,“適當制裁”的言外之意是,固然要對不斷犯錯的朝鮮施壓,但不能將其逼到懸崖盡頭,而應引導其走到談判桌前。韓國政府有關負責人坦言,韓中兩國對聯(lián)合國決議或總體制裁措施的看法不盡一致,但仍將繼續(xù)尋求“交集”。1月27日,中國外長王毅和美國國務卿克里舉行會談,雙方在對朝制裁強度上也明顯存在溫差。在此情況下,韓政府再次敦促中國發(fā)揮建設性作用。與此同時,《環(huán)球時報》27日發(fā)表社論警告說,“韓國部署薩德系統(tǒng)將危及中國的安全利益,如果首爾真的那么干,必將嚴重損害中韓之間的信任,它需要準備承受因此而產生的代價”。由于韓國國內普遍將《環(huán)球時報》視為《人民日報》的“姊妹報”,所以該評論被視為中國官方間接向韓國發(fā)出的脅迫信號。兩天后,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也就薩德問題表示,“任何國家在謀求自身安全時,都應考慮別國安全利益和地區(qū)和平穩(wěn)定。當前朝鮮半島形勢高度敏感,希望有關國家慎重處理有關問題”。中國也繼續(xù)強調推動早日重啟六方會談,間接駁斥了五方會談的提議。因此,韓國試圖通過施壓促使中國合作不僅沒有立即生效,反而遭到不同程度的警告,這令韓國再度失望,以至于韓國總統(tǒng)府不再公開習近平主席致樸槿惠總統(tǒng)的生日賀信,而過去兩年里這時都會公布,以彰顯兩國領導人私交很好。
(四)從再失望到憤怒
2月2-4日,中國政府朝鮮半島事務特別代表武大偉訪問朝鮮。而就在武大偉抵達朝鮮當天,朝鮮正式宣布將于2月8-25日之間發(fā)射衛(wèi)星。在此情況下,習近平主席與樸槿惠總統(tǒng)通電話。樸槿惠再次強調,中國擁有應對朝鮮問題的多種方法,希望中方積極協(xié)助國際社會強力制裁朝鮮。習近平則重申了三個“堅持”,并強調“半島不能有核,也不能生戰(zhàn)生亂。我們希望有關各方從維護半島和平穩(wěn)定大局出發(fā),冷靜應對當前形勢,始終堅持對話協(xié)商的正確方向”。雖然韓國認為兩國領導人的通話有助于穩(wěn)定中韓關系,但中國只是重申既有立場,所以很難認為兩國關系回到了正常軌道。就在兩國領導人通話的第二天,朝鮮宣布提前射星日期,并在2月7日將“衛(wèi)星”送入預定軌道。韓國隨即宣布韓美開始討論部署薩德問題。韓國此舉導致中韓兩國之間產生尖銳矛盾。中國輿論指責韓國部署薩德“在為一己安全莽撞行動”。韓國國防部針鋒相對,稱韓美兩國選擇“薩德系統(tǒng)”部署地點時不會考慮中國的立場。在朝鮮問題誘發(fā)中韓對立之際,第七次中韓外交部門高級別戰(zhàn)略對話2月16日在韓國舉行。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張業(yè)遂會后再次向媒體表示,中方反對在韓部署“薩德系統(tǒng)”,希望有關方面慎重行事。而就在同一天,樸槿惠總統(tǒng)在國會發(fā)表演講確認韓美已經(jīng)開始商討部署薩德問題。樸槿惠的再次表態(tài)無疑是明確告訴中國反對也沒用。韓國主流媒體解讀稱,從樸槿惠不顧中國的強烈反對而下決心開始磋商部署薩德一事來看,樸槿惠對中國極為惱火。因為唯一擁有撼動朝鮮籌碼的中國對“終結性對朝制裁”(Terminating Resolution)再三推阻,樸槿惠如何能夠忍住氣憤?考慮到樸槿惠此前為中國付出的精力,這一情況足以令她感到失望和背叛。
從韓國政府對華情緒的轉變中可以看出韓國對華認知的兩點變化:一是,韓國從信賴中國到懷疑中國,進而認為中國在關鍵時候背信棄義。二是,從認可中國為戰(zhàn)略合作伙伴到認為中國并非真正的伙伴。既然中國不可信,也并非期待中的伙伴,那么韓國就有必要調整政策以適應新的對華認識。
二、對華政策調整
實際上,樸槿惠政府對華認知的轉變過程就顯示了韓國對華政策的調整方向。這種調整很大程度上是消極的,或者說是一種附生性的,因為政策調整并不完全是針對中國的,但又影響到韓國的對華外交。
(一)對華外交的優(yōu)先順位后移
樸槿惠政府上臺之后將對華外交置于僅次于美國的優(yōu)先順位。樸槿惠在當選總統(tǒng)后向海外派遣的第一個特使團就是訪問中國,而以往韓國當選總統(tǒng)的第一個特使團通常派往美國。2013年2月25日,樸槿惠在總統(tǒng)就職典禮上說,將努力與美國、中國、日本、俄羅斯等國加強互信。在四個國家的排序上,樸槿惠首次將“中國”放在了“日本”前面。兩天之后,當時的外長提名人、現(xiàn)任外長尹炳世明確表示,日本在新總統(tǒng)外交政策上的優(yōu)先順序排在美國和中國之后。2013年6月27日,樸槿惠總統(tǒng)開始訪華。中國成為樸槿惠擔任總統(tǒng)后出訪的首個亞洲國家,也是繼訪美之后出訪的第二個大國。這種安排打破了歷任韓國總統(tǒng)就任后先訪日再訪華的慣例。在樸槿惠當政后的三年里,中韓兩國領導人(習近平、李克強)舉行了十次雙邊會談,而樸槿惠同日本首相安倍僅在2015年11月舉行了一次雙邊會談,且至今沒有訪問日本。
朝鮮實施第四次核試驗之后,韓國外交優(yōu)先順位出現(xiàn)了回歸傳統(tǒng)的跡象。1月7日,樸槿惠先是和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通了二十分鐘電話,商討朝鮮第四次核試驗的評估結果和應對方案,并商定緊密合作促使聯(lián)合國安理會迅速通過強有力的一攬子制裁決議。接著,樸槿惠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通了十五分鐘電話。朝鮮射星之后的2月9日,樸槿惠總統(tǒng)再次先后同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和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通電話,商討共同應對朝鮮射星的方案。雖然這次是奧巴馬和安倍給樸槿惠打電話,但有意安排了“美先日后”的順序。朝鮮核試驗之后,韓國外長最先與日本外務大臣岸田文雄通了電話,然后是韓美兩國外長通電話。雖然中韓首腦和外長等未能及時通電話有諸多原因,但客觀結果是中國的順位退后了。2月16日,樸槿惠在國會的演講確認了這種變化。樸槿惠表示,韓政府將加強韓美雙邊合作和韓美日三邊合作,也將重視韓中、韓俄關系發(fā)展。盡管樸槿惠強調的是韓美日三邊合作,而沒有直接使用“韓日雙邊合作”一詞,但韓日關系顯然是美日韓三邊合作機制中的重要一邊。特別是,2015年12月韓日兩國就最終解決慰安婦問題達成協(xié)議,這為兩國關系逐步恢復掃除了重要障礙。從這個角度講,樸槿惠政府初期將對華關系放在對日關系之前很大程度上與前任李明博政府留下來的緊張的韓日關系也有一定關系。
(二)打破對華、對美關系平衡
樸槿惠政府成立后,努力在中美兩國之間保持平衡,即在增進韓美同盟關系的同時也重視韓中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的發(fā)展,即所謂“聯(lián)美和中”政策。韓國的努力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適當做中國希望的事情,加強兩國之間的協(xié)調。例如,韓國不顧美國的反對加入中國主導成立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樸槿惠總統(tǒng)親自出席中國抗戰(zhàn)勝利暨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雖然韓國有自己的國家利益考慮,但這種做法顯然考慮到了充實中韓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的需要。二是盡量不做中國反對的事情。例如,樸槿惠政府上臺之后,美國不斷通過不同的渠道釋放消息稱已經(jīng)與韓國開始討論薩德事宜。韓國軍方也多次稱,部署薩德將有助于韓國安全。盡管如此,韓國政府卻一直堅持“三未”態(tài)度,即“未提議、未磋商、未決定”。一般認為,韓國之所以沒有答應,主要還是考慮中國的反對因素。實際上,習近平主席2014年7月訪韓時在與樸槿惠總統(tǒng)的會談中就表達過中國對薩德的憂慮,當時樸槿惠并未表態(tài)??梢?,韓國當時既不想得罪中國,也不想刺激美國。正因如此,在過去的三年里,中韓關系和韓美關系都保持了較好的發(fā)展態(tài)勢。尹炳世外長曾評價說,中美兩國爭相向韓國示好,這絕不是令人頭痛的外交困境,而是祝福。
然而,朝鮮射星之后,韓國打破了之前的對華、對美政策平衡。樸槿惠總統(tǒng)1月13日首次就薩德問題表態(tài)就已經(jīng)帶有威脅的口吻,因為韓國深知中國強烈反對韓方的這一動作。隨著武大偉的平壤之行空手而歸和朝鮮逆勢發(fā)射火箭,韓國認為光靠喊話已經(jīng)無法阻止朝鮮挑釁而必須采取果斷措施進行施壓。于是,韓國決定強化韓美、韓美日合作。作為加強韓美合作的一環(huán),韓國2月7日正式宣布啟動討論部署薩德問題。樸槿惠甚至表示,商討部署薩德只是韓美雙方正就加強韓美協(xié)防力量以保持強有力的對朝威懾力以及提高韓美同盟反導能力開展磋商的一個環(huán)節(jié)②。可見,美軍在韓部署薩德系統(tǒng)不是單純地構筑朝鮮導彈攔截系統(tǒng),而是韓美日三國構建地區(qū)反導系統(tǒng)和加強三邊同盟的一種行動,而這種同盟的指向性韓國不可能不知道。正如王毅外長所說,“美國到底意欲何為?我看不用那么多專家來研究,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因此,盡管韓國反復主張薩德是針對朝鮮的防御武器,但此舉客觀上是在協(xié)助美國圍堵中國。
(三)明確質疑中國主導的六方會談的有效性
韓國政府試圖推動五方會談、否定六方會談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2009年4月5日,朝鮮宣布在東海衛(wèi)星發(fā)射場用“銀河2號”三級運載火箭成功發(fā)射了“光明星3號”試驗通信衛(wèi)星。次月25日,朝鮮又宣布當天成功地進行了地下第二次核試驗。同年6月,正在美國訪問的時任韓國總統(tǒng)李明博在記者會上表示,除朝鮮以外的朝核六方會談五個當事國應發(fā)出一致聲音,并正式建議舉行五方會談。李明博還在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表示,繼續(xù)推進六方會談只會重蹈覆轍,很難取得成果,所以五個國家有必要達成一致,制定其他方法。韓國的五方會談建議立即遭到中國反對。時任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秦剛表示:“堅持對話協(xié)商,堅持六方會談是實現(xiàn)朝鮮半島無核化的最佳途徑?!北M管韓國總統(tǒng)府解釋稱,五方會談不是代替六方會談的新談判框架,最終目的是使朝鮮回歸六方會談,但韓國此后很少再提及五方會談。2009年的場景與2016年何等相似。
樸槿惠政府上臺后,韓國一直堅持并積極推動六方會談。在此期間,六方會談韓方代表穿梭于各國之間,主動推動達成重啟六方會談的條件,希望在六方會談中確認朝方的態(tài)度和誠意,然后著手召開正式的六方會談。這一過程曾被稱為試探性對話,但朝鮮并不接受以無核化為目標的談判。朝鮮核試驗和射星之后,中國多次重申制裁不是目的,而是要將朝鮮拉回談判軌道。中國堅持通過六方會談框架解決半島核問題,并提議采用同時推進半島無核化和將停戰(zhàn)協(xié)定改為和平協(xié)定的談判方式。但是,韓國明確提出了異議。樸槿惠1月22日表示,作為解決朝核問題的對話框架,六方會談曾有過效用,但六方會談長期停擺,即使得以召開,如無助于朝鮮無核化,其實效性也難免受質疑,須謀求多種有創(chuàng)意的方法,如召開除朝鮮以外的“五方會談”。韓國媒體解讀稱,這是樸槿惠首次質疑六方會談的有效性,等于拋出了“六方會談無用論”,意味著韓國將停止“朝核對話”,構建五方一致對朝施壓的格局,直到朝鮮表現(xiàn)出無核化意愿為止。韓國的五方會談建議再次挑戰(zhàn)中國主導的六方會談。
三、對華認知和政策調整的深層原因
韓國對華認知和對華政策是在很短的時間內發(fā)生調整的,且這種調整是由朝鮮核試驗和射星等外因誘發(fā)的,可見韓國對華認知的基礎并不牢靠,而且?guī)в泻軓姷那榫w化表征。
(一)從總統(tǒng)個人層面來看,韓國政府過去三年推行的一系列重視對華關系的政策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樸槿惠總統(tǒng)個人。如國際政治學中認知學派(Cognitive Sch001)的著名學者杰維斯(Robert Jervis)所說,因為國家的對外政策是人做出的,也是由人執(zhí)行的,所以,作為重要的決策者和政策執(zhí)行人的個人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對于同樣的客觀世界,不同的人會有著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理解又會帶來不同的決策。而韓國是總統(tǒng)制國家,總統(tǒng)一直被稱為“帝王式總統(tǒng)”,處在外交政策制定的頂端,而立法和司法部門等難以發(fā)揮應有的作用。樸槿惠會說漢語,愛讀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甚至還被授予中國文化大學名譽博士學位。樸槿惠在擔任總統(tǒng)之前就曾多次訪華,結識眾多中國朋友,所以樸槿惠一直被視為知華派。樸槿惠也曾在日記中多次評價中國說:“我相信中國未來的發(fā)展速度一定會超乎我們的想象,中國一定會創(chuàng)造更大的奇跡……,與中國的經(jīng)濟合作能開拓我們更大的舞臺?!睒汩然菡J為,韓國在經(jīng)濟上的競爭對象不是發(fā)展中國家,而是鄰邦中國、日本和美國等超級大國。樸槿惠個人對中國的積極認知對其后來的對華政策顯然產生了直接影響,其就任后的對華政策的確驗證了這一點。樸槿惠將她2013年6月的首次訪華取名為“心信之旅”,意為“真誠溝通和增進互信的旅程”。樸槿惠希望通過此次訪華增進與習近平等中國領導人的互信,深化韓中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這與樸槿惠將“信賴”視為其整個對外政策的核心理念也是一致的。訪華之后,樸槿惠在與韓國媒體負責人的談話中感嘆說,總共與習主席談了七個半小時,涉及話題廣泛。樸槿惠也對雙方達成的多項協(xié)議和在多個領域擴大合作表示滿意。2014年的新年記者會上,樸槿惠更是引用成語“轉迷開悟”來強調中韓友誼,并稱用成語來總結過去的一年和展望新年本身就表明中韓在人文方面越來越近。樸槿惠評價說,當前的中韓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發(fā)展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好⑧。樸槿惠還舉例說,因為韓國和中國一直積累互信,所以成功克服了2013年底中國劃設東海防空識別區(qū)引發(fā)的危機。由此可見,韓國加入“亞投行”、樸槿惠總統(tǒng)出席9·3閱兵等重大決策都源于樸槿惠個人對中國的積極認知。然而,朝鮮核試驗和射星之后,中韓兩國的溝通遠不像預期中的那么順暢,兩國在對朝制裁問題上的分歧也很明顯。因此,樸槿惠之前的積極對華認知受到了正面挑戰(zhàn)。正如杰維斯所說:“成功往往鞏固成功的政策制定者的權力,而失敗則削弱失敗的政策制定者的權力,并使反對失敗政策的人的影響力得以加強?!庇谑?,韓國保守輿論和決策系統(tǒng)中保守勢力趁機提出“對華外交失敗論”。韓國第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的緊急對策委員會委員長金鐘仁2月16日當面建議樸槿惠“不要太相信中國”,并要求強化對華外交。樸槿惠則點頭表示同意。
(二)從官僚體系層面來看,樸槿惠的外交決策班底主要是親美的保守官員,政府內的主流對華認知是比較消極的。實際上,從李明博政府到樸槿惠政府的權力交替不過是保守的新世界黨(2012年2月前稱“大國家黨”)內派系間的權力轉換,而新世界黨的基本政策主張就是加強韓美同盟?,F(xiàn)任新世界黨代表(黨首)金武星2015年7月訪美時接連發(fā)表的親美言論就如實反映了當下執(zhí)政黨的主流對華認識。金武星稱,“千萬不能忘記美國是唯一的、無法替代的同盟”,“對韓國來說,顯然美國最重要,而不是中國”,“韓美關系是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等全面同盟關系,而韓中關系是局限于解決朝核問題等個案以及限于經(jīng)濟等部分領域的合作關系”。由于在韓國的內政外交決策中存在“黨政青協(xié)議會”的機制,所以執(zhí)政黨也可以通過該機制,以及通過公開施壓等方式對外交決策產生一定的影響。新世界黨的上一任院內代表(國會多數(shù)黨領袖)劉承呅多次不顧總統(tǒng)府的反對利用國會平臺呼吁盡快部署薩德系統(tǒng),在保守勢力中贏得好感。最重要的是,樸槿惠政府負責安全、外交的諸多高官均在李明博政府時期身居要職,而且都是親美的對朝強硬派。以樸槿惠政府的“國家安保室”為例,國家安保室長同時兼任國家安全保障會議(NSC)常任委員長。而根據(jù)韓國憲法,國家安全保障會議是總統(tǒng)直屬的外交、安保咨詢機構,委員長對國家安全政策負總責。常任委員會委員長每周主持舉行一次協(xié)調外交、安全政策的會議,制定對策,并向總統(tǒng)提出建議。根據(jù)總統(tǒng)的指示,也可在必要時召開常任委員會會議,出席人員包括國防部長、外交部長、統(tǒng)一部長、國家情報院院長等官員。由此可見,國家安保室長掌握著僅次于總統(tǒng)的外交、安保大權。然而,現(xiàn)任總統(tǒng)府國家安全室長金寬鎮(zhèn)的前一個職務是國防部長,任期從李明博政府時期的2010年12月開始直至樸槿惠政府時期的2014年6月。李明博總統(tǒng)任命金寬鎮(zhèn)擔任國防部長的時間正是朝鮮炮擊延坪島(2010年11月)之后,因為前任防長被認為應對朝鮮炮擊事件不力而遭到解職。為了體現(xiàn)對朝鮮的強硬姿態(tài),金寬鎮(zhèn)甚至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掛著朝鮮領導人的照片,以示保持對“敵人”的警惕。2010年先后發(fā)生“天安艦”事件和延坪島事件后,中韓兩國也曾一度發(fā)生分歧,而李明博政府的對策也是倒向美國,金寬鎮(zhèn)是當時的主要決策者之一。韓國保守派的邏輯就是,中國如何對待韓國取決于韓國同核心盟友美國和日本的關系,北京對首爾的尊重和禮遇會因首爾同傳統(tǒng)友邦和睦相處而得到加強④。時任總統(tǒng)李明博2011年10月就曾公開表示:“亞洲各國希望同中國和平共處,但同時也希望牽制中國。美國再次介入(東北亞地區(qū))十分重要?!苯饘掓?zhèn)是樸槿惠政府的第二任國家安保室長,而第一任則是曾經(jīng)在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日握手時不低頭而在韓國贏得好評的金章洙。金章洙同樣是韓軍聯(lián)合參謀本部議長和國防部長出身,同樣是出了名的強硬派。而金章洙從2015年3月開始轉任駐華大使,成為樸槿惠總統(tǒng)對華政策的核心顧問。韓國現(xiàn)任總統(tǒng)府秘書室長李丙琪則是駐日大使和國家情報院院長出身。可見,對樸槿惠政府的外交、安保政策有著決定性影響的高級官員不僅缺乏對華了解,而且都有較強的親美、反朝傾向。因此,朝鮮核試驗和火箭發(fā)射之后,韓國不顧中國利益,立即采取倒向美國、打壓朝鮮的政策就很容易理解了。
(三)過高期待導致的過度失望。杰維斯認為,期望和懼怕塑造著知覺,人們看到的只是他們希望看到的事情,亦即人們總是沉迷于“自己的愿望思維”(Wishful Thinking)之中。如果一種特定結果的好處非常巨大,或者其成功的概率渺茫時,決策者便易于高估這種可能性。樸槿惠總統(tǒng)當政以后,中韓關系的確較之前有所充實,也有所提升。特別是2014年5月王毅外長訪韓時的表態(tài)和同年7月習近平主席專程訪韓,以及2015年9月中韓兩國領導人會晤之后,韓國大幅提高了對中國的期待。但是,雖然中國對韓政策的調整也可以解讀為中國對朝政策的調整,因為朝鮮與韓國都是分裂的朝鮮半島的一部分,兩者在對華政策方面具有高度的競爭性和政策反射效果,但是,對韓政策畢竟不同于對朝政策,對韓政策調整的效果不可能全部反射到對朝政策上來。換句話說,中國對朝政策并未發(fā)生根本性變化,因為對朝政策是大的地區(qū)和世界格局決定的,同時也要考慮中朝關系的特殊情況。正因如此,中國不斷重申三個“堅持”,并且強調“一個都不能少”。因此,朝鮮核試驗和射星之后,韓國要求和期待中國跟著韓國調整對朝政策顯然是不符合實際的。根據(jù)中韓關系發(fā)展的現(xiàn)實和事情的是非曲直,中國會考慮加強與韓國在對朝政策上的協(xié)調力度,但協(xié)調并不意味著保持完全一致。既然如此,存在分歧也就是難免的,但韓國卻很難接受這一點,所以產生失望和憤怒情緒。正如韓國主流媒體所分析的那樣,“認為中國會在包括朝鮮半島未來在內的所有問題上站在韓國一方,對中國抱有過高期待,那無疑是一種誤會,并因此給自己帶來了失望。在這個問題上,韓國政府當局負有重大責任,因為總統(tǒng)如此草率將本應在一段時間內保守秘密的(中韓領導人)對話內容公之于眾,無疑催生了人們盲目的期待”。實際上,韓國對華外交中的“愿望思維”并非第一次表現(xiàn)。2008年5月中韓兩國決定將雙邊關系從“全面合作伙伴關系”提升至“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之后,韓國國內也同樣產生過一陣對“戰(zhàn)略伙伴”的過高期待。在此過程中,2010年3月發(fā)生了韓國“天安號”巡邏艇被擊沉事件。經(jīng)過一段時間調查之后,韓國稱其是朝鮮所為。但在事件調查結果問題上中國一直采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態(tài)度,這使原本對中國抱有很大期待的韓國感到相當失望。同年11月朝鮮炮擊韓國延坪島事件之后,韓國對華失望情緒進一步加深,并指責中國庇護朝鮮。于是,李明博政府選擇了進一步加強韓美同盟的政策轉變。李明博政府對華認知的轉變和對華政策調整與樸槿惠政府當下可謂如出一轍。當然,韓國對中國的愿望思維并不只是誤讀中國的外交行為,也是為了拉攏中國以制衡日本,以及表達不愿意對美國過度依賴。
四、中韓關系的評價與展望
從2016年2月算起,樸槿惠總統(tǒng)的任期還剩下兩年時間。在這兩年中,中韓關系總體上仍有望繼續(xù)保持穩(wěn)定,但因互信嚴重受損和對朝政策分歧,雙邊關系又很難再有新的突破。
(一)韓國對華政策的調整是附生性的,而不是源于中韓關系本身。早在當選總統(tǒng)之前,樸槿惠就主張,朝鮮必須遵守對韓國以及國際社會的承諾,破壞和平的行為,必須付出代價。此次朝鮮接連實施核試驗和發(fā)射火箭從根本上動搖了樸槿惠政府所推進的“朝鮮半島信賴進程”的基礎,進而導致韓國下決心放棄雙軌政策轉向全面施壓。韓國主張,沒有安全就沒有經(jīng)濟,強力制裁朝鮮、關閉開城工業(yè)園、推動五方會談、商討部署薩德等都是為了通過施壓促使朝鮮棄核。因此,韓國對華政策的變化很大程度上是韓國對朝政策調整的反射性結果,而不是專門針對中國的,所以中韓關系的基礎沒有動搖。此外,盡管韓國改變了對華認知和對華政策,但并不意味著中國重要性的下降。因為,無論是眼下通過制裁解決核問題,還是未來通過談判解決朝核問題,以及構建朝鮮半島和平體系、應對朝鮮局勢突變、實現(xiàn)韓朝和平統(tǒng)一等,韓國都不可能只依靠美韓同盟和美日韓三邊合作,離開中國的支持上述一切都很難實現(xiàn)。因此,無論韓國對朝政策如何調整,對華關系的戰(zhàn)略意義都只會增加而不會減少。這決定著韓國今后依然會在對華外交上傾注精力。
(二)韓國的對華政策調整是情緒化的結果,局勢緩和之后韓國仍將會尋求中國的理解。韓國宣布中斷開城工業(yè)園、提出五方會談、與美國開始討論部署薩德系統(tǒng)都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做出的,這與韓國人急躁的民族性格有很大關系。如果冷靜思考,韓國將會發(fā)現(xiàn)這些政策變化對和平解決朝鮮問題并無實質性幫助,而對中韓關系卻產生了非常大的負面影響。這是因為韓國一方面低估了中國對朝政策制定的復雜程度和維護自身安全利益的決心,另一方面高估了倒向美國可能取得的正向效果。韓國的這種政策變化也源于對自身力量的過高估計,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韓國的愿望思維。安理會對朝制裁法案的出爐過程充分證明,朝核問題或朝鮮問題的最終決定權不在韓國手中。不僅朝鮮半島問題如此,未來東北亞秩序的重構也一樣。韓國沖動地強化韓美日三角同盟將會促成在東北亞地區(qū)形成以朝鮮半島為中心的新冷戰(zhàn)格局,最后受損失的還是韓國自己。因此,隨著局勢的發(fā)展,韓國也將會重新思考對華、對美關系失衡的后果。
(三)中韓互信受損,關系難以恢復到之前水平。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韓國很可能會繼續(xù)堅持要求部署薩德。如果出現(xiàn)這種局面,中韓關系無疑會受到較大沖擊,因為薩德系統(tǒng)危及中國的核心安全利益,中國必然會做出有效回應,屆時兩國經(jīng)濟、人文交流等領域也難免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如果韓國主動或被動拖延部署薩德,甚至放棄,兩國關系有望繼續(xù)保持穩(wěn)定,但考慮到政府間和民間互信已大傷元氣,這仍然需要時間去消化。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才是韓國對華外交的真正失敗所在。因此,在樸槿惠政府的后半期中,中韓關系可能很難再有新的突破。不過,中國需要從周邊外交全盤乃至更高的戰(zhàn)略層面出發(fā)考慮半島政策,確保中國在朝鮮半島和東北亞乃至亞太地區(qū)的整體和長遠利益,不能因韓國或朝鮮的情緒波動而起伏。